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是王总监的电话,屏幕上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一缩。我把手里那本旧相册塞进纸箱的角落,犹豫了两秒,还是划开了接听键。今天是我的离职日,按理说,我跟这家奋斗了十五年的公司,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引子
箱子封到一半,手机就响了。
是王总监的电话,屏幕上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一缩。我把手里那本旧相册塞进纸箱的角落,犹豫了两秒,还是划开了接听键。今天是我的离职日,按理说,我跟这家奋斗了十五年的公司,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喂,王总。”我的声音有些干。
“小林啊,还没睡吧?”王总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像三月的春风,可我听着,后背却起了层白毛汗。他越是客气,事情往往越是麻烦。
“没呢,王总,正收拾东西。”我攥了攥拳头,手心里的汗把手机壳都浸得有些滑腻。
“唉,辛苦了。是这样,我知道你今天最后一天,本来真不该打扰你。”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手头有四份合同特别急,明天一早就要归档。你也知道,项目上的事,除了你,别人我信不过。能不能辛苦一下,最后帮公司把个关,核对一遍?”
我心里“咯噔”一下。四份合同,还是加急的。这活儿平时至少要半天,现在都快夜里十一点了。墙上挂钟的秒针“咔哒”一声,像小锤子一样敲在我心上。这摆明了是把我当傻子使唤。
我叫林涛,四十二岁,在这家建筑公司做了十五年的项目预算。从一个愣头青,熬到今天人称“林工”,靠的就是两个字:较真。我经手的每一份预算,每一个小数点,都清清楚楚。也正因为这个,半个月前,因为一个项目的材料款问题,我跟王总监闹得很不愉快。那批钢材有问题,我卡着没签字,他却想大事化小。最后项目虽然没出大乱子,但梁子算是结下了。我心一横,递了辞职报告。
他今天这个电话,绝不是信任我这么简单。我敢肯定,这四份合同里藏着猫腻。他就是要赶在我离职的最后一刻,让我签上字。将来出了问题,我这个已经离职的人,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我沉默着,听着电话那头他平稳的呼吸声。客厅里,妻子李慧探出头来,用眼神问我:谁啊?我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直接拒绝?撕破脸对我没好处,我在这个行业里还要混饭吃。可要是答应了,就等于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我仿佛能看到王总监那张笑眯眯的脸,镜片后面藏着的全是算计。
“怎么了小林,有难处吗?”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我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心想,这十五年,我兢兢业业,没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临走了,还要被这样算计。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可我能怎么办?家里的房贷,儿子的学费,哪一样不是压在身上的大山?
“王总,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合同您先让小张他们看着,我这边……家里有点事,实在走不开。”
“小张他们年轻人,毛躁,我不放心。”王总的语气不容置疑,“林涛,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但你想想,咱们共事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这事儿你办好了,我给你算双倍加班费,再额外给你包个大红包。就当,我个人送你的程仪。”
利诱。赤裸裸的利诱。
我的心像被扔进了一锅滚油里,滋滋作响。他这是吃定我了,吃定我需要钱,吃定我性格软,不敢得罪他。
李慧看我脸色不对,走了过来,挨着我坐下。她的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掌心温暖干燥,给了我一丝力量。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十五年的光景在眼前一晃而过,那些加班的夜晚,那些为了一个数据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场景,那些被肯定的喜悦和被误解的委屈。这一切,难道就要用这样一个屈辱的句号来结尾吗?
不。
“王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合同在哪儿?我过去拿。”
挂了电话,李慧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林涛你疯了?都离职了还回去给他们当牛做马?他王胖子安的什么心你不知道?”
我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她焦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我就是要去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样。这口气,我不出,我后半辈子都睡不踏实。”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我站起身,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四份合同,这是对我十五年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考验。我不能输,为了我的尊严。
第一章 夜半的电话
我穿上外套,李慧跟在我身后,嘴里不停地念叨:“你就是个死心眼,人家都把刀架你脖子上了,你还自己送上门去。图什么呀你?”
“图个心安。”我没回头,弯腰换鞋。鞋带系到一半,我停下来,直起身看着她,“慧啊,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李慧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杯热牛奶。“喝了再去,暖暖身子。外面降温了。”
杯子温热,透过掌心传来踏实的暖意。我一口气喝完,嘴边沾了一圈白色的奶渍。李慧伸手帮我擦掉,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早点回来,我等你。”
我点点头,推门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住的这个老小区,墙皮斑驳,楼梯扶手上的红漆也掉得差不多了。可就是这个地方,让我觉得安心。这是我的家,是我奋斗的意义。
公司离家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深夜的写字楼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只有我们部门那一层还亮着几盏灯。我刷了门禁卡,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走进办公室,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打印机油墨和咖啡的味道扑面而来。王总监正坐在他的独立办公室里,隔着玻璃墙冲我招手。他旁边站着小张,我的接任者,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小伙子,此刻正一脸局促地看着我。
“林工,您来了。”小张迎上来,声音有些干涩。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径直走向王总监的办公室。
“小林来了,快坐。”王总满脸堆笑,亲自给我倒了杯水,“就知道你最靠得住。”
我没碰那杯水,目光落在他办公桌上那厚厚的四份文件上。“王总,合同呢?”
