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战争的焦臭味已经在这座古都的上空盘旋了两年,它像一种看不见的霉菌,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冰冷的城墙和人们绝望的内心。
1939年,北平。夏夜的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浓痰,糊在每一个人的口鼻之上。
战争的焦臭味已经在这座古都的上空盘旋了两年,它像一种看不见的霉菌,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冰冷的城墙和人们绝望的内心。
乱世之中,信仰是最廉价的商品,也是最昂贵的毒品。一个名为“一贯道”的幽灵,正借着炮火与饥荒的掩护,将它的触手从山东一路蔓延,缠绕住这个国家的每一寸肌体。
一贯道总坛深处,一间厢房里,水汽正像有生命的活物般蒸腾、翻滚。
十六岁的孟昭仪浸在巨大的木桶里,热水没过她的锁骨,水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玫瑰花瓣。
一个婢女正用沾了香膏的丝瓜络,机械地、一寸一寸地擦拭着她的后背。那力道很轻,却像砂纸一样,磨刮着她的神经。
她很美,是一种超越了年龄的、带着破碎感的美。眉眼如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死寂。她像一尊被供奉在庙宇里的玉菩萨,精致、光洁,却毫无生气。
婢女的手滑过她的左手手腕,孟昭仪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里,光洁的皮肤之下,有一道陈旧的、几乎看不见的浅疤。那疤痕像一条沉睡的白色小蛇,却能在任何时候苏醒过来,用冰冷的毒牙刺穿她的记忆。
那是她刚入道时留下的。仅仅因为在“听训”时,她对道首张天然那套“济公活佛转世”的鬼话,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
惩罚的名字很好听,叫“雨打梨花”。
梨花,指的不是梨花针,而是她这样如梨花般洁白娇嫩的少女。
她记得那张冰冷的床,四肢被牛皮带牢牢固定,身体被拉伸成一个“大”字,动弹不得。几个壮硕的男人按着她,脸上是那种混合着虔诚与淫邪的诡异表情。然后,他们将一只饿了三天的黑猫,从她的裤管里塞了进去。
猫的身体瘦骨嶙峋,爪子却像钢钩。
裤脚被麻绳死死扎紧,那片隐秘的黑暗成了猫的囚笼,也成了她的地狱。
接着,鞭子开始抽打。
鞭子并不落在她的身上。它发出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抽打在裤管上,抽打着那只被困住的猫。
猫的惨叫声不是从嘴里发出的,而是从她的身体里,从她的灵魂深处发出的。
剧痛和恐惧让那只野兽彻底疯狂,它在狭窄的空间里拼命地冲撞、抓挠、撕咬。锋利的爪子每一次划过,都像是烧红的铁丝烙在最娇嫩的皮肉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撕开,肌肉被扯裂,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将内裤浸透。
那种痛楚,是从内而外、无从躲避的凌迟。它能让人的下半身皮肉爆裂,但从外表看,除了几道鞭痕,什么都看不出来。
阴毒,至极。
从那天起,她学会了顺从。像狗一样顺从。
“好了,三才童女。”婢女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冰窖中拉回,“张道首在等您。”
孟昭仪从水中站起,任由婢女为她擦干身体,穿上那件薄如蝉翼的丝质旗袍。
镜子里的人影,美得令人心惊,也空洞得令人心碎。
今晚,她要去见一个日本人。一个名叫小幡八郎的特务头子。
她的任务,是拿下他。用她的身体,她的美貌,她的一切。
如果失败,等待她的,将是又一次“雨打梨花”。她绝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宴会厅里,充斥着日本清酒的甜香和中国官僚的谄媚。张天然,那个在教坛之上接受百万信众跪拜、声称能与神佛对话的“活佛”,此刻正像一条摇着尾巴的老狗,对着主位上的日本人点头哈腰。
“小幡阁下,”张天然的声音油滑而谦卑,“我早就同信众们讲过,日本人就是咱们的老祖宗!是秦始皇当年派去东瀛寻找长生不老药的那五百童男童女的后代!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啊……”
主位上的男人约莫四十岁,穿着笔挺的西装,面容冷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用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冷冷打断他:“阁下什么意思?”
孟昭仪心头一沉:他会说中文!
张天然脸上的肥肉一抖,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换了一副更卑微的嘴脸:“我的意思是,我谨代表一贯道千万信众,恭迎皇军早日打到长安老家,为我们中国人带来真正的大东亚共荣与永久和平!”
小幡八郎的脸色稍霁,他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张天然,傲慢地问道:“多田骏中将向我推荐过你,说你的一贯道很有本事。你倒是说说,你能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做什么?不要讲空话,我要看你的真本事!”
