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回头看见一位七旬老人,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右手握着几支香,左手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老柚木手杖,眼神带着期待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们。
我一直也以为亲戚走三代就断了,今年扫墓,颠覆了我多年的观点。
"哪位是周家人啊?"清明时节,我和父亲刚放下供品,身后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
回头看见一位七旬老人,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右手握着几支香,左手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老柚木手杖,眼神带着期待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们。
父亲警惕地看了老人一眼,淡淡回道:"我姓周,请问有事吗?"父亲这人向来不苟言笑,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
山间的风带着些微凉意,老坟前的几束野花随风摇曳。青冈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诉说着什么往事。
我们周家在这座小城已有百年历史,从曾祖那辈起就在这片山坡安家落户。祖坟因为年代久远,墓碑上的字都风化得看不清了。父亲年近六十,头发已经花白,每年清明都要拉上我回来祭拜,说是不能忘了根。
"你是志国的儿子吧?"老人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父亲,"我瞧着你眉眼跟老周家真像。"
父亲的神情变得更加警惕:"您是......"
"我是李家的,李耀东。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祖父和你曾祖父是表兄弟啊!"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小包,手指微微颤抖着解开结,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你看,这是当年两家人一起照的,那时候还是民国年间呢。"
照片用一层薄薄的塑料皮包着,边角已经翘起,但保存得还算完好。我从未见过这么古老的照片,竟有些好奇地凑上前去。
父亲接过照片,上面一排人站得笔直,男人们穿着中山装,女人们穿着对襟褂子,衣着朴素却整齐。他眉头紧锁,仔细辨认着,忽然指着照片上一个年轻人说:"这...这不是我爷爷么?"
老人眼睛一亮,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对啊!那时候你爷爷才二十出头,站在你曾祖父旁边的。瞧那眉毛,跟你一模一样!我小时候还听我爷爷讲,你们家和我们家那时候亲如一家呢!两家孩子搁一块儿长大,有啥好吃的都一起分着吃。"
父亲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疑惑中带着一丝动容。他将照片又翻看了几遍,然后还给老人:"李大爷,照片是真的,我爷爷年轻时候的样子我见过,但我从没听家里人提起过李家啊。"
"这就是我要说的。"老人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两家在五十年代因为一场误会断了往来。那时候闹合作社,听说是因为一块地的事..."
风吹过墓碑,扫落几片早开的桃花。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听奶奶提起过,说咱们老家有块好地,后来入了合作社。难道就是这块地引起了纠纷?
老人絮絮叨叨地讲着那些我从未听说过的往事,说起当年两家走动有多近,周家办喜事李家帮忙张罗,李家有困难周家鼎力相助。听他说起那些事,仿佛在讲述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家族史。
父亲一开始还半信半疑,眉头始终紧锁。直到老人从布包里又拿出一本发黄的册子,封面用毛笔写着"李氏族谱"三个大字:"这是我们李家的族谱,里面有周家的支系。当年我爷爷临终前交代我好好保管,说总有一天要还给周家人看。你看,这里记着呢,我爷爷李明德和你曾祖父周志远是表兄弟关系。"
翻开族谱,纸张已经泛黄发脆,字迹却依然清晰。父亲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纸上轻轻划过,生怕弄坏了这份记忆。
"这里有些地方对不上啊,"他指着一页说道,声音带着怀疑,"我记得我曾祖父不是这个生辰。还有这个名字,我爷爷的大哥应该叫周志明,不是周志亮。"
"爸,会不会是记错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小声问道,看着老人期待的眼神,心里多少有些同情。
"不可能。"父亲坚定地摇头,眉宇间流露出倔强的神色,"这些事我爷爷跟我讲过很多次。我小时候他就常念叨,生怕我们忘了祖上的事。"
老人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但眼神依然坚定:"周老弟,我理解你有顾虑。换了我,也会这么想。不过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完成我爷爷的心愿。他临终前一直念叨着要找回周家人,说是有个解不开的心结。那时候我年纪小,也没太在意,等我懂事了,你们家已经搬走了,再也打听不到了。"
老人的语气真诚,眼神清澈,没有任何算计的痕迹。"我找了你们家多年了,这些年走遍了附近几个县城,就盼着能在清明时节碰上你们。"
听着老人的话,我心里有些触动。想想自己这些年为工作忙碌,对家族历史知之甚少,突然感到一丝愧疚。
看着老人真诚的眼神,父亲的态度有些松动,但仍保持警惕:"李大爷,这事太突然了。我需要时间核实一下。我大伯年纪大,记性好,可能知道些什么。您能留个联系方式么?"
