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年他承包了黄山上的厕所,无人理解,30年后的价值让他懵了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22 22:00 1

摘要: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下岗工人会在绝望中沉沦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出现了。二十年后,那个曾经被人避之不及的"掏粪工",竟然成了身价百亿的传奇富豪。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李三!你是不是被债逼疯了!你要去掏大粪?!"阿梅的尖叫声穿透了薄薄的墙壁。

"那也是个活儿……"李三的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活儿?那他妈是人干的活儿吗?"阿梅冲过来,狠狠地把馒头砸在地上,"我宁可在家等死,也不要你去干那种断子绝孙的活儿!"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下岗工人会在绝望中沉沦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出现了。二十年后,那个曾经被人避之不及的"掏粪工",竟然成了身价百亿的传奇富豪。

但金钱真的能洗掉一切吗?当李三站在豪华别墅的露台上,望着远处的黄山时,那股三十年前第一次闻到的恶臭,为什么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01

1996年的夏天,像一口沤着东西的缸,空气里全是黏腻腻、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李三工作的国营棉纺厂倒闭后的第三个月,这种味道就更重了。

家属院里,到处都是无所事事的男人,蹲在墙根下抽着最劣质的烟,眼神空洞地看着半空中飞舞的杨絮。绝望,就像墙角疯长的青苔,湿漉漉地爬满了每个人的心。

今天,这股味道在李三家门口达到了顶峰。两个穿着黑背心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一桶红得发亮的油漆,用一把刷毛都快掉光的刷子,在李三家那扇斑驳的木门上,歪歪扭扭地刷了四个大字:欠债还钱。油漆味混着夏日的暑气,呛得人想吐。

“作孽啊!你们这帮挨千刀的!”阿梅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子,从屋里冲出来,手里抓着一把笤帚。“有本事去厂长家门口刷!欺负我们这些下岗的算什么本事!”

“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领头的那个青年,嘴里叼着烟,歪着头,一脸的皮笑肉不笑,“三哥借钱的时候,可是拍着胸脯的。我们也是混口饭吃。”

楼道里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同情、好奇和一丝庆幸。阿梅的叫骂声和年轻人的调笑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出蹩脚的街头戏剧。而这出戏的主角李三,却把自己反锁在屋里。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能清晰地听见外面所有的声音,听见阿梅声音里的颤抖,听见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听见那桶油漆放在地上发出的“哐当”一声。每一个声音,都像一只虫子,钻进他的耳朵,啃噬着他那点所剩无几的骨气。

等外面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阿梅压抑的抽泣声时,李三才打开门。门口的红字像血一样刺眼。阿梅看见他,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他身上:“你算个什么男人!你就是个窝囊废!我在外面跟人拼命,你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

李三没说话,默默地拿起一块破布,沾了点煤油,一点一点地去擦那四个字。油漆混着旧漆的碎屑,弄得更脏了,像一块流着脓的伤疤。

第二天,李三揣着口袋里最后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去镇上找活干。他像个孤魂野鬼,在劳务市场上转悠。可现在到处都是和他一样的人,人比活儿多。他去搬过砖,扛过水泥,但干了两天,工头嫌他手脚慢,把他辞了。他那双曾经在车间里摆弄精细零件的手,如今连一块砖都抓不稳。

傍晚,他拖着灌了铅一样的腿,走进一家烟雾缭绕的小茶馆。他没钱喝茶,就要了一碗白开水。茶馆里三教九流,消息最是灵通。他缩在角落里,听着旁边一桌人打牌聊天。

“听说了吗?黄山顶上那几个厕所,要外包出去了。”一个光头男人,吐出一口浓烟说道。

“噗——”他对面的男人一口茶喷了出来,“那玩意儿谁干啊?掏大粪?倒贴钱给我我都不去!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尽了。”

“可不是嘛!听说管理处问了一圈,没人愿意接。那活儿,狗都不干。又脏又臭,一年到头守在山上,图啥?”

“图一身臭味呗,哈哈哈……”

哄笑声在茶馆里散开,混着烟味和汗味,显得格外刺耳。李三端着那碗已经凉透的白开水,手却在微微发抖。别人当笑话听,他却像在无底的深渊里,看到了一根悬下来的、发着臭的绳子。

他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阿梅坐在小饭桌旁,桌上摆着一盘咸菜和两个馒头。看见李三两手空空地回来,她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又没找着?”

李三没回答,坐下来,拿起一个冰冷的馒头,啃了一口。他犹豫了很久,久到阿梅以为他又要在沉默里把这顿饭吃完。

“黄山上……有几个厕所要承包。”李三的声音很低,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阿梅愣住了,她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她死死地盯着李三,仿佛想从他那张麻木的脸上,看出他是不是疯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去试试。”李三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点。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后,阿梅猛地站起来,像被点燃的炮仗。“李三!你是不是被债逼疯了!你要去掏大粪?!”她尖叫起来,声音穿透了薄薄的墙壁,传到了隔壁。

“那也是个活儿……”

“活儿?那他妈是人干的活儿吗?”阿梅冲过来,一把抢过李三手里的馒头,狠狠地砸在地上,“我们是没钱!是欠了债!可我们还没到要去闻屎闻尿的地步!你让我以后怎么出门?让小宝在学校怎么抬头?你让他跟同学说,我爸是掏大粪的?!”

