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继兄张磊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医院消毒水的空气里。我攥着缴费单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的边缘都起了皱。我妈跟在他身后,一脸的为难,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引子
“林微,你过来一下。”
继兄张磊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医院消毒水的空气里。我攥着缴费单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的边缘都起了皱。我妈跟在他身后,一脸的为难,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走了过去,脚下的塑胶地板粘着鞋底,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张磊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把一份化验单拍在我面前的护士站台面上,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生硬:“爸的配型结果出来了,我不行。医生说,你,或许可以试试。”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深井。
继父张建国,尿毒症晚期,唯一的生路是换肾。他唯一的亲生儿子,张磊,配型失败了。现在,他把希望,或者说,是责任,推到了我这个继女身上。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一幕画面,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发生。
六岁那年夏天,我妈带着我,第一次踏进那个陌生的家。我害怕得不敢抬头,脚下没穿鞋,滚烫的水泥地烫得我直缩脚。那个被我妈称作“张叔”的男人,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时,端着一碗红烧肉,油汪汪的,香气霸道地钻进我的鼻孔。
他把碗推到我面前,声音粗粝却温和:“吃吧,丫头,吃了就不怕了。”
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肉。
如今,二十八年过去了,那碗红烧肉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而我,却要面临一个用身体器官来偿还这份恩情的抉择。
我看着张磊那张写满“理所应当”的脸,又看看我妈那双躲闪的眼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了上来。
我该怎么办?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嘴上却只轻轻吐出三个字:“我知道了。”
这份“知道”,沉甸甸的,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抬头看向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像我此刻的心情。远处的高楼被雾气笼罩着,看不真切,就如同我那模糊不清的未来。我不知道这个决定会把我带向何方,但我清楚,我人生的轨道,从这一刻起,要拐一个大弯了。
张磊似乎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林微,我知道这事儿对你来说……但,但毕竟是一家人,爸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
一家人。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讽刺。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那张缴费单又捏紧了几分。上面的数字,和此刻压在我心上的重量比起来,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我转身,走向采血室。护士熟练地把针头扎进我的血管,我没有看,只是盯着墙上那个滴答作响的挂钟。一秒,两秒,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想起了很多事。想起继父给我买的第一双新鞋,想起他为了我的学费,在工地上加班磨破的手,想起每次我回家,他那句万年不变的“吃饭没”。他从没说过什么漂亮话,爱都藏在了一件件小事里,像老旧棉衣里的棉花,不显眼,却实在地暖和着我。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林微,你不能忘恩。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尖叫,那可是你的一个肾啊!你也有自己的家庭,你的丈夫陈阳会同意吗?你自己的身体呢?
抽完血,护士用棉签压住针眼。我走出去,张磊和我妈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我走到继父的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曾经那个能扛起半片天的宽厚肩膀,如今瘦削得让人心疼。
我忽然就不怕了,也不乱了。
有些债,是刻在骨子里的,躲不掉,也必须还。
那碗红-烧肉的恩情,或许,到了该我偿还的时候了。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第一章 赤脚的夏天
那个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六岁的我,跟着妈妈,走在一条陌生的巷子里。巷子两旁的白墙被太阳晒得斑驳,墙根下的野草都蔫头耷脑的。
我赤着脚,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水泥地上,脚底板像被炭火燎过一样。我的小红凉鞋,唯一的鞋,前天追着一只蜻蜓跑,带子断了。妈妈说,到了新家,就给我买新的。
可“新家”这两个字,在我听来,比脚下的地还烫人。
我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手心里全是汗。她走得很快,好像后面有鬼在追。我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一声也不敢吭。
终于,我们在一个掉了漆的绿色木门前停下。妈妈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她的手在发抖。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和肥皂混合的味道。
“来了。”他的声音很低沉。
妈妈“嗯”了一声,把我从她身后拉出来,推到前面,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小微,叫张叔。”
我害怕地往后缩,脚趾蜷缩起来,死死地抠着地面。我不敢看他,只看到他穿着一双沾了些泥点的旧解放鞋。
屋里很暗,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男人侧身让我们进去,我跟在妈妈身后,像只受惊的小老鼠。
