摘要:自晋文公登上天下霸主的宝座后,晋国的政治格局悄然发生着变化。赵、魏、韩、范、中行、智这六大家族,如同六股暗流,逐渐汇聚并侵蚀着晋国的军政大权,成为了晋国真正的主宰者。这场权力的游戏,其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而最终的结局,将是六个家族中诞生出最后的
公元前 5 世纪,华夏大地风云变幻。南方,《吴越争霸》正如火如荼地上演着,而在北方,一场决定晋国命运的大戏 ——“三家分晋”,也缓缓拉开了神秘的帷幕。
自晋文公登上天下霸主的宝座后,晋国的政治格局悄然发生着变化。赵、魏、韩、范、中行、智这六大家族,如同六股暗流,逐渐汇聚并侵蚀着晋国的军政大权,成为了晋国真正的主宰者。这场权力的游戏,其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而最终的结局,将是六个家族中诞生出最后的胜利者,彻底瓜分晋国那丰厚的政治遗产。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源自赵氏家族内部的一场裂变。
公元前 501 年,卫国突然背离晋国,齐国趁机以 “助卫” 为名,气势汹汹地讨伐晋国的夷仪(今河北邢台)。这一举动,无疑是在晋国的家门口燃起了战火。次年,晋国为了挽回颜面,报复卫、齐两国,迅速出兵包围卫国首都,试图将卫国重新拉回自己的阵营,同时也为伐齐铺平道路。
战争结束后,卫国为了求得晋国的谅解,不得不献上五百家人口。这五百家人口,暂时被安置在了邯郸。当时,执掌晋国军政大权的是威名赫赫的赵简子赵鞅,而邯郸则是晋国邯郸大夫赵午的世袭封地。说起来,赵鞅的五世祖是辅佐晋文公的赵衰,赵午的五世祖是赵衰之兄赵夙,如此算来,赵鞅和赵午乃是同宗同族的堂兄弟。
然而,亲情在权力和利益的面前,有时竟显得如此脆弱。公元前 497 年,赵鞅一声令下,要求赵午将卫国进贡的五百家人口送到晋阳,由自己直接管理。赵午心中暗自思量,邯郸作为自己的世袭封地,一切决策自然要以邯郸的利弊为出发点,而非单纯考虑晋国或赵氏的利益。
邯郸离晋国首都绛城路途遥远,中间还横亘着一座巍峨的太行山,交通极为不便。但邯郸与卫国同属华北平原,相距较近,在赵午看来,理应守望相助。正因如此,卫国才放心地将五百家人口放在邯郸。若将这五百家送到晋阳,无疑是断绝了邯郸与卫国的关系。
为了不得罪赵鞅,同时又想挽救邯郸与卫国的关系,赵午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决定绕个圈子,先侵略齐国,以此引发齐国出兵邯郸,然后再以 “避祸” 的名义,顺理成章地把五百家送到晋阳。这样一来,邯郸与卫国的关系得以保全,赵鞅的命令也能有个交代。
然而,赵午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一番 “折腾”,却彻底打乱了赵鞅的布局。赵鞅的初衷,本是为了破坏邯郸与卫国的关系,防止两者因共同利益勾结在一起,从而维护晋国的领土完整以及赵氏家族的团结。可经过赵午这么一弄,邯郸与卫国的矛盾,瞬间转化成了晋国与卫齐的矛盾,甚至变成了赵鞅与卫齐的矛盾。赵午的做法,不知不觉间,竟有了一丝分裂晋国、分裂赵氏的意味。
赵鞅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怒发冲冠,立即下令召赵午回晋阳,随后便将其诛杀。为了挽回事态,消弭晋国、赵氏与邯郸之间的矛盾,赵鞅派人通知邯郸,允许他们任意拥立赵午的继承人,晋国和赵氏都不会加以干涉。
从政治层面来看,赵鞅处理问题的大方向或许并无差错,但在邯郸众人眼中,赵鞅随意杀人,如今却想用一句话轻松揭过,这实在是太过天真。于是,赵午之子赵稷、赵午的家臣涉宾一怒之下,直接举兵起事,以邯郸之地叛离晋国、叛离赵氏。