话语里的潜台词像出鞘的刀,冰冷刺骨:没有价值,就去死。
五十岁的张天然再也撑不住,他恭顺地匍匐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
“我本人,是完全拥护中日亲善的!今天我还同信众讲,皇军来中国是天数,是来收伏恶人的,中国人就应该做日本的顺民!如果您愿意,从今天起,一贯道百万信众,就供大日本皇军调遣!我们侍奉皇军,就如此女侍奉您一样……”
他使了个眼色。
孟昭仪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灯光下。她早已被洗得香喷喷,那身清凉的旗袍勾勒出少女玲珑的曲线。
小幡八郎的眼中,瞬间亮起一团饿狼般的绿光。
张天然心中大定,知道这份“礼物”送对了。他爬起来,用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语气,继续他的推销:“这是鄙人亲自从百万信众中挑选出的极品童女,干净得很。她还懂得双修秘术,能让您采阴补阳,体验无边极乐……”
日本人笑纳了这份孝敬。
那一夜,对孟昭仪而言,是比“雨打梨花”更漫长的酷刑。那个日本人的变态,超出了她对罪恶的所有想象。
但她不敢逃,甚至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反抗。
因为她是一贯道最为名声昭著的“三才童女”,这个身份让她得以窥见这个庞大邪教最核心、最肮脏的秘密。
扶乩招魂的“神迹”,不过是利用屎壳郎牵动丝线;割肉饲亲的“孝行”,只是事先安排好的血腥表演;蒸笼祛病的“大法”,更是草菅人命的谋杀……所有的一切,统统都是假的!
这真相是她最致命的枷锁。
倘若她敢逃脱,或者吐露一个字,那数百万被彻底洗脑的信众,会自发地将她掘地三尺找出来。他们会用最虔诚的表情,将她扒皮、活剥,甚至生吞入腹,以惩罚她对“神佛”的亵渎。
她是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金丝雀,笼子的每一根栏杆,都是由信徒们狂热的信仰铸成的。她无处可逃。
2小幡八郎很满意。这份满意,很快就转化成了第一道命令:为大日本皇军筹集急需的铜铁战略物资。
铜铁用来干什么?造枪炮弹药。枪炮弹药用来打谁?打中国人。
张天然欣然领命。他没有动用一分一毫自己的积蓄,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被他玩弄于股掌之、愚昧而虔诚的信众。
天津卫,海河边。
浑浊的河水翻滚着,卷起岸边的垃圾和浮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潮湿和人群汗液混合的怪味。
数千名信众聚集在此,他们面色蜡黄,眼神却燃烧着狂热的火焰,等待着一场“神迹”的降临。
负责施法的,正是三才童女孟昭仪。她站在高台之上,白衣胜雪,面无表情,像一尊没有灵魂的偶人。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只见浩渺的水面上,漂来了两具小小的尸体。
是两个孩童,身体已经泡得发胀,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两具本应顺流而下的浮尸,竟然开始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姿态,逆着水流,缓缓向上游漂去!
“逆水行尸!”
“是仙童!观音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下凡了!”
人群彻底沸腾了,狂热的呼喊声汇成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这片天空。
一贯道天津地区的教首,人称“胡三爷”的男人,立刻带着几名心腹,登上早已备好的小船,状若疯癫地前去“迎接”。
胡三爷,就是当年将孟昭仪一家拖入地狱的直接元凶。
孟昭仪站在高台上,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她的心,像海河底下最深处的淤泥,冰冷,且早已腐烂。
逆水行尸?多么拙劣的骗局。
那两个所谓的“仙童”,不过是胡三爷花钱从丐帮手里买来的两个病得快死的孩子,弄死之后,在他们肿胀的尸身之下,用麻绳紧紧绑上了一个小小的竹筏。
而在河的上游,早就有人提前固定好了粗重的绳索,绳索沉在浑浊的水下,另一端由十几个壮汉躲在岸边的芦苇荡里,像拉纤一样,一步一步,将那“神迹”拉向上游。
很快,胡三爷的船回来了。他站在船头,高高举起一个红色的锦囊,用嘶哑而激动的声音向岸上的人群嘶吼:“观世音童子下凡献宝!这就是当年秦始皇派徐福从海外求来的长生不老仙丹!可治百病,能防瘟疫!尔等想要,就来我道场求取!”
“仙丹”两个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所有人的理智。哪里还等得到去道场!在场信众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一拥而上,疯狂地朝着胡三爷的船涌去,就连岸边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群众,也红了眼,加入了哄抢的行列。
人潮汹涌,踩踏与哭喊声不绝于耳。胡三爷在亲信的护卫下,声嘶力竭地高喊:“铜钱!只能用铜钱买!金子银子都不要,只要铜钱!神仙只要铜!”