我们互相留了电话,约好过两天再联系。回家的路上,父亲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平时他总是絮絮叨叨地讲些往事给我听,说是要让我记住家训家风。
"爸,你怎么看这事?"我忍不住打破沉默。
父亲叹了口气:"说不准。照片是真的,但族谱有出入,不像是伪造的,可能是记忆有误吧。"
回到家,父亲二话不说就翻出了尘封多年的老箱子。那是一个漆皮已经剥落的木箱,上面贴着几张五六十年代的报纸,我小时候就很好奇,但从来不敢乱翻。
父亲从箱底找出一堆泛黄的照片和信件,还有一本破旧的账本。他戴上老花镜,一页页地仔细翻看,嘴里不时念叨着什么。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窗外的夕阳慢慢西沉,屋内只剩下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有了!"父亲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发现宝藏的兴奋,"这是你爷爷的日记,里面提到了李家!"他指着发黄的纸页上一行字给我看。
那是一行褪色的钢笔字,写着:"今得知表叔李家出事,本欲前往探望,然父亲不许,言其与我家已断绝往来,甚是疑惑。"
父亲激动地继续翻阅,又找到几处关于李家的只言片语,但都语焉不详,只知道确实两家曾有来往,后来因故断绝了。
当晚,父亲打电话给住在省城的大伯,那是我爷爷的长子,今年已有八十高龄,但思维依然清晰。电话那头,大伯的声音洪亮,听不出年迈的痕迹。两人通话持续了近一小时,我只能听到父亲这边零星的问答。
挂了电话,父亲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你大伯说,确有其事。李家和咱们家确实是表亲,而且关系很近。后来因为一场误会,两家断了来往。"
"什么误会?"我好奇地问。
"说是五十年代初土改时,有块水浇地的归属问题。当时形势复杂,一点小事就可能被扣上'地主'或'富农'的帽子。你曾祖父为了自保,和李家划清了界限,甚至在一次公开批斗会上指责李家藏匿粮食。"父亲叹了口气,"你大伯说,后来你曾祖父一直很后悔,但面子上过不去,也不知道怎么道歉才好,就这么拖着,直到去世。"
我听得心里一阵难受。那是个什么样的年代啊,连至亲都能反目成仇。
"大伯说,李家确实有个儿子叫耀东,今年应该七十多岁了。不过两家几十年没联系,具体情况也不清楚。"父亲揉了揉太阳穴,"明天我们去找找这位李大爷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次日一早,我们驱车去了县城西郊的一个老旧小区。那是六七十年代建的职工宿舍,矮矮的六层楼,没有电梯,墙皮剥落,却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李耀东住在三楼,门口摆着几盆绿植,显得生机勃勃。他似乎早就在等我们,门一敲开就热情地招呼我们进门。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老式木沙发,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墙上挂着几张老照片。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张和我们昨天见到的那张十分相似的全家福。
李大爷沏了茶,那是用老式搪瓷杯泡的茶叶,茶叶是自家晒的,带着一股淳朴的香气。"你们能来,我真高兴啊。"他端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眼睛却亮得出奇。
父亲站在照片前许久,目光在照片上的人物间逡巡,仿佛在寻找什么线索。终于,他开口了:"李大爷,我大伯告诉我,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年因为一场误会,我曾祖父和你爷爷断了来往。我爷爷小时候还常提起有个'亲如手足'的李家表叔,说是小时候经常去你们家吃饭,你们家有个大柿子树,秋天的柿子甜得很。"
李大爷听到这里,眼眶一下子红了,声音哽咽起来:"对啊,那棵柿子树!一直到我小时候还在呢,后来建房子才砍了。你爷爷还记得啊..."
