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吼了一声,手里攥着根柳条,脚下却一个趔趄,差点摔进旁边的水沟里。那只刚买回来没半个月的白山羊,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撒开四蹄,一头扎进了赵秀莲家的瓜田。
引子
“站住!”
我吼了一声,手里攥着根柳条,脚下却一个趔趄,差点摔进旁边的水沟里。那只刚买回来没半个月的白山羊,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撒开四蹄,一头扎进了赵秀莲家的瓜田。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村东头的赵秀莲,是我们清水村的“一枝花”,也是出了名的“辣椒”。人长得水灵,性子却泼辣得很。她家那片瓜田,是她从农科院引进了新品种,自己一手一脚伺候起来的,看得比眼珠子都金贵。别说是羊,就是个人踩了她一根瓜藤,她都能拿着镰刀跟你理论半天。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刚到田埂上,就看见那只闯祸的羊,正低头啃着一个刚长出网纹的甜瓜。瓜藤被它踩得乱七八糟,绿油油的瓜叶上,印着几个清晰的蹄子印。
完了。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果然,一声清脆又带着怒气的女声从瓜棚那边传来:“李建民,你给我站那儿别动!”
我僵在原地,只见赵秀elen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从瓜棚里快步走了出来。她今天穿了件蓝色的确良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臂。可她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要吃人。那双好看的杏眼,此刻正喷着火。
镰刀的刀尖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寒光,直直地对着我。
“秀莲,你听我解释……”我的声音有点发干。
“解释?”她冷笑一声,走到那只还在埋头大吃的羊跟前,用镰刀背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羊屁股,“解释它为什么在我的田里吃我的‘绿宝石’?李建民,你知不知道这一个瓜,拿到城里能卖多少钱?”
我哪知道。我只知道我今天摊上大事了。
我赶紧上前,一把抓住羊脖子上的绳子,把它往后拽。那羊还不乐意,咩咩叫着,嘴里还叼着一截瓜藤。
“我赔,我赔还不行吗?”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赵秀莲把镰刀往地上一插,双手叉腰,下巴微微扬起,那姿态像个得胜的女将军。“赔?说得轻巧。”她扫了一眼田里狼藉的景象,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我这批瓜,是签了合同要送去市里水果超市的。你这一搅和,耽误了我的事,损失的可不止这几个瓜。”
我的心又是一紧。我刚从城里回来没多久,之前做生意赔了个底朝天,现在身上拢共也就几百块钱,全指望这几只羊翻身呢。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感觉脸颊火辣辣的。一个大男人,连只羊都看不住,还要被个女人拿着镰刀指着鼻子教训。城里生意失败的屈辱感,和眼前的窘迫混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我真想掉头就走,可走了,我李建民的脸往哪儿搁?
“那……那你说怎么办吧?”我硬着头皮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赵秀莲盯着我看了半天,那眼神锐利得像能把我从里到外看穿。她忽然嘴角一撇,说出了一句让我往后几十年都忘不掉的话。
“赔钱你肯定没有。”她语气笃定,然后指了指那片瓜田,“这样吧,从今天起,你来我这瓜田里干活抵债。什么时候我满意了,这事儿就算了。”
我愣住了。给她当长工?
“怎么?不愿意?”她挑了挑眉,又握住了那把镰马的把手。
阳光下,她的脸庞因为薄怒而显得格外生动。我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片被糟蹋的瓜田,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把所有的力气都叹了出去。
“干。”我说。
不就是干活吗?我李建民一个木匠出身,还怕这个?我当时以为,这不过是几天、顶多半个月的活儿。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长工”,我一当,就是一辈子。
第一章 算不清的糊涂账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李建民,起来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是赵秀莲的声音,清亮又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胡乱套上衣服,趿拉着鞋去开门。门一开,赵秀莲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本子和笔,身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气。
“走,去算账。”她言简意赅,转身就往瓜田走。
我跟在她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昨晚我翻来覆去没睡好,一直在琢磨这笔账该怎么算。被羊啃了的瓜有三个,踩坏的瓜藤七八根,这都是明面上的。可她说的那个什么合同,误工费,这可就没边了。
【内心独白】
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从城里灰溜溜地回来,本想安安生生过日子,没想到又惹上这种麻烦。钱,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欠了债就得认,这是我爹从小教我的道理。再难,也得把这账认下来。
到了瓜田,赵秀莲指着地上的狼藉,一项一项地跟我算。
“‘绿宝石’甜瓜,合同价一个三十。被啃了三个,九十。”她在本子上一边记一边说,字写得清秀有力。
“被踩断的瓜藤八根,这八根藤上本来能结的瓜,就算一根藤结两个,就是十六个。十六个乘以三十,四百八。”
我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算?这不跟抢钱一样吗?
