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浣衣局的井水在初冬时节,像是淬了冰的刀子,一遍遍刮着沈知微的手。她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下,遮住了那张清丽却毫无血色的脸。周围宫女们的嬉笑和抱怨,都像是隔着一层水雾,模糊不清。
冷,刺骨的冷。
浣衣局的井水在初冬时节,像是淬了冰的刀子,一遍遍刮着沈知微的手。她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下,遮住了那张清丽却毫无血色的脸。周围宫女们的嬉笑和抱怨,都像是隔着一层水雾,模糊不清。
她的指甲缝里渗出了血,混在泡沫里,染出一抹淡淡的粉。
【苏檀心,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檀妃,可还记得三年前,被你满门抄斩的沈家?】
【你用我姐姐沈清禾的命,换了你的荣华富贵。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哎,那个新来的,叫阿微的,手脚麻利点!耽误了檀妃娘娘的新衣,仔细你的皮!”管事姑姑尖利的声音刺破了她的思绪。
沈知微顺从地应了一声“是”,将头埋得更低。阿微,是她现在的名字。沈知微这个名字,连同她尚书府嫡女的身份,早已一同埋葬在了三年前那场冲天的大火里。她是唯一的幸存者,苟延残喘,入宫为婢,只为将仇人从云端拉入地狱。
正搓洗着,一盆带着浓重香气的脏水兜头浇下。
“哎呀,手滑了!”一个描眉画眼的宫女夸张地叫着,眼中却满是戏谑。她是檀妃宫里派来“关照”新人的,名叫春桃。
冰冷的水瞬间浸透了沈知微单薄的冬衣,她冷得一个哆嗦,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在浣衣局,最不值钱的就是骨气。
【忍。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默默地站起身,拧了拧湿透的衣角,准备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春桃却不依不饶地拦住她:“怎么?弄脏了檀妃娘娘要赏给我的衣裳,就想这么走了?”
周围的宫女们都围了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
沈知微依旧低着头,声音平静无波:“是奴婢的错,请春桃姐姐责罚。”
“责罚?”春桃冷笑一声,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宫装的女子缓缓走来,她容貌不算顶尖,但气质沉静如水,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女官,名唤佩兰。
春桃见了佩兰,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讪讪地收回手:“佩兰姑姑。”
佩兰看了一眼浑身湿透的沈知微,又扫了一眼春桃,淡淡道:“皇后娘娘凤体不适,闻不得喧哗。浣衣局什么时候成了菜市场了?”
春桃连忙躬身:“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这就告退。”说罢,狠狠瞪了沈知微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佩兰走到沈知微面前,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去换身衣服,别染了风寒。”
“谢姑姑。”沈知微接过帕子,指尖的冰凉让佩兰微微蹙眉。
【皇后的人……为何会帮我?是巧合,还是……】
沈知微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她知道,这深宫之中,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几日后,皇帝萧远辞照例到皇后宫中请安。皇后缠绵病榻已久,精神不济,说了几句话便乏了。萧远辞从凤鸾宫出来,信步在御花园中走着,身后跟着大太监福安。
初冬的御花园有些萧索,唯有几株寒梅开得正盛。萧远辞折下一枝,梅香清冽,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的白月光,是他少年时许诺要娶为皇后的女子——沈清禾。
可惜,三年前沈家被指通敌叛国,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他也失去了他心心念念的清禾。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正出神间,一阵悠扬的琴声从假山后传来。琴声很特别,并非时下流行的靡靡之音,而是一曲古朴苍凉的《广陵散》,其中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竟被弹奏者用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化解了,别有一番风味。
萧远辞循声走去,只见假山后的小亭里,一个身着粗布宫女服的女子正专心抚琴。她的侧脸在梅影下若隐若现,低垂的眼眸,专注的神情,竟有几分……像她。
【像清禾。】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萧远辞的心猛地一抽。
