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我迈出校门的那一刻起,那道偷偷摸摸的视线就盯上了我,直到我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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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那年外婆去世,我收到了一笔奇怪的转账。
金额500,备注“人的学费”。
第二天我回到老家,推开房门三只狗狗提水,叼木头,乱作一团。
见我开门,紧张万分。
“外婆外婆外婆!我害怕!”
“老大老大老大!我害怕!”
为首的大黑狗伸着嘴筒子绕着我闻了闻。
“闭嘴。”
“以后她才是老大,你们都得听她的。”
身后两只狗目瞪狗呆。
1
我怀疑自己被奇怪的东西盯上了。
上下学路上总有一道视线若隐若现追随着我。
从我迈出校门的那一刻起,那道偷偷摸摸的视线就盯上了我,直到我上车。
偶尔半夜出门买夜宵,那道视线也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可等我回过头身后并没有人影,只有绿化带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也没有听到脚步声。
更奇怪的是,最近我收到了一笔奇怪的转账。
备注,“人的学费”。
之前只有外婆会每个月给我打钱,可外婆半月前已经去世了啊。
我毛骨悚然。
爸爸说我一定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我躺在床上,摸了摸手上外婆给我系的红绳。
打开手机给那个账号发去消息。
“你是谁。”
手机上方显示输入中,很长一段时间才蹦出来三个字。
“夕卜波。”
我点开他的头像,是外婆的一张田埂边的照片。
2
妈妈当年遇人不淑,独自生下我后难产去世。
十八年前的冬夜,是外婆靠卖废品买的杂牌牛奶将我喂活。
中考结束后,一个男人开着豪车出现在村口,说他是我爸。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的小叔,我的爸爸十年前死于赌场,中考县状元的视频让他发现了我。
他带我去了A城,一住就是三年。
我有了爸爸还有了新的妈妈。
新妈妈生病了,摇着无人的摇篮咿咿呀呀唱着歌谣。
总是流着泪说她的女儿如果还在,也和我一样大。
新妈妈不准我见外婆,也不准我叫她阿姨,更不准我离开她的视线。
我溜走了,半夜偷偷背着包一个人闷头走了很远,在繁华的市中心迷路,在路灯下拿着地图往前走。
超市保安拦住我,问我去哪。
我说我想回家,他们很快联系上了爸爸,把我送了回去。
妈妈很生气,没收了我所有的零钱,严格控制我出门时间。
后来我发了高烧,几天不退陷入昏迷。
朦胧间我看见了外婆,她给我冲了药又给我买了新的想要很久的小熊娃娃。
醒来时床边空无一人,小熊孤单地坐在窗台上,还有一塑料袋装的我最爱吃的香葱饼干。
明明最喜欢的口味,吃起来却是苦的。
后来爸爸偷偷给我和外婆买了手机,外婆不会打电话,只会按接听。
外婆又学会了转账,每个月按时转来两百块钱,让我买牛奶喝。
外婆不知道,我已经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她只担心我的营养跟不上。
再次见面外婆躺在那张小木床上,一动不动。
爸爸说,不能出门太久,妈妈午睡该醒了。
外婆转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有花过,想要攒着毕业之后带她去北京玩。
攻略都已经做好,如今却是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又转了大巴,走了两个小时山路,才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红顶小屋。
我从口袋里翻出偷偷藏起来的钥匙,拧开门锁。
没有人的屋子里热闹非凡。
三只狗狗围着灶台忙活。
见我开门吓傻了。
“陌生人?”
“外婆外婆外婆!我害怕!”
“老大老大老大!我害怕!”
为首的大黑狗伸着嘴筒子绕着我闻了闻。
“闭嘴。”
“以后她才是老大,你们都得听她的。”
身后三只狗目瞪狗呆。
我可能真的太累了,竟然听见狗在说话。
“这个人是谁,外婆怎么还没回来。”
一只没有尾巴小白狗夹起尾巴,跑到大门口在夜色里朝外张望。
“这就是那个照片上的小女孩!我想起来了!小白你别怕!”一只独眼的灰狗眼睛亮亮的,“这是念念!念念念念!我是狗蛋!”