屋子不大,水泥地坑坑洼洼的。墙上挂着一张主席像,旁边是一面旧旧的挂钟。那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好像在计算着我的不安。
我心里乱糟糟的。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以后要怎样。我只知道,我再也回不去那个有爸爸在的小院子了。那个念头让我鼻子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男人注意到了我的局促,也看到了我通红的脚丫。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进了旁边的小厨房。妈妈拉着我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下,不停地用手给我扇风,嘴里念叨着:“别怕,小微,别怕……”
可她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厨房里传来“刺啦”一声,紧接着,一股浓郁的肉香飘了出来。那香味太霸道了,一下子就盖过了屋里所有的味道,也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没过多久,那个男人,我的继父张建国,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白瓷碗出来了。碗里,是几块油光锃亮、颤巍巍的红烧肉。
他把碗放在我面前的小桌上,又递给我一双筷子,声音还是那么粗粝,却好像比刚才温和了一些:“吃吧,丫头,吃了就不怕了。”
我抬头,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一张普通的工人脸,皮肤黝黑,眼角有几道深深的皱纹,看人的时候,眼神很专注。
我看看肉,又看看妈妈。妈妈对我点了点头。
我夹起一块,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肉炖得极烂,入口即化,咸中带甜的酱汁瞬间包裹了我的整个味蕾。太好吃了。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因为肉太好吃,还是因为心里太委屈?或许都有。
张建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又给我盛了一碗米饭。
我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想,这个男人,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他虽然不爱笑,话也不多,但他给了我一碗热腾腾的红烧肉。在这个陌生的、让我恐惧的地方,这碗肉,就是我得到的全部善意。
吃完饭,他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一个小药箱,拿出红药水和棉签,蹲在我面前,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轻轻托起我的脚,给我被烫伤的脚底板上药。
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
那一刻,我心里的坚冰,好像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丈夫陈阳还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见我回来,他立刻站起来,接过我的包:“怎么样?爸……叔叔他没事吧?”
我摇摇头,把医院里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当我说到张磊让我去做配型时,陈阳的脸色瞬间变了。
“什么?让你去配?张磊呢?他不是亲儿子吗?”
“他配不上。”我疲惫地陷进沙发里。
陈阳在我身边坐下,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配不上也不能让你去啊!林微,那可是肾!不是割块肉那么简单!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对你身体的损伤,还有我们以后……我们还没要孩子呢!”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浇醒。是啊,我只想着怎么报恩,却忘了我早已不是一个人。我有我自己的家,有我的丈夫。
我心里一阵烦躁。我怎么可能没想过?从医院出来,我的脑子就没停过。一边是继父的养育之恩,一边是自己的小家和未来。这道选择题,太难了。
“陈阳,你先别激动。现在只是去做个检查,配不配得上还两说呢。就算配上了,做不做,也得我们商量着来,不是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陈阳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微微,我不是自私。我只是心疼你。你继父对你好,我们都知道,这些年逢年过节我们也没少看他。可这不是一回事。这事儿太大了。”
我当然知道这事儿大。大到我不敢轻易做决定。
内心独白一: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医院的消毒水味和二十八年前的红烧肉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气味,让我头晕。陈阳说得对,我得为我们的小家负责。可继父那张苍白的脸,又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眼前闪过。他躺在那里,那么无助。我怎么能做到视而不见?心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是理智,一半是情感,哪一边都疼。
“我累了,先去睡了。”我站起身,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陈-阳看着我的背影,欲言又止。
那一晚,我失眠了。窗外的月光洒在地板上,清冷得像我此刻的心。我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六岁那年赤着脚的我,一会儿是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继父。
我心里清楚,命运已经把那张沉甸甸的账单,递到了我的面前。
第二天,我没有告诉陈阳,自己一个人又去了医院。我找到了继父的主治医生,详细询问了活体捐肾的风险和术后恢复情况。医生说得很客观,有风险,但技术已经很成熟。
我走出医生办公室,心里反而平静了一些。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当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时,剩下的,就只是选择了。
我决定,先去做配型。
这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至于后面的事,等结果出来了再说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心里其实有个隐秘的期盼,期盼着配型不成功。那样,我就不用做那个痛苦的抉择了。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这样,我对谁都有了交代。
我攥紧了手,走向采血的窗口。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
第二章 裂痕初现