两个老人站在那里,一时无言,仿佛隔着几十年的时光对望。
老人颤巍巍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木盒,那是那种五六十年代常见的雕花木盒,盖子上还有一个铜锁,只是锁已经锈迹斑斑:"这些是我爷爷留下的信件,有你曾祖父写给我爷爷的,还有两家来往的记录。我爷爷临终前交代我,一定要把这些东西还给周家人,说是两家的情分不该就这么断了。"
父亲小心翼翼地翻看那些信件,有的纸张已经脆得几乎碰不得。我在一旁帮忙,生怕弄坏了这些珍贵的历史见证。从字里行间,我们终于明白了当年的误会:那是一场关于土地归属的争执,在那个特殊年代被扩大化,最终导致两家断绝往来。
信中,我曾祖父写道:"明德兄,事已至此,我也是身不由己。那块地本是两家共有,若非这时局,我绝不会如此做。他日若有机会,定当登门赔罪。望兄多保重。"
"那年月,谁不是身不由己啊。"李大爷感慨道,"我爷爷后来跟我说,他不怪你曾祖父,换了谁都会那么做。可惜啊,两家就这么没了往来。"
"李大爷,您爷爷后来..."父亲欲言又止。
"我爷爷后来被打成了右派,送去劳改了。回来的时候已经病得不轻了,没几年就走了。"李大爷的声音低沉下来,"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找到周家人,告诉他们,当年的事情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他说,人这辈子得罪谁都行,就是不能得罪亲戚,血脉相连的,断不了的。"
父亲听到这里,眼圈微微发红:"李大爷,真是对不住,这么多年..."
"不怪你们,那是长辈们的事。"老人摆摆手,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我找了你们多年,就想了却我爷爷的心愿。如今总算找到了,我心里这块石头也落地了。"
我看着两位老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追求速度和效率的时代,我们往往忽略了那些看似无用的情感纽带。可正是这些纽带,构成了我们生命的底色。
临走时,李大爷非要留我们吃午饭,说是要庆祝两家重逢。他从冰箱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菜,有腌制的咸菜,自家腊的肉,还有一盘刚摘的春笋。"这些都是自己弄的,比外面买的强。"他笑着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饭桌上,李大爷讲起了更多往事,那些我从未听过的家族故事。原来我们周家在解放前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读书人家,我曾祖父还参加过抗日战争。而李家则是手艺人,李大爷的爷爷是远近闻名的木匠,我家的老家具就是他打的。
"你们现在住的房子,当年盖房梁的时候,还是我爷爷上的梁呢!"李大爷骄傲地说,"那时候两家关系好,有什么事都互相帮衬。你曾祖父识字,经常帮我爷爷写信,我爷爷手巧,就帮你们家做家具。"
听着这些往事,我仿佛看到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两家人一起过年,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大人们在厅堂里谈天说地,那是一个虽然物质匮乏但人情温暖的年代。
饭后,父亲提出要带李大爷去看看我们现在的住处,李大爷欣然答应。坐在车上,他像个孩子一样充满好奇,不停地问这问那,对城市的变化啧啧称奇。
"现在的房子都这么高啊,我们那时候住的土坯房,下雨还得用盆接漏。"李大爷感叹道,"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到了家,母亲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看到我们带着一位陌生老人回来,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热情地招呼起来。当父亲解释了李大爷的身份后,母亲更是惊喜不已,拉着李大爷坐下,不停地给他夹菜。
"原来我们是亲戚啊!"母亲笑着说,"怪不得我总觉得老周家人和别人不一样,原来是有木匠的手艺在呢!"