以一城叛一国、以一家叛一族,在春秋时期,这无疑是极为罕见的举动。但他们既然敢如此行事,自然是有恃无恐。他们的底气,源自用血缘维系的庞大政治势力。
晋国六卿之间世代联姻,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犹如一张紧密交织的大网。赵午的舅舅正是荀寅,荀寅的亲家则是范吉射,正所谓 “邯郸午,荀寅之甥也。荀寅,范吉射之姻也,而相与睦。” 荀寅身为中行氏的宗主,范吉射作为范氏的宗主,换言之,邯郸的背后,站着的是中行氏和范氏这两棵大树。
姻亲关系使得荀寅、范吉射与邯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当时晋国无力向外开拓,内部陷入存量竞争的局面,又促使荀寅、范吉射为了扩大自身利益,萌生出兼并其他家族的想法。在这样的背景下,邯郸反叛后,中行氏和范氏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邯郸一边,企图打倒赵鞅,瓜分赵氏,进而重新洗牌晋国的政治格局。
同年 7 月,荀寅和范吉射率领大军,气势汹汹地起兵讨伐赵鞅,响应邯郸的叛乱。其实,在他们起兵之前,赵鞅的家臣董安于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董安于深知事态紧急,赶忙建议赵鞅提前做好准备,先下手为强。然而,赵鞅却拒绝了这一建议。
原来,晋国有一项被众人奉为圭臬的政治准则,或者说是一种大家都遵循的政治秩序 ——“始祸者死”。也就是说,首先发动叛乱的人,将被视为破坏晋国和平的公敌,而被动防御的人则天然拥有道德制高点,无论采取何种行动,都更容易得到众人的谅解。
于是,明知荀寅和范吉射即将起兵,赵鞅却不为所动。他宁愿暂时损失一部分力量,也要赢得这至关重要的道德制高点,然后依靠大义名分,后发制人。就这样,荀寅和范吉射起兵之后,赵鞅有条不紊地一步一步撤往晋阳。而这个看似无奈的决定,却在日后成为了他回归绛城的重要筹码。
那么,既然荀寅和范吉射站在了邯郸一边,又有谁会站在赵鞅这边呢?
赵氏在晋国深耕二百年,根基深厚。虽说其他家族并不希望赵氏继续壮大,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与荀寅、范吉射之间存在矛盾。《春秋左传》中记载:“范皋夷无宠于范吉射,而欲为乱于范氏。梁婴父嬖于知文子,文子欲以为卿。韩简子与中行文子相恶,魏襄子亦与范昭子相恶。”
范皋夷作为范吉射的庶子,不受宠爱,若想继承范氏的家业,就必须打倒亲生父亲范吉射及其嫡子。智文子荀跞,作为智氏宗主,为壮大智氏的势力,想推荐自己的党羽梁婴父成为晋国六卿之一。而要想名正言顺地实现这一目的,荀跞和梁婴父就必须立下大功。此外,韩氏宗主韩不信与中行氏宗主荀寅有矛盾,魏氏宗主魏曼多与范氏宗主范吉射也矛盾颇深。尽管他们并不愿意主动站在赵鞅一边,但却非常乐意借此机会,打倒荀寅和范吉射。
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五人因共同的利益联合起来,站在了荀寅、范吉射的对立面,为逃往晋阳的赵鞅争取到了难得的休整时间。而在这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人,便是智文子荀跞。
为了获得足够的大义名分,荀跞向晋定公进言:“君命大臣,始祸者死,载书在河。今三臣始祸,而独逐鞅,刑已不钧矣。请皆逐之。” 意思是说,晋国的政治原则是发动叛乱者死,如今邯郸、中行氏、范氏发动叛乱,却只驱逐赵鞅,这实在是不公平。唯有驱逐这三家,才能维护晋国的政治秩序。晋定公此时已无权无势,面对荀跞的提议,只能无奈地表示: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至此,撤往晋阳的赵鞅,便和智、韩、魏三家间接达成了统一战线。