“秀莲,这……这么算不合理吧?还没结出来的瓜,怎么能算钱呢?”我忍不住开口。
她抬起眼皮瞥了我一下,“不合理?那我这几个月起早贪黑的辛苦,就合理了?我浇水施肥的本钱,就白花了?”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她说话像连珠炮,快得很,却又句句在理。
“还有,昨天为了你这事,我耽误了给瓜苗授粉的最佳时间,这批瓜的品相肯定受影响。这损失,我还没跟你算呢。”她又在本子上添了一笔。
我看着她那严肃的样子,心里一阵发虚。这女人,看着娇滴滴的,算起账来比谁都精明。
“行,行,你说了算。”我彻底没了脾气,只能认栽。
“总共,五百七十块。”她把本子递到我面前,“加上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凑个整,六百。你没意见吧?”
我看着那个“六百”的数字,心疼得直抽抽。这几乎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我……我没那么多现钱。”我老老实实地说,脸有点发烫。
“我就知道。”赵秀莲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她收回本子,“所以才让你干活抵债。我们村里短工一天三十,管一顿饭。六百块,你得给我干二十天。”
二十天。我心里盘算了一下,虽然时间长了点,但总比掏现钱强。
“好,我干。”我答应下来。
“先说好,”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在我这儿干活,可不比你自己瞎忙活。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准偷懒耍滑。要是让我不满意,工期得延长。”
这简直就是不平等条约。可我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家的羊嘴馋呢。
“知道了。”我闷声闷气地回答。
就这样,我的“长工”生涯正式开始了。赵秀莲给我派的第一个活儿,是给瓜田锄草。她把锄头往我手里一塞,给我划定了一片区域,要求是不能伤到一根瓜藤。
我好歹也是农村长大的,锄草这点活儿难不倒我。我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就干了起来。太阳渐渐升高,晒得我后背发烫,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我攥着锄头,一下一下,把土里的杂草连根拔起。
赵秀莲就在不远处的瓜棚里忙活,偶尔会抬头看我一眼。她的眼神很专注,像是在检查一件产品。
中午,她果然管了我一顿饭。一碗白米饭,一盘清炒南瓜藤,还有一碗紫菜汤。饭菜很简单,但味道不错,南瓜藤炒得碧绿爽脆。
“吃吧。”她把碗筷递给我,自己也盛了一碗,就坐在我对面的小板凳上,小口小口地吃着。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墙上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气氛有点尴尬。
吃完饭,她收拾碗筷,临走前对我说:“下午把剩下的草锄完,然后去村东头挑两担水回来,把那几个水缸都灌满。”
“哦。”我应了一声。
看着她纤细却干练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这女人,真是又厉害又不好惹。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认真生活的样子,我心里那点因为生意失败而产生的颓丧,好像也被冲淡了一些。
下午的活儿更累人。锄完草,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挑水更是个力气活,从村东头的水井到她家,来回得走一里多地。我挑着两桶水,扁担压在肩膀上,咯吱作响,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等我把几个大水缸都灌满,天已经擦黑了。我累得像条狗,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赵秀莲检查了一下水缸,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早上,老时间。”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洒下一地清辉。晚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我回头看了一眼赵秀莲家的院子,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暖黄暖黄的。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二十天的长工,或许……也没那么难熬。
第二章 一场突来的夜雨
日子就像上了发条的钟,一天一天,规律地走着。
我每天天不亮就去赵秀莲的瓜田报到,锄草、浇水、搭架子、给瓜藤掐尖,她指哪儿,我打哪儿。赵秀莲是个极讲究的人,干活要求特别细致。比如给瓜藤压蔓,哪个方向,压多深,都有说法。我一个大男人,手脚粗笨,刚开始没少挨她的白眼。
“李建民,你那是压蔓还是掐脖子呢?轻点!”
“跟你说了,这根藤要往南边引,你怎么又弄到西边去了?你是不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啊?”
