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刚把院子里的花盆挪进屋檐下,一回头,就看见小念举着那个蓝色信封站在门口,浑身湿透了,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却笑得比六月的向日葵还要灿烂。
昨天下午的雨,下得突然又猛烈。
我刚把院子里的花盆挪进屋檐下,一回头,就看见小念举着那个蓝色信封站在门口,浑身湿透了,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却笑得比六月的向日葵还要灿烂。
“舅舅!我考上了!”
我的鼻子一酸,连忙把她拉进屋,嘴上还不忘埋怨:“下这么大雨,也不打伞,感冒了怎么办?”
小念却顾不上这些,拽着我坐在饭桌前,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
一晃十八年,当年那个整日嚎啕大哭的小女孩,现在都要上大学了。
一
十八年前的夏天,我还在镇上的建筑工地打零工,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那天下班回到家,看见哥哥家的门开着,院子里一片狼藉,像是被人洗劫过一样。哥哥坐在门槛上,双眼红肿,手里握着一个空酒瓶。小念蜷缩在墙角,嘴里念叨着”妈妈”,脏兮兮的小脸上挂满泪痕。
“出什么事了?”我问。
哥哥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沙哑地说:“香兰走了。”
香兰是我嫂子,一个城里人,在我们镇上的服装厂做会计。当年哥哥在厂里送煤,一来二去认识了她。两人结婚时,村子里人都说哥哥捡了个宝,毕竟香兰不仅人长得好看,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什么叫走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带着她那个表弟走了,说是去南方做生意。”哥哥仰头灌了口酒,“不要我们了。”
我这才注意到,哥哥手臂上有几道新鲜的伤痕,应该是刚刚和人扭打造成的。
“那小念怎么办?”
“她说…她说小念是拖累,带不了。”哥哥的声音哽咽了,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消失在他几天没刮的胡茬里。
我看着角落里的小念,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粉色连衣裙,脚上的塑料凉鞋已经磨破了边。才五岁啊,怎么就成了”拖累”了?
那天晚上,哥哥喝得烂醉,吐了一地。我收拾完满屋狼藉,给小念洗了澡,哄她睡下。小丫头攥着我的手指不放,睡着了还一抽一抽地哭。
窗外的月亮苍白得像一块骨头。
我回想起哥哥这几年的样子,自从在煤场干活时伤了腰,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本开朗的性格变得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发脾气。后来干脆整天窝在家里喝酒,全靠香兰那点工资勉强度日。
香兰走的第二天,哥哥出门了,说要去把她找回来。那是个周三,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工地停工,我正好能照顾小念。
哥哥走后的第三天、第五天、第十天,都没有消息。
直到半个月后,派出所的人找上门来,说在城郊的一条小河里发现了哥哥的身份证和衣物。
后来的事,就像一场混乱的梦。乡亲们帮着寻找了几天,最后发现了哥哥的遗体。法医说是溺水身亡,具体原因不明。而香兰,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
那天,在哥哥简陋的葬礼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小念的外婆。一个瘦小的老太太,说着我们听不太懂的南方口音,看着棺材里的哥哥,只说了一句:“造孽啊。”
然后她转向我:“我们家境不好,养不了小念,你是她舅舅,你看着办吧。”
说完,老太太塞给我五百块钱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香兰的电话号码。我打过几次,始终无人接听。那张纸条后来被我贴在了抽屉里,上面的字迹早已褪色模糊。
二
那年我二十八岁,刚从部队退伍不久,闯荡半天也没找到好工作,只能回到老家临时打工度日。房子还是祖辈留下的老房子,勉强能住人。
我原本打算再攒一年钱去城里找工作,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了一个五岁女孩的监护人。
接手小念的头几个月是最难熬的。
白天我得去工地干活,只能把她送到村里的老支书家托管。晚上回来,还要给她做饭、洗衣服、辅导功课。我这个大老爷们,连自己的头发都懒得梳,哪会照顾小孩子啊。
有一次,小念半夜发烧到四十度,我吓得六神无主,背着她在暴雨中狂奔到镇医院,那晚我在医院的走廊上坐了一宿,看着护士进进出出。
隔壁床是个同样带孩子看病的年轻妈妈,笑着递给我一个暖水袋:“第一次带孩子吧?”
