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像是我的影子,刻意模仿我的一言一行。学我着红衣,仿我戴红玉,甚至也拿起医书装模作样。她不知疲倦地追逐着裴韫的脚步,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裴韫的家里,来了一位前来投靠的孤女,名叫柳苋。
她像是我的影子,刻意模仿我的一言一行。学我着红衣,仿我戴红玉,甚至也拿起医书装模作样。她不知疲倦地追逐着裴韫的脚步,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可裴韫对她厌恶至极,屡次三番地刁难羞辱。一日,他竟趁着夜色将她丢到城外的破庙,下达了一个不可能的命令:“天亮之前,你若能从这里跪回将军府,我便娶你为妻。”
谁都清楚,城门要到卯正时分才会开启。这不过是又一次恶劣的戏弄,一场等着看她自取其辱的好戏。
但我不同,我能看见旁人爱意的数值。
我亲眼看到,那个寒冷的夜晚,柳苋每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跪行一步,裴韫对她的爱意值便会悄然上涨一分。
他从小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而我,又何尝不是。
所以,即便心痛如绞,我还是抢先一步,将他赠予的定情信物退了回去。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头哄我,反而扬起一抹冷笑:“你为母守孝,十九岁才能嫁人。除了我,你以为这上京还有谁肯娶你?”
我没有与他争辩,只是默默转身,应下了南阳王府那门婚事——嫁给府中那位即将病亡的世子。
我金韶若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将就”二字。宁可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守寡,也绝不吃一碗半生不熟的夹生饭。
1
柳苋果真被裴韫带到了城外的破庙。
夜风料峭,带着刺骨的寒意。当我闻讯匆匆赶到时,正巧看见裴韫故作决绝地转身离去,却又在下一刻悄无声息地隐匿身形,利落地翻身上了一棵大树。他的目光,如鹰隼般紧紧锁定着不远处那个孤单的红衣女子。
她衣衫单薄,在瑟瑟的春寒中,一步一叩首。那身影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一条极浅的红线在我眼前浮现,连接着树上的他和地上的她。线上方的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跳动着。
十二、十三、十四……
柳苋每一次俯身叩拜,那数字便上涨一分。
目睹此景,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向前。
我有一个秘密。十岁那年,一场大病之后,我突然能看见男女之间连接的红线。线的颜色深浅,代表着情意的浓淡;线上浮动的数字,我称之为“爱意值”。
过去,柳苋整日追着裴韫,甚至对外宣称是他的未婚妻,我从未放在心上。因为我看得清清楚楚,连接他二人的那条红线,淡得几乎透明。裴韫对她,毫无情意。
可现在,我曾以为永远不会变化的数字,竟在一点点攀升。
“真是不要脸!仗着自己身世可怜,就这么死皮赖脸地纠缠裴小公子,也不嫌丢人!”身边的丫鬟红叶气得咬牙切齿。
在我与裴韫的这段青梅竹马的情分里,红叶早已将他视作我的囊中之物,自然看柳苋百般不顺眼。
她焦急地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姐,咱们别管她了。她处处模仿您,不就是想勾引小公子吗?小公子这么做,是在替您出气呢!”
真的是在替我出气吗?
我失神地望着月光下那条逐渐变得清晰的红线,和那仍在跳动的数字,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裴韫自小习武,五感何其敏锐,我和红叶的到来,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除非,他的全部心神,此刻都已系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再也容不下其他。
“啊——”
一声尖锐的惊呼划破夜空,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循声望去,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何时,柳苋的前方竟出现了一头野狼,它龇着嗜血的獠牙,正虎视眈眈地与她对峙。
柳苋吓得瘫软在地,只能胡乱抓着一根枯树枝虚张声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别过来……我、我不怕你!”
我立刻拉着红叶悄悄退回马车。幸好,出来时带了火折子。
可等我点燃火把再返回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地上是野狼的尸体,而那对男女,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后,正紧紧相拥。
裴韫用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柳苋圈在怀中,语气虽依旧恶劣,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是不是傻?看见狼来了,不知道喊救命吗?”