“喏,就是这四份。”他把文件推到我面前,“都是城西那个新项目的补充协议,关于建材供应商的。明天一早甲方就要,所以急了点。”
城西项目?我心里又是一沉。我辞职的导火索,就是因为这个项目。那批有问题的钢材,就是用在这个项目上的。
我没有立刻翻开合同,而是看着王总,平静地问:“王总,这几份合同,小张不能看吗?他现在是项目预算的负责人了。”
王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化开。“小张年轻人,经验不足。这几家供应商都是我们合作多年的老伙伴,里面的门道,只有你最清楚。我这也是为了项目好,为了公司好,对吧?”
他把“公司”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我心里冷笑一声。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什么老伙伴,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关系户。
我不再多问,拿起最上面那份合同,翻开了第一页。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空调出风口的低鸣。王总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他那圆滚滚的肚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ucas的审视。
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他想看我是否会像以前一样,为了不得罪人而草草签字。而我,则想从这白纸黑字里,找出他藏起来的那把刀。
我看得极慢,每一个字,每一个条款,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这曾是我引以为傲的职业习惯,如今却成了我自我保护的武器。第一份合同,是关于水泥供应的。供应商是“宏发建材”,一家我从未听说过的公司。合同条款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价格也算公道。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我心想,王总这么大费周章,问题绝不可能这么简单。他到底把雷埋在了哪里?
我的目光来回扫视,最后停在了合同的附件上,一份水泥的质检报告。报告上的日期是上周三。我记得很清楚,上周三那天,市里质监局的系统在升级,全市的建材质检都暂停了一天。这张报告,是哪儿来的?
我没有声张,将这一页折起一个角,继续看第二份合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像在为这场沉默的对峙配乐。小张站在门口,几次想进来,又被王总用眼神制止了。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好奇,有担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内心独备白一:王胖子这只老狐狸,果然没安好心。一张假的质检报告,就想把我拖下水?他以为我还是那个为了保住饭碗,什么都忍气吞声的林涛吗?他错了。今天我不是为公司工作,我是为我自己的良心工作。
第二份合同是关于电缆的。供应商同样是一家新面孔。我看得更加仔细了。果然,在付款方式一条里,我发现了问题。合同规定,预付款高达百分之五十,而且是在材料进场前支付。这完全不符合行业惯例,风险太大了。万一对方拿了钱跑路,这个责任谁来负?
我抬起头,看了王总一眼。他依然在微笑,但眼神已经有些飘忽。
内心独白二:他开始心虚了。看来这两份合同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冷静。我不能让他看出我已经发现了问题。我要把他所有的牌都逼出来,看看他到底能有多无耻。
我拿起第三份合同。这份是关于防水涂料的。当我看到供应商名字“德胜化工”时,我的心猛地一跳。这家公司我听说过,半年前因为生产劣质产品,上过本地新闻的社会版。虽然风头过去了,但名声已经臭了。王总竟然还在用他们的产品?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后背的衬衫也渐渐被冷汗浸湿。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程序瑕疵了,这是在拿整个项目的安全开玩笑。一栋大楼,如果防水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合同的单价,比市场价高出近百分之二十。这多出来的钱,进了谁的口袋,不言而喻。
我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愤怒像一团火,从我的胸口烧起来。我攥紧了手里的笔,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王总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清了清嗓子,说:“怎么样,小林,没什么问题吧?要是没问题,就在这儿签个字。你的专业意见,公司是绝对相信的。”
他指了指合同末尾审阅人的签名栏。那里,已经打印好了我的名字:林涛。只等我落下最后一笔。
内心独白三:相信我?他是相信我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他把一切都算计好了,时间、地点、我的性格。他以为用钱和人情就能堵住我的嘴。可是他忘了,人是有底线的。我林涛穷,但我不能没有骨气。为了这份工作,我已经忍了太多,今天,我不想再忍了。
我放下合同,抬起头,迎上王总的目光。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空调的噪音都消失了。
我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
第二章 合同里的针
我的沉默,让王总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试图掩饰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怎么了,林涛?有什么问题吗?”他放下茶杯,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拿起那份防水涂料的合同,轻轻敲了敲桌面。“王总,德胜化工这家公司,您了解吗?”
王总的眼皮跳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了解,老合作方了,产品质量一直很稳定。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家公司半年前因为质量问题上过新闻吧?”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而且,这个报价,比市场价高了快两成。王总,您不觉得奇怪吗?”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小张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脸涨得通红。
王总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他干笑一声:“嗨,那都是竞争对手恶意抹黑。商场上的事,你还不懂吗?至于价格,人家用的是进口原料,贵一点也正常。一分钱一分货嘛。”
他还在嘴硬。
我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我心想,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跟我耍花腔。你真当我是第一天出来混社会的毛头小子吗?