“总比在家等死强!”李三也吼了起来,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大声说话。

“强?我宁可在家等死,也不要你去干那种断子绝孙的活儿!”阿梅开始歇斯底里,她抓起桌上的咸菜盘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瓷片和菜汤溅得到处都是。“你要是敢去,我就带着小宝回娘家!这个家,我不要了!你一个人守着你的粪坑过去吧!”

争吵过后的夜晚,是死一般的寂静。阿梅在里屋睡,反锁了门。李三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黑暗里,能听见里屋传来妻子压抑的哭声。他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坐了半夜。然后,他走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生了锈的铁皮盒子。

他吹开上面的灰,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钱,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张发黄卷边的奖状——“先进生产者,李三同志”。这是他当学徒时,工厂发的唯一一张奖状,他一直宝贝似的藏着。

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那几个红色的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把那张奖状拿出来,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姿态,把它撕成了碎片。一片,一片,又一片,直到碎得再也拼不起来。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三没跟阿梅打招呼,他从箱底翻出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白衬衫,领口已经磨得发毛。他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打开那扇画着“欠债还钱”的门,走了出去。身后,是那个他已经无法再称之为“家”的地方。

02

黄山风景区管理处的办公室,和李三想象中一样,窗明几净,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每个人都带着一种城里人的优越感。李三站在门口,那件领口发毛的白衬衫让他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像一滴脏水滴进了清水盆里。

他被领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上挂着“后勤科”的牌子。接待他的是王科长,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挺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他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瞥了李三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不耐烦。

“你就是李三?”王科长问,语气像是在审问犯人。

“是,我是来……来问问承包厕所的事。”李三拘谨地站在办公桌前,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问什么问,就你一个人报名。”王科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印好的合同,像扔骨头一样扔在桌上,“便宜你了。条款都在上面,自己看。干就签,不干就走,别耽误我时间。”

李三拿起那几张纸。合同条款写得密密麻麻,但核心内容很简单:承包费低得可怜,一年只有几千块,刚好够他还上一小部分利息。但责任却重如泰山,规定了各种严苛的罚款条例,比如堵塞一次罚多少,被游客投诉一次罚多少,卫生检查不合格一次罚多少。这不像一份合同,更像一张卖身契。

他看得懂字,但他没得选。他拿起桌上那支看起来很高级的钢笔,笔尖在他的指尖下有些颤抖。他找到了签名的地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王科长把一个红色的印泥盒子推过来,李三把大拇指按上去,那冰凉油腻的触感让他心里一颤。他在自己的名字上,重重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手印。

“行了。”王科长收起合同,看都没再看他一眼,从钥匙串上解下几把生了锈的钥匙,扔在桌上。“这是迎客松、光明顶还有天都峰脚下那三个厕所的钥匙。今天就去看看吧,明天开始,就算你的了。”

李三攥着那几把冰冷的钥匙,走出了管理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坐上开往后山的景区交通车,第一次以一个“主人”的身份,去视察他的“地盘”。

九十年代的景区厕所,它的糟糕程度,超出了李三最坏的想象。还没走近,一股浓烈到几乎能让人窒息的恶臭就迎面扑来,像一堵无形的墙。那是一种混合了氨水、发酵物和无数人排泄物的复杂气味。李三捂住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上啃的那个馒头像石头一样堵在喉咙口。

他用钥匙打开了迎客松旁边那个厕所的门。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坑,上面搭着几块水泥板,坑里堆积着黑黄色的污秽,成千上万的苍蝇在上面盘旋飞舞,发出嗡嗡的轰鸣。墙角堆着游客扔下的各种垃圾,散发着腐烂的酸味。

李三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每个人经过这里,都立刻变了脸色,他们捏着鼻子,加快脚步,像躲避瘟疫一样绕着他走。他们的眼神扫过他,那种嫌恶和鄙夷,仿佛他身上已经散发着和这个厕所一样的臭味。他,李三,从今天起,就是这臭味的一部分了。

下山的路上,李三失魂落魄。在半山腰的休息平台,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陈胖子。陈胖子是李三以前的工友,脑子活络,下岗后倒腾起了山货,据说混得还不错。他穿着一件时髦的牛仔夹克,手上戴着一块亮闪闪的电子表。

“哎哟,这不是三哥吗?”陈胖子热情地拉住他,“稀客啊!最近忙什么大生意呢?好久没见你了。”

李三的脸一阵发烫,他支支吾吾地说:“没,没忙什么……”

“还跟我客气!”陈胖子拍着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我可听说了啊,你现在是出息了。快说说,在哪儿发财呢?”

在陈胖子不依不饶的追问下,李三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他几乎是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出了“承包厕所”这几个字。

陈胖子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古怪。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同情、鄙夷和一丝庆幸的复杂神情。这种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李三的心里。

“兄弟……不至于啊……”陈胖子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用力地拍着李三的肩膀,那力道大得像是在安慰一个重症病人,“这活儿……唉!你要是实在没辙,来跟我干吧,帮我往山下背点货,虽然累点,但好歹是正经活儿啊。”

李三挣脱了他的手,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几乎是逃也似的。身后,陈胖子还在喊着:“三哥,你考虑考虑啊!别想不开啊!”