“老黑你怎么傻站在这,咱还出门赚不赚钱了?”狗蛋拱了拱沉默的黑狗,“下个月都要凑不齐学费……”
“啰嗦,别在她面前说这些。”老黑喉咙发出呜呜声,用嘴拱开柜门,咬出一包巧克力扔到我面前,黑沉的眼睛看向我。
“人,吃饭。”
狗蛋嘀嘀咕咕,“怎么了嘛,她又听不见。”
我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只黑狗。
“你是毛毛?”我认出它爪子上的伤疤,惊喜地弯腰抱住它,“你都长这么大啦!”
“毛毛?”
“毛毛是谁啊老大?咱们几个有叫毛毛的吗?”
“闭嘴。”老黑浑身僵硬,却在我伸手时温顺地低下头,在我掌心蹭了蹭。
3
毛毛是我捡回来的。
捡到它时它趴在村口小卖部门前的草垛里,浑身泥泞爪子流着血,半睁着眼睛小小的身体冰凉。
是被摩托车给轧了。
我火腿肠也不买了,抱着狗就往家冲。
给它洗了澡用热水袋灌满热水放在它身边,整晚抱在怀里,生怕他活不了。
第二天起来它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我以为死了,抱着它哇哇大哭。
没想到过了一会它竟然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也能吃下米糊了,黑色的湿漉漉的鼻头在我手心拱啊拱。
外婆说,狗是很有灵性的,见我舍不得也就不想走了。
我告诉它以后它就是我的小狗,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外婆叫张卫华,我叫张念,它就叫张毛毛。
毛毛是只很厉害的小狗。
每次放学回家,它都会在村口接我,跟着我的自行车一路追着我回家。
它会叼着绳子陪我玩跳皮筋。
还会在我过生日时,嘴里吐出一块含化了的奶糖,歪着脑袋傻笑着看向我尾巴摇的像螺旋桨。
可没过多久我就被爸爸接走了。
再见面毛毛竟然长得这么大,这么威武。
外婆嘴上说着家里没饭给它吃,我和它只能留一个。
可还是把它养的这么好。
剩下两只,想必也是嘴硬心软的小老太太捡回来的。
我捡起地上的巧克力,已经过期好几年了。
我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
“念念哭了,小白你快过去。”狗蛋急得转圈,抬爪给了小白一下。
“我不去。”小白往后躲,“你怎么不去?”
“你长得好看,你去,我长得多吓人。”狗蛋趴下身子,“忘了外婆怎么说的了?”
小白吸了口气,踩着勇敢的小碎步朝我挪过来,站在泪眼朦胧的我面前。
“人,你可以靠在我宽阔的胸膛。”
“也可以用我擦眼泪。”
老黑沉默地叼来一只拨浪鼓扔到我面前,又歪头观察我的表情。
我看着他们,眼泪流的更凶了。
将它们抱进怀里。
“小白你别挤我!念念抱的是我!”
“放屁,明明是你在挤我,我快要被挤出去了!”
“你们安静点!”
我哭着哭着忍不住又笑了。
4
晚上我独自躺在大床上,三只狗睡在床边吵吵嚷嚷,竟也不觉得孤单。
白天它们去给人搬水果,拿快递,买菜,那些人会给它们一些小费,小费全被塞进老黑背上的小兜兜里。
“老黑,我干不动了。”狗蛋吐着舌头,喘着气。
小白卖力地拖着三个苹果,“不赚钱外婆回来吃什么?家里快没有存粮了。”
“三天前就被那个嘀哩嘀哩的车接走了,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起来,别偷懒。”老黑像是不会累一样,又叼着扫把去给人打扫卫生。
他们似乎是常客,村里的人毫不奇怪,甚至还亲切地跟他们打招呼。
“老黑,今天又出工啦。”
“中午在我家吃饭吧?”
“唉……那个老婆子一个人过得也不容易,前两天还……”
“汪!汪汪!”老黑突然狂吠起来,冲着张婶叫个不停。
“嘿,这老黑。”张婶往后躲了躲,进屋去了。
狗蛋踢了踢老黑。
“怎么了?她说咱外婆坏话呢?”