福安察言观色,正要上前呵斥,被萧远辞抬手拦住。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沈知微,也就是阿微,轻轻舒了口气。她知道他会来,这条路,是他每次从皇后宫中出来散心的必经之路。这架琴,是她求了佩兰姑姑许久才借来的。这首曲子,是当年姐姐教她的。
【第一步,让他看见我。不是看见一个宫女,而是看见一个……故人的影子。】
她站起身,假装刚发现皇帝,惶恐地跪下:“奴婢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萧远辞走近了,看清了她的脸。清秀,干净,但并不十分像沈清禾。可那眉眼间的神韵,那股子清冷孤傲的气质,却像了七八分。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皇上,奴婢阿微,在浣衣局当差。”
“浣衣局的宫女,会弹《广ling散》?”萧远辞的语气带了一丝探究。
沈知微垂着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奴婢……奴婢入宫前,曾有幸跟过一位先生学琴。先生说,奴婢虽是女儿身,也该有些风骨。”
这话,是当年沈清禾对他说过的。一模一样。
萧远辞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沈知微的额头都沁出了冷汗。
“福安。”
“奴才在。”
“传朕旨意,宫女阿微,言谈得体,擢升为御前奉茶宫女,以后就在乾清宫伺候。”
“遵旨。”
沈知微心中巨浪滔天,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样,重重地磕了个头:“奴婢……谢主隆恩。”
【苏檀心,我离你,又近了一步。】
***
沈知微成了御前宫女,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后宫。
檀妃苏檀心的长春宫里,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一个浣衣局的贱婢!凭什么!”苏檀心气得浑身发抖,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嫉恨。
她的心腹宫女劝道:“娘娘息怒,许是皇上图个新鲜。那种下等宫女,能有什么见识,过几日皇上就腻了。”
“腻了?”苏檀心冷笑,“你们懂什么!皇上是因为那张脸!”
她永远忘不了三年前,萧远辞看着沈清禾的眼神。那种温柔和专注,是她入宫多年,用尽手段也得不到的。所以她才要毁了沈清禾,毁了沈家!她以为沈清禾死了,自己就能成为皇帝心中唯一的人。可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影子!
“去,给本宫查!把那个叫阿微的贱婢,祖宗十八代都给本宫查清楚!”
“是,娘娘。”
乾清宫内,沈知微小心翼翼地奉上新沏的君山银针。茶香清雅,是萧远辞最喜欢的味道。
她知道,此刻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苏檀心会来试探我的。】
萧远辞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地问:“你也喜欢梅花?”
沈知微垂手立在一旁,轻声回答:“回皇上,奴婢不敢说喜欢,只是觉得梅花不畏严寒,很有气节。”
又是和沈清禾如出一辙的回答。
萧远辞停下笔,终于抬眼看她。烛光下,她的身影纤细而安静,像一株立在墙角的兰草,不争不抢,却自有芬芳。
他心中微动,语气也柔和了些:“你倒是个有趣的人。退下吧。”
“是。”沈知微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外,福安对她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阿微姑娘,好福气啊。”
沈知微只是微微躬身,不多言语。她知道,皇帝身边的红人,都是人精。说多错多。
接下来的日子,沈知微在御前伺候得越发尽心。她话不多,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满足萧远辞的需求。他渴了,茶水已在手边;他累了,安神香已经点燃;他烦闷时,她弹奏的琴声总能让他心绪平宁。
她从不主动邀宠,也从不逾矩,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待着。可越是这样,萧远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间就越长。
他开始会跟她说几句话,问她一些家乡的风土人情。沈知微都用一套早就编好的说辞应对,说自己是江南人士,家遇水患,流落至此。天衣无缝。
这天,萧远辞赏了她一支玉簪。簪子是上好的和田玉,雕成梅花式样,正是沈清禾生前最喜欢的款式。
沈知微跪下谢恩,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赏的不是我,是那张相似的神韵。萧远辞,在你心里,我终究只是个替身吗?】
一丝苦涩泛上心头,却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替身又如何?只要能借你的手,报我沈家血海深仇,我心甘情愿。】
这支簪子,自然也传到了苏檀心的耳朵里。
苏檀心派去查探的人回来了,说那个阿微身家清白,确实是江南灾民,查不出任何问题。
“查不出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苏檀心眼神阴鸷,“一个乡野村姑,哪里来的通身气派和一手好琴?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她!”