我不再跟他废话,直接翻到第一份合同,指着那张假的质检报告。“王总,上周三,市质监局系统升级,暂停业务一天。这份报告,是哪儿来的?”
王总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张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嘴,此刻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
我把第二份合同也推了过去。“还有这个,预付百分之五十的款项。王总,您做了这么多年管理,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吗?要是供应商跑路了,这个责任算谁的?算我的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王总的心里。
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靠在椅背上,粗重地喘着气。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平时闷声不响,逆来顺受的老实人,会突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林涛,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终于缓过神来,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你是在审问我吗?我让你来核对合同,是信任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信任?”我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王总,您这份‘信任’太重了,我担不起。这几份合同,随便一份签了字,将来出了问题,我林涛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您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十五年的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你……你血口喷人!”王总也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林涛,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辞职了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在这个行业里,我想让你混不下去,就是一句话的事!”
威胁。撕破脸皮后,他终于露出了最丑陋的嘴脸。
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我心想,我怕什么呢?我没做亏心事,我凭本事吃饭。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换个城市从头再来。可如果我今天签了字,我这辈子都得活在担惊受怕里。
“王总,您不用吓唬我。”我拿起桌上那最后一份还没看的合同,当着他的面,一页一页地翻开。
这份合同是关于外墙保温材料的。供应商、价格、付款方式……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陷阱。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合同了,这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而我,就是他们选中的那只猎物。
我把四份合同整理好,并排放在桌上。“王总,这四份合同,我一个字都不会签。不仅不会签,我还会把我发现的问题,原原本本地写成报告,明天一早,交给公司的审计部和法务部。”
“你敢!”王总的眼睛都红了,像一头发怒的公牛。
“你看我敢不敢。”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小张突然走了进来。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几份合同,快速地翻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手也开始发抖。
“王总……这……这真的不能签啊。”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城西那个项目,结构设计本来就有风险,要是建材再出问题,是要出人命的啊!”
王总没想到小张会突然倒戈,他愣住了,指着小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你……”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小张一眼。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只知道听话的职场新人,没想到他还有这份良知和勇气。
内心独白一:这小子,还有点血性。看来公司里也不全是王胖子这样的蛀虫。或许,我今天做的这一切,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给这些刚入行的年轻人,树立一个榜样。告诉他们,有些底线,是绝对不能碰的。
王总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回到椅子上。他知道,有小张这个“人证”在,他再也无法抵赖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天,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始了。
我拿起我的外套,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王总。他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王总,”我平静地说,“人在做,天在看。别为了那点钱,把自己的良心给卖了。”
说完,我不再停留,拉开门走了出去。小张跟了出来,一直把我送到电梯口。
“林工,对不起。”他低着头,声音很小。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看着他,“你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以后好好干,别学他。”
电梯门开了,我走了进去。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小张复杂的目光。
回家的路上,夜风格外清爽。我打开车窗,城市的霓虹在眼前飞速掠过。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王总会如何报复我。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轻松。
到家时,已经快一点了。客厅的灯还亮着,李慧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薄毯。
我走过去,轻轻地帮她把毯子拉好。她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回来了?怎么样?”
我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揽进怀里。“没事了,都解决了。”
“真的?”她还是不放心。
“真的。”我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她听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睛里亮晶晶的。
“林涛,你做得对。”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没了骨气,就什么都没了。我支持你。”
内心独白二: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比任何金钱、地位都重要。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为了他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李慧平时虽然嘴上厉害,但心里比谁都明白事理。我们这个家,就像一艘船,而她,就是那个最稳的压舱石。
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依偎着。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客厅的地板上,一片静谧。
然而,我心里清楚,事情并没有真正结束。王总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我辞职的真正原因,那个被掩盖在城西项目下的秘密,恐怕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内心独白三:辞职前,我负责的最后一个项目出了一个小事故,脚手架局部坍塌,幸好没伤到人。王总当时一口咬定是我监管不力,还伪造了一份我签过字的巡检记录。我百口莫辩,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才选择了主动辞职。现在想来,那次事故,恐怕也和劣质建材有关。王总今晚让我签这几份合同,就是想把新账旧账都算在我头上,让我永世不得翻身。我不能让他得逞。
我必须找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这不仅是为了我的名誉,更是为了那些将来要住进那栋楼里的千家万户。
我轻轻地拍着李慧的背,心里已经有了计划。明天,将是新的一天,也将是一场新战争的开始。
第三章 风雨前的平静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天刚蒙蒙亮。李慧还在熟睡,呼吸均匀。我悄悄起床,没开灯,摸黑走到阳台上。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城市还在沉睡。远处,几栋高楼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我深吸一口气,昨夜的疲惫和愤怒似乎被这清新的空气冲淡了不少。