老黑沉默片刻,“让你多看点书也不听,干你的活去。”
我本来在跟张婶聊着天,也突然沉默了。
老黑紧张起来,绕着我转了一圈,自言自语。
“她应该还不知道,前两天我才给她打了钱,肯定发现不了。”
“外婆去外地了,嗯,就这么说。”
原来真的是它。
我蹲下身戳了戳老黑毛茸茸的脑瓜子,它不转了,坐下来乖乖看向我,大眼睛仔细观察着我的表情。
“人,不要难过。”
“我会一直陪着你。”
它叼来了一只灰扑扑的棉布娃娃,是小时候外婆为了哄我睡觉用旧衣服给我缝的。
“外婆很想你,我也是。”
我把它拥进怀里,小狗的味道将我包围,它在我怀里动了动,大鼻头蹭在我耳边。
我抱着小狗,前所未有的平静。
爸爸给我打了很多电话,很快找了过来。
车还没停稳妈妈踩着高跟鞋,在崎岖的山路上跌跌撞撞朝我扑过来。
“汪!嗷!”
狗蛋跟小白率先冲了出去,塌着背发出呼噜声,摆出一副警戒的姿态,将妈妈死死拦门外。
“滚开!”妈妈用手提包打着狗狗的脸,“蠢狗!”
两只狗狗毫不退缩,张了张嘴作势要咬上去。
妈妈捡起地上的一根竹棍,老黑也扑了出来。
“别动它们!”我一把攥住妈妈的手,“妈妈,别打它们!他们不咬人!”
妈妈松开竹棍将我揽进怀里,趴在我肩头泣不成声。
“安安,安安你去哪里了。”
“妈妈找了你好久。”
“妈妈以后再也不逼你了,别走,好嘛?”
安安是她女儿的小名。
我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回来了,我不走。”
小白探出脑袋,在妈妈脚边转了转。
“甜甜的花味,小白喜欢。”
狗蛋怒其不争。
“回来,蠢狗,她那么凶,一会打死你。”
小白抬头看着脆弱悲伤的妈妈,上去用爪子轻轻碰了碰她。
“可是她在流泪。”
“小白能感觉出来,她不是坏人。”
“小白不喜欢好人难过。”
爸爸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几袋狗粮和罐头。
“念念,下次不准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了。”爸爸似乎老了很多,“你妈都急疯了。”
我嗯了一声。
“外婆去世这么久也该回来看看,想回来就让我开车送你。”
我不说话了。
老黑猛地扭头。
“什么!”狗蛋嗅狗粮的身形顿住,“去世是什么意思?”
小白也愣住了。
“我在电视里看过,就是变成天上的星星,像旺财一样。”
旺财是一只隔壁村小狗,两个月前被狗贩子毒死送进了饭店。
三只狗齐齐沉默了。
“念念,我答应过外婆要好好照顾你。”爸爸摸了摸我的头,“对不起。”
我眼眶发热,拍开他的手,一个人跑去了河埂边。
一只身影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我在河埂边坐下,老黑慢慢走了过来,陪我一起抬头看着天空。
天上繁星闪耀,不知道哪一颗才是外婆。
老黑趴在地上。
“念念有了新家人,真好。”
“外婆没有骗我,她不是不要我。”
5
我当年被接走时,扒着大门死活不肯松手。
爸爸站在大门口,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嘴里劝着我。
“念念,爸爸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给你买新衣服,去新学校。”
外婆将家里的鸡蛋全部塞进我的书包,冷着脸推了我一把。
“我可没钱供你读书。”
“今天不跟你爸走,明天就把你嫁给村头王麻子当媳妇。”
“今天你不走,也别想进我的门。”
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在这哪也不去!”
毛毛两只小腿倒腾来倒腾去,咬着我的裤脚把我拼命往里拉,嘴里急的呜呜直叫。
“死狗!”外婆生了气,捏着它的脖子扔到一边。
我和毛毛抱成一团,哭得惊天动地。
外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我陪你一起去。”
外婆陪我一起上了车,毛毛追着车跟着跑了很久,车开的太快,狗又太小,拐过两个弯就看不见了。
我趴在椅背上,看着路尽头消失不见的小狗,闷不吭声低头抹眼泪。
“没出息!”外婆骂我,用纸巾轻轻擦掉我的泪水,“不准哭!”