一片混乱中,孟昭仪的目光突然被一个人攫住了。
在所有人都拼命往前挤的时候,只有那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头戴一顶压得很低的斗笠,身披一件破旧的蓑衣,看似一个普通的渔夫,身姿却如一杆标枪般挺拔。他的眼神,穿透攒动的人头,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死死地钉在孟昭仪的身上。
孟昭仪浑身打了个冷颤。那身影,让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更有一种被猎人盯上的森然寒意。
就在她定神想要细看时,那人却动了。
他并非一动不动,而是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仙丹”上,手臂微不可察地一扬,一枚小小的东西被他抛了出来,划出一道极不显眼的弧线,落向孟昭“昭”仪的方向。
那东西上,似乎还系着一抹微弱的红色。
东西落地,瞬间就被疯抢的人群踩入泥泞,再也看不见。但那个动作,像烙铁一样,烫在了孟昭仪的视网膜上。
她内心剧震,这个人,是冲着她来的!
这出“逆水行尸”的闹剧,让胡三爷在短短几天内,就为张天然筹集到了数以吨计的铜钱。这些沾满了同胞血汗的金属,很快就会在日军的兵工厂里,被熔铸成一颗颗冰冷的子弹,再射入中国军人的胸膛。
张天然为日本爸爸办的第一件差事,完成得堪称完美。日本元老级的特务头子,山满,对此十分满意。他亲自来到天津一贯道总坛,召见了张天然父子。
孟昭仪,再次作为陪侍的“礼物”出席。
山满对一贯道的“法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张天然心领神会,立刻喊来了另外两位同样美貌的三才童女,让她们与孟昭仪一起,为贵客表演一场最原汁原味的扶乩仪式。
所谓原汁原味,就是不着一物。
密室里,檀香的气味浓得令人作呕。孟昭仪和另外两个女孩赤裸着身体,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们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中央,用一根丝线悬着一支乩笔。
扶乩需要“三才”配合。
担任“天才”的孟昭仪负责“仙佛附体”,她闭上双眼,双手虚扶着乩笔。
香已经点燃,那悬空的笔尖,竟然真的“沙沙、沙沙”地自己动了起来,开始在细沙上画出无人能懂的卦象。
山满看得哈哈大笑,他的目光根本不在那支笔上,而是在三个女孩青春而颤抖的身体上。
人精张天然岂会不知他的心思?他要看的哪里是法术,分明是花姑娘。
待到香燃尽,笔停下。张天然带领众人跪下,恭送“无极老母”回天。他转过头,谄媚地问山满:“阁下,您看这神迹如何?”
孟昭仪在心里冷笑。
神迹?
那支笔,之所以能自己动,是因为悬着它的那根丝线,一直延伸到沙盘的底部。在沙盘的夹层里,藏着一只巨大的屎壳郎。点燃的檀香,看似是供奉神佛,其实烟气会通过底部的小孔钻入夹层。
屎壳郎被浓烟呛得半死,在密闭的空间里疯狂地爬动、冲撞,撞得丝线晃动,上面的笔,自然也就跟着“显灵”了。
至于那卦象,自然是想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
山满笑得更开心了,他拍了拍手,指着三个女孩,对张天然说:“你的法术很好。现在,让她们过来,也让我和我的朋友们,体验一下你们的‘双修秘术’。”
他口中的朋友,正是张天然和他的儿子。
这个夜晚,比小幡八郎那夜更加黑暗。山满的变态在于,他喜欢分享。
荒糜的罪行,再一次上演。被折磨的姑娘们,像屠宰场里待宰的羔羊,看不到一丝出头的日光。
因为山满不是一次就满足,那个糟老头子,让一贯道长期为他输送新鲜的美女。
张天然满口答应。因为一贯道有专门负责这项业务的团队,一个名为“暴字队”的魔窟。
孟昭仪,就是从那个魔窟里调教出来的。她的妈妈,也是死在那个魔窟里的。
她对一贯道的恨意,在每一次屈辱中累积、发酵,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灭门之仇,她必须报。
海河边那个戴斗笠的身影,那枚系着红绳的铜钱,是她腐烂的生命里,透进来的第一缕微光。
她蛰伏着,在寻找一个时机。一个能将这整个肮脏、腐臭的邪教,连根拔起的时机。
3电光像一条银色的巨蟒,猛地撕裂了漆黑的夜空,紧随而至的雷鸣,仿佛要将整个大地都震碎。
孟昭仪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海河边那个戴斗笠的身影,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向自己扔那枚铜钱?
又一道惨白的闪电劈下,瞬间照亮了窗外的小院。孟昭仪不经意地一瞥,瞳孔骤然收缩!