我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坐在书房里,开始梳理思路。王总这条线,暂时是动不了他了。他既然敢这么做,背后肯定有更硬的靠山。我一个刚离职的普通员工,想扳倒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当务之急,是找到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尤其是上次脚手架坍塌事故的证据。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我的私人邮箱。在公司工作的这些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下班前,会把当天重要的工作文件和沟通记录,用私人邮箱备份一份。这本是为了方便居家办公,没想到现在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我在海量的邮件里搜索着“城西项目”和“脚手架”这两个关键词。很快,几百封邮件跳了出来。我一封一封地看,希望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时间过得飞快,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书桌上。李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先吃点东西吧,看你眼睛都红了。”她把面碗放在桌上,“儿子上学去了,让我告诉你,他为你感到骄傲。”
我心里一暖,抬头看着她,笑了笑。“知道了。”
儿子林小宇今年上高三,正处在叛逆期,平时跟我话不多,甚至有些看不起我这个当工程师的父亲,觉得我古板、没本事。昨晚我和王总在电话里争执时,他就在自己房间里听着。我本以为他会觉得我多事,没想到……
内心独白一:孩子终究是长大了。他或许还不懂社会的复杂,但他已经能分得清对错,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尊严。我以前总觉得,拼命赚钱,给他最好的物质生活,就是好父亲。现在才明白,言传身教,教会他如何做一个正直的人,远比金钱重要。昨晚的坚持,值了。
我吃完面,继续埋首在邮件里。终于,在一封不起眼的抄送邮件中,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那是一封项目监理发给施工队的整改通知,时间就在脚手架坍塌前两天。通知里明确指出,施工队使用的部分扣件不符合国标,存在安全隐患,要求立即更换。而这封邮件,抄送人里,赫然有王总的名字。
也就是说,王总对安全隐患是知情的!但他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甚至可能为了赶工期,默许了施工队的违规操作。而事后,他却把责任全部推到了我头上。
我把这封邮件和附件里的照片都保存了下来,心里有了一丝底气。这虽然不能完全洗清我的嫌疑,但至少可以证明,王总也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正当我准备继续查找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喂,你好。”
“是林工吗?我是小张。”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紧张。
“小张?你怎么用这个号码?”
“我的手机……可能被监听了。林工,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传来嘈杂的风声,他似乎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方便,你说。”
“昨天你走后,王总把我叫到办公室,骂了我一顿。然后……然后他让我连夜把那四份合同改了,把供应商换掉,重新打印出来。今天一早,他就拿着新合同去归档了。”
“什么?”我惊得站了起来,“那原来的合同呢?”
“销毁了。他让我亲眼看着,用碎纸机销毁的。”小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林工,他这是在销毁证据啊。而且,他还警告我,如果我敢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就让我在这个行业里彻底消失。”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王总的动作太快了,也太狠了。他这是要做到滴水不漏,让我死无对证。
内心独白二:我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他不仅要掩盖新的罪行,还要抹去旧的痕迹。他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他忘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销毁了纸质合同,但他销毁不了我们这些知情人的记忆。
“小张,你别怕。”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只是吓唬你。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公司顶楼的天台上。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工,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你很有勇气。你听我说,你现在立刻离开公司,找个安全的地方。不要再用之前的手机号。我会想办法。”我安慰他道。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无比沉重。王总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激烈得多。这说明,那几份合同背后的问题,远比我看到的还要严重。他已经到了不惜一切代价掩盖真相的地步。
我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证据被销毁,唯一的证人又受到威胁。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而我自己背上黑锅吗?
不行。我不能放弃。
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或许他能帮我。
我翻出手机通讯录,找到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名字:老周。老周是我以前的同事,后来辞职去了市里的一家报社当了记者,专门跑社会新闻。他为人正直,最恨不公之事。
我拨通了老周的电话。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
“老周,是我,林涛。”
“林涛?哎哟,稀客啊!”老周显然很惊讶,“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发财了请我吃饭?”
“吃饭没问题。”我苦笑一声,“不过,我可能遇到大麻烦了,想请你帮个忙。”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言简意赅地跟他说了一遍。老周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林子,这事儿不小啊。”他终于开口,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手上有多少证据?”
“只有一封邮件,证明王总对脚手架的安全隐患知情。其他的,都被他销毁了。”
“只有一个知情人,小张?”
“对。但他现在被吓破了胆。”
“难办啊……”老周沉吟道,“没有过硬的证据,光凭你一面之词,很难扳倒他。媒体也不敢轻易报道,搞不好要吃官司的。”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过,”老周话锋一转,“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这种事情,肯定不止你一个人知道。施工队那边,肯定有人清楚内幕。还有,那些被替换掉的劣质建材,总得有个去处吧?”
老周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内心独白三:我真是钻牛角尖了。我一直在公司内部找证据,却忘了问题的根源在外面。施工队、材料供应商、运输环节……这么大一个项目,不可能每个环节都天衣无缝。只要有一个人肯站出来说话,只要能找到那批劣质材料的下落,王总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老周,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激动地说道。
“你先别激动。这事儿有风险,你自己要小心。对方既然敢这么干,说明不是善茬。千万注意安全。”老周叮嘱道。
挂了电话,我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前路虽然艰难,但至少,我已经看到了方向。
我决定,从施工队入手。
第四章 寻访知情人
城西项目的施工队负责人姓黄,叫黄大海,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手指粗壮,一看就是常年在工地上摸爬滚打的人。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印象中他是个挺实在的人,但就是有点嗜酒。
我没有直接去工地找他,那样太引人注目。我打听到他晚上喜欢去工地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喝酒。
晚上七点,我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旧夹克,开着车去了那家大排档。大排档里人声鼎沸,炒菜的油烟和划拳的喧闹声混杂在一起。我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黄大海。他一个人坐着,面前摆着一盘花生米,一瓶二锅头已经下去了半瓶。
我走过去,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黄队,一个人喝多闷啊,我陪你喝点?”