回到家属院,那扇门上的红字已经被他擦得模糊不清,但那丑陋的痕迹还在。他推开门,阿梅正在屋里洗衣服。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神冷得像冰。

晚饭的时候,阿梅把他的饭菜放在了院子里的那张石桌上,一碗饭,一碟咸菜。屋里的饭桌上,摆着她和儿子的饭菜。她用行动告诉他,这个屋子,暂时没有他吃饭的地方。

李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听着屋里传来阿梅压抑的哭声和电视机里嘈杂的戏剧声。他一口一口地扒着那碗已经冰冷的饭,咸菜很咸,但他尝不出任何味道。

夜里,他想进屋去睡沙发。阿梅却从里屋扔出了一床破旧的被子,正好砸在他脸上。

“以后你就睡沙发,别进这屋。”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没有一丝温度,“也别碰我,我嫌脏。”

03

李三的生活,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山下那个冷得像冰窖的家,另一半,在山上那几个臭气熏天的厕所。他成了一个在两个地狱之间穿梭的钟摆。

他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工作。天不亮,当家属院还沉浸在睡梦中时,他就已经起床,背上一个装满工具和干粮的帆布包,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出院子,坐上最早一班开往山里的车。

他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与那股恶臭共存。他学会了用最快的速度冲洗地面,用最猛的消毒水去对抗那顽固的气味,学会了如何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去疏通堵塞的粪坑。

他甚至学会了在厕所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迎着山风,麻木地啃食着从家里带来的冷馒头。那股味道无孔不入,钻进了他的鼻腔,渗进了他的皮肤,甚至连他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厕所的味儿。

他几乎不与人交流。游客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什么不祥之物,远远地就避开。那些常年在山上奔波的挑山工,偶尔会同情地看他一眼,但很快也转过头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上晦气。李三不理会这些,他只是埋头干活,把自己变成一个沉默的、功能性的存在。他不是李三,他只是一个负责清理污秽的工具。

他成了山上的一个“鬼影”。游客们只知道,在黄山最美的风景旁边,总有那么一个穿着褪色蓝布工作服的男人,像地缚灵一样,守着全山最肮脏的地方。

天黑透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山。回到家属院,他从不直接进屋。他会先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用冰冷的井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冲洗一遍,不管春夏秋冬。肥皂被他用得很快,他要把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搓得通红,仿佛这样就能洗掉那股已经刻进骨子里的味道。

但阿梅总说,她还能闻到。

“你离我远点。”这是阿梅最常对他说的话。他们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唯一的交流,只剩下钱。每隔一个星期,李三会把赚来的钱交给阿梅。那是一沓沓被汗水和消毒水浸得发皱的一块、五块的零钱,带着一股潮湿的钱臭。

阿梅会伸出两根手指,像夹起什么脏东西一样,把那沓钱接过去。然后,她会当着李三的面,把钱一张一张地摊在桌上,用湿布擦一遍,再放到窗台上晾干。整个过程,她一句话也不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外部的压力,像山上的石头,一块接一块地砸下来。

儿子小宝在学校出事了。他被高年级的孩子堵在墙角,抢走了零花钱。那些孩子不打他,只是围着他,捏着鼻子,尖声尖气地喊他“厕所大王”。

“喂,厕所大王,你爸今天掏了多少粪啊?”
“你身上怎么没有屎味儿啊?你爸没给你带点回来尝尝?”

小宝哭着跑回家,把背上的书包狠狠地砸在地上。他冲着刚从院子里洗完澡、正准备进屋的李三喊:“我不要你这个爸爸!我恨你!”

孩子的哭喊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阿梅积压已久的怨恨和绝望。她一把抱住儿子,像一只保护幼崽的母兽,指着李三的鼻子,开始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

“李三!你听见没有!你儿子在学校里被人欺负!都是因为你!”
“你就是个窝囊废!没本事的男人!你自己不要脸就算了,你还要拉着我们娘儿俩一起丢人现眼!”
“你去干那种活,你想过我们吗?你想过你儿子吗?你这是要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你这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儿!”

阿梅的骂声,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毒,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捅在李三的心口。他站在那里,浑身湿淋淋的,水珠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分不清是井水还是冷汗。他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子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天晚上,李三没有回家。

他一个人在山上,在光明顶那个厕所旁边的小工具间里待了一夜。工具间里堆着扫帚、水桶和成袋的消毒粉,气味比厕所里好不了多少。山顶的风很大,像刀子一样刮在薄薄的门板上,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李三把这段时间所有赚来的零钱,都从那个破帆布包里倒了出来,倒在肮脏的水泥地上。一块的,五块的,一毛的,五毛的,硬币和纸币混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就着窗外照进来的一点点星光,蹲在地上,开始一张一张地数钱。他的动作很慢,很机械,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

一张,两张,五块,十块……

他数着数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忽然,他咧开了嘴,笑了。

“呵呵……呵呵呵……”

那笑声一开始很低,像喉咙里卡了痰。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在胸腔里回荡的、近乎疯狂的大笑。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山谷里传出去很远,惊起了几只夜鸟。