她说话不饶人,但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只是对她的瓜田太过上心。我一个欠着债的“长工”,也只能闷头听着,然后笨拙地改正。慢慢地,我的动作也熟练起来。
有时候,村里人路过,看见我在瓜田里忙活,总要打趣几句。
“建民,啥时候成秀莲家的长工了?”
“哟,建民这活儿干得不错嘛,秀莲可算找对人了!”
每当这时,我的脸就一阵阵发烧。赵秀莲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叉着腰回敬他们:“他家的羊吃了我的瓜,干活抵债,天经地义!你们谁家牲口想来尝尝,我也欢迎他主人来干活!”
几句话就把人噎了回去。看着她那副伶牙俐齿的样子,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内心独白】
说实话,被人当众调侃,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李建民在外面好歹也是个“老板”,虽然是失败的老板。现在倒好,成了村里的笑话。可转念一想,笑话就笑话吧,总比当个欠债不还的老赖强。用自己的力气挣回脸面,不丢人。
这天下午,天气格外闷热,一丝风都没有。天边的云像铅块一样,黑压压地堆着。村里有经验的老人都说,这是要下大雨了。
赵秀莲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她站在田埂上,望着天,眉头紧锁。
“要糟。”她喃喃自语。
“怎么了?”我走过去问。
“这批瓜刚坐果,最怕大雨冲刷。而且你看那边的瓜棚,前几天刚搭的,就怕顶不住风。”她指着远处几个用竹竿和塑料薄膜搭起来的简易大棚。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这瓜田里的一切,现在可都跟我“挂钩”呢。要是真出了什么损失,我这二十天的工期,怕是得翻倍。
“那怎么办?得赶紧加固一下。”我说。我是木匠,对这些搭建的东西还算在行。
“来不及了。”赵秀莲摇摇头,脸上满是焦虑,“你看那云,最多半小时,雨就下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就卷着沙土刮了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就砸了下来。
“快,跟我来!”赵秀elen喊了一声,率先朝瓜棚跑去。
我也赶紧跟上。雨越下越大,瞬间就连成了线,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也打在我们身上。我俩很快就淋成了落汤鸡。
跑到瓜棚,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糟糕。狂风把塑料薄膜吹得呼呼作响,像是随时要被撕裂。一个角上的绳子已经被风挣断了,薄膜被掀开一个大口子,雨水正哗哗地往里灌。
“快!把那边的石头搬过来压住!”赵秀莲指着墙角的一堆石头,对我大喊。她的声音在风雨声中显得有些单薄,但异常坚定。
我二话不说,冲进雨里,抱起一块几十斤重的石头就往回跑。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脚下的泥地又湿又滑,我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我们俩一个搬石头,一个用绳子固定,在风雨里搏斗着。赵秀莲一个女人,力气却不小,她拉着绳子,用尽全身力气,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这边!这边也快开了!”她又喊道。
我赶紧跑过去,用身体顶住快要被风掀翻的竹竿。风力很大,我感觉自己都快要被吹走了。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赵秀莲明显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别怕!”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咬着牙,继续和手里的绳子较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渐渐小了,雨势也缓和了下来。我们俩都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瓜棚保住了,大部分的瓜苗也都安然无恙。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你……你脸上都是泥。”她指着我的脸说。
“你不也一样,跟个泥猴子似的。”我回敬道。
她抹了把脸,结果抹得更花了。我们俩笑得更大声了。这笑声在雨后的田野里,显得格外清亮。
【内心独白】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看着身边这个浑身湿透、脸上还带着笑的女人,我心里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不再是债主和长工的关系。我们像是一起打了一场硬仗的战友。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是我在城里那些酒桌饭局上,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赵秀莲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走吧,回去换身干衣服,别感冒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今天……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谢谢”。我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