院中的泥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肚皮圆滚滚地高高隆起,却从中间炸裂开来,里面甚至能看到一个裹在血色胎膜里的婴儿!
雷声再次轰鸣。
孟昭仪看清了那张脸。
是她的妈妈!那个被活活蒸熟的妈妈!
“昭昭……昭昭……”
院子里的“尸体”发出了声音,那声音空洞而怨毒,每一个字都像冰针,刺入孟昭仪的耳膜。
“妈妈好痛啊,昭昭……你为什么要帮那些坏人!”
“尸体”的头,以一个完全违背人体构造的角度,一百八十度地扭了过来。那双泛白的眼珠,没有瞳孔,只有一个空洞的黑点,死死地盯着孟-昭仪。
然后,它动了。
它用四肢撑起那具残破的身体,像一只扭曲的蜘蛛,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朝着孟昭仪的窗户飞快地爬了过来!
“啊——!”
孟昭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床上坐起,剧烈地喘息着,浑身上下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是噩梦。
窗户不知何时被狂风吹开了,冰冷的雨点夹杂着夜风,劈头盖脸地打在她身上。
她心有余悸地爬下床,想要去关上那扇吱嘎作响的窗户,可就在她手指触碰到窗棂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连一丝尖叫都发不出来。
屋里,真的有一个人!
那人就端坐在她床前的椅子上,肩宽体长,在昏暗中像一尊沉默的山。
是个男人!
孟昭...仪的恐惧瞬间冲破了临界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那个黑影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痛心:“孟昭仪,你为何堕落至此?”
这个声音!
孟昭仪恍遭雷击,整个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动作,无法思考。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许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哆嗦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点一点地爬上前去,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颤抖着问道:“青山哥哥……是你吗?我是不是……还在做梦?真的是你吗?”
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眼泪已经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个神秘人的衣摆。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地一脚踹开!
一个满身酒气的身影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昭昭”,径直就朝着孟昭仪的床上扑去。
是张天然的儿子,张英誉。
他扑了个空。
“人呢?”张英誉迷迷糊糊地扭过头,试图在黑暗中寻找孟昭仪的身影。
千钧一发之际,孟昭仪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反应。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床前的神秘人猛地朝窗户的方向一推,然后自己站起身,迎着张英-誉走了过去。
“少爷,您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在一瞬间恢复了惯有的柔媚与顺从,“怎么也没个人跟着,这又下雨又是打雷的,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办?”
张英誉是她房中的常客,不管她愿不愿意,他想来就来。这里是一贯道总部的最深处,防卫森严如铁桶,只有最核心的几个人才能进入。
“谁在那儿?!”
张英誉虽然醉了,脑子却不糊涂。他一把推开孟昭仪,抬手指向窗沿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张嘴就要喊人。
电光火石之间,孟昭仪按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对准他那张散发着酒臭的嘴,狠狠地亲了上去。
柔软的嘴唇将张英誉即将出口的呼喊声,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
少爷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取悦得心花怒放,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黑影。他一把抱住孟昭仪,将她压倒在床上。
在被侵犯的过程中,孟昭仪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右手,将它藏在了枕头底下。直到身-上的男人彻底睡死过去,发出如雷的鼾声,她才哆嗦着,从枕下抽出那只手。
她点燃油灯,在微弱的火光下,缓缓展开了手心里那张早已被汗水浸湿的纸条。
那是神秘人跳出窗子之前,塞进她手心里的。
上面用匆忙的笔迹写着几个字:
好好活着,等待时机!——青山。
孟昭仪害怕这是一场梦,是噩梦之后大脑制造的又一个幻觉。她将那张小小的纸条凑到眼前,反复地看,反复地确认那熟悉的笔迹。
终于,压抑了太久的呜咽声从她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试图止住哭声,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根本不受控制。
这些年,她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唯一的念想,就是那个早已失踪的未婚夫,顾青山。
他们青梅竹马,两家父母早已为他们订下亲事,只等她十五岁便可完婚。却万万没想到,一贯道这个魔窟,硬生生地害得两家人家破人亡,有情人天各一方。
顾青山,她的青山哥哥,他还活着!他来找她了!
逃离这片苦海的希望,终于来了!
就在她喜极而泣之时,顾青山在跳窗前,似乎还对她做了一个口型。她努力回想着,那微弱的光线下,他嘴唇的形状。
是两个字。
“信我。”
这两个无声的字,比纸条上的文字更具力量,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她早已枯萎的心脏。它将成为支撑她在后续无尽的黑暗中,坚持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你在干什么?”