刚一进门,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猛地站起来,她长得很漂亮,却憔悴失神。
她拉着我上下打量着我,脸上满是笑意。
“安安,这是我们的安安吗?”
“像你,安安长得像你。”
爸爸眼神复杂点点头。
“是啊,安安回来了。”
我用力挣开她的怀抱,躲到外婆身后。
“你是谁?”妈妈警觉地看向外婆,一把钳住我的手臂,厉声问道。
“是你?你还敢找上门来!”
“你拐走了我的女儿!你不得好死!”
妈妈像是发疯般伸手朝外婆挠去。
爸爸将外婆拉到身后,又一把把妈妈搂进怀里。
“好了,青如,没事了,没事了。”
姜青如,我的新妈妈,在安安拐卖后一直精神不济,每天抱着监控录像上那张模糊的照片,怀念自己的女儿,而照片上那个抱着女婴的老妇就是当年的人贩子。
后来警察找到安安时,她已经死了。
妈妈彻底疯了,直到我的出现。
她神情温柔极了,一遍遍抚摸我的脸。
就像现在一样。
只不过她现在怀里抱着的是小白。
小白蹬着四只小爪子,被她挠着肚皮,高兴地眯着眼。
妈妈又开了一只肉罐头,小白立马翻了个身流口水。
老黑跟狗蛋一言难尽地看向他。
“这只小棉花团子真可爱。”妈妈轻轻摸着它的背,小白吃饱了,用自己暖和的身体,捂着她冰凉的手。
“你也喜欢我是不是?”妈妈把它抱起来,笑了。
“想不想跟我回家?”妈妈用手戳戳小白的爪子,小白顿了顿,扭头看向两个大哥。
老黑跟狗蛋对视一眼,默契地移开视线。
“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妈妈神情失落了一瞬,将它放到地上。
“人,如果你需要,我愿意!”小白用力点点头,很快垂下脑袋。“但是,我还有朋友在这里……我舍不得他们。”
狗蛋背过身蹬了老黑一脚,背影落寞。
“你也跟念念走吧。”
“我一个人也挺好……嗯?哎哎!”
我一手一个将老黑和狗蛋抱了起来。
“妈妈,他们三个是好朋友,一起带走吧,不然小白会孤单的。”
小白欢快地扑腾几下。
“一起走!一起走!”
“妈妈!我也有妈妈啦!”
妈妈把我抱进怀里,见我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好~只要安安高兴,怎么样都好。”
老黑眉头皱的死紧。
“开玩笑,我们走了念念的学费怎么办?”
“外婆说了,一定要让念念去读书。”
“之前每个月十五外婆都会给念念打钱,你忘了?”
自从学会手机转账后,外婆开始每个月按时给我打钱。
老黑很认真地遵循着外婆的嘱咐,努力照顾着我。
狗蛋的狗脑袋歪了歪,似乎在努力理解老黑的心事。
“老大,听说城里的机会更多,钱肯定更好赚。”
“我们一起走吧!”
“你不想留在念念身边吗?”
我弯腰往它们嘴里一狗塞了一根小狗零食。
“我现在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们做快乐小狗就好啦。”
就这样,给外婆磕完头后,我们三人三狗一起上了车。
我怀里抱着外婆的照片,趴在车座椅往后望。
这次,一个都没有落下。
6
三只狗狗回家的第一天很不适应,最后一股脑全钻进了的房间。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开始在床上蹦迪,叫我起床,很有精神。
周末我跟学长约了在咖啡厅讨论小组作业。
等我回家时已经天黑了,街角的小公园一个妈妈带着女儿在捡落叶。
小女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嘴里念念有词喊着动画片里的变声魔咒。
妈妈则在一边热烈鼓掌拍照。
我远远看了一会,手机里回着和妈妈的电话,准备回家吃晚饭。
一个穿着黑衣黑裤形色匆匆的男人从花坛后疾步走来。
他迅速弯腰,抱起小女孩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了拉帽檐,奔跑起来。
那个年轻的母亲愣在原地,很快追了上去。
“站住!”