采血结果要等几天才能出来。这几天,日子过得像在火上煎熬。
我和陈阳之间,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下班回家就兴致勃勃地跟我分享单位的趣事。我们之间的对话,变得小心翼翼,刻意避开那个最敏感的话题。
家里的气氛,沉闷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声,都敲在我的心上。
周三下午,我正在学校给学生批改作文。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忘了。
“是林微女士吗?您的配型结果出来了,初步结果显示,您和患者张建国的配型是相合的。请您尽快来医院一趟,我们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确认。”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我却感觉像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
相合的。
我握着电话,愣了半天。那个我暗自期盼的“解脱”没有出现,命运偏偏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有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也有一种即将要面对狂风暴雨的恐惧。我看着窗外操场上奔跑的学生,忽然觉得,那些无忧无虑的青春,离我好遥远。
内心独白二:
挂了电话,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相合了,真的相合了。我该怎么办?告诉陈阳?他一定会发疯的。瞒着他?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瞒得住。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是良心的谴责。为什么偏偏是我?我甚至有些怨恨,怨恨这该死的命运,为什么要把这么沉重的担子,压在我一个人的肩膀上。
下班回家,我破天荒地买了一瓶红酒。陈阳看到我手里的酒,有些意外。
“今天是什么日子?”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喝点了。”我勉强笑了笑,把菜放进厨房。
饭桌上,我给他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我需要一点酒精来壮胆。
“陈阳,”我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给了我一丝勇气,“我的配-型结果出来了。”
陈阳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他抬起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结果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配上了。”
“啪嗒”一声,陈阳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煞白。
“你说什么?”
“我说,配上了。”我又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只老旧的挂钟,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
“林微!”陈阳突然站了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你是不是疯了!你真打算把自己的肾给一个……给一个外人?”
“他不是外人!他是我爸!”我被他那句“外人”刺痛了,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是你继父!你亲爸早就没了!我们跟他有什么法律上的关系吗?他有他自己的亲儿子!”陈阳的眼睛红了,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可他亲儿子不管他!他养了我二十多年!这份恩情,我能不管吗?”
“报恩有很多种方式!你可以出钱,可以出力,去请最好的护工!但没必要搭上自己的身体!你为他想,你为我想过没有?为我们这个家想过没有?”
我们的争吵声,像一锅滚开的水,把这个家平日里的温馨和睦,都蒸发得一干二净。
这是我们结婚七年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我心里又气又委屈。我以为他会理解我,至少,会试着理解我。可他没有。在他眼里,继父张建国,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陈阳,你冷静点。我还没说一定要捐。”我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
“你不用说了!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转身“砰”的一声摔门而出。
我一个人愣在原地,看着一桌子渐渐变凉的饭菜,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我原以为最大的阻力会是我的内心挣扎,却没想到,是来自我最亲密的爱人。
第二天,我接到了张磊的电话。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欣喜。
“林微,我听医生说了,配上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我捏着手机,沉默着。
“那个……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把后续的手续办一下?爸这边,不能再拖了。”他接着说。
“张磊,”我打断他,“这事,我需要时间考虑。”
电话那头的张磊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就变了,带上了一丝质问和不满:“考虑?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救人一命啊!那可是咱爸!林微,你不会是想反悔吧?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
“我有没有良心,不用你来评价。”我冷冷地回了一句,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感觉一阵反胃。张磊的嘴脸,让我觉得恶心。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绑架我。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这一场关于亲情和生命的考验里,那个最该承担责任的亲生儿子,却成了最轻松的旁观者。而我这个所谓的“外人”,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决定去医院看看继父。也许,看到他,我才能找到答案。
我到病房的时候,只有我妈一个人在。她正在给继父擦拭身体,动作很轻柔。看到我来,她有些局促地停下了手。
“小微,你来了。”
我点点头,走到病床前。继父还在昏睡,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我的心又揪了起来。