他笑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只知道,从今天起,那个叫李三的男人,好像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守着厕所、数着臭钱的鬼。

04

时间像山上的流水,无声无息,却能磨平最坚硬的石头。一年过去了,李三和管理处签的那张发臭的合同,即将到期。

这一年里,黄山顶上的几个厕所,虽然依旧是臭的,但至少没出过什么大乱子。没有因为堵塞而粪水横流,也没有游客因为卫生问题投诉到省里去。对于管理处来说,“不出事”就是最大的功劳。

王科长又把李三叫到了办公室。这一次,他的态度稍微好了一点,甚至给李三倒了一杯热水。

“老李啊,这一年干得不错。”王科长靠在椅子上,官腔十足地说,“领导们都看在眼里。这不,合同到期了,我们研究了一下,决定还是由你来继续干。怎么样?”

这不像商量,更像是命令。因为王科长心里清楚,这活儿,除了李三这个“疯子”,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人愿意接。

李三捧着那杯热水,热气熏得他眼睛有些发涩。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第一次对王科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王科长,我想续约。”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不再像一年前那样没有底气,“承包费可以不变,但我有个条件。”

“哦?”王科长眉毛一挑,有些意外。

“我想在厕所门口,摆个小摊。就卖点卫生纸和矿泉水。”

王科长皱起了眉头。在景区里私自摆摊,这不合规矩。他本能地想拒绝。但他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和臭气熏得面无表情的男人,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如果把李三逼急了,这个烂摊子还得他自己来收拾。

“行吧。”王科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过你给我记住了,别搞得乱七八糟的,要是被人投诉,我可保不了你。”

李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句话。

他开始了他的“副业”。他用几块木板搭了一个简易的摊子。

他从山下批发来最便宜的卫生纸,重新分装成小包。他又买了一个巨大的保温桶,每天天不亮就烧好一大桶开水,背上山,灌进矿泉水瓶里卖。山顶风大,一包卫生纸能赚几毛,一瓶热水能赚一块。

这生意,一开始只是聊胜于无。但李三很快发现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商机。游客们在厕所附近扔下的可乐瓶、矿泉水瓶、易拉罐,在别人眼里是垃圾,在他眼里,却闪着微光。他每天清理完厕所,就背着一个巨大的麻袋,在山路两旁捡拾这些“宝贝”。

他把这些瓶瓶罐罐堆在工具间里,攒到一定数量,就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像背一座小山一样背下山,卖给镇上的废品收购站。收购站的老板看着他,总会开玩笑说:“老李,你这生意,可是独一份啊。”

这些钱,不多,但干净。它不属于那份发臭的合同,不带着王科长的施舍,也不沾染厕所的污秽。这是他,李三,靠自己的手和尊严,从垃圾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那天,陈胖子的山货生意亏了本,老婆卷了钱跟人跑了。他喝得醉醺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李三在山上“捞偏门”,居然攒了点钱。他满心不甘又万般无奈地爬上山,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厕所门口,找到了正在整理空瓶子的李三。

“三……三哥……”陈胖子搓着手,酒气和山风混在一起,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那个……手头……能不能……”

他拐弯抹角,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借钱的话。

李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年前,就是这个男人,用那种混合着同情和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劝自己“别想不开”。而现在,他站在自己面前,像一条落魄的狗。

李三没有说话。他放下手里的瓶子,转身走进那个堆满杂物的工具间。他从一个油腻的饼干铁盒里,抓出一大把混着汗味和钱臭的零钱,又从另一个角落里,抽出几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十块、五十块的票子。

他走出来,把那一把钱,重重地拍在了陈胖子手里。

“拿着。”他说,这是他对陈胖子说的第一句话。

陈胖子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那堆混杂着硬币和纸钞的钱,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满身污垢、面无表情的男人。一股混杂着羞耻、屈辱和荒诞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三哥……我……”他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三没再看他,转身继续整理他的瓶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陈胖子攥着那把钱,感觉烫手,他仓皇地转过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下了山。

李三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慢慢地直起身子。他看着陈胖子消失在山路拐角处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这份被所有人唾弃的工作,除了臭,似乎还给了他一点别的东西。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比陈胖子手里那把钱,要重得多。

05

时间进入了九十年代末,一股叫“旅游”的热风,毫无征兆地吹遍了神州大地。黄山,这座沉寂了千百年的名山,一夜之间,成了无数人向往的圣地。游客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挤满了每一条山路。

对于李三来说,这潮水,带来了蜜。

他那个简陋的小摊,成了山顶上最繁忙的所在。一瓶在山下卖一块钱的矿泉水,他卖五块,依旧供不应求。一个茶叶蛋,两块。一包卫生纸,一块。一件劣质的塑料雨衣,十块。人们在爬山的疲惫和高昂的门票面前,对这点加价毫不在意。钱,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像山泉一样,源源不断地流进那个油腻的饼干铁盒。不再是皱巴巴的零钱,开始出现大张的十块、五十块,甚至崭新的一百块。

李三一个人彻底忙不过来了。他一个人既要保证三个厕所的基本运转,又要应付摊位前永不间断的客流。他回了一趟乡下老家,把他那个在家闲着没事、整天被他婶子骂的远房表弟“二愣子”给叫上了山。