“有人贩子!”
那个男人跑得很快。
可我自小乡间长大,体力充沛无限,扔下书包就追了过去。
背后依稀响起一片汪汪汪的狗叫声。
那个男人绕过街角,拉开出租车车门。
“别跑!我已经报警了!”我用尽全身力气追上去。
小白比我更快,一向胆小的它勇敢地像一只炮弹般,狠狠撞在男人腹部。
“唔。”男人吃痛后退几步,帽檐下的眼神阴狠无比。
“敢碍老子财路,活腻了?”
小白咬住他的腿死不松口,男人一脚蹬开它,小白嗷呜一声飞的老远,很快又颤颤巍巍爬起来重新扑了过去。
“小白!”我接住再次被踢飞的小白,迅速打了报警电话。
狗蛋龇着牙一口咬住男人的手臂,男人痛叫一声,女孩摔在地面上,狗蛋迅速咬着她的衣领拖跑了。
“死丫头,敢坏我好事。”
男人恼羞成怒,抽出一把尖刀气势汹汹朝我逼近。
他狠狠将我摔在地上,我眼前一片发黑。
越来越多的汪汪声涌进我的耳朵。
“保护念念!”
“所有狗!跟我上!”
男人的力气出奇的大,带着怒气挣脱开几只流浪狗,骂骂咧咧将尖刀狠狠刺向我。
“念念!!”
我听见有很多人在叫我。
有老黑狗蛋小白的声音,还有爸爸妈妈的。
意识模糊间我又看见了外婆,她搬了张小马扎坐在家门口给我织毛衣。
前一天外婆送我去村里的小学,我看着别人的新衣服羡慕得眼睛忘了眨。
“念念想要?”外婆牵着我走在漫长的土路上。
“不要。”我摇摇头,手里吃着她从小卖部给我买的最时兴的零食辣条。
外婆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别人有的我们念念一样都不能少。
梦境里外婆手里是漂亮的鹅黄色,一边织一边拿起来比划大小。
“外婆!”我跑过去,扑进她怀里,柔软的毛衣包裹着我,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念念都长这么大了,是个大姑娘了。”外婆拉着我的手欣喜地左右看了看。
我有很多话想说,喉咙却像是被胶水糊住,怎么都开不了口。
只是流泪。
外婆牵着我像小时候一样,那时的外婆还很年轻,身体也好,拉着我越走越快跑了起来。
我们跑过过田埂,走过池塘,路过村头的小卖部,买了一只我最喜欢的牛奶棒冰,最后又一起回家。
又像小时候那样,玩草蚂蚱,玩竹蜻蜓,最后又从手里变出一只棋盘,陪我玩起了五子棋。
我输了。
外婆仔仔细细将棋盘收好,像曾经很多次那样,面容逐渐变得模糊。
“念念结束了,回去吧。”
声音带起重重回音。
“我不要!我不要!”我拼命想要抓住她。
“念念,向前走,外婆会一直陪着你。”
风从指尖穿过,我什么也没抓住。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有什么湿漉漉毛茸茸的东西在我掌心蹭来蹭去。
一阵窒息间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念念你醒了!”妈妈眼睛通红,拉着我的手,嘴里慌乱地喊着护士。
老黑站在床边,见我醒了立马过来绕着我嗅了一圈,确认我生存后猛地松了口气。
医生走过来给我简单做了检查。
“没什么大问题,病人收了惊吓,静养观察几天。”
我躺在病床上,穿这宽大的病号服,胸前隐隐作痛。
是一道浅浅的刀痕。
爸爸朝我伸手,他的掌心里躺着一只兔子玉佩,是出生时外婆买给我的,在这个不欢迎我的世界里,企图给我求来平安。
玉佩碎了。
“还好有它,刀才没伤到你。”
我望着玉佩失神。
“那个人是个惯犯,已经送进去了。”爸爸声音冷冽,“他敢动你,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一辈子都出不来。”
虽然说单间病房,耳边叽叽喳喳没个清净。
三只狗全都偷偷进了后备箱,跟着一起过来了。
“念念醒啦!念念醒啦!太好了!我就知道朝仙狗大人许愿是有用的。”小白开心地原地转圈。
“去!小白,给咱姐表演个后空翻逗她开心去!”狗蛋像个小管家。
“老黑你也别装高冷,去削个苹果。”
“昨晚嗷嗷哭成啥样了,姐姐姐姐叫个没完,这回咋不吱声了。”
老黑气压很低,“只差一点点我就咬到了他的喉咙。”
“如果不是我不放心在小区门口等念念回家就……”
“动念念的人,都得死!”