黄大海抬起醉眼惺忪的眼睛看了我半天,才认出我来。“是……林工?你不是……辞职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辞职了就不能找老朋友喝酒了?”我笑了笑,要了两瓶啤酒和几个小菜。
酒过三巡,黄大海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开始大倒苦水,说现在工程不好干,甲方逼得紧,上面领导又瞎指挥,他们这些干活的,里外不是人。
我听着,时不时地附和几句,把他的酒杯满上。
“黄队,说真的,上次脚手架那事儿,到底怎么回事?”我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到现在都觉得冤得慌。那批扣件,我明明记得让你们换了的。”
提到这事,黄大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放下酒杯,警惕地看着我:“林工,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现在也不是公司的人了,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心里憋屈,想弄个明白。”我叹了口气,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那黑锅我背了,我也认了。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我。”
黄大海沉默了,低头猛抽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有鬼。
“黄队,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放低了声音,凑近他说,“那批扣件,是不是王总让你们不准换的?”
黄大海的身子猛地一震,手里的烟都掉在了地上。他慌忙地捡起来,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林工,你……你别瞎说!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哀求,“我就是个包工头,我得罪不起他。我手下还有几十号兄弟要吃饭呢!”
看到他这个反应,我心里基本有数了。
内心独白一:他怕了。这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王总不仅知情,而且是主谋。黄大海就是他的执行者。可是,光有猜测没用,我必须让他亲口承认,让他愿意为我作证。但这太难了,他有他的顾虑,我不能强人所难。
我不再逼他,换了个话题,跟他聊起了家常。我问他孩子多大了,在哪里上学。他说他儿子跟我儿子差不多大,也在上高三,成绩不怎么好,以后想让他学个手艺。
“孩子的前途最重要。”我感慨道,“我们做父母的,在外面再苦再累,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堂堂正正地做人,有个好未来吗?最怕的,就是我们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影响到孩子。”
我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黄大海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良久,他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上。
“林工,你是个好人。”他沙哑着嗓子说,“这事儿……这事儿你别查了。水太深,你斗不过他们的。”
“是不是德胜化工那批防水涂料,也进场了?”我没有理会他的劝告,继续追问。
黄大海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来:“我……我喝多了,得回去了。”
说完,他扔下几十块钱,踉踉跄跄地就往外走。
我没有追。我知道,今天问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再逼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我一个人坐在嘈杂的大排档里,心里五味杂陈。黄大海的反应,证实了我的所有猜测。城西项目,从根子上就已经烂了。王总他们,为了利益,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我结了账,开车回家。路上,我的心情异常沉重。我该怎么才能让黄大海这样的人,放下顾虑,站出来说真话呢?
回到家,李慧还没睡,正在客厅里备课。看到我一脸疲惫地回来,她放下手里的红笔。
“怎么样?见到人了吗?”
我点点头,把今晚的情况跟她说了。
“唉,这种事,谁敢出头啊。”李慧叹了口气,“人家也要养家糊口。你不能怪他。”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觉得很难过。”我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一个好端端的项目,就这么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将来要是出了事,得有多少家庭遭殃?”
内心独白二:这就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地方。我是一个工程师,我亲手设计的图纸,我亲眼看着它从地基打起,一层层盖起来。对我来说,那不仅仅是一栋建筑,它是有生命的。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往它的身体里注入毒素。这是我的职业底线,也是我做人的底线。
李慧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身边。“林涛,别太为难自己。我们尽力了就好。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换个城市,重新开始。天无绝人之路。”
她的话让我感到一丝温暖,但心里的结,却始终解不开。
第二天,我决定换个思路。既然黄大海这边走不通,那我就从材料上入手。我给老周打了电话,请他帮忙查一下,最近有没有大批量的建材被低价处理,尤其是德胜化工的防水涂料。
老周不愧是专业的记者,人脉广,路子野。不到半天,他就给我回了电话。
“林子,有线索了!”他的声音很兴奋,“城郊有个废品回收站,前两天刚收了一大批防水涂料,牌子对得上。据说是一个姓王的司机送去的,价钱压得特别低。”
我的心“怦怦”直跳。“地址发给我!”
挂了电话,我立刻开车前往老周说的那个废品回收站。那地方很偏僻,在一片待拆迁的民房后面。我到的时候,看到几个工人正在把一桶桶的涂料往一辆大卡车上装。
我走过去,拦住一个工人。“师傅,问一下,这批货是要运到哪儿去啊?”
那工人瞥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管得着吗?”