二愣子人如其名,脑子不太灵光,但胜在手脚勤快,力气大。第一次被李三带到厕所前时,他吐得昏天黑地,但李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说:“吐完了就干活。在这里,没人把你当人看,你自己得把自己当回事。”

二愣子对这个把他从村里带出来的表哥感恩戴德,不嫌脏不嫌累。他只有一个毛病,爱占点小便宜,会偷偷把游客丢在厕所里的半包好烟揣进兜里,或者把没喝完的饮料一口气灌下去。

李三看在眼里,却没多说。他只给二愣子定了一条规矩:“你的手脚可以不干净,但收到游客的钱,必须一分不少地交给我。这是我们的命。”

他让二愣子负责两个客流相对较少的厕所,自己则专心打理光明顶这个主峰厕所和越来越红火的生意。一个以血缘和生存为纽带的“厕所团队”,就这样悄然形成了。

山下那个家,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阿梅不再把李三的饭菜单独放在院子里了。她会等李三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用肥皂把自己搓洗得像一只褪了毛的鸡之后,才让他进屋。她还是会抱怨他身上那股“洗不掉的味儿”,但抱怨里,少了几分怨毒,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娇嗔。

她开始帮李三数钱。一开始,她还是用指甲掐着那些钱,满脸嫌恶。但渐渐地,当钱的数量越来越多,厚度越来越可观时,她的动作变得熟练而专注。她会把那些混杂着汗臭和消毒水味的钞票,一张张铺平,用湿布擦拭干净,再按照面额大小,整整齐齐地摞好,放进一个上了锁的木箱里。

有一天晚上,数完钱后,阿梅第一次主动开了口:“明天,给我一百块钱。我想去镇上烫个头。”

李三看了她一眼,从刚数好的一沓钱里,抽出了两张,递给她。

阿梅接过那两百块钱,手指触碰到钱的瞬间,她看了看李三那张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疲惫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谢谢”两个字。但她也没再骂他。

邻居们很快就发现阿梅变了。她穿上了新买的裙子,脖子上戴了条细细的金项链。在院子里洗菜时,有人凑过来问:“阿梅,你家李三现在做什么发财了?看你日子过得这么滋润。”

阿梅会停下手里的活,撩一下刚烫好的卷发,含糊地笑笑:“嗨,哪儿发财啊。就是在山上,帮景区管点事。”

“管事”,她喜欢这个词。它听起来体面,又带着一丝权力感。

蜜的甜味,自然会招来苍蝇。

管理处新来了一个姓张的干事,专门负责巡查山上的环境卫生。他比王科长年轻,也更懂得新时代的“规矩”。他每次上山“巡查”,最后总会溜达到李三的摊位前。他不说话,就背着手,像个领导一样,看着摊位前熙熙攘攘的游客。

然后,他会自己动手,从水桶里拿一瓶水,从李三放烟的纸盒里抽一包“红塔山”,从不给钱。临走时,他会拍拍李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老李啊,生意不错。但要记住,你的本分是搞好卫生,别让人家在背后说闲话,说你只顾着自己赚钱,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

这话像苍蝇一样,在李三耳边嗡嗡作响。他不是傻子,他懂了。从那以后,只要听说张干事要上山,他都会提前准备好一个信封。信封里不多不少,正好两百块钱。

等张干事拿完烟酒,准备走的时候,李三会悄悄把信封塞进他的口袋。张干事也从不推辞,只是会再拍拍他的肩膀,力道更重一些:“老李,你是个明白人。好好干,景区不会亏待你的。”

一个秋天的傍晚,李三像往常一样,背着一麻袋哗啦作响的空瓶子下山。在半山腰的石阶上,他再次碰到了陈胖子。陈胖子不知从哪儿又凑了点钱,在山脚下开了个小饭馆,生意不好不坏,人也比上次见面时精神了些。

“哎哟!三哥!下山呐!”陈胖子看见李三,远远地就热情地打招呼,还主动掏出烟递过来,“听说你现在是山上的‘土地爷’了?手底下还带了人,了不得!了不得啊!”

李三接过烟,没有点,顺手夹在了耳朵上。他看着陈胖子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平静地问:“饭馆生意好吗?”

陈胖子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叹了口气:“唉,别提了,赚点辛苦钱,勉强糊口。”

李三“嗯”了一声,把手伸进自己那油腻的工作服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有一块的,有五块的,还有几个硬币。他把这把钱,直接塞进了陈胖子那个还夹着烟的手里。

“拿着,去买包好烟抽。”说完,他没等陈胖子反应过来,就调整了一下肩上那沉重的麻袋,迈开步子,继续往下走。麻袋里的瓶子随着他的步伐,发出一连串清脆又刺耳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山道里,传得很远。

06

2003年,新世纪的第三个年头,一股更猛烈的风暴席卷了黄山。为了创建国家5A级旅游景区,整个风景区要进行脱胎换骨的现代化改造。

一则《黄山风景区公共卫生服务设施项目》的公开招标公告,像一块巨石,被扔进了山脚下这个平静的小镇,激起了千层浪。

公告的内容,让所有识字的人都红了眼。未来的厕所,不再是那个臭气熏天的深坑,而是集零售、休憩、观景、充电服务于一体的“旅游综合服务点”。说白了,就是把全山位置最好的几个地方,建成带商铺的“星级厕所”。