她决定亲自会会这个阿微。
傍晚,沈知微端着参汤准备送入书房,在廊下被拦住了。
来人正是檀妃的仪仗。苏檀心坐在华丽的步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只蝼蚁。
“你就是阿微?”
沈知微跪下行礼:“奴婢参见檀妃娘娘。”
苏檀心没让她起来,绕着她走了一圈,目光像淬了毒的针,一寸寸地扎在她身上。“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沈知微顺从地抬头。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苏檀心心中的警铃大作。不像,五官并不像沈清禾,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清冷和倔强,简直和那个死人一模一样!
“果然有几分姿色,难怪能勾得皇上魂不守舍。”苏檀心轻笑一声,话语却刻薄至极。
沈知微垂下眼,不卑不亢:“娘娘谬赞,奴婢只是尽心伺候皇上。”
“尽心伺候?”苏檀心走上前,用长长的护甲挑起沈知微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你知道本宫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她凑到沈知微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就是你这种,明明心里藏着龌龊的念头,脸上却偏要装出一副清高无辜的样子。跟那个姓沈的贱人一样,令人作呕。”
沈知微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果然在试探我!】
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恐惧:“娘娘……娘娘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苏檀心笑了,笑得花枝乱颤,“没关系,本宫有的是办法让你听懂。”
她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来人!这个贱婢冲撞本宫,还想用参汤谋害本宫!给本宫掌嘴!”
身后的嬷嬷立刻上前,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打下来。
【来了。】
沈知微闭上眼,准备硬生生受下这一击。只要受了伤,皇帝见了,自然会问。这就是她要的效果。
“住手!”
一声暴喝从不远处传来,萧远辞大步流星地走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苏檀心一惊,连忙换上一副委屈的面孔,迎了上去:“皇上,您怎么来了?这个宫女她……”
“朕都看见了。”萧远辞冷冷地打断她,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沈知微面前,将她扶了起来。“有没有事?”
沈知微摇了摇头,眼圈却红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强忍着不敢说的模样。
萧远辞看到她这副样子,心中怒火更盛,回头看着苏檀心:“檀妃,你好大的威风!朕的乾清宫,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撒野了?”
“皇上,臣妾冤枉啊!”苏檀心泫然欲泣,“是她……是她用参汤泼臣妾……”
“够了!”萧远辞厉声道,“朕还没瞎!你当朕是什么人?是非不分吗?”
他指着苏檀心,一字一句道:
**“禁足长春宫一个月,抄写女诫一百遍!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说完,他拉起沈知微的手,转身就走,留下苏檀心在原地,脸色煞白,满眼的不敢置信。
这是萧远辞第一次,为了一个宫女,如此严厉地斥责她。
沈知微被他拉着,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苏檀心,这只是个开始。】
***
被禁足的苏檀心并未善罢甘休,反而激起了她的狠戾。她意识到,这个阿微绝非等闲之辈,必须尽快除掉。
而沈知微,则因为这次“受屈”,得到了萧远辞更多的怜惜。他不仅让她搬到了离书房更近的偏殿,还赏赐了许多衣物首饰。
一夜之间,阿微成了乾清宫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沈知微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替身”这个虚无缥缈的基础上。她需要更稳固的根基。
她开始利用奉茶的机会,不动声色地观察萧远辞批阅的奏折。她父亲曾是当朝尚书,自幼耳濡目染,对朝政之事并非一窍不通。有时,萧远辞遇到烦心事,会自言自语,她便会装作不经意地,说上一两句从民间听来的“歪理”。
比如,户部为修缮河堤的款项争执不下,萧远辞烦躁不已。
沈知微奉上茶,轻声道:“奴婢家乡有句话,叫‘堵不如疏’。洪水来了,一味地加高堤坝,总有决堤的一天。不如挖渠引流,既解了水患,又能灌溉良田。”
萧远辞猛地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见解,竟与朕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追问道:“一个宫女,如何懂得这些?”