柳苋带着哭腔,声音脆弱却又无比坚定:“你说的,只要我一个人走完这条路,你就娶我。”
“裴韫,如果不能嫁给你,我宁愿死。”
风中,传来他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清楚地听到裴韫说:“罢了,真拿你没办法……好,我娶你。”
2
啪嗒——
我手中的火把应声落地。
连接他二人的红线,此刻已深红如血,而那爱意值,也从五十,狂飙到了八十九。
柳苋依偎在他怀中,脸上是惊喜与不安交织的复杂神情:“那……金小姐呢?她若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提到我,裴韫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你别看韶若平日里嘴上不饶人,其实她心肠最软。我会让她接受你的。”
今夜月色极好,我的目力也极佳。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柳苋在裴韫怀中抬起头,视线越过他的肩膀与我对视,然后,她无声地张开嘴,用口型对我说出了三个字:“我、赢、了。”
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初见她之时。她也是这般仰着脸,眼神倔强又执着:“我知道裴韫哥哥以前喜欢的是你。但是,水滴亦可石穿。我相信,就算他的心是块石头,我也能将它焐热。”
如今,她真的做到了。
……
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一直以来都觉得很奇怪的事。
裴韫对待不喜之人,向来是敬而远之,懒得多看一眼。唯独对柳苋,他嘴上说着万般厌恶,行动上却一次次主动招惹,仿佛非要凑上去欺负她才痛快。
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讨厌,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心动。
而所谓的爱意值,原来也是可以厚积薄发的。
“不要脸的狐媚子!”红叶气得想冲上去理论,却被我死死按住。
“回去吧。”我轻声说。
小丫头急得眼圈都红了:“小姐!您怎么还不上前把裴小公子抢回来啊!”
抢?要怎么抢?
裴韫的心,从来都不受我的控制。今日他可以爱上柳苋,我若去抢,尚有一丝可能。可明日,他若再爱上什么张苋、李苋,我又该如何?
我的母亲,与父亲的那些妾室争斗了一辈子,争得头破血流,身心俱疲。离世之时,尊严尽失,家财散尽,父亲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未曾来看过她。
红颜枯骨,最终不过化为一捧黄土。
一股深重的无力感与疲倦席卷而来,我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走吧。”
3
一切的开端,要从三个月前说起。那日,柳苋手持一份祖辈的信物,敲开了将军府的大门。
她的祖父与裴家有旧,曾戏言定下儿女婚事。裴家两位公子,大公子温润如玉,二公子体贴周到,她却偏偏选中了脾性最乖张恶劣的裴韫。哪怕裴韫早就放出话来,此生非我金韶若不娶。
为了讨得他的欢心,柳苋几乎是煞费苦心。
她学我穿红衣,戴红玉,连一颦一笑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我是上京出了名的“离经叛道”,身为世家贵女却抛头露面在外行医,她便也整日捧着医书苦读。
裴韫曾为此当众羞辱她,将一把铜板砸在她脸上:“爷赏你的,买面镜子回去照照自己!你从头到脚哪一处不透着粗鄙,也配学我的韶若?”
他言语刻薄,满是嗤笑:“画虎不成反类犬,可笑至极。”
这般羞辱,换作寻常女子,早已羞愧得无地自容。
可柳苋,偏偏不是寻常女子。她人如其名,生命力如苋草般顽强,愈挫愈勇。
裴韫喜食甜点。为了一道古法藕雪糕,她可以上山下海寻觅最地道的原料。当她捧着那碟点心出现在裴韫面前时,少女满手是伤,满脸泥污,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裴韫,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你尝尝,若是喜欢——”
话未说完,便被裴韫不耐烦地打断:“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狗都不吃!”
那碟藕雪糕,最终真的被下人丢给了看门的大黄狗。
事后,裴韫还曾在我面前邀功似的提起此事。“谁知道她在里面下了什么迷魂药,那种乡野丫头,最会算计。”
那时我还未见过柳苋,听了这话只觉得他做得有些过分。“我听说她待你一片真心,不像是心机深沉的人。”
“你不懂,”彼时细雨绵绵,我们就站在廊下,他执起我的手,语气坚定如起誓,“那些贫民女子,哪个不想攀附权贵?你家那位继室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再说,旁的女子再好,与我何干?”
“我裴韫此生,非金韶若不娶。”
誓言犹在耳畔,温柔缠绵的声音却逐渐变得空洞而阴森,像一把沾着血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梦里——
我猛然惊醒,后背的冷汗早已浸湿了中衣。
门外人声嘈杂,扰得我心烦意乱。昨夜一夜未眠,今早回来又被庶妹金檀若在门口纠缠许久,好不容易浅眠片刻,竟也不得安宁。
我皱着眉,披衣起身。只见红叶和一个小丫头正叉腰守在门前,与院中之人对峙。
院中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不是裴韫又是谁?
4
“你是来要回那株血灵芝的?”
裴韫的视线飘忽,不敢与我对视,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这是他心虚时惯有的小动作。
血灵芝生于高山悬崖之上,极为罕见,整个上京都未必能找出三株。我手中的这一株,是他去年送我的生辰礼,为此,他足足寻觅了一整年。
“韶若,情况紧急,你先借我一用,日后我定会给你寻一株更好的来。”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
血灵芝有治愈沉疴弱症的奇效。而将军府的那位孤女柳苋,恰好就是天生体弱。
我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我与他手腕间相连的那条红线上。它的颜色,竟与昨夜他和柳苋之间的那条一般鲜红。
所以,柳苋在他心中的分量,如今已与我一般无二了,是吗?