谁都知道,这不再是掏粪的脏活,这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而且,是一只会下很多很多金蛋的鸡。

一时间,小镇上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行动了起来。过去那些对李三避之不及的人,现在都削尖了脑袋,想钻进这个“金厕所”里分一杯羹。

陈胖子也动了心,他凑了钱,想请已经升为王处长的王科长吃顿饭,探探口风,结果连王处长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秘书客气地挡了回来。

真正的大家伙,从上海来了。一个姓黄的老板,带着一个由律师、会计师和设计师组成的专业团队,直接空降到了镇上。他们在镇上唯一一家三星级酒店包了半层楼,广发英雄帖,宴请所有和景区沾边的大小部门领导。

饭局上,黄老板西装革履,意气风发。他展示着电脑制作的精美3D效果图,大谈特谈“商业闭环”、“用户体验”、“智慧管理”,承诺将引进国际化的连锁便利店品牌,把黄山上的厕所打造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酒桌上,马屁和许诺齐飞,所有人都觉得,这次的标,除了这位财大气粗的黄老板,不可能有第二人选。

在这场资本和权力的盛宴中,没有人再提起李三。他就像一件被用旧了的工具,一个时代的过渡品,一个即将被冲进崭新的“星级厕下水道”里的掏粪工。

阿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第一次在李三面前,因为钱的事情而感到恐惧。“你倒是去送礼啊!你去找那个王处长啊!”她在家中来回踱步,声音因为焦虑而变得尖锐,“你存的那些钱,现在不拿出去打点,等人家把你的饭碗抢走了,就什么都晚了!你这个死脑筋!”

李三只是摇头。他不是不想,是不能。他去了管理处大楼,那个他曾经按下手印的地方。如今,他连大门都进不去。保安拦住他,问他找谁,有没有预约。

他报了王处长的名字,保安用对讲机问了一句,然后冷冰冰地告诉他:“王处长在开会,没时间。”

李三就在管理处大楼的对门,一棵大树下,蹲了一下午。他看着一辆辆黑色的小轿车开进去,又开出来。傍晚时分,他看到了王处长的车。他冲了过去,车窗摇了下来,王处长坐在后座,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然后,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他的世界,绝尘而去。

招标会那天,在镇上的大酒店二楼会议厅举行。阿梅翻箱倒柜,给李三找出了她给他买的最贵的一件夹克。李三穿上它,感觉浑身不自在。他走进那个金碧辉煌的会议厅,里面坐满了西装革履的“能人”,空气中弥漫着高档香水和雪茄的味道。他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生怕身上那股洗不掉的味道,玷污了这里。

他悄悄地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下,像一个误入别人家豪华客厅的乞丐。

黄老板在台上意气风发地做着最终陈述,他身后的巨大投影幕布上,播放着动画效果的厕所漫游视频,引来台下阵阵惊叹和掌声。

轮到李三时,整个会场的气氛变得有些滑稽。他没有PPT,没有效果图,甚至连一份像样的讲稿都没有。他从那件不合身的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张因为紧张而被手汗浸得有些湿的、泛黄的纸。

他走到台前,对着话筒,用带着浓重乡下口音的普通话,念着那张纸上的内容。

“我叫李三……我承包厕所……八年了。这八年,我一共疏通过三百一十七次堵塞……清运生活垃圾,大概有……五百吨……捡到过游客丢的钱包二十一个,相机七台,都还给人家了……”

他念得很慢,很吃力。台下开始响起窃窃私语和压抑不住的笑声。人们像在看一出小丑剧,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终于,到了宣布结果的时刻。王处长挺着他那已经相当可观的肚子,慢悠悠地走上台。他清了清嗓子,整个会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先是高度肯定了黄老板团队带来的先进理念和宏伟蓝图,说得黄老板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然后,他话锋一转。

“但是,”王处长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全场,“我们黄山,是世界级的风景区。景区服务,观光是其次,安全是第一位的。尤其是公共卫生,不出事,就是最大的功劳。”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似乎是在看上面的条款。最后,他的目光好像不经意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坐立不安的李三身上。

“我们的招标文件里,有一个附加条款,可能很多人没有注意到。”王处长举起那份文件,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念道:“竞标单位,或其主要负责人,必须拥有在本景区连续五年以上的公共卫生服务经验,且无任何重大安全及卫生投诉记录。”

会议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王处长身上,转向了目瞪口呆的黄老板,又从黄老板身上,转向了那个角落里完全状况外的李三。

王处长放下文件,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根据我们后台的记录,符合这一条件的,全场只有一位。”他抬起手,指向那个角落,“那就是,李三先生。”

“我不服!”黄老板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王处长!这不公平!这个条款,分明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这是暗箱操作!”

王处长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黄老板,我问你,98年那次百年不遇的山洪,几千名游客被困在山上整整两天,所有通讯中断,山上所有厕所没有一个堵塞瘫痪,是谁在齐腰深的泥水里守着?”