沈知微连忙跪下:“奴婢胡言乱语,请皇上恕罪。只是……只是奴婢的父亲曾是乡间一个管理水利的小吏,奴婢听他念叨过几句。”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娓PET出来,半真半假,让人无从查证。
从此,萧远辞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欣赏。他发现,她不仅神似清禾,更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聪慧。他开始习惯在处理政务时,让她随侍在侧,偶尔还会问问她的看法。
沈知微的回答总是点到即止,既不显得卖弄,又能恰到好处地搔到痒处。
渐渐地,萧远辞对她的依赖越来越深。他不再仅仅把她当成一个影子,一个慰藉,而是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谈的解语花。
这天夜里,萧远辞多喝了几杯,拉着沈知微的手,醉眼朦胧地喊着:“清禾……”
沈知微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她抽出手,平静地看着他:“皇上,奴婢是阿微。”
萧远辞愣住了,酒醒了大半。他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抹不属于沈清禾的执拗和清醒,心中竟生出一丝愧疚。
“是朕……失态了。”他低声道。
“皇上思念沈大小姐,是人之常情。”沈知微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萧远辞,你对我究竟是真心,还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这个问题,她不敢问,也不想问。答案或许会动摇她复仇的决心。因为她发现,自己那颗冰封多年的心,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她自小就见过他,在姐姐身边。那时他还是太子,意气风发,是京城所有少女的梦。她也曾躲在屏风后,偷偷看过那个会为姐姐折梅的少年。那份少女的暗恋,随着灭门之灾,被她埋在了最深处。
如今,这颗种子,似乎要破土而出了。
【不行!沈知微,你不可以动心!你忘了沈家上下三百多口人的冤魂了吗?】
她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苏檀心被解了禁足,人也安分了不少,甚至主动派人给沈知微送来了些珍贵的补品,说是为之前的事赔罪。
沈知微看着那些燕窝人参,冷笑一声,原封不动地让人退了回去。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知道,苏檀心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她一击毙命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冬至大典,普天同庆。宫中设宴,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悉数到场。沈知微作为御前宫女,随侍在萧远辞身侧。
宴会进行到一半,苏檀心的父亲,当朝太尉苏敬安出列,高声道:“启禀皇上,臣有要事上奏!”
萧远辞微微蹙眉:“苏太尉,今日是冬至家宴,有何事明日早朝再说。”
苏敬安却长跪不起:“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关乎皇家血脉,臣不敢不报!”
他话音一落,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萧远辞脸色一沉:“说。”
苏敬安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高高举过头顶:“臣要弹劾皇上身边宫女阿微,此女乃三年前叛国要犯沈氏余孽,名沈知微!她混入宫中,包藏祸心,意图行刺皇上,颠覆我大萧江山!”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沈知微身上。
沈知微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没想到,苏檀心竟然这么快就查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远辞,却见他眼中满是震惊、怀疑和一丝……被欺骗的愤怒。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苏檀心站了出来,一脸悲痛地看着萧远-辞:“皇上,臣妾也是近日才查到。此女心机深沉,一直假扮柔弱,博取皇上同情。她接近皇上,就是为了替沈家报仇!”
她又指向沈知微:“你若不是沈家余孽,为何会弹奏沈清禾的旧曲?为何言谈举止处处模仿她?你就是想利用皇上对沈大小姐的旧情,行不轨之事!”
字字诛心。
沈知微浑身冰冷。她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苏敬安见状,立刻呈上“证据”:“皇上,这是从她房中搜出的沈家族谱,还有她与宫外乱党联络的书信!人证物证俱在,请皇上明察!”
