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深冬的太行山区,常有山民在背阴处发现被积雪压折的乔木。那些树干笔直的云杉或冷杉,往往在最厚实的雪层下折断腰肢,反倒是扎根岩缝的老松,凭借虬曲的枝干与盘结的根系,在呼啸的山风中保持着庄严的姿态。松针上的积雪簌簌滑落,露出下面墨绿的生机,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真理
作者|卢晓旭
深冬的太行山区,常有山民在背阴处发现被积雪压折的乔木。那些树干笔直的云杉或冷杉,往往在最厚实的雪层下折断腰肢,反倒是扎根岩缝的老松,凭借虬曲的枝干与盘结的根系,在呼啸的山风中保持着庄严的姿态。松针上的积雪簌簌滑落,露出下面墨绿的生机,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真理:自然界的生存从来不是依靠笔直的躯干去硬扛风雪,而是通过深扎的根系、柔韧的枝干与适应的智慧,构建起属于自己的抗寒体系。人类的生命亦然,当我们在岁月的风雪中跋涉,真正能给自己撑腰的,从来不是外界的庇护所,而是在时光中慢慢修筑的内在城池——那里有知识的根基、经济的砖石、情绪的护城河、节奏的榫卯结构,以及永远燃烧的自我意志之火。
一
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修复师们,总在黎明时分背着工具箱穿过鸣沙山。晨雾还未散尽,月牙泉的倒影里映着他们佝偻的身影,帆布包上沾满细碎的矿物粉末,那是与千年壁画对话的凭证。当他们站在二十米高的脚手架上,用羊毫笔尖蘸取石青与朱砂,调和出接近北魏时期的色彩时,手中的不仅是颜料,更是跨越时空的知识密码。常书鸿先生当年在巴黎的旧书店里翻开《敦煌图录》,那些被岁月侵蚀的飞天衣袂忽然在他眼前复活,促使这位里昂美院的高材生放弃了塞纳河畔的画室,在漫天黄沙中搭建起保护文化瑰宝的知识堡垒。他在日记中写道:“莫高窟的每一粒沙子都在讲述,而我必须学会它们的语言。”
知识的储备从不是功利的囤积,而是灵魂根系的生长。明代医学家李时珍踏遍青山,足迹遍及湖广、江西、江苏,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画满了奇花异草的图谱,写下千万字的观察笔记。他在武当山见到“榔梅”时,没有轻信“仙果”的传说,而是解剖果实、记录特性,最终在《本草纲目》中纠正了前人“食之长寿”的谬误。这种对知识的虔诚,如同敦煌壁画中菩萨低垂的眉眼,充满了对生命本质的敬畏。当我们在深夜翻开泛黄的典籍,或是在实验室观察细胞的分裂,知识便如同地下的暗河,在不知不觉中滋润着思维的土壤。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这种力量在于它能构建起清晰的认知框架——就像航海者手中的星图,当一个人理解历史的周期律,便能在时代的浪潮中辨明方向;掌握科学的思维方法,就能在混沌中找到问题的症结。现代神经学家发现,持续学习会使大脑神经元形成新的连接,如同老松在岩缝中生出新的须根,让灵魂在岁月中愈发坚韧。
二
苏州拙政园的角落里,有一方“与谁同坐轩”,扇形的窗棂框住半轮明月,石桌上的茶盏还留着淡淡的茶香。很少有人知道,当年文徵明参与设计这座园林时,正经历着人生的经济困境。这位“吴门四家”之一的大画家,晚年因不肯为权贵作画而生活清苦,却在拮据中保持着文人的风骨。他在《卖画自叙》中写道:“非吾徒也,虽千金不易。”物质基础的重要性,从来不是对风雅的亵渎,而是生命得以舒展的根基。管仲在《管子》中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就像热带雨林中的乔木,必须先在土壤中扎根汲取养分,才能向上生长争夺阳光。
经济基础的构建,本质是对生命能量的管理。日本茶道大师千利休在服侍丰臣秀吉时,曾用一个粗陶茶碗招待这位权倾一时的统治者。茶碗上的釉色不均,甚至有几处窑裂,却在清水的映衬下显出独特的侘寂之美。千利休懂得,真正的富足不在于金银堆砌,而在于对物质需求的清醒认知——就像徽州古宅的天井,四方的天空下,祖辈们用智慧积累的砖石,支撑起家族世代的梦想,却从不追求多余的奢华。现代社会的消费主义浪潮中,有人被信用卡账单淹没,有人却能像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所言,通过“理性经济人”的思维,将劳动转化为持续的价值创造。当我们在晨光中为生计奔波,不是向生活低头,而是在践行着普罗米修斯盗火的古老寓言——用双手的创造,为灵魂争取自由呼吸的空间。就像景德镇的陶工,揉泥、拉坯、上釉、烧制,每一道工序都是对大地馈赠的敬畏,最终让泥土在火焰中升华为精美的瓷器。
三
扬州个园的“四季假山”前,常有游客在春山的石笋间寻找新绿,在夏山的浓荫下躲避骄阳,却少有人留意秋山的萧瑟与冬山的冷寂。真正的智者,如同个园的造园师,懂得在心灵的园圃中修筑“情绪的假山”——让喜悦与悲伤各安其位,不令任何一种情感淹没整个精神世界。庄子在妻子去世时“鼓盆而歌”,并非冷漠,而是参透了生命的循环:情绪如四季流转,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每种体验都是心灵的风景。