黄老板张口结舌。

“我再问你,前年国庆黄金周,单日客流量历史性地突破了十万,光明顶的厕所几乎被踩塌,是谁带着他那个傻乎乎的表弟,三天三夜没合眼,硬是把屎尿一桶一桶地背下山,保证了不出一点乱子?”

王处长的声音越来越大,回荡在整个会议厅。

“你跟我谈你的商业闭环,谈你的用户体验,我跟他谈的是我们的‘身家性命’!你那漂亮的PPT,能在一停水停电的夜里,把堵住的粪坑疏通吗?不服?可以,你可以去省里告我,去纪委告我。我等着。”

在全场所有震惊、嫉妒、错愕、荒谬的目光中,两个工作人员走到李三身边,客气地将他从座位上“请”上了主席台。

李三的脑子一片空白,他踉踉跄跄地走着,感觉脚下踩的不是红地毯,而是棉花。刺眼的聚光灯打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在那一瞬间,他闻到的不是胜利的芬芳,而是自己身上那股永远无法散去的,混合着汗水、消毒水和厕所的,宿命般的味道。

07

李三,从此成了“李总”。

他在山脚下风景最好的地段,买了一栋带花园的别墅。他注册了自己的公司,名字起得很直白,叫“黄山洁净服务有限公司”。他手下有了几十个穿着统一灰色制服的员工,每个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李总”。

山上的厕所,也鸟枪换炮。墙壁贴上了光洁的瓷砖,隔间换成了自动冲水的马桶,洗手台边甚至有了自动烘手机和散发着廉价香精的背景音乐。厕所旁边的配套商店里,货架上琳琅满目,从矿泉水到登山杖,应有尽有。

李三的世界,被彻底翻新了,刷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油漆。

然而,李总依旧保留着李三的旧习惯。他依旧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不吃早饭,坐第一班对员工免费的缆车上山。他从不穿西装,总是套着一件普通的夹克,像个沉默的游客,在他曾经用扫帚和水管战斗过的每一个“地盘”里转悠。

他会走到一个小便池前,侧耳倾听冲水的声音,判断水压是否正常。他会用手指划过洗手台的台面,感受上面是否有水渍。他会随机走进一个隔间,关上门,不是为了方便,而是为了闻一闻,里面是否还有他熟悉的、不该存在的“异味”。

员工们都在背后议论他。“老板有怪癖,”一个年轻的清洁工对另一个说,“放着别墅的真皮沙发不坐,天天跑上来闻厕所,图啥?”

他们不懂,李三自己也不懂。他只是觉得,只有站在这里,闻着这股夹杂着消毒水和人群的味道,他的心才是踏实的。办公室里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让他感到窒息。

阿梅,则迅速地、无缝地切换到了“李夫人”的角色。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个新世界的一切。她学会了打高尔夫,虽然总是把草皮刨起一大块。

她学会了做SPA,和一群同样富起来的太太们,讨论着哪种精油更能“净化心灵”。她学会了辨认爱马仕和LV的logo,并把它们不动声色地挂在自己的手臂上。

在烟雾缭绕的麻将桌上,当别的太太用羡慕的语气问起:“梅姐,你家李总当年到底是怎么发家的?眼光真毒啊!”

阿梅会优雅地弹一下细长的女士香烟的烟灰,用一种经过精心排练的、云淡风轻的语气笑道:“他呀,就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运气好,早年在景区里,给领导做了点后勤服务。”

“后勤服务”,这四个字,是她反复斟酌后,为自己和李三的发家史找到的,最体面、最安全的包装。它像一层昂贵的墙纸,完美地遮盖了墙上那些曾经用油漆刷上的、丑陋的“欠债还钱”。

儿子小宝,被他们用钱送进了省城最好的寄宿学校。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和李三的交流,也仅限于“爸,我回来了”和“爸,我走了”。他嫌家里装修的风格俗气,嫌父亲身上那股洗不掉的烟味,和那股他说不清道不明、但让他感到羞耻的“味道”。

他不再跟李三要钱,他直接跟阿梅开口。阿梅总是有求必应,仿佛想用这些钱,来填补儿子童年时因为“厕所大王”这个外号而留下的心理阴影。

一次,小宝放假,带了一个城里的同学回家玩。那个同学家境优渥,看到李家的别墅,半开玩笑地对小宝说:“行啊你,深藏不露啊!听说你爸是黄山的‘厕所大王’,真的假的?太传奇了!”

小宝的脸,在那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几乎是粗暴地把那个同学推出了家门,然后冲进书房,对着正在看报表的李三大吼:“你能不能别再上山了!你能不能像个正常的老板一样!你让我以后怎么跟我的同学说我的家世!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在背后笑话我!”

李三看着儿子那张因为愤怒和羞耻而扭曲的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默默地把报表合上,走出了书房。

阿梅四十岁生日那天,李三包下了镇上最豪华的酒店,大宴宾客。小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王处长也来了,他如今已经是景区的二把手,肚子比以前更大了。

酒过三巡,王处长把李三叫到走廊的尽头,他喝得有点多,眼神有些迷离。他搭着李三的肩膀,说:“老李啊,你知道……嗝……我当年为什么选你吗?”