福安将东西呈上,萧远辞看着那熟悉的族谱,看着上面“沈知微”三个字,再看看那些措辞激烈的“书信”,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想起了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她的琴声,她的谈吐,她眉眼间的神韵……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处心积虑的伪装和利用。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沈知微……”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神冷得像冰,“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知微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她知道,她输了。苏檀心伪造的证据天衣无缝,而她,百口莫辩。
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承认了。
萧远辞的心彻底冷了。他猛地将手中的奏折砸在地上,怒吼道:
**“来人!将这个逆贼给朕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侍卫立刻上前,将沈知微押了下去。
从萧远辞身边经过时,她没有再看他一眼。
苏檀心和苏敬安对视一眼,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沈知微,跟我斗,你还嫩了点。】苏檀心在心中冷笑。
而萧远辞,独自坐在龙椅上,看着空荡荡的身边,心中涌起的,除了愤怒,还有一股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失落和刺痛。
***
天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朽的气味。
沈知微被绑在刑架上,身上已经添了无数道鞭痕。但她一声未吭。这点皮肉之苦,比不上她家破人亡的万分之一。
她闭着眼,脑海里一遍遍复盘。
【是哪里出了错?苏檀心是如何查到我的?我藏在床板夹层里的族谱,又是如何被发现的?】
除非……乾清宫里有她的人。
一个名字浮现在她脑海里——那个对她总是笑脸相迎,看似无害的小太监。
【原来如此。】
她输得不冤。从踏入乾清gōng的那一刻起,她就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束光照了进来。
苏檀心身着华服,在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走了进来,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沈知微,哦不,应该叫你沈妹妹。”她捏着鼻子,嫌恶地看着周围的环境,“怎么样,这天牢的滋味,还不错吧?”
沈知微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来,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当然。”苏檀心笑了,“我不仅要看你的笑话,我还要告诉你,你是怎么输的。”
她凑近沈知微,压低声音:“你以为你模仿沈清禾模仿得很像?你错了。你身上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跟她一点都不像。她就是个蠢货,而你,是条毒蛇。”
“你安插在乾清宫的人,是谁?”沈知微问。
苏檀心得意地扬起眉:“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三年前,你姐姐沈清禾,不是死于大火。”
沈知微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我。”苏檀心笑得残忍,“是我亲手,在她最爱喝的燕窝粥里,下了‘牵机引’。那毒发作起来,人会全身抽搐,蜷缩成一团,像个虾米一样,死状极惨。你知道她死前说了什么吗?”
她模仿着沈清禾的语气,娇弱地说:“‘檀心妹妹,为什么……’”
“哈哈哈哈!”苏檀心笑得前仰后合,“你说她蠢不蠢?到死都不知道,是我这个好妹妹送她上路的!”
“你!”沈知微的眼睛瞬间红了,浑身的血液像是要燃烧起来。她挣扎着,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苏檀心!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苏檀心收敛了笑容,眼神阴毒,“你没有机会了。皇上已经下旨,三日后,午时三刻,将你凌迟处死。沈家的血脉,到你这里,就彻底断了。”
说完,她满意地看着沈知微那张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转身离去。
沈知微绝望地闭上了眼。
三日,她只剩下三日了。血海深仇未报,她就要带着无尽的怨恨死去吗?
她不甘心!
天牢的另一头,萧远辞透过暗格,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当他听到苏檀心亲口承认毒杀了沈清禾时,他的身体僵住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原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原来,他宠信了多年的女人,竟是杀害他心爱之人的真凶!
而他,还亲手将沈清禾唯一的妹妹,打入了天牢,判了凌迟。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看着刑架上那个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女子,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愧疚。
她处心积虑地接近他,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荣华,只是为了报仇。一个弱女子,背负着血海深仇,在虎狼环伺的深宫里步步为营。她该有多苦,多绝望?
而他,却因为可笑的帝王自尊和被欺骗的愤怒,成了仇人手里的刀。
【朕……都做了些什么……】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牢。福安跟在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他能感觉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是毁天灭地的怒气。
当晚,萧远辞破例去了皇后宫中。
屏退左右后,他看着病榻上形容枯槁的皇后,轻声问:“皇后,沈家的案子,你当年可知情?”