我妈把我拉到病房外,压低声音说:“小微,张磊都跟我说了。妈知道这事儿难为你了。可是……可是你张叔他……他真的快不行了。你就当,就当可怜可怜妈,行吗?”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看着我妈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她这一辈子,都在依赖别人,先是依赖我爸,后来依赖继父。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得罪任何人。
我叹了口气,扶着她的肩膀:“妈,你别这样。这事,让我再想想。”
我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因为我知道,这个承诺,太重了。
第三章 尘封的账本
我和陈阳的冷战还在继续。他开始晚归,有时甚至彻夜不回,只发条短信说在单位加班。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表达他的抗议。
家,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旅馆。
周五,我没去医院,也没回家,而是一个人回了趟老房子。那是我和妈妈、继父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个位于老城区的筒子楼。
房子已经很旧了,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我用钥匙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旧家具和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继父住院前的样子。桌上的老花镜,阳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还有墙角那个他亲手做的木头板凳。
我走到他的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掉漆的衣柜。我拉开衣柜旁那个老式五斗橱最下面的抽屉,那里面,放着继父的一些“宝贝”。
几枚劳动模范的奖章,一张他年轻时在工厂车间里的黑白照片,还有一个用布包得整整齐齐的铁盒子。
我打开铁盒子,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存折或者房产证,而是一个陈旧的、封面都磨破了的笔记本。
我翻开本子,泛黄的纸页上,是继父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这不是日记,而是一个账本。
第一页,记着:一九九四年七月,小微上小学,学费一百二十元,书本费三十五元。买新书包一个,十二元。
第二页:一九九五年三月,小微得肺炎住院,医药费三百六十元。卖掉自行车一辆,换了一百八十元。
……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从我六岁到这个家开始,所有关于我的开销。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小到一块橡皮,大到上大学的学费。
我一直以为,我上大学的钱,是家里所有的积蓄。直到我看到账本的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二零零六年八月,小微考上大学,学费五千三百元。卖掉一套红木家具工具,换了六千元。
那套工具,我知道。是爷爷传下来的,继父视若珍宝,是他做木工活的命根子。他平时连摸一下都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他竟然为了我的学费,把它卖了。
这件事,他从来没跟我提过,一个字都没有。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砸在脆弱的纸页上,晕开了一片墨迹。
内心独白三:
这个账本,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我欠继父的,是一碗红烧肉的恩情,是一份遮风挡雨的照拂。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我欠他的,是我的整个青春,是我的人生。他用他最珍贵的东西,为我铺就了前行的路。而我,竟然还在为是否要救他而犹豫,我真是个混蛋。陈阳说的对,报恩有很多种方式,可面对这样一份沉甸甸的父爱,除了以命相报,我还能做什么?
我合上账本,小心翼翼地放回铁盒。心里那个摇摆不定的天平,在这一刻,彻底倒向了一边。
我做出了决定。
我给陈阳打了个电话,他的声音很冷淡:“喂。”
“你在哪儿?我们谈谈吧。”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没什么好谈的。我的态度,你很清楚。”
“陈阳,我不是要征求你的同意。我只是通知你。”我说,“我决定了,我要救他。”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然后,我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林微,你如果敢签那个字。我们,就完了。”
这是最后的通牒。
我挂了电话,没有哭。心,反而像一块石头落了地,沉重,但踏实了。
我给张磊回了个电话:“明天上午九点,我在医院等你们,办手续。”
张磊在电话那头喜出望外,连声说着“谢谢”。
我没心情听他那些虚伪的客套,直接挂断了。
我走出老房子,外面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冷。我抬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选择的这条路,会很艰难。我会失去我的爱情,我的家庭,甚至,可能会失去我的健康。
但是,我不后悔。
有些事,是不能用理智去衡量的。有些恩情,是必须要用生命去偿还的。
第二天,我准时到了医院。张磊和我妈已经等在那里了。张磊的脸上堆着笑,看起来殷勤又虚伪。我妈则是一脸的担忧和愧疚。
我没理会他们,直接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把一叠厚厚的术前同意书放在我面前,一条一条地跟我解释着手术的风险。什么术中大出血,什么术后感染,什么肾功能长期影响……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刀,在我的神经上划过。
我听得很仔细,但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医生,我都明白了。”我拿起笔,准备签字。
就在笔尖即将落到纸上的那一刻,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陈阳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从我手里夺过那支笔,“啪”的一声,掰成了两段。
“林微,你非要这样吗?”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刺痛。但我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陈阳,对不起。”
他惨然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好,好一个对不起。”
他转头看向张磊,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你,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女人为你爸捐肾,你好意思吗?你还是不是他亲儿子!”