小白也很生气,头顶炸毛,“人贩子不得好死!”
“……”狗蛋自己叼着小面包颠颠跑到我面前。
“这是我们三个凑钱买的最贵的小面包噢,我看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队买。”狗蛋用爪子把面包放在我的被子上,朝前推了推。
“外婆说你爱吃甜的,快尝尝吧!”狗蛋歪着脑袋,用仅剩的眼睛看向我。
“人,眼泪是珍贵的珍珠。”
“不要哭。”
7
身体恢复后我重返校园。
那个阿姨带着女儿登门道谢,眼圈通红。
“如果珊珊丢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又拿出一箱小狗玩具。
“这是一点心意,一定收下。”
我们把玩具送给了小区里的流浪狗,那些狗狗们开心坏了。
“举手之劳,人是狗狗最好的伙伴啦。”
老黑开始每天跟着我上学,我上课它就在校园里四处溜达。
没过几天老黑成了A大著名学长,每天在学校贴吧里头能在各处看见它的身影。
老黑也不闲着,每天跟学校里的小动物social。
“三教的黄胖子怎么没来,今天食堂有小鱼干,给它留一份。”
“东门的来福马上要跟主人回家过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到时候带他们来找念念玩。”
“念念最近开心了很多。”
老黑一见到我尾巴就开始摇。
对于小狗来说,主人就是它的全世界。
除了吃饭休息就是等我回家。
小白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妈妈的时尚单品。
妈妈走哪跟那,偎在妈妈怀里,表情幸福又安详。
妈妈的病情也好转了,能够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眼泪也流的少了。
妈妈之前就是做珠宝设计的,最近设计了一套小狗主题的项链,反响很不错。
小白对此很骄傲,整天昂着头在别墅里像个小霸王。
我每天变着花样给它们买零食。
小白跟狗蛋吃的很欢,老黑无动于衷,偷偷藏起来。
“老黑,你把零食放窝里干什么?不吃给我啊。”
“滚!”老黑没好气地拍开他,“好东西当然要留着。”
“留着给念念吃。”
“傻不傻啊,人有人吃的饭!”狗蛋笑它,“念念才不吃狗粮呢,她喜欢吃糖醋排骨和可乐鸡翅!”
“狗蛋说的对,我吃人饭。”我又给老黑添了粮,“老黑,你自己吃吧。”
“你看我就说吧~听见没念念夸我了……”狗蛋猛地回头,“啊!”
“念念!你怎么能听见我们说话!”
“念念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念念我想吃鸡肉冻干!”
我倒出一把鸡肉冻干,摸了摸它的狗头。
老黑沉稳的狗脸上一脸震惊。
“我之前瞒着念念到底算什么!”
狗蛋跟小白哼哧哼哧吃饭。
“算你心眼子多呗。”
8
狗狗进城改善生活后,我带他们去了医院检查身体。
老黑很害怕医生,还没进医院箭一样飞得老远,不见了踪影。
“老黑就那样,没事念念不用管它。”
狗蛋的眼睛和小白的尾巴很难恢复,好在都健康。
狗蛋的眼睛是熊孩子用树枝戳的。
“他娘的,当年小小的老子还没板凳高,给那小屁孩两三下就我戳瞎了。”
狗蛋说的云淡风轻。
“还好外婆那时候买酱油从那边路过,救下了我。”
小白原来的家庭很富裕,才能买得起它这种血统纯正的小犬,只是没想到主人是虐待动物狂,小白的尾巴是被生生剪断的。
拼命从窗口跳下来,才捡回一条命。
“当时快要死了,外婆在割猪草,看见路边的我,顺手就扔背筐里了。”
“外婆一开始不愿意养狗,但说念念喜欢,要是念念回来看见我们一定很高兴。”
小白摇头晃脑。
“念念看见我们果然高兴!”