“给你也行,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我也答应你!”他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声音都轻快了许多。
过去,只要我开口,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只可惜,这一次,注定要让他为难了。
我抬起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把柳苋送走。”
“这与她何干?”他下意识地反问,神色瞬间僵住。
看着他维护的姿态,我自嘲地笑了,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下去。原来,天底下的男人,真的都一样。我明明早已看透,却还是不死心地想要一个答案。
“裴韫,我的心很小,容不下三个人。”
“这血灵芝和我,都容不得与人分。你既给了她,我便绝不会再要。”
我向来不喜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事,若不能在一开始就干脆利落地了断,藕断丝连只会是自寻烦恼。
裴韫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不知又想到了何事,眉头骤然锁紧。
“不过是一味药材,你不是整日把医者仁心挂在嘴边吗?何必如此斤斤计ওয়ার?”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这京中谁人不知,我裴韫就是跟在你身后的一条狗,哪来的什么旁人?”
我忽然想起柳苋那日挑衅的话语:“女子就该温柔顺从,你总是对裴韫哥哥呼来喝去,他迟早会厌烦的。”
我与裴韫七岁相识,至今已有十二载。外人眼中威风凛凛的裴小公子,唯独在我面前俯首帖耳。当年母亲病重,父亲宠妾灭妻,大年夜里竟连一个大夫都请不来。是我一句话,裴韫便不顾家人阻拦,冒着漫天风雪,敲遍了全城的医馆,硬是为我寻来了一位大夫,让母亲熬过了那个新年。
他为我守诺,顶着族中压力,迟迟不肯成婚,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未曾纳过。人人都说,裴家幺子,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只有我敢对他颐指气使。
可他们不知道,他也会对我发脾气,只是每次,他都会自己先敛去满身的尖刺,把最柔软的一面留给我。
母亲曾说,这世上没人会永远无条件地对你好。
我曾信誓旦旦地反驳她:“裴韫会。”
我曾以为,他对我的所有好,都是心甘情愿。
却没料到,那些曾经的好,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今日割裂我们情感的嫌隙。
5
最终,我还是将血灵芝给了裴韫。
一同给他的,还有母亲去世时,他为安慰我而赠予的那枚红玉。
“血灵芝和这块玉,今日一并还你。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裴韫闻言,神情一滞,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为了一株灵芝,你就要与我恩断义绝?金韶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还在装傻,还在试图避重就轻。
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我疲惫地闭了闭眼:“裴韫,你我之间,有些事早已心照不宣,又何必自欺欺人。”
从我决定与他共度余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毫无保留地将最真实的我展现在他面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绝不可能与人共事一夫。
无论真心与否,在他对柳苋许下婚诺的那一刻,我们之间的缘分,便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不想再与他纠缠,转身进屋,亲手关上了房门。
“这是你说的!除了我,没人受得了你这臭脾气!你可别哭着回来求我!”
“你为母守孝三年,如今已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我倒要看看,十日后你出了孝期,除了我裴韫,这上京城里,还有谁敢上门求娶你!”
厚重的门板,也挡不住他气急败坏的怒吼。
直到院中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我的眼泪才终于忍不住,决堤而下。
我允许自己,为这段逝去的感情,痛痛快快地哭上最后一次。
哭过之后,便该向前看了。
……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日。
入夜,父亲身边的小厮忽然过来传话,让我去主院一同用晚膳。
这倒是稀奇。母亲去世后,父亲与葳蕤阁那一家子过得和和美美,恨不得我永远消失在他们眼前。
但当我看到餐桌对面,庶妹金檀若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时,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
金檀若自小便与南阳王府的世子定有婚约。那本是一门顶好的亲事,世子出身尊贵,是人中龙凤。可惜半年前,世子意外中毒,从此一病不起。王府寻遍天下名医,宫中太医去了一波又一波,也不见好转。
金檀若母女观望许久,早已打起了退堂鼓。南阳王又不止一个儿子,世子若死了,自有旁人顶上。此时嫁过去,岂不是注定要守一辈子活寡?