一声暴喝在身后响起,孟昭仪吓得头皮炸裂。
是张英誉醒了。
她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那张纸条,便迅速将它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和着眼泪与屈辱,瞬间吞了下去。
她转过头,脸上已经绽放出-一个温柔妩媚的微笑:“少爷神勇,把我都累坏了,正想寻点东西吃呢。”
张英誉让她滚过去,接着伺候。
孟昭仪的脸色如常,顺从地爬了过去。
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她眼中亮起的光,冰冷如最遥远的辰星。
4顾青山的出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孟昭仪记忆的闸门。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血淋淋的过往,随着复仇的希望一同苏醒,在她脑海中日夜翻滚。
她本是天津卫富户的女儿。父亲经营着粮油店,城里还有好几处房产。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也算得上是衣食无忧。
可父亲痴迷上了一贯道。
一切的噩梦,都从那个留着山羊胡、嘴角长着一颗带毛黑痣的男人——天津教首胡三爷,踏入孟家大门的那一刻开始。
胡三爷用那些神神叨叨的教义,很快就将父亲变成了他最忠实的信徒。家里的钱财,像流水一样被“奉献”给了道场。父亲对此毫无怨言,他坚信,这些都是在为自己和家人积攒“功德”,死后可以升入“理天”,永享极乐。
他不知道,胡三爷盯上孟家的真正原因,不是他的钱,而是他那个貌美如花的妻子。
孟昭仪的母亲,多年未曾生育。胡三爷便以“求子”为名,诱骗她入了道。
后来,孟昭仪才知道一贯道“求子”的真相。
那些急于求子的女人,会被带入一个名为“佛堂”的密室。她们被告知,将在这里接受“活佛”的灌顶赐福。可等在那里的,根本没有什么活佛,只有淫笑着的胡三爷,以及他带来的、那些同样急于体验“男女双修”之术的“金主”。
他们会先给女人洗脑:“你之所以无子,是因为你前世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侍女,因犯下天条被贬下凡间,需在凡间承受十世轮回之苦,方可赎清罪孽,重返天庭!”
如何赎罪?
“速速脱下衣服,与道长们双修,净化你污浊的肉身!”
孟昭-仪的母亲,就这样被骗了。直到丈夫被骗光了所有家产,在粮油店的库房里悬梁自尽,直到胡三爷那双贪婪的眼睛,盯上了年仅十三岁的孟昭仪,她才彻底醒悟过来,自己掉进了一个何等肮脏的陷阱。
可醒悟,已经太晚了。
与孟家有婚约的顾家,也很快被盯上。顾家父母因不肯信道,被胡三爷指使的地痞流氓活活打死,顾青山侥幸逃走,从此下落不明。而十三岁的孟昭-仪,则被胡三爷的人强行抢入了一贯道。
彼时,孟昭-仪的母亲已经怀上了孽种。她像一头疯了的母狮,闯入一贯道的法会现场,指着胡三爷的鼻子,当着数百信众的面,将他装神弄鬼、骗财骗色的罪行一一揭发。
胡三爷怎么可能任由她破坏自己的“神坛”?
他捋着自己嘴角那颗标志性的黑痣,脸上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高高在上地对信众们命令道:“这个女人身上有邪祟附体,已经疯了!还不速速用蒸人大法,为她驱邪!”
一口用来煮祭祀用猪羊的大铁锅,立刻在道场中央支了起来。锅上架起巨大的笼屉。几个壮汉按住孟昭-仪的母亲,将她五花大绑,像一头牲口一样,扔进了笼屉里。
“娘!”
孟昭仪哭得撕心裂肺,拼命地冲上前去,试图救下自己的母亲。
胡三爷令人死死按住她,让她睁大眼睛看清楚。他甚至还抬了抬手,让人在笼屉之上,又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以确保“邪祟”无处可逃。
烈火熊熊燃起,锅里的水很快就沸腾了。母亲凄厉的哭喊声、咒骂声从笼屉里传来,那声音穿透了棉被和蒸汽,像一把烧红的锥子,扎进孟昭仪的耳朵里。
她亲眼看着母亲在蒸笼里挣扎、翻滚,听着她的声音从高亢变得嘶哑,最后化为微弱的呻吟,直至彻底消失。
孟昭-仪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当信众们再次打开那笼屉时,她的母亲已经浑身被烫出了巨大的水泡,皮肤呈现出一种煮熟后的灰白色,再无半点生机。
场面太过惨烈,连那些最狂热的信徒都吓得噤若寒蝉。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笼屉下的柴火,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爆响。
一声癫狂的喊叫,撕开了这死寂的宁静。
“升仙啦!升仙啦!”