我点点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孩子妈妈呢?”她随口问道。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念在半梦半醒间,忽然小声说:“我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做生意了,要很久很久才回来。”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戳了一下。
我的工资只够我们俩勉强温饱,但小孩子长得快,衣服买了没多久就小了,学杂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实在没钱给小念买新棉袄,就把自己的军大衣改小了给她穿。小丫头穿上后,乐得在院子里转圈,说她像个小军人。
“舅舅,你为什么不结婚啊?”小念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当时我正在修理漏水的屋顶,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舅舅这不是在照顾你吗?哪有时间谈恋爱。”我随口敷衍道。
“李老师说,我应该有个阿姨来照顾我,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小念仰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我哭笑不得:“你李老师是不是又在班上讨论你的家庭情况了?”
小念点点头,然后低下头,小声说:“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是个……”
“是个什么?”
“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小念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顿时火冒三丈,第二天就去学校找了李老师和校长,把桌子拍得山响。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在学校里议论小念的家庭情况。
其实,我何尝不想有个伴侣分担生活的重担?但看着小念一天天长大,我害怕带一个陌生女人回家会让她不适应。更重要的是,我遇到的几个相亲对象,一听说我带着个”拖油瓶”,就立马打了退堂鼓。
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考虑这事了。
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小念很懂事,从小学开始就很少让我操心学习的事。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虽然文化不高,但也知道这孩子是块学习的料。
有时候,我会想起香兰和哥哥。如果他们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女儿这么优秀,会不会感到欣慰?
在小念十岁那年,我们村里通了网,我鼓起勇气在社交平台上搜索香兰的名字。
搜到了几十个同名同姓的人,我一个一个地翻看照片,希望能找到那个抛下女儿的女人的踪迹。最终一无所获。
我也曾想过带小念去找香兰的娘家人,可那位老太太早就搬走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舅舅,你在看什么呢?”小念从背后探出头来。
我赶紧关掉页面:“没什么,就是看看新闻。”
小念似乎看出了什么,但她没有追问。这孩子从小就特别敏感,仿佛能察觉到大人的心思。
“舅舅,”她忽然说,“我不需要妈妈。我有你就够了。”
那一刻,我心里既暖又酸。这孩子,这么小就学会了安慰大人。
随着小念上了初中,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学费、补习班、兴趣班,样样都需要钱。我干脆辞掉了工地的活,承包了村口的几亩地种蔬菜,又在镇上开了个小杂货店,两头跑着增加收入。
那几年,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记得有一次,我在杂货店打盹被顾客看见了,那人笑着说:“老陆,你这是干嘛呢?昨晚又去赌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没解释自己昨晚是在家给小念做复习资料到凌晨三点。
村里人都说我傻,为了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有人甚至背地里嘀咕,说我养大小念只是为了将来能有人养老送终。
这些话,我从来不放在心上。但我不知道,原来小念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四
小念上高中后,脾气变得有些古怪,时而沉默寡言,时而又活泼得像个小孩子。青春期嘛,我也理解。
但有一次,她放学回来,看见我正在收拾她的旧衣服准备捐掉,突然发了脾气。
“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她大声质问。
我愣住了,从没见过小念这样对我说话。
“这些你都不穿了,放着占地方,我想…”
“你就是嫌我占地方是吧?觉得我是个负担?”小念的眼睛红了,声音有些发抖。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放下手中的衣服:“小念,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没回答,而是问了一个让我措手不及的问题:“我妈妈到底去哪了?她为什么不要我?”
我沉默了几秒,决定不再隐瞒:“她…和别的男人一起走了,去了南方。”
“她现在在哪?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她再也没联系过我们。”
小念突然笑了,那笑容却让我心里发凉:“所以,我真的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胡说!”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有我啊!我不是一直在照顾你吗?”
小念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我看不懂的情绪:“舅舅,你为什么要照顾我?你不觉得累吗?”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当晚,我辗转反侧,想起了那个从未曾谋面的”表弟”,香兰为了他,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我突然有种冲动,想去找到香兰,问问她:这值得吗?