前几日,王府派人来商议婚期,听闻是那世子病情加重,急需一场婚事来冲喜。
这对母女,自然是不肯让金檀若去跳这个火坑的。今早金檀若拦住我时,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分明是告诉我,她们早就商议好了,要让我去替嫁。
果不其然,菜还没上齐,父亲便开了口。
“韶若啊,前几日南阳王府派人来提亲,为父已经替你定下了。为父知道你与那将军府的裴韫走得近,但他一无官职,二非嫡长,前途终究是比不上世子的。”他假惺惺地问道,“不知我儿,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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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烛火通明,将一桌子人脸上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虚伪的父亲,做作的继母,还有那个窃笑不已的妹妹。多看一眼,都让我感到恶心。
我放下手中的竹筷,冷笑着反问:“既然父亲都已决定好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金檀若立刻用帕子捂住嘴,娇笑道:“姐姐说的是,婚姻大事,本就该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姐姐定然不会做那不孝之人,违抗父亲的命令。”
其母王氏也笑得温婉:“还是檀若懂事。哪像韶若,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说话没个分寸。”
“娘~”金檀若娇嗔一声,亲昵地靠进母亲怀里,又去拉父亲的衣袖,“娘又嫌弃我了,爹爹,您也不管管她~”
好一幅父慈子孝、夫妻恩爱的美满画面。这样的场景,我和母亲,从未拥有过。
金檀若依偎在父母怀中,不忘朝我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这么多年过去,她的伎俩还是这般愚蠢。
面对这样一家子,我实在没什么胃口。
“我身体不适,先回房了。”说罢,我便不再理会他们作何反应,带着红叶径直离去。
回到房中,红叶急得团团转。
“小姐!那南阳世子都快不行了,您就算跟裴小公子赌气,也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啊!这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看着小丫头满脸愁苦的模样,我反倒有些想笑。
于金檀若而言,嫁给一个将死之人,是跳进了火坑。
但对我来说,这或许反而是挣脱牢笼的机会。
这些年,上京城里谁人不知我与裴韫的纠葛。如今他既能将承诺转赠他人,我与他便再无可能。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轻易放手。如此一来,也没什么好人家,会愿意为了我而得罪将军府。
我没有可以依靠的父母兄弟,不可能在家中赖一辈子。与其将来被父亲随意打发,嫁给什么歪瓜裂枣,陷入后宅争斗的泥潭,倒不如守着一个牌位,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更重要的是,我曾在一本古籍中读到过,南阳民风开放,女子丧夫后,可自立门户,继承家业。
或许,这是上天赐予我的一个机遇,一个可以让我真正为自己而活的机遇。
想到这里,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郁结,竟奇迹般地消散了。
7
这几日上京十分热闹。
有关裴韫和柳苋的事,以各种途径传入我耳中。
某日某时,裴韫带柳苋在某某楼豪掷百金,买下一套价值不菲的衣裙。
原话道:“阿苋肤白,最衬这件红衣,无人可比。”
某夜某地,柳苋思念亡母,裴韫为她逝去的亲人放了一千盏孔明灯。
孔明灯,原是我教他放的。
如今竟成了他哄别人的工具。
金檀若爱看我笑话,我出门也要整日跟在身后奚落。
“本以为那裴韫待姐姐情深意重,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我恍若未闻,自顾自走进酒楼。
还有三日便要出嫁。
往后大概很长时间,都吃不到上京的食物了。
趁现在多吃些,还能留个回忆。
没如愿看到我失魂落魄的狼狈,金檀若跺跺脚,不死心地跟上。
“未来夫君是个朝不保夕的病秧子,旧情人也有了新宠,姐姐如今是何心情?”
“不如你求求我,我帮你和爹娘说说好话,给你多备些嫁妆,出嫁后也不至于一年都熬不住。”
“你要嫁谁?”
我和金檀若同时愕然抬头,望向二楼凭栏而立的锦衣男子。
裴韫居高临下,低垂的眼眸满是阴鸷。
我难得与金檀若有默契,谁也没开口。
金檀若怕他知道,会阻止这门亲事,到时倒霉的又是她。
我也怕他知道,做无谓纠缠。
没人回他,他声音加重,又重复了一遍。
“金韶若,你要嫁给谁?”
气氛一时焦灼。
打破僵局的是娇俏的女声。
“阿韫,哪有你这样问的。”
片刻间,裴韫身后款款而来一位红衣女子,腰间红玉随着走动摇摆。
她盘着上京正时兴的朝云髻。
发间白玉簪,我曾在裴夫人头上见过。
裴韫要对一个人好,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
今日的柳苋,哪里还有几日前的拙气,俨然一位深闺娇养的世家小姐。
她低头,朝我福了福身。
对裴韫笑道:“满上京除了你,谁敢娶金小姐呢?”
“金小姐要嫁入将军府,自然是要多备些嫁妆。”
裴韫面色稍缓。
也是,我与他这么多年谁人不知,谁敢娶我?
再者,以我的家世声名,除了他,还能找到什么好归宿?
他唇角勾了勾,很快又压下,脸上端着傲气。
“将军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嫁就能嫁,想不嫁就不嫁的。”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主动递台阶,端着架子等我低头道歉。
我正要开口,裴韫身后蓦然传来嬉笑声。
8
“阿韫方才还对柳苋说,她想嫁你就娶。”
“看来,裴小公子真真是两副面孔,让我瞧瞧,又是哪位小姐为你心——”
那人探头,看清我的刹那,声音戛然而止。
他双眼瞪大,看看裴韫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裴韫阴沉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
良久,他移开眼,搂过一旁的姑娘,唇边溢出宠溺的笑。
“阿苋乖巧,从不顶嘴,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叫我如何舍得拒绝她?”