11 月,荀跞、韩不信、魏曼多统领大军,气势恢宏地讨伐荀寅、范吉射,并把晋定公安置在军中,来了一出春秋版的 “奉天子以讨不臣”。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他们浩浩荡荡地出征,最终却丢盔弃甲,狼狈而回,惨遭战败。
这场胜利,让荀寅和范吉射信心极度膨胀,他们决定孤注一掷,尽起大军,讨伐晋定公。明明是其他三家出兵,他们却将矛头对准晋定公,其目的不言而喻,无非是想夺取晋定公,再以晋定公的名义发布讨伐命令,从而获得大义名分,反向来一出 “奉天子以讨不臣”。
见他们二人准备这么做,从齐国逃亡而来的高疆极力反对。高疆语重心长地说道:“三折肱知为良医。唯伐君为不可,民弗与也。我以伐君在此矣。三家未睦,可尽克也。克之,君将谁与?若先伐君,是使睦也。” 意思是说,多次折断胳膊就会成为治疗折臂的良医。讨伐国君这种事,是不会得到民众支持的,我就深受其害。如今三家之间并不和睦,我们可以各个击破。如果先讨伐国君,反而会使他们团结起来。
然而,此时的荀寅和范吉射早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高疆的劝谏。他们一意孤行,随即起兵讨伐晋定公。
果然,晋国首都绛城的人民听说荀寅和范吉射竟敢讨伐国君,顿时群情激愤,纷纷将他们视为晋国的叛臣。百姓们揭竿而起,自发保卫晋定公,并出城与荀寅和范吉射的大军展开激战,最终击败了他们。而荀跞、韩不信、魏曼多见两人战败,敏锐地感觉到反败为胜的战机已经来临,立即统兵追击,一路连战连胜。
荀寅和范吉射在晋国已无容身之地,被迫逃往朝歌(今河南淇县)。而赵鞅则从晋阳回到绛城,与晋定公举行会盟,重新执掌了晋国的军政大权。
此后六年,晋国陷入了连绵不断的平叛战争之中。尽管齐、鲁、卫、宋、郑、中山等诸侯国甚至周朝,都卷入了晋国的内乱,并且纷纷出人出物资助荀寅和范吉射,但晋国凭借其强悍的国力,屡战屡胜。终于,在公元前 492 年 10 月,赵鞅统帅大军攻破朝歌,次年 9 月又成功攻破邯郸。荀寅和范吉射无奈之下逃往齐国,赵稷则逃往临城(今河北临城),此后便下落不明。
为了报复各诸侯国支持中行氏和范氏、分裂晋国的行为,平定叛乱后的晋国连年出兵伐卫、伐中山、伐齐,让各诸侯国真切地尝到了春秋第一大国的铁拳。而作为这一系列战争的统帅,赵鞅建立了赫赫无双的功业。
公元前 482 年,吴王夫差北上黄池会盟,试图夺取天下霸主的地位。赵鞅辅佐晋定公参与会盟,并巧妙地利用吴国出现内乱、吴王夫差急于回国的心理,一再拖延歃血的日期,为晋国争取到了主动权。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心理较量,晋定公最终得到了第一个歃血的权力,晋国再次成为名义上的天下霸主。可以说,晋国的复兴,赵鞅功不可没。
到了这个时候,中行氏和范氏作为晋国的叛臣家族,已然背负上了浓浓的政治污点,再也无法回到晋国权臣的第一梯队。而丧失权力的政治家族,其日后的命运,必然是被其他家族兼并。晋国六卿,至此削减为智、赵、魏、韩等四卿。
造成这样结果的最重要转折点,便是智文子荀跞决定拥护晋定公,而中行文子荀寅、范昭子范吉射却决定讨伐晋定公。这一念之差,让两个家族的百年经营瞬间化为乌有,自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至于范皋夷,这个背叛家族、背叛父亲的庶子,又有谁会真正在乎他的结局呢?