“瞎高兴什么?”狗蛋不服,“念念高兴也是因为我!”
“放屁!看招!”
老黑在角落里不参与聊天,却悄悄支起耳朵。
看向我的目光专注又真情。
我揉了揉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躺下阳光下,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开,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的宁静与幸福。
不知道一生要花多少运气才能遇见命中注定的小狗。
只希望这样的时光长一点再长一点。
“讨厌白衣服的人。”老黑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耳朵也耷拉下来,“外婆就是被白衣服的人接走再也没回来。”
“念念,你以后也要离他们远一点。”
老黑看向我认真叮嘱。
我忍住鼻头酸涩看着眼前的三只毛茸茸,没有说话。
宠物的寿命只有十几年。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他们还能做我的小狗。
9
外婆说,小狗是很有灵性的,认了我做主人,就会一辈子忠心于我。
闲暇时我就陪外婆坐在家门口的大槐树底下,听她说着成年旧事。
妈妈以前也有一只小黑狗叫虎子,是亲戚送的,妈妈把它当宝贝一样养着,去哪都带着。
二十岁那年她陪同乡去纺织厂上班,也是在那里遇见了我的亲生父亲,一个虚伪又轻浮的男人。
涉世未深的妈妈几乎是不带任何防备地掉进了他的陷阱。
妈妈怀孕后,男人失踪了。
虎子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在妈妈身边。
左邻右舍的流言蜚语几乎要压垮了她,进入孕晚期后,妈妈越发消瘦起来。
虎子急坏了,每天回家很晚,经常半夜出现在妈妈的屋门前,嘴里咬着一只山鸡。
“你妈妈那时候就经常跟虎子说,以后肚子里的宝宝就是你的小主人,以后要听她的话。”外婆笑的开怀,“那狗说来也奇,你妈跟它说话它就点头,什么都能听得懂。”
“后来生你那天晚上,是个暴雨天,我又摔伤了腿,最近的接生婆在十里之外。”外婆叹息,“不知道是你这丫头命大还是命数。”
“那天村里来了个新下乡的医生,虎子一头撞在他的车前,咬着他的裤腿跛着腿把他带到家里。”
“你妈妈给你取名念念,是想你能被人常常挂念。”
“虎子守在床边,死前嘴里还咬着你妈妈的发绳。”
外婆陷入回忆,我就靠在她身边,偎在她身边。
“小狗救了我。”我吃着烙饼,数着天上的繁星。
沉沉黑幕中,无数星星闪耀。
“是爱救了你。”外婆替我扇走蚊子。
“外婆,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外婆笑了笑。
“当然了,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可不就得跟着念念享福咯。”
“所以念念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有出息。”
后来,爸爸来接我时。
外婆食言了,她推开了我。
我不怪她,只是很想她。
10
周末我开着车带着三只狗狗去了山上。
找到了小老太太的墓碑。
照片上的人有点不像她,也许是记忆模糊了,也许是我第一次这样认真看她。
我坐在她面前,从书包里一样样往外掏。
“外婆,看!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上次答应带给你看的。”
“还有这是我从北京带回来的枫叶,真的跟电视里的一样好看!”
“还有这个酥糖,之前给你寄过的,最近又出了新口味。”
我坐在墓碑边絮絮叨叨了很久。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雨,是一生的潮湿。
可是太阳总会出来。
三只狗狗又在嘀嘀咕咕商量给我打钱买生日礼物的事。
初升的太阳底下,我看见外婆挽着一个年轻女人的手,远远朝我告别。
女人脚边一只跛了脚的黑色狗狗吠了几声。
老黑警觉地抬起头。
“什么动静?”
“不知道啊,别废话了,赶紧想想冷笑话逗逗念念!”
“我有一个我有一个,小熊剪完指甲就会变成小能……”
“什么老掉牙的东西,姐姐酱都要被你气笑。”
“你们两能不能安静点!念念都要被你们吵死了!”
我牵着三只狗狗下山。
太阳高照,晨雾散开。
“走!我们回家!”
来源:牛奶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