他瞥了我一眼。
“不像有些人,没心没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充耳不闻,抬脚就要上楼,却被匆匆下楼的店小二拦住。
“金小姐,裴公子说,今日本店他包下了,裴公子还说……”
他满脸为难,磕磕绊绊:“还说,往后只要小姐来,他都包下了。”
“还是请您去别家看看吧。”
我猛地看过去。
裴韫薄唇微勾,悠然散漫地把玩着柳苋的发丝。
将军府小公子想要为难一个人,也是不遗余力的。
今日这顿饭,注定吃不了了。
心底幽幽叹了口气,我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还能听到裴韫刻意放大的声音。
“本少爷如今就是喜欢阿苋这般温柔乖巧的女子,不像某人吃里扒外。”
我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外走。
金檀若挤上马车,轻掩唇角嗤笑起来,语气幸灾乐祸。
“姐姐得感谢我将王府的亲事让出来,否则,裴韫不要你,你还能在京中寻到什么好亲事?”
我最后一丝耐心告罄,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她捂住脸不可置信,眼含怒火:“你敢打我!”
“往日你仗着裴韫的势,目中无人便罢了,现在他裴韫看你一眼都嫌脏,你怎还敢如此嚣张?”
又一巴掌打下去。
我拿出手帕擦了擦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脸颊上的红痕。
嗯,对称了。
“你说得对,我没了靠山,又要去跳火坑,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我冷笑。
“你大可回去告状,最好让父亲打死我,否则,大婚日我定一头撞死在府门前。”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金韶若从来便不是什么逆来顺受之人。
“即便我嫁给病世子,往后你也要尊我一声世子妃!”
“你!你!”
她指着我“你”了半天,脸都被气红了,却不敢再说半个字。
捂着脸哭哭啼啼跑远了。
9
金檀若走后,我将红叶和马夫遣回府,独自走向观星阁。
前朝帝王欲求长生,建观星阁,广召天下方术之士。
宫变中,观星阁所有术士和宫人被困其中,受烈火焚烧而死。
当朝修缮时,常有工匠离奇死亡,还有人听到里面传来惨叫哀嚎。
重建未完成便被迫停止,如今都还荒废在城西的角落,无人敢靠近。
四周杂草丛生,罕有人迹。
暮色翻涌。
确认无人经过,我拨开遮掩的草丛,墙角的洞显现。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幼时,外祖一家获罪,父亲不再宠爱母亲,府中权柄尽数交于王氏。
金檀若在学堂里拉帮结派,以多欺少。
我那时身板弱,连她一个人都打不过。
有一次被追到这里,走投无路从洞里爬进去,待了一夜。
那夜繁星灿若,月色无边。
心中所有委屈和恐惧都消弭在浩瀚银河间。
后来,每次心情不好,我都会到这里待上一整日。
观星阁顶楼开阔,半城景色皆入眼底,再大的烦恼也显得微不足道。
只有在这里,我才觉得,这世间还有一处是属于我的。
我躺在熟悉的位置,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色已暗。
耳边隐约听见人声。
【宿主……攻略……加快……】
模糊不清的片段传入耳中。
我起身,警惕地将身形隐匿在暗处。
约七尺外,立着一道熟悉的背影。
红衣鼓动,是柳苋。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不对!
我目光一凛。
她并非自言自语,另一道声音显然不是她的。
可那里分明只有她一人。
她站的地方没什么遮挡物,不可能有我看不见的人。
另一道声音就像是凭空出现,她和那道声音有来有往,不知在为什么争论不休。
我屏住呼吸,生怕被她发现。
可惜离得太远,只能听到意义不明的几个模糊字眼。
什么【裴韫】、【好感值】、【攻略进度】,都是些我听不懂的词。
好感值倒是能猜出一二,大约是和爱意值一样的东西。
这柳苋并非只是一介孤女。
可她到底是什么人?这又是妖术还是仙法?
10
脑中思绪混乱不清,我甩了甩头。
眨眼间再定睛,方才还在那里的柳苋忽然消失了。
我连忙四处张望,却许久不见人影。
转身离开之际,余光中闯入一个人影,心漏了半拍,我闪身避开。
只见方才莫名消失的柳苋正持匕首,站在我原本站的位置,眼冒凶光盯着我。
“本想留你一命,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此时的她与我先前看到的所有形象大相径庭。
她手中握刀,面露狰狞的杀意。
看不出半点裴韫面前委曲求全的模样。
她举起匕首向我冲过来。
速度快到我躲避不及,我只能徒手抵挡住她的攻势。
她全身力气压到我手上,即便我拼命阻挡,刀尖仍在向我心口靠近,并且越来越近。
再这样,我便要死在这里了。
刹那间,我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心一横就调转了刀尖。
楼梯处传来声响。
柳苋冷不丁凄厉道:“即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离开阿韫!”
我看到她唇角的弧度,心道不好,连忙撤开却已来不及了。
血肉被刺破的声音清晰入耳,眼前之人胸口处顿时洇出一大片血迹。
她穿着红衣,血浸透衣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金韶若!”