李大爷被逗得哈哈大笑:"是啊,你家老周手巧,那是祖传的。你看他家里这些老家具,都是我爷爷做的,到现在还结实着呢!"
晚饭后,父亲拿出了那本族谱,和李大爷一起研究起来。两人坐在灯下,头挨着头,像两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讨论着。我在一旁听着,偶尔插上一句,感受着这种家族连接的奇妙感觉。
"这里记错了,应该是民国十二年,不是十三年。"父亲指着一页说。
"对对对,我爷爷也说过,是民国十二年大旱,那年收成不好。"李大爷连连点头。
就这样,两位老人一点点理清了两家的渊源,修正了族谱中的错误,也填补了彼此记忆中的空白。
夜深了,父亲坚持要送李大爷回家,李大爷推辞不过,只好答应明天再来。临走时,他拉着父亲的手说:"老周啊,找到你们,我算是完成了爷爷的嘱托。这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父亲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含着泪水:"李大爷,咱们家的情分,不该断的。以后常来往,补上这几十年的空白。"
第二个周末,我们带着李大爷一起去了祖坟。父亲提前请人修整了墓碑,把已经模糊的字重新描了一遍,还特意请了石匠在旁边立了一块新碑,上面刻着两家的渊源。
李大爷带来了鲜花和酒,还有一幅他亲手写的挽联,字迹虽然颤抖,却透着一股朴实的情感。他说,这是他爷爷教他写的字,一笔一划都有讲究。
两位老人站在墓前,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倒了酒。他们并排而立,仿佛隔着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两位至亲却又隔阂的老人。
"血脉相连,隔不断的。"李大爷将那本族谱郑重地交给我父亲,"这本族谱该归你们保管了。里面有咱们两家的来龙去脉,都是祖辈留下的。咱们这一代把往事解开,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父亲接过族谱,轻轻抚摸着封面,神情庄重:"我一直以为亲戚走三代就断了,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血脉的牵引还是把我们拉到了一起。这本族谱,我一定好好保管,也会告诉下一代,不能忘了根。"
风吹过山岗,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在这片埋葬着祖先的土地上,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根,什么是魂。
回家的路上,李大爷坐在车里,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忽然说:"你们知道吗?我每年清明都来这座山上,就盼着能碰上你们。"
"那您怎么认出我们是周家人的?"我好奇地问。
李大爷笑了:"你爸那眉毛,跟你爷爷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小时候见过你爷爷,那时他还年轻,但那股子倔强劲儿,和你爸一样。"
父亲闻言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您是碰巧呢,原来是认准了我啊。"
"不是碰巧,是缘分。"李大爷意味深长地说,"这么多年了,我都快放弃了,没想到今年终于等到了。看来老天爷还是长眼的,知道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再等了。"
后来,李大爷成了我家的常客,隔三差五就来坐坐,跟父亲下下棋,聊聊家常。有时候他会带来自己腌制的咸菜,有时候带来自己种的蔬菜,总是说现在的菜不如从前的香。
父亲也经常去李大爷家,帮他修修水管,换换灯泡。两个老人像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一年后的清明节,我们又去了祖坟。这次不仅有李大爷,还有他的儿子、女儿和孙子。两家人站在墓前,一起祭拜祖先,场面温馨而庄重。
李大爷的孙子和我差不多大,我们很快成了朋友,经常一起打球、看电影。他说,爷爷这些年一直念叨着要找到周家人,没想到真找到了,还交上了新朋友。
看着两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我不禁感慨:血脉的力量真是奇妙,即使隔了几代,即使经历了风风雨雨,它依然能将人们连接在一起。
亲情或可淡忘,但血脉相连的纽带,却永远不会断裂。正如李大爷常说的那句话:"根在哪里,心就在哪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家族记忆"吧,它藏在我们的血液里,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如今,我也开始关注起家族的历史,经常向父亲和李大爷请教往事。我想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传给下一代,让他们知道,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有些东西是永恒的,那就是血脉相连的情感纽带。
来源:足智多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