张磊被他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说:“这是我们家的事,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外人?”陈阳冷笑一声,“林微是我老婆!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告诉你们,只要我不同意,这个手术,谁也别想做!”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个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不好了,刘医生!17床的病人,张建国,心跳骤停,正在抢救!”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第四章 最后一根稻草
抢救室门外,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字,像三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我的眼睛。
我浑身冰冷,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妈已经哭瘫在地上,被张磊扶着。张磊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和恐惧。
陈阳站在我的身边,一言不发。他伸出手,想握住我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最后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继父的影子。他蹲下来给我上药的样子,他骑着自行车送我上学的样子,他偷偷把卖工具的钱塞给我当生活费的样子……一幕一幕,像电影一样在眼前回放。
我不敢想,如果那扇门打开,医生告诉我一个最坏的结果,我该怎么办。
我欠他的,还没有还啊。
内心独-白四: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那种恐惧,是发自内心的,是对一种永恒失去的恐惧。我一直以为我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可以权衡利弊。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生命是如此脆弱,根本经不起等待和犹豫。如果他真的就这么走了,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我会永远活在愧疚里,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刘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我们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张磊抢着问。
“暂时抢救过来了。”医生的话,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但他接下来的话,又把我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病人的情况非常不乐观。这次心跳骤停,对他的肾脏和其他器官都造成了很大的损伤。如果再不尽快进行移植手术,下一次……我们可能就无能为力了。”
医生看着我们,语气严肃:“时间不多了,你们家属,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心中所有的犹豫和彷徨。
我转向陈阳,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阳,我必须救他。”
这一次,我的声音里,没有请求,没有商量,只有不容置疑的决绝。
陈阳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无奈,有心疼,最后,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点了一支烟。那背影,看起来孤独又落寞。
我知道,我伤了他的心。
张磊走过来,拉着我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哭腔:“林微,求求你,救救爸!只要你肯救他,以后这家里的房子,家产,全都是你的!我什么都不要!”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张磊,你收起你那套说辞。我救爸,不是为了你们家的房子,也不是为了什么家产。我只是为了还债。”
我说完,不再理他,径直走向医生办公室。
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拦我。
我拿起笔,在那一叠厚厚的同意书上,郑重地签下了我的名字。
林微。
每一笔,都像刻在我的心上。
签完字,我走出办公室。陈阳还站在窗边,脚下已经有了一地烟头。
我走到他身后,轻声说:“对不起。”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声音沙哑:“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没办法像你那么伟大。”
“我不是伟大。”我说,“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他掐灭了烟,转过身来。他的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悲伤。
“林微,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我需要冷静一下,你也需要。等你做完手术,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再谈。”
“好。”我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像被挖空了一块。我赢了这场关于亲情的博弈,却输掉了我的爱情。
我不知道,这个代价,我是否真的承受得起。
手术被安排在三天后。
这三天,我办理了休学手续,向学校请了长假。校长和同事们都很关心我,让我安心养病。
我搬回了老房子住。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陈阳没有再联系我。我每天都会看手机,却一次都没有他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我知道,他是真的伤心了。
手术前一天晚上,我妈来到老房子,给我送来一锅她亲手炖的鸡汤。
她坐在我对面,欲言又止,眼圈红红的。
“小微,是妈对不起你。”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哽咽,“如果不是我没用,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大的罪。”
我摇摇头,给她盛了一碗汤:“妈,这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看着我,忽然说了一件我从不知道的往事。
“你上高三那年,有一次,你张叔下班回来,腿上划了一道大口子,缝了十几针。他说是自己不小心在工地上摔的。厂里赔了三千块钱,他全都给你当了生活费。”
“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多挣点加班费,去操作一台他根本不熟的机器,才受的伤。那三千块钱,是他拿半条腿换来的。”
我端着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鸡汤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发酸。
原来,那个账本上记下的,还不是全部。
我欠他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第五章 手术台的灯
手术当天,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几点零星的灯火。我躺在床上,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清晰而有力。
说不害怕,是假的。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一个普通的女人。我怕疼,怕死,怕未来有无数的后遗症。
可是,当我想起继父那张苍白的脸,想起他为我付出的一切,所有的恐惧,就都化作了一股坚定的力量。
我起床,洗漱,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那身蓝白条纹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妈妈和张磊很早就来了。妈妈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夜没睡。张磊也难得地没有了平日里的那份算计,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和不安。
护士来给我打术前针。冰冷的针头刺进皮肤,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别怕,很快就好。”护-士温和地说。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
内心独白五:
马上就要进手术室了,我的心反而平静下来。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在号角吹响的那一刻,所有的紧张和恐惧都消失了,只剩下战斗的本能。我知道,这台手术,就是我的战场。我要为继父,也为我自己,打赢这一仗。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从我躺上手术台的那一刻起,我和这个家,就再也分不开了。
进手术室之前,我妈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小微,你一定要好好的出来,妈等着你。”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妈,放心吧,我没事的。你照顾好爸。”
我转头看向张磊,他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张磊,以后,好好对爸。”我说。
他猛地抬头,眼圈红了,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林微,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跟我说这两个词。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跟着护士,走进了那扇厚重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
手术室里,冷得像个冰窖。
无影灯的光,白得刺眼。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
麻醉医生让我蜷起身子,像一只虾米。冰冷的麻药,从脊椎注入,一股凉意迅速蔓延至全身。我的下半身,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我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头顶那盏巨大的无影灯,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陈阳,他会来吗?