裴韫惊怒的声音将我从震惊中拉回。
我连忙松开手,才发现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柳苋满脸痛苦,摇摇晃晃摔了下去。
这个场景,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是我行凶。
裴韫飞身接住柳苋,吼道:“你做了什么!”
我真没想到,柳苋会为了陷害我做到这种地步。
可惜,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人。
“匕首是她的,也是她自己捅进去的,你若不信,去找大夫辨认伤口便是。”
“自己捅和别人捅的,伤口不难分辨。”
柳苋虚弱地咳了几声,泫然欲泣:“不、不怪她,是我自己……”
她满身是血,面色苍白,瑟缩着躲进裴韫怀中。
【裴韫好感值加五,总好感值九十九。】
11
这是……那道声音。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柳苋的表情,她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再看向裴韫和她之间的红线。
爱意值依旧停留在八十九,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这二者不是同一个东西。
只是突然听到这个声音,我更加确定,柳苋不是寻常人。
那么她靠近裴韫,也一定别有目的。
想到话本里杀人剖心的妖精,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裴韫,你听我……”
柳苋“呕”地吐出一大口黑血,裴韫怒容更盛。
“还想狡辩!你是说她事先在你的匕首上涂毒药,赌上性命来陷害你吗?”
我皱眉望向她胸前还未拔出的匕首,越看越熟悉。
不由大惊。
这把匕首,是裴韫送我的十五岁生辰礼!
可这东西,我早就连同他送的其他礼物一起,叫人送了回去。
这柳苋莫非真是什么妖。
若是如此,只怕伤口也能伪造。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有心无力,百口莫辩。
“说不出话了?”
裴韫冷笑:“解药交出来,今日之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匕首我早已送还予你,至于解药,恕我爱莫能助。”
我烦躁地说完,就要离开。
没走几步,后腰一麻,整个人瘫软在地。
倒下的瞬间,我侧过头看清了裴韫还未收回的手。
他蹲下,语气软下来:“韶若,别闹了,解药在哪儿?”
“我知道这几日我做得过分,可那也是你先惹我生气,她只是个小姑娘,只要你交出解药,好好道歉,我保证三日后,定会上门求娶你。”
我咬牙,一个翻身离开他的怀抱。
讥道:“说了不是我,再不带她寻医,她便真要死了。”
裴韫望着落空的手,一连道了三个好。
“那你便在这里躺一夜,好好反省吧!”
说完,他抱起柳苋大步离开。
裴韫点了我的穴位,四肢酸软无力。
不知过去多久,我昏昏欲睡时,一股奇怪的味道飘入鼻间。
还伴随着微弱的噼啪声。
气味越来越浓,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猛然清醒,就见空中飘起的浓浓烟雾。
起火了。
突如其来的大火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身体半边都是麻木无力的,我强撑着站直,便已经花费了大半力气,满身都是汗。
火是从下面烧上来的。
烟雾从楼梯里冲出来,只怕这条道已经走不通了。
我一步步艰难地走向边缘。
观星阁比城墙还要高些,一眼望下去,深得令人胆寒。
是烧死还是摔死?
咬着牙翻上栏杆,我闭上眼,不管不顾地往下跳。
死也好活也好,都是赚的!
12
头疼。
这是我醒来后唯一的感觉。
“小姐,你终于醒啦!”
红叶咋咋呼呼地大喊着,一把抱住我。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把奴婢吓坏了。”
我安静地听她说坠楼后发生的事。
原来那日,是南阳王府的世子救了我。
他赶来接亲,冒夜入城。
恰好撞上大火,又见楼上有人影,便叫府兵围了布匹被褥,接住了我。
赶得未免太巧了些。
“对了小姐,裴小公子来找过你。”
说到这个,红叶脸色一沉,气鼓鼓地咬下手里的糕点。
口齿不清道:“我还以为他待小姐顶顶好,可他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居然说小姐心肠歹毒,要害那个孤女,还敢说威胁之言。”
我问:“说什么了?”
“若她不道歉,先前约定,就此作废,她永远别想嫁进将军府了!”
小丫头模仿裴韫的语气神态,逗得我忍不住笑出声。
我与裴韫有约在先。
我为母亲守孝三年,出了中秋,孝期一过,他便上门提亲。
当时信誓旦旦的裴韫,应该想不到今日他会以此要挟我吧?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婚礼顺利举行。
我原本不期待这桩婚事。
但一大早起来忙忙碌碌,换上嫁衣,心底反而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嫁衣鞋子原本都是给金檀若准备的,她比我身材矮小些,走了几步路脚就挤得生疼。
一时不慎,便崴了脚。
“小心。”
手被一只大掌托住。
男人嗓音温润,不似想象中那般病弱无力。
心念一动,我佯装站不稳,巧妙地抓住他的手。
脉象沉迟,的确身中剧毒。
我敛下心思,跨过门槛,出了门。
从此,便是另一方天地了。
13
上了花轿,我掀起盖头。
喜乐吹吹打打,轿子摇摇晃晃。
走了大概一炷香,外头嘈杂混乱起来。
听声音像是有人当街纵马,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不多时,我听见裴韫急促的声音:“韶若!”