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烟塞过去。“师傅,帮个忙。我家里装修,也想买这种涂料,就是不知道去哪儿买。”
看在烟的份上,那工人的态度缓和了一些。“这玩意儿你可别买。都是次品,人家大工地都不要的。我们老板收过来,准备卖到乡下那些小包工队去,便宜。”
“次品?”我心里一动,“怎么个次品法?”
“那谁知道。反正听送货的司机说,这玩意儿刷墙上,一下雨就往下流,跟和泥巴似的。”
我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内心独白三:找到了。这就是证据。王总他们把项目上不合格的涂料替换下来,为了销毁证据,又不敢走正规渠道处理,只能当废品卖掉。他们以为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用手机悄悄拍下了这些涂料桶上的生产批号和现场装车的视频。然后,我找到了回收站的老板,假装自己也是做建材生意的,想打听一下送货司机的联系方式。老板没多想,就把那个王司机的电话给了我。
掌握了这些,我感觉自己手里已经握住了王牌。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把所有证据都公之于众的契机。
第五章 最后的底线
拿到了物证,我心里踏实了不少。但我知道,这还不够。我需要人证,一个强有力的人证。黄大海那边指望不上,我把希望寄托在了那个送货的王司机身上。
我拨通了王司机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很警惕。
“喂,哪位?”
“王师傅你好,我是城西项目部的。有点关于上次那批涂料运输的事情想跟您核对一下。”我编了个由头。
“项目部?你们不是都结清款项了吗?还找我干嘛?”他的语气很不耐烦。
“是这样的,公司审计发现那批货的数量有点问题,想找您确认一下单据。”我继续胡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什么单据。货我送到了,钱我拿了,就这么简单。你们公司内部的事情,别来找我。”
说完,他“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
这条线,也断了。
我坐在车里,看着手机屏幕,感到一阵深深的挫败。王总那张网,织得太密了。每一个环节的人,都被他用利益或者威胁捆绑得死死的。我像一只撞进蜘蛛网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都找不到出口。
晚上回到家,我把情况告诉了李慧和老周。
老周在电话里沉吟了半天,说:“林子,别急。现在我们有人证(小张),有物证(废品站的涂料),虽然都还不够直接,但已经形成了一个证据链。现在缺的,是一个能引爆这一切的导火索。”
“什么导火索?”
“一个能让公众关注,让上级部门不得不介入的事件。”老周说,“你等我消息,我来想办法。”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王总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公司里似乎也没人知道我正在调查这件事。这种平静,反而让我觉得更加不安,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我每天都关注着本地新闻,希望能看到老周说的那个“导火索”。
第三天早上,我送儿子上学回来,刚打开电视,本地新闻频道的一条快讯就吸引了我的注意。
“本市讯,昨日夜间,我市普降暴雨。位于城西的在建楼盘‘滨湖国际’一栋高层建筑发生外墙保温层大面积脱落事故,所幸事发在夜间,未造成人员伤亡。目前,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
电视画面上,正是我熟悉的那个城西项目。一栋已经封顶的大楼,外墙像被狗啃过一样,斑斑驳驳,大块的保温材料和水泥块散落一地。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手里的遥控器掉在地上。
是那批劣M保溫材料!我辞职前最后看到的那份合同,就是关于外墙保温材料的!
老天开眼!
我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是老周。
“林子,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说的导火索!”他的声音里透着兴奋,“我找人把你在废品站拍的视频和照片匿名发给了几家媒体。现在全城都知道城西项目用的是劣质材料了。纸,包不住火了!”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地说“谢谢”。
内心独白一:我没想到,老天会用这种方式来帮我。一场暴雨,冲刷掉了王总他们所有的伪装。这或许就是报应。他们为了钱,可以无视工程质量,无视安全法规,但他们算不过天意。看着电视上那栋“毁了容”的大楼,我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只有一种沉重的悲哀。
事情很快发酵。网络上、朋友圈里,全都是关于“楼脆脆”的讨论。项目的开发商和承建商,也就是我原来的公司,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我知道,王总的好日子,到头了。
果然,当天下午,我就接到了公司纪委的电话,让我过去协助调查。
我走进那间熟悉的写字楼,所有见到我的同事,眼神都充满了复杂。有同情,有敬佩,也有幸灾乐祸。
在会议室里,我见到了纪委的调查人员,也见到了面如死灰的王总。他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筋骨,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我把我掌握的所有证据,包括那封关于脚手架扣件的邮件,我在废品站拍的视频,以及我和小张、黄大海、王司机的谈话录音(我后来留了个心眼,跟他们通话时都录了音),全部提交给了调查组。
当录音播放到黄大海承认王总让他对安全隐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王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当王司机承认是王总让他把那批不合格的涂料当废品处理掉时,他“砰”地一声,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一切都结束了。
调查组的人让我先回去等消息。我走出会议室,看到小张正等在外面。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林工!”
“你怎么来了?”