……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是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唤醒的。
伤口,像被火烧一样,疼得我浑身都在颤抖。我动弹不得,喉咙里插着管子,说不出话。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我看到几个人影在我身边晃动,听到他们在叫我的名字。
“林微,醒了!病人醒了!”
我看到我妈那张放大了的、挂满泪痕的脸。
手术,成功了吗?继父呢?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术很成功!”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刘医生,“你和你父亲,都很好。你先好好休息,别说话。”
我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无边的疲惫和疼痛便如潮水般涌来。我又昏睡了过去。
等我再次彻底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我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喉咙里的管子拔掉了,虽然说话还很费力,但至少能发出声音了。
我第一句话就是:“我爸……他怎么样了?”
妈妈握着我的手,脸上是多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他很好,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了,情况很稳定。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能出来了。”
我点了点头,心彻底放了下来。
病房里除了我妈,还有张磊。他正在给我削苹果,动作笨拙,削得坑坑洼洼。
“林微,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
我摇摇头:“还好。”
他“哦”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站在那里,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
从手术室出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层隔阂和怨怼,似乎被这台手术,给切除了。
我正想说点什么,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陈阳走了进来。
他瘦了,也憔-悴了,下巴上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看到他,我妈和张磊都愣住了。
我妈赶紧站起来:“陈阳,你来了。”
陈阳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走到我的病床前,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我……我给你熬了点粥。”他低声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还是来了。
第六章 冰雪消融
陈阳的到来,让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我妈和张磊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说是去看看继父,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陈阳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小米粥,用勺子轻轻地搅动着,吹凉。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就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点流食。”他把勺子递到我嘴边。
我没有张嘴,只是看着他。
“你……不是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吗?”我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他手一顿,抬起头,终于看向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疲惫。
“我是说了。”他苦笑了一下,“可是,我做不到。林微,我没办法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手术那天,我来了。我就在手术室外面,等了八个小时。”
“当医生出来说,你们母子平安……哦不,是父女平安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我心中所有的冰冷和委屈。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放下碗,抽了张纸巾,笨拙地给我擦眼泪。
“别哭,别哭……医生说你现在不能情绪激动。”他手忙脚乱地说。
我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陈阳,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他摇摇头,反手握住我的手:“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太狭隘了。我只想着我们的小家,却忘了,人活着,不能只算计得失。有些情义,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那天我离开医院,一个人在外面走了很久。我想了很多。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跟我说起你继父,说他怎么把你从小带大。你说,他虽然话不多,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疼你的人。林微,我爱的是你,我就应该爱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过去,你的家人。”
“是我错了。我不该逼你做选择。你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应该为你感到骄傲,而不是阻拦你。”
听着他的话,我泣不成声。
我们之间那道因为这次事件而产生的裂痕,在这一刻,被彻底抚平了。
我们都还爱着彼此,只是,我们都需要时间,去理解和接纳对方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我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陈阳重新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喂我喝粥。
小米粥熬得很烂,很香。这是我手术后,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
(切换至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在林微和陈阳和解的同时,重症监护室外,张磊正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刚刚苏醒的父亲。