还是被他知道了。
我就知道,裴韫这个性子,知道之后定会大闹一场。
今日之后,不知又会有多少话编排出来。
南阳王府虽不是皇室血脉,但到底是一方王侯。
今日这样的动静,怕以后是没有我的好日子过了。
“阁下是?”
我愣住,没想到世子会亲自出面。
裴韫却不理他,大声喊我:“金韶若,出来!”
“你敢嫁给别人,那我们这么多年的山盟海誓算什么?”
他口无遮拦,说话暧昧不清。
我似乎能听见,外面有多少人指着我骂不守妇道。
随行的府兵上前拦,自然拦不住将门出身的他。
人倒了一片。
裴韫走到花轿前,弯腰伸手,似要揭开轿帘。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身影挡在轿前。
“阁下是裴将军幼子吧,在下南阳王府谢行筠。”
“滚开!”
裴韫沉声。
面对他的无礼,谢行筠显得十分从容。
他缓声道:“谢某三日前入京,恰遇观星阁大火,救下一个跳楼的女子。”
“谢某有些不解,观星阁久不修缮,近日大雨受潮,便是一楼先起火,楼顶的人也能在发现之后逃出,何故要等到大火蔓延,跳楼求生呢?”
“后来才知道,那女子被人点了穴位,无力逃离,险些葬身火海。”
“你说什么?”
裴韫像是才知道,顿时急了。
“韶若,你可有受伤?为何我不知道?”
他不管不顾地推开谢行筠,一把拉开轿帘。
还好我在他刚来时便盖上了盖头。
“别怕,我带你走,过些日子,不,今日我便去你家提亲!”
怕他乱来,我打断他。
“不必了,是你说的,将军府不是谁想嫁就能嫁,我的身份地位,实在配不上。”
“裴韫,这些年,我感激你的诸多帮助,但我自认也不是从未付出。”
“十岁你落水,我拼死拉你上岸;十四岁你中毒,我以身试药;十七岁,你家中逢变,我也曾奔波数日。”
我顿了顿,轻声继续道:“若是这些还不够,观星阁一遭,我险些因你丧命,也算与你两清了。”
“倘若还顾念几分旧情,就给我留些颜面,放过我吧,裴韫。”
隔着红盖头。
裴韫踉跄离开的背影失落狼狈。
14
上京到南阳足足走了七日。
谢行筠病弱的身子刚出城便扛不住了,坐上马车喝着参汤养精神。
我随侍左右。
朝夕相处,我发现这个南阳王世子,为人处世温良恭俭,出身尊贵却不自视矜娇。
就是身子弱得很,走十步咳三下,远行实在艰难。
因此我很好奇,他为何要自己来接亲。
我这么想,便也这么问出口了。
他答:“你嫁给我本就不幸,可我无法改变这桩婚约,只好尽我所能,补偿一二。”
连日奔波,他形容憔悴。
俊美的面孔上,是常年累月堆积的病气,却并不显得死气沉沉。
反而成了另一种病态的美。
可见病魔对上美人也要心软三分。
算来,谢行筠还要比我小上一岁。
油然而生的怜惜涌上心头,我照顾他更真心了些。
南阳地界,气温渐升。
马车颠簸,别说谢行筠身体不好,就连我也快受不住了。
终于在天黑前住进客栈。
谢行筠应当是最难熬的,却还是下车将我送进房间,才安心离开。
“等我,明日来接你。”
他声音有些虚弱,唇角一抹温柔笑意。
等他身影完全消失,我关上房门,卸下一身钗环,脱力躺倒在床上。
嗒。
轻微的动静在空旷的房间异常明显。
我等了半晌,没再听见什么声音,才起身,扫视着这间屋子。
客栈最好的房间,空间很大,意味着很多地方都能藏人。
我强装镇定,缓步走到门口。
手刚触碰到房门,身后熟悉的气息袭来,口鼻被捂住。
猜到是谁,我揪紧的心放了下来。
15
温热的气息洒在脖颈间。
耳畔是低沉的嗓音:“是我,裴韫。”
我点了点头,桎梏我的手才慢慢松开。
“是你父亲逼你替嫁是不是?”