皇后姓秦,是开国元勋秦家的女儿,与沈家素来交好。沈家出事后,秦家也受到了打压,皇后因此一病不起。
皇后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哀:“皇上,现在才来问臣妾,不觉得太晚了吗?”
萧远-辞沉默了。
皇后叹了口气:“沈尚书忠君爱国,绝无可能通敌。当年是苏敬安一手遮天,伪造证据,蒙蔽了圣听。臣妾人微言轻,又有家族拖累,无能为力啊……”
“朕知道了。”萧远辞的声音沙哑。
他走出凤鸾宫,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没有一丝星光。
他下了一道密令,让心腹暗中彻查三年前沈家的旧案,以及苏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他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在朝堂之上掀起。
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先保住沈知微的命。
行刑前一天夜里,天牢失火。
火势冲天,浓烟滚滚。一片混乱之中,一个穿着狱卒衣服的人,将昏迷的沈知微从密道中带了出去。
等大火被扑灭,天牢里只剩下一具烧焦的女尸,面目全非,但身上的囚服和镣铐,都证明了她的“身份”。
沈家余孽沈知微,葬身火海。
这个消息传到长春宫,苏檀心只是淡淡一笑:“烧死了,倒是便宜她了。”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她不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
沈知微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鼻尖是淡淡的龙涎香,是她熟悉的气息。
这里是……乾清宫的密室。
她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被人用最好的伤药处理过了。
“醒了?”
萧远辞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坐在椅子上,神情憔-悴,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沈知微看着他,眼神复杂。
“为什么救我?”
“朕……”萧远辞喉结滚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三个字,“对不起。”
他将苏檀心在天牢说的话,以及他查到的一些证据,都告诉了她。
沈知微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所以,你现在是信我了?”
“是朕愚钝,被奸人蒙蔽。”萧远辞的眼中满是痛色,“知微,朕会为你沈家平反,会将苏家连根拔起,为你报仇。”
沈知微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中带泪:“报仇?皇上,我的家人已经死了,我的清白已经被毁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朕会补偿你。”萧远辞急切地说,“朕可以封你为贵妃,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耀,朕会用余生来弥补对你的亏欠。”
“补偿?”沈知微摇了摇头,她掀开被子,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萧远辞,我问你,在你心里,我到底是谁?是沈知微,还是沈清禾的影子?”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直直插进萧远辞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知微惨然一笑:“你看,你答不上来。”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也不稀罕什么贵妃之位。”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决绝,“我要的,是亲手复仇。我要苏檀心,尝遍我姐姐和我所受过的一切痛苦。我要苏家,为我沈家三百多条人命,血债血偿!”
她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那股强大的恨意,让萧远辞都为之震动。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好。朕答应你。”
“朕会配合你。你想怎么做,朕都支持你。”
从那天起,沈知微就“死”了。她住进了乾清宫的密室,萧远辞每日亲自为她送饭疗伤。
而朝堂之上,风云突变。
萧远辞以雷霆手段,开始清算苏家的势力。先是借口苏太尉之子贪赃枉法,将其下狱;再以边防疏漏为由,削了苏家掌管的兵权;苏家的党羽,也被一个个找了由头,或贬或杀。
苏敬安感觉到了不对劲,几次上奏,都被萧远辞以各种理由驳回。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皇帝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苏檀心在宫中也过得不好。皇帝再也没有踏足过长春宫,她的份例被一减再减,宫人们也开始见风使舵。她从云端,跌落了下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这天,是上元佳节,宫中设宴。
宴会上,萧远辞突然宣布,要立一位新皇贵妃。
众人纷纷猜测,是哪家的贵女有此福气。
只见殿外,一个女子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入。
她身着华丽的皇贵妃朝服,头戴九尾凤钗,面容清丽,仪态万千。
当众人看清她的脸时,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苏檀心更是如遭雷击,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沈……沈知微!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她指着沈知微,声音尖利,状若疯癫。
沈知微走到大殿中央,对着萧远辞盈盈一拜,然后转向苏檀心,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比腊月的寒冰还要冷。
**“托檀妃娘娘的福,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她扬声道:“皇上,臣妾今日,要状告太尉苏敬安、檀妃苏檀心,三年前构陷忠良,毒杀先尚书之女沈清禾,谋害臣妾,桩桩件件,皆有实证!”