李三沉默地看着他。

“因为你这种人,”王处长喷着酒气,凑到他耳边,“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只有这种石头,才能镇得住那份腌臢……你离不开那股味儿,那地方……嗝……也离不开你。”

李三回到喧闹的宴会厅,看着那个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珠光宝气的阿梅,看着那些举着酒杯向他道贺的、虚伪的笑脸,他忽然感觉自己像个走错了地方的鬼魂。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提前离席了。司机问他:“李总,回别墅吗?”

他摇了摇头,说:“去景区门口。”

那晚,他没有回那个豪华的“家”。他把车停在已经关闭的景区大门口,放倒座椅,在车里睡了一夜。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工具间,山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他蹲在地上,数着那一堆永远也数不完的、带着臭味的零钱。

08

一晃,又是十几年。时间来到了2026年,距离李三承包第一个厕所,整整过去了三十年。

李三已经快七十岁了,头发花白,背也有些驼了。

他依旧是那家“洁净服务公司”的董事长,但公司的具体事务,他已经全部交给了职业经理人。他成了一个符号,一个黄山旅游产业里,隐秘而传奇的存在。他的资产,已经膨胀到了一个他自己都算不清的天文数字。

这年秋天,儿子小宝回来了。他不再叫小宝,他给自己改了个文雅的名字,叫李博文。他从美国回来,带着一个高挑的金发姑娘。姑娘叫安娜,是他的未婚妻,一位对神秘东方文化充满了无限好奇的青年建筑师。

李博文也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叛逆、敏感的少年。多年的海外生活,让他变得自信、从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精英阶层的优雅和疏离。阿梅对这个未来的洋儿媳满意到了极点,她觉得安娜的出现,终于为这个靠“后勤服务”起家的家庭,镀上了一层国际化的金边,彻底“长了脸”。

李三在别墅里,准备了一场极其丰盛的家宴。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昂贵的菜肴和名酒。

宴席间,安娜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她通过李博文的翻译,用一种天真而直接的方式,向未来的公公提问:“爸爸,博文说,您是一位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能和我讲讲您最初的创业故事吗?我非常非常好奇。”

这个问题,像一颗被突然投掷的炸弹,让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阿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岔开话题,比如聊聊天气,或者安娜漂亮的裙子。

然而,李博文却握住了安娜的手,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那个从晚宴开始就一直沉默着喝酒的父亲。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开始讲述。

他讲了三十年前那个夏天,国营工厂的倒闭,家里的绝境。他讲了那个被所有人当成笑话的厕所承包合同。他讲了母亲在门后的哭喊,讲了邻居们鄙夷的眼神。他讲了自己童年时,如何被人追着喊“厕所大王”,如何在羞耻和愤怒中度过整个青春期。

他讲了他的父亲,如何在那个恶臭熏天、与世隔绝的山顶上,用一双粗糙的手,靠着清理别人的排泄物,为这个家挣来了第一份可以糊口的钱,和第一份摇摇欲坠的尊严。

他讲得很慢,很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陈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他的中文和英文流利地切换着,确保安娜能听懂每一个细节。

在李博文的讲述中,阿梅一直低着头,她那精心描画的眼线,被无声滴落的眼泪晕开,在昂贵的骨瓷餐盘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灰色的印记。

安娜听得入了迷。当李博文讲完最后一个字,她转过头,看着身边这个沉默的老人,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和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她站起身,走到李三的身边,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真诚而用力的拥抱。

她用生硬的中文,一字一顿地说:“爸爸,您……是英雄。”

“英雄”,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在李三那已经有些迟钝的脑海里炸响。

他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像一个灵魂出窍的局外人,听着自己的儿子,把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追认”为了一段英雄的史诗。

宴会结束后,宾客散尽。李三独自一人,拿着一瓶白酒,走到了别墅二楼的露台上。夜色如墨,远处的黄山,在月光下,只有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剪影。

他身价百亿,他得到了儿子的理解,他被未来的儿媳崇拜为英雄。他应该感到满足,应该感到幸福,应该为这三十年的苦难,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然而,就在那一刻,一股强烈的、虚幻的恶臭,猛地从他记忆的最深处翻涌上来。那股1996年夏天,他第一次踏进迎客松旁那个厕所时闻到的味道,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真实,更加霸道,瞬间包裹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彻底懵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残酷而荒诞的真相。他这一生,看似是从那个厕所里一步一步爬了出来,爬到了今天这个金碧辉煌的露台上。实际上,他从未离开过。他所有的财富,他这个看似和睦的家庭,甚至他刚刚获得的那个“英雄”称号,都只不过是那个厕所的豪华装修而已。他不是厕所的主人,他本身,就是厕所的一部分。那股味道,不是他的耻辱,也不是他的功勋,而是他的墓志铭,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山风吹来,带着秋夜草木的清香。

李三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仿佛听见三十年前,那个蹲在家门口的门槛上,被所有人不解的、年轻的自己,正隔着漫长的岁月,低声问他:

“那厕所……是金子做的?”

是的,是金子做的。李三举起酒瓶,对着远处的黄山黑影,喃喃自语。

可我,也是那块金子上,永远也洗不掉的,那泡屎。

来源:清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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