第三章 秃头张的算盘
那场夜雨过后,我和赵秀莲之间的气氛,似乎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板着脸对我颐指气使。虽然干活的要求还是一样严格,但话语里,少了几分尖锐,多了几分平和。
有时候,我们会在田埂上一起坐着歇会儿。她会跟我讲一些关于种瓜的知识,比如怎么看瓜藤的长势,怎么判断甜瓜的成熟度。我也偶尔会跟她说一些我做木工活时的趣事。我们聊得不多,但那种尴尬的沉默,却很少再出现了。
我发现,赵秀elen其实不是真的“泼辣”,她只是用那身硬邦邦的壳,来保护自己和她的瓜田。她一个年轻女人,撑起这么大一片家业,不容易。
这天,我正在帮她修理一个被风刮坏的瓜架,村里的“能人”——外号“秃头张”的张富贵,开着他那辆半新不旧的面包车,停在了田埂边上。
张富贵是我们村出去做生意最早发家的一批人,在镇上开了个小建材店,手里有两个闲钱,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早就对赵秀莲这片地眼馋了,不止一次地托人来说和,想把这地盘下来盖个农家乐。
“哟,秀莲妹子,忙着呢?”张富贵从车上下来,他那锃亮的光头在太阳下很是晃眼。
赵秀莲看到他,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张老板,有事?”她的语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妹子你吗?”张富贵笑得一脸褶子,眼睛却不老实地往赵秀莲身上瞟,“我听说前几天下了大雨,你这瓜田没受什么损失吧?要是需要帮忙,跟哥说一声,哥有的是人手。”
“不劳张老板费心,我这儿好着呢。”赵秀莲淡淡地回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干活,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我停下手里的活,默默地站在一旁。我能感觉到,这个秃头张来者不善。
张富贵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他踱着步子走到我身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建民吗?城里大老板当不成了,跑回来给秀莲妹子打长工了?啧啧,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他的话像针一样,刺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没吭声,只是攥紧了手里的锤子。
赵秀莲却听不下去了,她直起身,冷冷地看着张富贵:“张富贵,你嘴巴放干净点!李建民是来帮我忙的,不是来听你嚼舌根的。你要是没事,就赶紧走,别耽误我们干活。”
“哟,这就护上了?”张富贵怪笑一声,“秀莲妹子,你一个女人家,种这么大片地多辛苦啊。听哥一句劝,把这地转给我,我给你一个好价钱。你拿着钱,想干点啥不行?何必在这风吹日晒的。”
“我的地,不卖。”赵秀莲斩钉截铁地说。
“你别急着拒绝嘛。”张富贵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中华,递给我一根。我摆了摆手,没接。他自己点上一根,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着烟圈,“我听说,你这批瓜是签了合同的吧?这万一要是赶上个天灾人祸,交不上货,那违约金可不是个小数目。你把地转给我,我帮你把这事平了,怎么样?”
这话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内心独白】
听到这里,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这个张富贵,明摆着是趁火打劫。他肯定听说了前几天暴雨的事,以为秀莲的瓜田损失惨重,急着出手,所以才跑来压价。这种落井下石的小人,最让人看不起。
赵秀莲的脸气得通红,她指着村口的方向:“张富贵,我再说一遍,我的地,不卖!你马上给我走!”
“嘿,你这女人,怎么不识好歹呢?”张富贵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这是为你好。你信不信,你要是再这么犟下去,你这批瓜,一个都卖不出去!”
他说完,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转身就上了车,一脚油门,面包车扬起一阵尘土,开走了。
瓜田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瓜藤的沙沙声。
赵秀莲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走过去,轻声安慰道。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整理被风吹乱的瓜藤。我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知道,张富贵的话戳中了她的软肋。她最担心的,就是这批瓜的销路。张富贵在镇上人脉广,要是他真存心使坏,在背后搞点小动作,事情还真就不好办。
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秀莲,”我开口道,“你别担心。有我呢。他要是敢来捣乱,我第一个不答应。”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我一个“长工”,哪来的底气说这种话?