第二天早上,小念红着眼睛出现在餐桌前,默默地吃完早饭,然后递给我一张纸。
那是一张手写的保证书,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我,陆念,保证会考上重点大学,将来有出息后好好孝顺舅舅。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我看着这张稚嫩的保证书,眼眶湿润了。
“傻孩子,”我把她揽进怀里,“舅舅照顾你,不是为了让你将来报答。”
“那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啊。”
小念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也像极了当年那个五岁的小女孩。
五
高考那年,小念格外用功,常常学习到深夜。我每天给她准备好宵夜,放在书桌上,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有时候,我会站在门外,听着她翻书的声音,心里满是欣慰和期待。
她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陆老板的侄女考上大学了,还是省重点!
当村长拿着大喇叭在村里走了一圈,宣布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店里忙活,差点没把手里的酒瓶摔了。
办升学宴的时候,我破天荒地喝了酒,还是小念劝我少喝点,我才没有过于放纵。那晚上,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为小念祝福。
我心里有些难过,当年那些背地里嘀咕的人,如今都来捧场了。不过为了小念,我什么都没说,笑着和每位客人碰杯。
一直等到客人散去,我和小念坐在院子里乘凉,她突然问我:“舅舅,你还记得我妈妈全名叫什么吗?”
我愣了一下:“陆香兰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小念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后来我才知道,小念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特意选了南方的大学。她想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这个秘密,是在她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才告诉我的。
“舅舅,到时候我去南方上学,顺便…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妈妈。”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反应。
我点点头:“好,找到了告诉我一声。”
我以为自己会生气,会不理解,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感到一丝释然。也许这孩子心里一直有这个结没解开,找到母亲问个明白,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舅舅,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她毕竟是你妈妈。”我故作轻松地说。
小念突然扑到我怀里,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抱住我:“舅舅,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六
昨天,小念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蓝色的信封,上面印着她日思夜想的大学校徽。
“舅舅,你看!”她兴奋地把通知书递给我。
我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生怕把它弄皱了。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陆念同学”,还有专业名称、学号等等。
但最让我震惊的,是通知书最下方注册处盖的那个章。
章上赫然写着”教务主任:陆香兰”。
我手一抖,差点把通知书掉在地上。
“这…”
小念紧紧盯着我的表情:“舅舅,你看到了吗?”
我点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早就知道了,”小念轻声说,“高一那年我在网上无意中看到了这所大学的教务处介绍,里面有香兰妈妈的照片。”
原来,当年那个抛下女儿的女人,现在成了一所名校的教务主任。
“所以你特意报考这所学校?”
小念点点头:“我想亲眼看看她,问问她当年为什么离开。”
我长舒一口气,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我为小念终于有机会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而高兴;另一方面,我又忍不住担心,这次相认会不会给她带来新的伤害。
“舅舅,你说她会认出我吗?”小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姑娘,想起了那个五岁的小女孩。十八年过去了,她的眉眼间越来越像香兰,但性格却随了我哥哥,倔强又善良。
“她会的,”我轻声说,“你长得很像她。”
小念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她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后悔当初离开我?”
这个问题让我心头一紧。我不知道香兰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是否曾经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但有一点我很确定:她错过了女儿成长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不管她后不后悔,”我缓缓说道,“你都是我最骄傲的小念。”
小念突然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舅舅,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寄这张通知书回来给你看吗?”
我摇摇头。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她擦了擦眼泪,指着通知书上的专业名称,“你看,我考上的是医学院。将来我要当一名医生,这样就可以照顾你的身体了。”
我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原来,这孩子一直惦记着我这些年来的劳累,想着法子要报答我。
“傻孩子,”我哽咽着说,“舅舅不需要你报答,你过得好,我就满足了。”
小念抱住我,就像十八年前我抱住那个无助的小女孩一样紧。
“舅舅,我真的很幸运,有你这样的家人。”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进来,照在那张蓝色的通知书上。
我知道,无论小念是否能找到她的母亲,无论那次相认会怎样结束,我们之间的亲情,都将是她生命中最坚实的依靠。
因为这十八年来,我们早已成为了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当初那个咬牙扛下责任的决定,如今看来,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
来源:云朵棉花糖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