她身后,佩兰姑姑带着几个当年沈家的旧部,以及皇后搜集多年的证据,呈了上来。
铁证如山!
苏敬安和苏檀心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萧远辞看着他们,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杀意:“苏敬安结党营私,构陷忠良,罪大恶极,诛九族!苏氏檀心,心肠歹毒,谋害人命,赐白绫,即刻执行!”
“不!皇上!饶命啊!臣妾知道错了!”苏檀心哭喊着,爬向萧远-辞,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沈知微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姐姐死前,是什么滋味,你也好好尝尝吧。”
苏檀心绝望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怨毒。
很快,苏檀心被拖了下去。长春宫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归于沉寂。
沈家的大仇,终于得报。
沈知微站在殿中,看着外面漫天的烟火,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爹,娘,姐姐,你们看见了吗?
***
苏家倒台,沈家冤案昭雪。
萧远辞下旨追封沈尚书为国公,沈清禾为孝贞纯皇后,以皇后之礼重新安葬。沈家满门的牌位,都被供入了皇家宗祠。
沈知微以皇贵妃之仪,亲手为家人上了一炷香。
烟雾缭绕中,她仿佛看到了父母和姐姐欣慰的笑容。
一切尘埃落定。
这晚,萧远辞来到沈知微的寝宫。她已经换下了繁复的朝服,着一身素色常服,正在窗边看月亮。
“知微。”萧远辞从身后轻轻环住她。
沈知微没有动。
“还在生朕的气?”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声音温柔。
沈知微摇了摇头:“没有。”
“那为何……朕觉得你离朕很远?”萧远辞收紧了手臂。他能感觉到,仇报了之后,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像一个随时会随风而去的影子。
他很怕,怕她会离开他。
沈知微转过身,看着他,认真地问:“萧远辞,在你心里,我到底是谁?”
还是那个问题。
萧远辞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让他错认,如今却让他深陷的眼睛。他看到了里面的清冷、聪慧、坚韧,还有一丝深藏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
他终于想明白了。
“你不是她。”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
“清禾是朕少年时的梦,美好,却不真实。她像一幅画,挂在朕的心里。而你,”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你是活生生的人。你会痛,会恨,会算计,会伪装。你让朕愤怒过,愧疚过,心疼过……是你,让朕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情感。”
“朕承认,一开始,朕确实是透过你在看她。但不知从何时起,朕看到的,就只是你,沈知微。”
“朕爱的,是那个在浣衣局里坚韧不拔的你,是那个在御前敢于直言的你,是那个背负血海深仇,却依然不肯屈服的你。”
“知微,忘了过去,给朕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他的眼神,真诚而炙热。
沈知微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那颗被仇恨冰封多年的心,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温暖的光,照了进来。
她想起那个躲在屏风后偷看他的下午,想起他在天牢外愤怒而痛苦的神情,想起他为了她,不惜与整个朝堂为敌。
或许,她可以试着,再相信一次。
她慢慢地,伸出手,回抱住他。
萧远辞感受到了她的回应,心中涌起狂喜,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第二年春天,秦皇后病逝。临终前,她拉着沈知微的手,将凤印交给了她。
萧远辞力排众议,册封皇贵妃沈氏为后。
大典之上,沈知微身着凤袍,一步步走上丹陛,与萧远辞并肩而立,接受百官朝拜。
她不再是尚书府的嫡女,不是浣衣局的宫女,不是谁的替身。
她是沈知微,是大萧的皇后。
她的人生,在复仇的烈火中涅槃,终将迎来属于自己的,全新的篇章。而那个曾经让她仰望的帝王,如今,正站在她的身边,执起她的手,许她一世安稳,与她共看万里河山。
来源:林间听鸟的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