赵秀莲也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嗯。”
那个下午,我们俩干活都格外卖力,仿佛要把心里的那股气,都使在锄头和锤子上。我把那个瓜架修得异常牢固,每一个接口都用铁丝仔仔细细地绑好。
我知道,从今天起,这片瓜田里,不光有我和赵秀莲的汗水,还有我们共同的敌人。一场新的战斗,似乎就要开始了。
第四章 木匠的倔强
秃头张的威胁,像一朵乌云,压在了我们心头。
接下来的几天,赵秀莲的话更少了,眉头也总是锁着。她每天都在瓜田里转悠,仔仔细细地检查每一颗瓜的长势,像个守护着自己孩子的母亲。我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
我也憋着一股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欺负。
除了在瓜田干活,我开始把我那套尘封已久的木工家伙什儿都翻了出来。刨子、凿子、墨斗、锯子,每一件都擦得锃亮。这些都是我吃饭的家伙,也是我最后的尊严。
我发现赵秀莲家的院门有些松动了,门轴也生了锈,开关的时候总是“吱呀”作响。于是,我利用歇工的时间,开始帮她修门。
我先把门板卸下来,仔细检查了一遍。门板是老榆木的,料子很好,只是有些地方受了潮,有点变形。我用刨子一点点地把变形的地方刨平,动作熟练又专注。木花像雪片一样卷起,散发出好闻的木头清香。
赵秀莲看我忙活,几次想过来帮忙,都被我摆手拒绝了。
“你歇着吧,这点活儿,我一个人就行。”我说。
这不是抵债的活儿,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一个男人,总得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我生意是做赔了,可我这手艺没丢。
她便搬了个小板凳,静静地坐在旁边看。阳光透过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斑驳地洒在我的身上。我赤着上身,汗水顺着肌肉的线条滑落,但我毫不在意。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一次刨削,每一次凿刻,都让我感觉无比踏实。
【内心独白】
当我的手握住这些熟悉的工具时,心里那份因为生意失败而产生的迷茫和自我怀疑,好像一下子就被抚平了。在城里,人们看的是你赚了多少钱,开了什么车。可在这里,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看的是你活儿干得怎么样,人实在不实在。我李建民,也许不是个好商人,但我绝对是个好木匠。
门修好了,我还顺手给她做了一个新的门闩,上面用刻刀雕了一对简单的并蒂莲花纹。虽然简单,却也花了些心思。
把门重新装上去,开关的时候,再也没有了那恼人的噪音,严丝合缝,稳稳当当。
赵秀elen走过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光滑的门板和门闩上的花纹,眼睛里亮晶晶的。
“李建民,你这手艺……真好。”她由衷地赞叹道。
我嘿嘿一笑,用衣角擦了把脸上的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你家的桌子腿也有点晃,我明天帮你看看。”我说。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失眠了。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兴奋。我好像找到了除了养羊之外,能让自己重新站起来的东西。
第二天,我正在给赵秀莲家的桌子加固,我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建民啊,你最近怎么样啊?在村里还习惯吗?”我妈的声音里总是充满了担忧。
“挺好的,妈,你放心吧。”
“好什么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钱都赔光了。”我妈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个事,你二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是邻县小学的老师,人挺好的,就是……就是离过婚,带个孩子。你要不要去见见?”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妈,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
“怎么能不考虑呢?你都三十好几了,还不成家,你想让我跟你爸担心死啊?”我妈的声音高了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有道坎,觉得没脸。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啊!你爸说了,你要是实在不行,就回来,家里给你凑点钱,在镇上开个小卖部,总比你在村里瞎晃荡强!”
“妈,我没瞎晃荡,我在干活呢。”我急着辩解。
“干活?干什么活?给人家种地能有什么出息!”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是啊,在他们眼里,我现在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连婚姻都只能靠别人挑剩下的。
我挂了电话,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手里还握着那把沾了木屑的凿子。刚才因为修好门窗而建立起来的那点自信和尊严,瞬间就被击得粉碎。
赵秀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跟你妈吵架了?”她问。
我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我觉得自己特别狼狈,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
她在我身边坐下,也没再追问。我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院子里只有几声蝉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我爸妈走得早,我一个人把这片瓜田撑起来的时候,村里人也都说我一个女娃子瞎折腾,没出息。可我知道,我不是瞎折腾。”
她看着我,眼神清澈又坚定。
“李建民,用自己手艺吃饭,不丢人。在我眼里,你比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城里老板,强多了。”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内心独白】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就流遍了我的全身。这么久以来,所有人都觉得我失败了,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只有她,这个跟我算账算到一块钱的“债主”,却给了我最需要的肯定。我抬起头,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悄悄地塌陷了一块,变得柔软起来。
我吸了吸鼻子,对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谢你,秀莲。”
她也笑了,像雨后初晴的太阳,一下子就把我心里的阴霾都照亮了。
第五章 齐心协力渡难关
自从我妈那个电话之后,我和赵秀莲之间,好像又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们不再仅仅是债主和长工,也不仅仅是共同抵御秃头张的战友。我们成了能互相倾诉心事、互相慰藉的朋友。
日子一天天过去,瓜田里的甜瓜也一天天长大。一个个圆滚滚、绿油油的,挂在藤上,煞是喜人。赵秀莲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那是丰收在望的喜悦。
可秃头张那朵乌云,始终没有散去。
这天,赵秀莲接了个电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电话是市里那个水果超市的采购经理打来的。
“他说……他说我们这批瓜的质检报告有问题,怀疑农药残留超标,要……要取消合同。”赵秀莲放下电话,声音都在发抖。
“怎么可能!”我第一个不信,“我们用的都是农科站推荐的生物农药,严格按照标准来的,怎么会超标?”