是胡三爷的尖叫。他指着蒸笼里的惨状,状若疯癫地边笑边喊:“孟夫人是仙姑转世!她的胎儿是仙童临凡!今日母子一同飞升,重返天庭,此乃大喜啊!大喜啊!”
他喊罢,带头跪了下来,朝着蒸笼的方向砰砰磕头。
其他信众一见,也仿佛瞬间被点醒,纷纷倒头下拜,口中高呼着“恭贺仙姑飞升”、“共贺大喜”。
孟昭-仪被这一嗓子喊醒了。她神情恍惚地望向那口蒸笼,又望向那些跪地叩拜的人群,被身边的人拉扯着,也一起跪了下来。
那一刻,仇恨的种子,在她心中彻底埋下。
回忆结束。
有了顾青山带来的希望,这颗种子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孟昭-仪不再只是被动地承受苦难,她开始主动出击。
她利用张天然对她的喜爱,利用张英誉对她的迷恋,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一贯道的罪证。
她借着陪同张天然出行的机会,默默记下京津两地所有一贯道教坛的分布,以及这些教坛的高层都有谁,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利益勾结。
她将目光重点放在了“暴字队”上。
阴森冷暗的佛堂,围了一圈肌肉结实的男信众。跪在地下的,是一排瑟瑟发抖的少女。她们亲眼见过被“神”选中的小姐妹回来时,手臂鲜血淋漓、神情恍惚,还有人不堪受辱,直接投井自尽。
“暴字队”的负责人,是一个名叫白秀茹的女点传师。她抓起一把沙子抛向空中,一张写了名字的纸条,便会如“神谕”般从天而降。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会被带入暗室。等待她的,可能是一贯道的高层,也可能是花了钱的信徒。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一群人。
孟昭-仪知道,那些名字都是提前写好的。那些等在暗室中的男人们,早就把自己的目标告诉了白秀茹。
事后,为了封口,也为了进行服从性测试,白秀茹会派人按住女孩,用小刀割破她的胳膊,然后问:“痛不痛?”
女孩如果说“痛”,意味着她仍有自我意识,仍然可能会反抗。
只有当女孩在反复的折磨下,麻木地改口说“不痛”时,“暴字队”才会暂时放过她。
孟昭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一次,她甚至在侍奉烂醉如泥的张天然父子时,偷听到了他们与日本特务关于鸦片交易的谈话。她不敢用笔记,便趁着夜深人静,将那些关键的人名、地点、交易数量,用自己的指甲,一笔一划地刻在了床沿最不起眼的暗处。
指甲被磨平,渗出了血丝,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因为她的心,早已比这世上最坚硬的石头,还要冰冷。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耐心等待着致命一击时机的猎手。
5时间如同一条爬满了蛆虫的河流,缓慢而恶心地流淌着。
终于,在1945年的夏天,这条河的流向发生了剧变。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像一颗炸雷,在中国的上空响起。
一贯道最大的靠山,倒了。
孟昭仪的心,在那一刻狂跳起来。她以为,自己苦苦等待的复仇时机,终于来了!
然而,她却突然联系不上顾青山了。她按照他们之间秘密约定的方式,传递了几次信息,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不等了。她不能再等了。
国民政府于1946年1月11日,正式下令取缔一贯道,以汉奸道的罪名将南京的总佛堂查封。消息传来,京津地区的各个教坛顿时人心惶惶,乱作一团。
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孟昭仪趁着总坛内部的混乱,将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金银细软缝进贴身的衣物里,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村妇装扮,将头发打乱,又抓了一把锅底灰抹在脸上,混在一群逃难的民众中,逃出了那个囚禁了她数年之久的牢笼。
她一路南下,来到了战前便已经与顾青山约定好的碰头地点——一个位于苏皖交界处的小镇客栈。
她在那家客栈里,住了下来。每天,她都坐在客栈二楼临窗的位置,从清晨坐到日暮,不错过任何一个从窗下经过的身影。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
客栈的伙计从最初的好奇,到后来的同情,再到最后的麻木。而孟昭仪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苦等数月无果之后,一个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累累血债,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失踪,就此被遗忘。
她毅然决定,独自南下,去南京!去国民政府,告发一贯道!她要把自己掌握的所有罪证,全部公之于众!
然而,现实给了她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还没等她抵达南京,就在一个街边的报摊上,看到了一则让她如坠冰窟的消息。
1947年8月1日,《中央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一张巨大的照片。照片上,“中华道德慈善会”的挂牌成立仪式正在举行。那个站在C位,与几名国民政府高官握手言欢、谈笑风生的“大慈善家”,赫然便是张天然!
照片上的他,身穿长衫,面带微笑,一副道貌岸然的儒雅之相。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在日本人面前卑躬屈膝的汉奸嘴脸?