情绪稳定的修炼,是一场与自我对话的漫长旅程。苏轼被贬黄州时,经历了“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孤独,却在赤壁江头悟出“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的豁达。他在《定风波》中写下“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将骤雨般的厄运转化为内心的晴日。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过度的情绪波动会导致皮质醇水平升高,损伤海马体的记忆功能,而情绪稳定者的大脑前额叶皮层往往更活跃,具备更强的决策能力。就像古琴的弦,太紧则易断,太松则无声,唯有松紧适宜,才能奏出和谐的乐章。当我们在深夜面对内心的风暴,那些曾读过的诗句、听过的智者箴言,便如同一盏盏灯笼,照亮情绪的迷宫。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说:“命运给予我们的不是失望之酒,而是机会之杯。”学会在情绪的涟漪中保持定力,方能看见湖底的星光——那是灵魂深处未被风浪侵蚀的平静。
四
京都的祇园,每逢清晨都有舞伎踩着木屐穿过石板路,她们的步伐精准得如同古老的钟表:前齿轻叩地面,后跟随之抬起,裙摆的褶皱在晨光中舒展,宛如一幅移动的浮世绘。这种传承百年的节律,不是刻意的表演,而是与时间达成的默契。生活的节奏,本质是对生命韵律的尊重。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悠然,并非闲散度日,而是在农耕的四季轮回中,找到了与自然共振的频率——春分播种,夏至耕耘,秋分收获,冬至储藏,每个节气都是时光的刻度。
可控的生活节奏,是对抗现代性焦虑的良药。达芬奇在创作《蒙娜丽莎》时,坚持遵循“维特鲁威人”的比例规律:每天清晨观察雾中的山峦,记录光线的变化;午后研究人体解剖,在羊皮纸上绘制肌肉与血管的走向;夜晚躺在工作室的长椅上,将梦境中的灵感记录在随身携带的手账里。这种有序的生活让他在艺术与科学之间自由穿梭,如同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圆顶,每一块砖石都严丝合缝,支撑起宏大的梦想。当我们被手机通知打断工作,被碎片化信息撕裂思考,便如同失调的齿轮,徒增磨损却难以前进。真正的节奏,是王阳明在龙场驿悟道时的“知行合一”——行动时全神贯注,如农夫深耕土地;静思时心无旁骛,如老僧面壁参禅。就像苏州评弹的吴侬软语,抑扬顿挫中自有天地的呼吸,让每个日子都成为生命长卷中工整的笔触,不急不徐,却自有力量。
五
冰岛的苔原上,常有旅行者在极光下看见地衣在火山灰中生长。这些低矮的植物用数百年时间编织绿色的地毯,哪怕被风雪覆盖,被冰层压制,依然在黑暗中进行着微弱的光合作用,等待春天的第一缕阳光。人类精神中“打不败的自己”,便如同这地衣的顽强,是生命最本质的力量。海伦·凯勒在黑暗中写道:“世界上最糟糕的不是看不见,而是没有勇气面对黑暗。”她用手指触摸盲文,用心灵感受世界,最终让自己的灵魂在无光的世界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历史长河中,那些留下璀璨光芒的灵魂,无不是自我意志的强者。司马迁遭受宫刑后,在《报任安书》中写下“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对生命意义的追求超越了肉体的痛苦。他在长安的陋室中笔耕不辍,让《史记》成为“史家之绝唱”,正如敦煌壁画中的飞天,衣袂翩跹的背后,是工匠们在幽暗洞窟中千锤百炼的坚持。尼采说“那些杀不死我的,使我更强大”,道破了自我淬炼的本质:每一次挫折都是灵魂的磨刀石,将软弱磨去,让坚韧显露。现代神经科学发现,人的心理韧性可以通过刻意练习增强,就像登山者在雪山上每一步的坚持,都会让肌肉记忆更加顽强。当我们在生活的寒冬中颤抖,那个打不败的自己,便是手中的火把——它可能微弱,却从未熄灭,照亮前行的路,也温暖着自己的灵魂。
站在时间的长河边回望,人类文明的璀璨星光,正是无数个体在各自的生命城池中点燃的灯火。知识让我们看懂星河的轨迹,经济赋予我们筑城的砖石,情绪稳定是护城河的静水,生活节奏是城门的开合有度,而永不熄灭的自我意志,便是城池中央那座高耸的灯塔。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在《埃涅阿斯纪》中写道:“我来了,不是要被征服,而是要征服。”这征服不是对世界的掠夺,而是对自我的超越——当我们在内心深处修筑起坚实的城池,便能在岁月的风雨中坦然站立,因为我们知道:真正能给自己撑腰的,从来都是那个在时光中不断成长、永不言弃的自己。
这座城池或许并不华丽,却足够坚固;或许没有外人的惊叹,却充满了自我的温度。在这里,春天的花开不会让我们忘形,冬天的雪落不会让我们沉沦;知识的根系深扎大地,经济的砖石堆砌城墙,情绪的护城河波光粼粼,生活的节奏如同城墙上的更鼓,按时敲响,而心中的那团火,永远在塔顶燃烧,照亮生命的每一个角落。这或许就是生命最动人的寓言:我们既是自己的建筑师,也是自己的守护者,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用智慧、汗水与勇气,建造一座永不崩塌的精神城堡。当岁月的风沙袭来,我们可以倚靠在自己修筑的城墙上,看云卷云舒,听潮起潮落,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在风雨中飘摇的旅人,而是这片精神领地的主人,永远拥有为自己撑腰的力量。
来源:寰球文化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