“是张富贵!”赵秀elen咬着牙说,“肯定是他在背后搞鬼!那个采购经理,我听说跟他沾点亲戚关系。”
我心里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张富贵这是要釜底抽薪,断了我们的后路。
“你别急,我们自己拿瓜去市里的质检中心再检一次!我就不信他能一手遮天!”我劝她。
“来不及了。”赵秀莲一脸绝望地摇了摇头,“合同上约定的交货日期就是后天。等我们拿到新的质检报告,早就违约了。那笔违约金,会把我们压垮的。”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心疼得厉害。这片瓜田,是她全部的心血和希望。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倒下。我李建民这辈子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因为我的无能而再次受到伤害。虽然这件事起因是我的羊,但现在,这已经不仅仅是还债了。这是我的责任。
我猛地站起来:“你信我吗?”
赵秀elen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你信我吗?”我又问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她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说,“你今晚就组织人手,把熟了的瓜全都摘下来。销路的事,我来想办法!”
说完,我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她在我身后喊。
“去城里!”我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骑上我那辆破旧的摩托车,一路狂奔到了县城,然后坐上了去市里的末班车。
到了市里,已经是深夜了。我顾不上休息,直接找到了我以前做生意时认识的一个朋友,老周。老周是开饭店的,为人很仗义。我当初生意失败,他还劝过我,说我这人太实诚,不适合做生意。
我在他饭店门口等到半夜,才等到他打烊。
看到我,老周很惊讶。“建民?你怎么来了?”
我没跟他客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老周,我知道你认识的人多。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市里有没有哪家水果店或者酒店,愿意收我们这批瓜?我们的瓜绝对是好瓜,绿色无公害,就是……就是没有质检报告。”我说的有些底气不足。
老周听完,皱着眉头,给我点了根烟。“建民啊,你这事不好办啊。现在人都认牌子,认报告。你这三无产品,谁敢要?”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不过……”老周话锋一转,“办法也不是没有。”
他猛吸了一口烟,说:“市里西郊有个大型的农产品批发市场,每天凌晨三四点钟最热闹。你们可以拉着瓜去那里试试。那里都是现货交易,看货给钱,只要你的瓜好,就不愁卖。就是价格……可能比不上你那个合同价。”
“只要能卖出去就行!”我激动地抓住他的手。
“行,我再帮你联系几个我认识的水果摊老板,让他们到时候去看看货。”老周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小子,还是这么倔。”
从老周那里出来,天都快亮了。我不敢耽搁,立刻坐最早一班车往村里赶。
等我回到村里,一进赵秀elen家的院子,就愣住了。院子里堆满了刚摘下来的甜瓜,一个个都贴着“清水绿宝石”的标签。赵秀莲和村里几个帮忙的婶子,正忙着把瓜小心翼翼地装进垫了稻草的箱子里。
看到我回来,赵秀莲赶紧迎了上来,眼睛里满是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
“怎么样?”她紧张地问。
我把老周的建议跟她说了一遍。
她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说:“行!就去批发市场!我这就去联系车!”
她转身就要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她的身体很轻,靠在我胳膊上,我能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
“你别硬撑着,去睡会儿。这里有我。”我柔声说。
她摇了摇头,站直了身体,眼神里又恢复了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我不累。只要能把这些瓜卖出去,让我干什么都行。”
看着她倔强的样子,我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敬佩。
【内心独白】
我们都知道,这一趟去市里,就像一场赌博。赢了,就能渡过难关,输了,就可能血本无归。可我们谁都没有退缩。因为我们背后,是这片洒满了我们汗水的土地,是我们不能输掉的尊严。这一刻,我们是真正的战友。
那天下午,我们租了一辆大卡车。村里几个壮劳力都自发过来帮忙,七手八脚地把一箱箱甜瓜搬上车。夕阳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汗水,但眼神里,都闪着光。
车子启动的时候,赵秀莲坐在副驾驶上,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瓜田,又看了看我。
“李建民,”她说,“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谢谢你。”
我笑了笑,发动了摩托车,跟在卡车后面。“别说这些了。走,我们去城里,打一场硬仗!”