这是怎么回事?!
孟昭仪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几乎凝固。她颤抖着手,买下那份报纸,躲进一个无人的小巷,逐字逐句地阅读。
原来,聪明的张天然,早就为自己铺好了后路。日本人倒台,他立刻就调转船头,投入了国民政府的怀抱。
南京总佛堂被查封的同时间,他就授意手下的点传师,向重庆、南京的国民党要员大肆行贿,疏通关系。当时,像李宗仁、孙仲连这样的党国大佬,在收受了巨额的“香火钱”后,居然都公开为一贯道说情。
报纸上甚至还刊登着评论文章,为一贯道开脱:“一贯道并不通谋敌国,所行皆为善举。”
就这样,仅仅一年之后,国民政府就撤销了对一贯道的查封和起诉,连被没收的道产,都全部退还!
为了掩人耳目,一贯道改名为“中华道德慈善会”,从此取得了合法的地位,开始更加公开、更加猖獗地“办道”。
下了日本人的牌桌,又上了国民党的酒桌。张天然这条政治变色龙,玩得炉火纯青。甚至有传言说,连蒋经国都加入了这个所谓的“慈善会”。
孟昭仪惊出了一身冷汗。
倘若那晚她没有当机立断逃离天津总坛,她现在恐怕仍然得当她的“三才童女”,只不过侍奉的对象,从日本人换成了国民党的高官。
倘若她没有看到这份报纸,而是贸然冲到国民政府去举报,那么等待她的,必将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对手,不再仅仅是一个邪教,而是一个与腐败政权深度勾结、变得更加强大、更加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
复仇的希望,再次破灭。
孟昭仪选择了沉默。她撕碎了那份报纸,将所有的仇恨和绝望,重新深深地埋进了心底。她来到南京长江边的渔船码头,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下了一条破旧的渔船,从此隐姓埋名,当了一个寂寂无名的船娘。
曾经那双抚琴弄香的纤纤玉手,如今被粗糙的渔网和船桨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曾经那身吹弹可破的肌肤,如今被江风和烈日刮得黝黑粗糙。
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底层人,淹没在码头无数为生计奔波的苦哈哈之中,再也无人能将她与那个曾经艳名远播的“三才童女”联系在一起。
她没有放弃寻找顾青山,可茫茫人海,再无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传来。
在江边做船娘的日子里,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渡送了一位身穿蓝色学生装、言谈间充满进步思想的青年。青年看起来行色匆匆,下船时不慎遗落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孟昭仪捡起来一看,封面上印着三个字:《新青年》。
当天深夜,在自己那艘随着江水轻轻摇晃的渔船里,她点亮一盏昏暗的油灯,就着腥湿的江风,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那上面的文字,像一道道闪电,劈开了她被仇恨和绝望笼罩的黑暗世界。
她第一次知道,除了国民政府,除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官老爷,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还有另一股力量,另一群人,正在为建立一个真正光明、公平的新世界而奋斗。
这本小小的册子,像一颗火种,在她心中埋下了新的希望。或许,她最终的审判,需要借助这股新的力量。
她进入了更漫长,也更坚定的蛰伏期。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一年的9月,张天然病死于成都。国民党当局甚至特派了一架军用飞机,将他的灵柩运往杭州,还派出两名上校,以军委会办公厅的名义,为这个大汉奸守灵一个月。
孟昭仪依然缄默。
江水滔滔,日夜不息。
她像一块江边的礁石,任凭风吹雨打,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那场能够涤荡一切污泥浊水的,真正的风暴。### **第六章:终焉审判**
时间的巨轮碾过1949年的门槛,古老的中国大地终于迎来了新生。
一个崭新的政权,以雷霆万钧之势,荡涤着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一切污泥浊水。而盘踞多年、信众已达1500万之巨的一贯道,自然成了首当其冲的目标。
共产党绝不会允许这种残害民众、愚弄思想的邪教存在。
解放后不久,北平市公安局就秘密开始了对一贯道的侦察准备工作。
然而,老奸巨猾的一贯道高层,早已做好了应变的安排。
他们迅速化整为零,将公开的道坛全部转入地下,以家庭佛堂的形式继续活动。
在北京等重点地区,其管理层甚至在信徒中间布置了一系列反调查的控制手段,导致当时的侦查工作举步维艰,一度陷入了停滞。
北京市公安局遂抽调精干人员,组成专门小组,四处寻访知情人。可一贯道多年来积威甚重,其报复手段之残酷人尽皆知,许多受害者虽然恨之入骨,却因为惧怕,没有人敢站出来。