裴韫双眼通红,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
“一定是,谢行筠就是个短命鬼,金檀若不想嫁,便逼着你嫁。”
“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强迫你。”
我打断他的幻想。
“是我自愿的。”
本以为那日花轿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
他当日失魂落魄离开,我还当他想通了。
谁知,他竟跟到了南阳。
瞧着胡子拉碴,双眼猩红,估计一路都没怎么休息。
我厌烦这样的纠缠不休,干脆扯下所有窗户纸。
“城外你应柳苋娶她时,我在场。”
话音落下,裴韫的脸上一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异常苍白。
他喃喃:“怎么会。”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我无奈地笑了笑。
“你满心满眼都是柳苋,自然注意不到。”
“你说你会娶她,还说会让我接纳她。抱歉,裴韫,我永远无法接纳。”
我怕的是有一天,自己会像母亲一样,为争男人的爱变得不人不鬼。
更怕裴韫像父亲当年逼迫母亲一样,用尽手段,逼迫我接纳旁人。
所以,我宁愿放弃十二年的感情,嫁给一个注定短命的病秧子。
“不会的。”
裴韫收回手,无措地后退一步。
“我不相信你会就此放下,若是如此,你怎么会因为血灵芝生气?”
“还有观星阁那日,你还为我伤了柳苋。”
我心生无力。
“血灵芝那日并非一时生气,我是认真与你道别。”
“至于柳苋,我说过,不是我伤的。”
想到观星阁莫名的大火,我还是不放心地提醒他。
“我要提醒你一句,她不像表面这么简单,若是要娶她,还请谨慎斟酌为好。”
“言尽于此,我现在已是他人妇,下次你再纠缠,我便要喊人了。”
说罢,趁他愣神,我打开房门闪身离开。
16
南阳王府没什么勾心斗角。
王爷王妃恩爱,四个儿女都是王妃所生。
我入府后,因谢行筠身子不好,婆母还特意免了请安。
因出嫁那日的风波,我担忧了好几日,可谁都不曾提起。
谢行筠待我很好。
得知我从前在上京时,时常在外行医。
他便亲自去求王爷,允许我自由出入府。
还允许我建医馆,救治穷苦人。
他待我真心实意,我便投桃报李,替他钻研解毒之法。
奈何他中毒已久,毒入肺腑,只能勉强压制,不叫他太痛苦。
岁月静悄悄流逝,又一年中秋。
我关了医馆,正要回府,却被一个疯疯癫癫的红衣人挡住去路。
那人蓬头垢面,口中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攻略、系统。
声音很耳熟。
我扒开她的头发,竟是柳苋。
她抓着我的手,一会儿亲昵地喊我“阿韫”,一会儿凶狠地大骂“贱 人”。
我着急回府,正要安排人将她带走,寻她的人便来了。
意料之中,是裴韫。
一年未见,他身上的意气风发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心力交瘁。
见到我,他的神情一时变化不止。
有惊喜、哀伤,还有窘迫。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开口破冰。
裴韫自嘲一笑,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
一年前,裴韫听了我的话,对柳苋起了疑心。
回去后便耐心观察,发现她时常背着人自言自语。
裴韫查清了她陷害我的事情,心生厌恶,憋着火要赶她出府。
她抵死不肯离开,走投无路给裴韫下了药。
二人当场被裴家人撞破。
裴韫被逼着娶了她,自是更加厌恶。
那日起,柳苋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总是在找一个叫“系统”的东西。
想来,她并没有什么妖法。
失去那个系统,便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会变得疯癫。
而裴韫,往后大概要与她相互折磨一生了。
我唏嘘不已,正要离开,裴韫又喊住我。
“韶若,你说你眼中容不下沙子,那你可知,谢行筠未出事前,也曾与金檀若相许一生?”
17
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自然知道。
从金家出来那日,我在红盖头下瞧见谢行筠手上有一条红线。
颜色鲜艳,爱意值八十。
想来想去,府中也只有金檀若一个人与他相识。
他们自小定亲,私下来往并不奇怪。
他亲自上京时,想接的人大约也是金檀若。
只是他没娶到想娶的,并未将怒气发泄在我身上,我也就当做不知。
与不爱的人过日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天下太平。
我掀开轿帘。
王府朱漆大门前,青衣男子提灯而立。
看见马车,他在侍从搀扶下走近。
“身子不好,怎么还出来吹风?”
我嗔怪。
他摆了摆手,面上挂着如初见时温柔的笑:“不碍事。”
“见娘子许久未归,想是外面繁花乱眼,为夫自是要出来迎。”
他执起我的手进门。
手腕上,红线亮得惊人,上方爱意值九十八。
回顾过往,我曾盲信这个数值,以为只要它不变,裴韫便永远只爱我一人。
实际上裴韫花了十几年爱我,也会再爱上穷追猛打的柳苋。
谢行筠爱金檀若许多年,也会在一年之内深爱上我。
并非我多有魅力,而是他将我当做唯一的妻子来爱。
换成旁人,也是一样。
我感激谢行筠爱我,待我的种种好,也不否认对他的心动。
但我永远不会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或许上天给予我看见红线的天赋。
便是要我看清世间男子的爱,如同泥沙堆积的宫殿。
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根基薄弱。
求人爱,不如自爱。
方能韶若春华,不败于泥。
【全文完】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