第六章 峰回路转的叫卖
夜色笼罩着大地,卡车在国道上平稳地行驶着。我骑着摩托车跟在后面,凉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我内心的燥热。
我们赶到西郊的批发市场时,刚好是凌晨三点。这里早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种车辆来来往往,操着南腔北调的商贩和采购商们,正在为了一天的生计而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水果蔬菜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我们找了个空位,把卡车停好,卸下几箱瓜作为样品。赵秀莲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绿宝石”,用随身带的小刀切开。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股清甜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瓜瓤是翠绿色的,汁水丰盈,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来,大家都尝尝!刚从地里摘下来的‘绿宝石’甜瓜,保证甜!”赵秀elen拿起一块,递给旁边一个路过的采购商。
起初,并没有多少人理会我们。这里是老江湖的地盘,我们两个生面孔,一辆外地牌照的卡车,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大多数人只是瞥一眼,就匆匆走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我们的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带来的水已经喝完了,嗓子也喊得有些嘶哑,可面前的瓜,一箱都还没卖出去。
赵秀elen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她强撑着站在那里,一遍遍地向路人介绍着她的瓜,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内心独白】
看着她努力的样子,我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我知道她快要撑不住了,可她还在咬牙坚持。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扛着。我李建民虽然嘴笨,不会吆喝,但我可以做点别的。我不能让她的心血,就这样白白浪费掉。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是秃头张。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看样子像是这里的地头蛇。
张富贵看到我们,一点也不惊讶,反而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走到我们摊位前,拿起一块切好的瓜,装模作样地尝了一口,然后“呸”地一声吐在地上。
“什么破玩意儿,又生又涩,这也敢拿出来卖?”他大声嚷嚷起来,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他身边那个男人也跟着起哄:“就是!一看就是外地来的骗子,大家可别上当!”
他们这么一闹,本来就对我们持观望态度的人,更加没人敢上前了。有些人甚至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赵秀elen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富贵:“你……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张富贵冷笑道,“大家伙都看看,这瓜连个质检报告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打了什么不该打的药?吃出问题来谁负责?”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群“嗡”的一下散开了,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瘟神。
完了。我心里一片冰凉。张富贵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赵秀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蹲在地上,看着满车的甜瓜,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走到她身边,把我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然后,我站了起来,直视着张富贵。
“张富贵,”我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大,但市场里嘈杂的背景音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今天把事做绝了,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我呸!我只知道,在生意场上,谁有本事谁吃饭!”张富贵一脸得意。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谁说这瓜不好的?我老周就要了!”
我回头一看,是老周!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水果摊的老板。
老周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拿起一块瓜,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点头:“嗯!好瓜!这才是真正的瓜味!清甜爽口,比那些大棚里用激素催出来的强多了!”
他身后的几个老板也纷纷拿起瓜品尝,个个都赞不绝口。
“这瓜确实不错,水分足,甜度也够。”
“老周介绍的,肯定错不了。老板,这瓜怎么卖?给我来二十箱!”
“我要三十箱!”
形势瞬间逆转!
张富贵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我这个从城里失败回来的穷光蛋,居然在市里还有这样的人脉。
老周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向众人,大声说:“各位,我用我饭店的招牌担保,这瓜绝对是好东西!这位李建民兄弟,是我多年的朋友,为人最是实在。他种出来的东西,大家放心吃!”