尽管赵鞅重新执掌了晋国的军政大权,但晋国四卿之间的纷争,并未就此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韩氏历来是赵氏的追随者,而魏氏始祖虽为晋文公时的猛将,但从未执掌过晋国国政,缺乏足够的政治威望。因此,此后能与赵氏争锋的,唯有曾联络其他家族拥护晋定公、击败荀寅和范吉射的智氏宗主荀跞。
早在击败荀寅和范吉射的时候,韩不信和魏曼多就提议召赵鞅回朝,史书记载 “韩、魏以赵氏为请”。值得注意的是,智氏的荀跞,并未参与这一行动。
等赵鞅回到绛城后,梁婴父企图挑起新一轮的政治斗争,他找到荀跞,说道:“不杀安于,使终为政于赵氏,赵氏必得晋国,何以其先发难也讨于赵氏?” 安于,便是赵鞅的家臣董安于。梁婴父的意思是,若不杀董安于,晋国迟早会落入赵氏之手,不如现在就以董安于为借口,趁机讨伐赵氏。
梁婴父重提董安于,可谓是居心叵测。他的逻辑是,董安于明明知晓荀寅和范吉射起兵的消息,却不向国家检举揭发,简直就是晋国内乱的罪魁祸首。既然董安于是晋国的罪人,那么赵鞅作为董安于的家主,罪责岂不是更大?如此一来,讨伐赵氏便名正言顺了。
荀跞听闻梁婴父的话后,不假思索,直接向赵鞅问责:“范、中行氏虽信为乱,安于则发之,是安于与谋乱也。晋国有命,始祸者死。二子既伏其罪也矣,敢以告。” 意思是说,荀寅和范吉射起兵的消息,董安于竟然能提前知晓,你敢说他没有参与其中?如今荀寅和范吉射已经伏罪,董安于该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
荀跞的这番话,犹如一把利刃,直刺赵鞅要害。若赵鞅要保董安于,却又拿不出董安于未参与叛乱的证据,那就只能接受荀跞的问责,让 “讨伐赵氏” 变得名正言顺。若赵鞅不保董安于,便相当于亲手诛杀董安于,如此一来,以后谁还愿意追随赵鞅,为赵氏的基业鞠躬尽瘁?无论赵鞅如何选择,都将面临无穷的弊端。
从这两件事不难看出,荀跞既不希望赵鞅回朝,更不希望赵氏延续下去,他的两次出手,皆是不见血的致命杀招。赵氏和智氏之间,自此结下了无法化解的政治矛盾。
荀跞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而从赵鞅之前的种种作风也能看出,他同样不是易于之辈。面对荀跞的步步紧逼,赵鞅权衡利弊,最终选择了退让。他深知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的道理,决定让咄咄逼人的荀跞暂时高歌猛进,而自己则藏于幕后,默默经营,等待时机成熟,再一击必杀,绝不留情。
既然赵鞅选择了退让,董安于便成了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哪怕要背负诛杀家臣的恶名,损害自己苦心经营的名望,董安于也必须死。否则,就无法给荀跞一个交代,赵氏也就无法真正获得安全。
于是,赵鞅将荀跞的话转告给董安于,但并未表明自己的态度。董安于何等聪明,瞬间便明白了赵鞅的意思。他回到家中,毅然自缢身亡。随后,赵鞅将董安于的尸体放置在绛城中心,让整个晋国的人都知道,他赵鞅诛杀了自己的家臣。
赵鞅的这一做法,无疑是自毁名望。从此以后,赵鞅唯一能做的,便是巩固自己的地位,巩固赵氏的地位,想要吞并整个晋国,已然绝无可能。而荀跞见到董安于的尸体后,也明白了赵鞅的妥协,最终选择与赵鞅和解,史载 “知伯从赵孟盟”。
总的来说,在政治功绩方面,赵鞅是胜利者,荀跞稍处下风;但在权力斗争方面,荀跞却占据了上风,赵鞅被迫退让。此后数十年,尽管赵鞅建立了赫赫功业,但赵氏家族却逐渐隐退,而智氏则凭借政治斗争的胜利,开启了高歌猛进的辉煌岁月,逐渐从晋国六卿中的落魄家族,一跃成为晋国四卿中的最强家族。
时光流转,赵鞅和荀跞的政治风格,深刻地影响了他们的政治继承人。
赵鞅的嫡长子是伯鲁,幼子是无恤。在决定继承人之前,赵鞅想出了一个独特的办法。他准备了两支写满训诫辞句的竹简,分别分给伯鲁和无恤,而后便不再过问。三年后的一天,赵鞅突然问起竹简之事,结果伯鲁的竹简早已不知去向,而无恤不仅竹简仍在,还能熟练背诵上面的训诫辞句。
对于无恤的表现,赵鞅十分满意,正式决定立无恤为赵氏继承人。《资治通鉴》中记载:“於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但依我看来,无恤能将竹简随身携带整整三年,足以说明他是一个心思缜密、行事谨慎的人。而这种谨慎的风格,正是历经风雨的赵氏所迫切需要的。所以,赵鞅选择无恤做继承人,并非仅仅因为他能背诵训诫辞句,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所具备的谨慎特质。
来源:日新社之夜行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