张建国还很虚弱,但意识已经清醒。他看到儿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张磊把耳朵贴在对讲器上,听到了父亲用尽全身力气说出的两个字。
“小微……”
张磊的眼圈瞬间就红了。父亲醒来后,念的第一个名字,不是他这个亲生儿子,而是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女。
他没有嫉妒,只有无尽的羞愧。
母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一个信封递给他。
“这是你爸进手术室前,让我交给你的。”
张磊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信是张建国写的,字迹颤抖,但内容很清晰。
“小磊:
爸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从手术台上下来。如果我走了,这张卡里有十万块钱,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全部积蓄,你拿着。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这钱,是给小微的。她为了我,伤了身子,以后可能要花很多钱调养。你必须把这钱给她,一分都不能少。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偏心小微。其实,爸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只是小微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我总想多给她一点,让她能过得好一些。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这个家,以后要靠你撑起来。你要好好对你妈,也要好好对小微。她虽然跟你不是一个姓,但她就是你亲姐姐。
爸,张建国。”
张磊拿着信,手抖得厉害。他一直以为,父亲的心里只有那个继女。他怨恨,他不平。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父亲的心里,装着他们每一个人。
他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爱着他们。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监护室的玻璃窗前,嚎啕大哭。像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这场家庭的风波,在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后,终于迎来了冰雪消融的时刻。
每个人,都在这场考验中,得到了成长和救赎。
第七章 那碗红烧肉
一个月后,我和继父都出院了。
我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继父换了肾之后,像是换了个人,精神头比以前好多了,脸色也红润了。
我们没有回老房子,而是住进了陈阳早就给我们租好的一个大三居里。他说,那里环境好,方便我们休养。
张磊像变了个人。他辞掉了外地那份所谓“有前途”的工作,在本地找了个踏踏实实的技术岗。每天下班,就来我们这边,抢着干活,给我和继父炖各种补汤。
他的厨艺,深得继父真传,那汤炖得,比我妈做的还好喝。
一家人,从未像现在这样和睦过。
以前,我们虽然也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但心里,总隔着点什么。现在,那层隔膜没有了。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这天是周末,阳光很好。
我身体好些了,就想亲自下厨,给他们做顿饭。
我系上围裙,走进厨房。陈阳不放心,跟在我身后,像个监工。
“你想做什么?我来帮你。”
我笑了笑:“不用,今天这道菜,必须我亲手做。”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块上好的五花肉,洗净,切块。然后起锅烧油,放冰糖,炒糖色。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陈阳在一旁看着,有些惊讶:“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红烧肉?”
“我不会。”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做。是爸教我的。”
在我住院的时候,继父醒来后,跟我说的第一件事,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仔仔细细地,把红烧肉的做法,一步一步地教给了我。
他说:“丫头,以后爸不在了,你想吃的时候,就自己做。记住,要多放点冰糖,你爱吃甜的。”
我一边炒着肉,一边想着他的话,眼眶有些发热。
肉在锅里“滋滋”地响着,酱油和香料的味道,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厨房。
那香味,和二十八年前那个夏天,一模一样。
……
(情感升华部分)
饭做好了,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
我把那碗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端到了继父面前。
“爸,尝尝,看我做的,地不地道。”
继父看着那碗肉,愣住了。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点头,眼泪,却顺着脸颊上的皱纹,流了下来。
我看着他,也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我知道,他吃到的,不仅仅是一块肉,而是我们父女之间,跨越了二十八年光阴的情感轮回。
六岁那年,他用一碗红烧肉,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份踏实实实的父爱,温暖了我整个童年。
二十八年后,我用我的一个肾,延续了他的生命。又用这碗亲手做的红烧肉,告诉他,他的爱,我从未忘记。这份恩情,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守护,去偿还。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饭桌上,暖洋洋的。
我看到陈阳正温柔地看着我,看到我妈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舒心笑容,看到张磊正憨厚地往继父碗里夹菜。
家的味道,是什么?
我想,就是这碗红烧肉的味道吧。咸中带甜,油而不腻,看起来普普通通,却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最温暖的慰藉。
它包裹着亲情,承载着感恩,也见证着我们这个重组家庭,在经历了风雨之后,血脉相融的平凡幸福。
我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真甜。
来源:华姐一点号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