有了老周的担保,再加上瓜的品质确实过硬,局面一下子就打开了。之前还在观望的采购商们,纷纷围了上来,你十箱,我二十箱地开始抢购。
赵秀莲也站了起来,擦干眼泪,开始手忙脚乱地帮着记账、收钱。她的脸上,重新焕发了光彩。
不到一个小时,一整车的“绿宝石”甜瓜,被抢购一空。
我们俩拿着一沓厚厚的、还带着各种人手温的钞票,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有疲惫,有辛酸,但更多的是胜利的喜悦。
【本段切换为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清晨的阳光,穿过市场的顶棚,洒在李建民和赵秀莲的身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不远处的张富贵,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最后只能灰溜溜地钻进人群,消失不见。李建民看着赵秀莲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笑容,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彻底融化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这个女人之间的那笔“糊涂账”,已经不仅仅是六百块钱和二十天长工那么简单了。它变成了一种更深的羁绊,一种在患难与共中生长出来的,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东西。
天,终于亮了。
第七章 一辈子的长工
回村的路上,赵秀elen坐在卡车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钱的布包,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平静。这一夜的经历,对她来说,就像坐过山车一样。
我骑着摩托车跟在后面,心情也久久不能平复。帮她渡过难关,让我找回了一点做男人的尊严。特别是看到秃头张那副吃瘪的样子,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回到村里,我们先把租来的卡车还了,又把帮忙的工钱都结清。最后,我们俩坐在赵秀莲家的院子里,桌上放着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建民,”赵秀莲终于开口了,她把钱袋推到我面前,“这次多亏了你。这里面,有你的一半。”
我愣了一下,赶紧把钱袋推了回去。“这怎么行!这是你的瓜钱,我一分都不能要。”
“要不是你,这些瓜就全都烂在地里了。”她坚持道,“你别跟我客气,这是你应得的。”
“不行。”我态度也很坚决,“我帮你,不是为了钱。再说了,我还欠你六百块的工钱呢。”
我们俩推来推去,谁也不肯让步。
“这样吧,”最后,我提议道,“你不是一直想把那边的瓜棚再扩建一下吗?我懂木工,我帮你设计、帮你盖,工钱就从这里面出。剩下的,还是你的。”
赵秀莲看着我,看了很久。她的眼神很亮,像院子里那口老井里的水,清澈见底。
“好。”她终于点了点头。
那笔卖瓜的钱,最终大部分都投入到了新的瓜棚建设中。我画了图纸,买了木料,每天都泡在工地上。我不再是那个抵债的“长工”,而是成了这片瓜田的“总工程师”。
赵秀莲也整天跟着我忙前忙后,给我递个钉子,拉个尺子,成了我的下手。我们俩配合得越来越默契。有时候,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
村里人看着我们俩整天出双入对的,又开始说起了闲话。不过这次,不再是嘲笑,而是善意的玩笑。
“秀莲,建民这长工,你打算用多久啊?”
“我看啊,干脆用一辈子得了!”
每当这时,赵秀莲总是红着脸,啐他们一口,然后跑开。而我,则会憨憨地笑着,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内心独白】
我从来没想过,我的生活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在城里生意失败的那一刻,就已经完了。是这片土地,是这片瓜田,是身边这个像辣椒一样火热又像清泉一样纯粹的女人,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我好像,离不开这里了。
一个月后,新的瓜棚建好了。比原来的大了一倍,也坚固了许多。站在新瓜棚前,赵秀elen满脸都是憧憬。
“建民,等明年,我们再引进几个新品种。到时候,我们的瓜,肯定能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嗯。”我笑着点头。
那天,我的二十天工期,其实早就满了。但我一天都没有提过要走的事,她也默契地没有提。
晚饭,赵秀莲特意炒了几个好菜,还开了一瓶酒。
“建民,”她给我倒了一杯酒,“今天,算是给你庆功,也算是……给你践行。”
我的心,猛地一沉。践行?
“你……你要赶我走?”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债已经还清了,工期也早就满了。”她低着头,声音很小,“你总不能,真在我这儿当一辈子长工吧?”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几声虫鸣。我看着她,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我能感觉到,她说出这句话,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我心里一阵发烫。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秀莲,”我看着她的眼睛,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如果……如果我愿意呢?”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
“我愿意。”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我愿意在你这儿,当一辈子的长工。不止给你种瓜,修棚子,还给你做饭,修门窗……给你一个家。你……你愿意收留我吗?”
【内心独白】
话说出口,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我害怕,怕她拒绝,怕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可我知道,如果今天不说,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我李建民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勇敢的事,但这一次,我不想再当懦夫。
赵秀莲就那么看着我,眼眶一点点地红了。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但她的嘴角,却在上扬。
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院子外面的月光,仿佛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我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擦去眼泪,然后,把她拥进了怀里。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李建民,就是她赵秀莲一辈子的长工了。而这片瓜田,就是我们共同的家。那张算不清的糊涂账,最终成了一段剪不断的缘分。我的新生,从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才刚刚开始。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