转机,发生在开国大典的前两个月。
这一天,一个身影走进了北京市公安局的大门。
来人头戴一顶破旧的斗笠,身披一件满是补丁的蓑衣,看起来像个从乡下来的渔夫。可当她摘下斗笠时,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女人脸。
她的年纪看起来不大,眼神却像古井一般深沉,沉淀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自称,曾是一贯道的三才童女。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女人以一种惊人的记忆力,陆续回忆并口述出北京地区一贯道总坛及各大分坛的名称、坛址、坛主、主要点传师、三才的人员构成,以及道产、职业点等大量核心机密。
她的情报,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个庞大邪教组织最核心的肌体。
北京市公安局如获至宝,立刻指示各分局,采取秘密的方式,对她提供的情况逐一进行核实。
事情自此才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警方终于初步掌握了北京市一贯道的活动特点、组织变化、人员变动等基本情况。
那个女人,便是孟昭仪。
然而,一贯道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1950年夏天,他们在北京城内大肆散布“天安门石狮流泪,鼓楼冒烟, 天下将大乱”的谣言,一度闹得舆论大哗, 人心惶惶。又利用美国出兵朝鲜的时机,到处散布“第三次世界大战要打起来了”、“美蒋军要重来北京”等消息,妄图搅乱人民政府的部署。
6月7日,北京市政府果断出击,一举抓捕了包括白秀茹在内的11名罪行昭著的一贯道大头目,狠狠打击了其嚣张气焰。
同一年年尾,对一贯道的总攻,正式开始。
全市统一行动,一夜之间,130多名一贯道首要分子被悉数逮捕。除了大道首孙素贞、张五福等少数几人提前嗅到风声潜逃外,包括重要道首王钟麟、米國权等人在内,无一漏网。
抓捕现场,当场搜出了大量触目惊心的罪证:美国国旗、日伪和国民党特务证件、潜藏活动计划、反动乩语和谣言底稿、手枪、刺刀、短剑,以及埋在地下、藏于密室的大量金条、银元……
取缔行动历时两个月,成果斐然。登记点传师720人、坛主4775人、三才663人;声明退道者17.8万余人, 封闭大小坛口1283处。
以北京为起点,全国各地取缔一贯道的活动,终于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次年年初,北京中山公园水榭,举办了一场规模盛大的一贯道罪证展览会。
展览会上,一贯道师尊师母和道长们手中诈骗来的财物被一一陈列:古玩字画、金砖银锭、珠宝玉器,以及他们荒淫无耻生活的证据,比如画着春宫图的烟具;还有他们勾结日伪、国民党特务和解放后进行现行反革命活动的铁证:收发报机、枪支子弹、反动证件和谣言底稿……
展览参观者,达到了26.6万余人。
随后,在北京天桥的小桃园戏院和吉祥戏院,分别召开了千人大会,控诉罪行累累的一贯道恶霸。一个个受害者走上台,用血和泪控诉着这个邪教组织罄竹难书的罪行。
他们的血泪控诉, 激起了群众对一贯道滔天的仇恨。
一个面容沧桑、毫不起眼的女人,就站在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
她看着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受害者,听着台下山呼海啸般的愤怒口号,内心已经没有太大的波动。
这场控诉大会,比她预期的,晚了很多很多年。
但总算是来了。
孟昭仪终于完成了她毕生应当去完成的事情,可她此生,都再没能和她的初恋青山再见一面。
因为青山,早已死在了保家卫国的战火中。
当初接待她举报的那位公安干部,在问出她的真实姓名后,曾惊喜地握住她的手:“那你是不是认识一位叫顾青山的同志?我是他的战友哇!”
原来,顾青山当年逃脱后,便加入了共产党的抗日队伍。他之所以一直没有赴约,是因为他早已牺牲在了抗击日寇的战场上。
牺牲前,他托付战友,如果将来能找到一个叫孟昭仪的姑娘,一定要替他带一句话:好好活着。
战友不仅带了话,还交给孟昭仪一件顾青山的遗物。
那是一枚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铜钱,上面系着一根早已褪色的红绳。
战友解释说,这是顾青山家乡的习俗,意为“定情”与“归来”。这是他牺牲时,手里紧紧攥着的唯一的东西。
多年之后,孟昭仪才知道爱人没能赴约的真正原因。
她返回了她们的家乡,天津。
站在海河边,望着那滚滚东逝水,孟昭仪泪流满面。她紧紧握着那枚冰冷又滚烫的铜钱,良久,然后张开手,让它坠入了滔滔的河水之中。
“青山啊,我们胜了,你知道吗?”
爱人啊!战争胜利那天, 记得来江河边祭一祭我,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已长眠于山海,倘若你听见江河奔涌不息, 波涛无垠,那便是我来见你了。
来源:史飞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