“纪委也找我谈话了。我……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林工,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了,做人,还是得有底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你做得很好。”
内心独白二:看到小张,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曾满怀理想,也曾想在这个行业里做出一番事业。后来,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变得世故,变得懦弱。是这件事,让我重新找回了最初的自己。或许,这就是我离开这家公司前,上的最后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我和小张一起走出写字楼。外面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抬头看了一眼这栋我工作了十五年的大楼,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留恋,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我的人生,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黄大海的电话。
“林工,对不起。”他的声音充满了愧疚,“我……我也去纪委自首了。我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你为什么要去?”我有些意外。
“我昨天晚上回家,看到我儿子在看那条新闻。他问我,爸,你盖的楼,会不会也这样?”黄大海的声音哽咽了,“我一晚上没睡着。我不能让我儿子将来戳我的脊梁骨。钱没了可以再挣,做人的良心不能没了。”
挂了电话,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内心独白三: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都有一条最后的底线。黄大海是,小张是,我也是。我们都是最普通的平凡人,我们想赚钱,想过好日子,但我们更想活得堂堂正正,能给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好榜样。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最朴素,也最坚定的信仰。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第六章 尘埃落定后
王总被带走调查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遍了整个公司。与他相关的几家劣质建材供应商也悉数被查封。城西项目被全面叫停,进行安全整改。一场由四份合同引发的风暴,最终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收场。
我的生活,也渐渐回归了平静。
因为我在这件事中不仅没有过错,反而起到了关键的举报作用,公司撤销了之前对我“监管不力”的内部处分,还补发了我的所有奖金,并提出希望我能重新回去工作。
我拒绝了。
不是因为赌气,而是我真的累了。我想换一种活法。
李慧非常支持我的决定。“不去就不去。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差他那份工资。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后面的事,我们再慢慢想。”
那段时间,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夫”。每天早上送儿子上学,然后去菜市场买菜。我开始学着研究菜谱,变着花样给老婆孩子做饭。从前,这些都是李慧一个人的事,我总以工作忙为借口,很少插手。现在我才发现,把一堆杂乱的食材,变成一桌可口的饭菜,那种成就感,不亚于完成一份复杂的工程预算。
傍晚,我会去学校接儿子放学。我们俩会绕着小区慢慢走,一路聊着天。他会跟我说学校里的趣事,说他喜欢的篮球明星,说他对未来的迷茫。我这才发现,我的儿子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烦恼。而我,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错过了太多他成长的瞬间。
“爸,你以后还去盖房子吗?”有一次,他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但不管我做什么,我都会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盖房子也好,做人也好,地基一定要打牢。不能偷工减料。”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内心独白一:我从未像现在这样,享受家庭生活带来的宁静和满足。过去,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以为那就是一个男人的全部价值。现在我才明白,家人的陪伴,远比任何事业上的成功都更重要。我失去了工作,却找回了家庭,找回了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真正角色。这或许是因祸得福吧。
周末,我们会一家三口去郊区爬山。李慧会准备好丰盛的午餐,儿子会背着最大的那个包。我们会坐在山顶上,看着远处的城市,吹着风,吃着东西。阳光洒在我们身上,那种感觉,特别温暖。
李慧看着我和儿子,笑着说:“林涛,你发现没,你最近笑得比以前多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是真的。以前,我的眉头总是习惯性地皱着,心里总装着项目、数据和各种人际关系。现在,那些东西都放下了,心也跟着敞亮了。
一个月后,老周约我吃饭。他告诉我,王总的案子已经有了初步结果,涉案金额巨大,牵连甚广,他下半辈子估计是要在牢里过了。
“林子,你现在可是我们行业里的名人了。”老周给我倒上酒,开玩笑说,“好几家建筑公司都托我联系你,想高薪聘请你去做质检总监。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我摇了摇头。“暂时不想工作。想多陪陪家人。”
“也好。”老周点点头,“你这次,也算是给我们这些媒体人上了一课。让我们知道,这个社会,还是有较真的人,有不为利益所动的人。”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从行业乱象,聊到人生理想。我发现,脱离了那个压抑的环境,我的视野也开阔了许多。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家本地的职业技术学院通过老周联系到我,希望我能去他们学校的建筑工程系当一名专业课老师,主要讲工程预算和材料质检。
这个邀请,让我有些心动。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慧和儿子。
李慧说:“当老师好啊,稳定,还有寒暑假。而且,你不是一直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吗?正好去给他们讲讲,什么叫‘匠心精神’。”
儿子也难得地表示了支持:“爸,我觉得你挺适合当老师的。你讲道理的时候,虽然有点啰嗦,但听起来还挺有用的。”
我被他们逗乐了。
内心独白二:去当一名老师,把我的经验和教训,传授给那些即将踏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告诉他们,技术可以学,但良心不能丢。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不想再回到那种充满了算计和斗争的环境里,但我也不想彻底放弃我奋斗了半辈子的专业。教书育人,或许是我下半生最好的归宿。
我最终接受了学校的邀请。
开学那天,我穿上干净的白衬衫,走进窗明几净的教室,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我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期待。
我没有用课本上的内容作为开场白。
我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四份合同,和一个普通工程师如何坚守自己职业底线的故事。
学生们听得很认真,教室里鸦雀无声。
讲完故事,我在黑板上写下了四个字:心存敬畏。
“同学们,”我对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你们记住。我们盖的每一栋楼,修的每一条路,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命安全。所以,我们必须对我们的职业,心存敬畏。对我们手里的图纸,心存敬畏。更重要的,是对生命,心存敬畏。”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找到了比金钱和职位更重要的东西。那是一种价值的实现,一种精神的传承。
第七章 生活的温度
日子就像学校门前那条安静的马路,平淡而有序地向前延伸。
我在学校的工作很快就上了正轨。当老师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备课、讲课、批改作业,每一项都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但我乐在其中。每当看到学生们恍然大悟的眼神,每当他们在课堂上提出一些富有创见的想法,我都会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
我把那些年我在工地上遇到的各种实际问题,都整理成了案例,在课堂上跟他们分析。我告诉他们,书本上的知识是死的,但现实中的问题是活的。一个优秀的工程师,不仅要有扎实的理论基础,更要有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和一颗对工程质量负责到底的心。
我的课,很受学生欢迎。他们私下里都叫我“较真林”。我听到这个外号,只是笑了笑。较真,这个曾经让我吃尽苦头,甚至丢掉工作的性格特点,如今却成了我身上最闪亮的标签。
李慧还是在她的中学里教书,我们俩成了同行。每天晚饭后,我们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沙发上,各自备课。偶尔抬起头,看到对方在灯下专注的样子,会相视一笑。那种感觉,很温馨。我们聊的话题,也从以前的房价、项目奖金,变成了“你们班那个调皮的男生怎么样了?”“我这届学生里有几个好苗子”。
我们的生活,似乎比以前更清贫了一些,但精神上,却前所未有的富足。
林小宇也变了很多。他不再沉迷于手机游戏,学习变得主动起来。高考前的那个晚上,他破天荒地主动找到我,和我聊了很久。
“爸,我想好了,我也想考建筑大学。”他看着我,眼神很坚定。
我有些惊讶。“为什么?你以前不是最烦这个吗?”
“以前是以前。”他挠了挠头,“以前我觉得你特窝囊,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还手。后来我才明白,你不是不敢,你是在坚守一些比面子更重要的东西。我觉得,那样挺酷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想像你一样,做一个盖房子的人。盖那种,能让人住进去,觉得安心、踏实的房子。”
我听完,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内心独白一:儿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理解了我,也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曾经以为,我能留给他的,不过是一套房子,一笔存款。现在我才明白,我能留给他最宝贵的财富,是一种正直的品格,一种对职业的敬畏。这种精神上的传承,远比任何物质都更重要。
高考成绩出来,林小宇考得不错,顺利被他心仪的建筑大学录取。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去吃了顿大餐。饭桌上,李慧看着我们父子俩,眼睛里闪着光。“咱们家,这是要出两代工程师了啊。”
生活就像一杯温水,虽然没有波澜壮阔,却有着最妥帖的温度。
偶尔,我也会想起王总。听说他被判了十五年。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总监,最终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对他没有恨,只有一声叹息。人这一辈子,走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小张后来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他在公司里发展得很好,因为专业能力强,人又正直,很快就被提拔成了项目经理。他告诉我,公司现在的风气比以前好多了,大家都在踏踏实实地做项目,没人再敢动歪脑筋。
听到这些,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一个周日的下午,阳光很好。我正在阳台上侍弄我的那几盆花。李慧靠在躺椅上,看着一本杂志。林小宇在自己房间里,用电脑学习建筑建模。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手机响了,是黄大海打来的。
“林工,有空吗?我路过你们学校,想来看看你。”
我在学校门口的咖啡馆见到了他。他比以前瘦了,也黑了,但精神看起来不错。他告诉我,他后来解散了施工队,回老家承包了一片果园,现在专门种有机水果。
“不盖房子了?”我问。
“不盖了。”他摇摇头,苦笑着说,“那事儿对我刺激太大了。我现在就想做点踏实的事。种地,虽然辛苦,但种出来的好东西,自己吃着放心,卖给别人也心安。”
他给我带来了一大箱苹果,红彤彤的,散发着自然的清香。
“自己种的,没打农药,给你和嫂子尝尝。”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便起身告辞了。看着他骑着一辆半旧的电动车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感慨万千。
内心独白二(情感升华):我们这些平凡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生活着。或许我们都曾犯过错,都曾迷失过方向,但最终,我们都在寻找一种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活法。无论是站在三尺讲台上的我,还是在田间地头耕作的黄大海,我们都在坚守着一份最朴素的匠心。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这份平凡生活里的尊严。
我提着那箱沉甸甸的苹果回家。推开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李慧正在厨房里忙碌,林小宇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笑着说:“爸,你回来了?妈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把苹果放在桌上,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家,看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
我的人生,或许没有盖起万丈高楼,但我和我的家人,一起用心,建造了一个最温暖、最坚实的家。这个家,就是我这一生,最得意的作品。
来源:萤火绕竹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