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0年3月,北京的风还是冷,你下去车站时别忘了披件厚呢大衣!”杜聿明压低嗓子嘱咐。屋里光线昏黄,墙上那张1959年特赦合影随着门缝的风轻轻晃动——两位昔日国民党将领,如今都在首都郊区的同一个大院里领着薪水、写回忆录。
“1980年3月,北京的风还是冷,你下去车站时别忘了披件厚呢大衣!”杜聿明压低嗓子嘱咐。屋里光线昏黄,墙上那张1959年特赦合影随着门缝的风轻轻晃动——两位昔日国民党将领,如今都在首都郊区的同一个大院里领着薪水、写回忆录。
沈醉的探亲申请批得很快。那年春节后,国务院出台了新的港澳探亲规定,只要单位同意、公安部备案,既往身份不再是绝对障碍。对许多人来说,这是通往家庭的第一张车票;对沈醉,却像是一张补票——拖了三十一年的补票。
沈醉翻出一封泛黄的信,信封左上角的“九龙尖沙咀”字样仍清晰。写信的人是粟燕萍。三十年前,在昆明机场起飞前,他曾拍拍妻子的肩:“顶多几个月。”谁料云南易帜,他沦为战犯,被直接送进功德林。墙高电网,军号、劳动号、点名号,三招足够磨掉一个人的豪气。高墙之外的香港,天各一方。
粟燕萍最初等。等到了哥哥回大陆打探音讯,却被误作潜伏分子遭枪决;等到了台湾广播说“沈醉已毙”,她的世界塌了。带着六个孩子,她的选择所剩无几。不得不说,改嫁那名国军副官,是她彼时能想出的唯一生路。沈醉后来读信,心里苦涩,却也看得明白:灾难年代,从来都是先保命,再谈情。
1960年特赦,沈醉重获自由。当年北京的早春比监狱里暖,松树透着新芽。他第一件事,写信去香港。回信只一句关键:“我已另有家庭。”字里行间,礼貌、有距、无奈。他长叹一声:缘分至此。1965年,经朋友牵线,他迎娶杜雪洁。从此家中重燃烟火气,可深夜伏案写作时,他常停笔,盯着墙角那只老藤箱——里面压着粟燕萍给孩子们留的几张旧相片。
时间推到1980年。改革的暖风吹到机关宿舍,探亲证盖章那天,老同事打趣:“老沈,你是去团圆还是去‘移民’?”话里半真半玩笑。杜聿明却不敢掉以轻心,他端着茶杯劝道:“外头传言多,你记住,我们再也输不起。”沈醉点点头:“杜大哥放心,我欠国家一条命,哪敢再欠第二回。”
四月上旬,启程。经广州、转罗湖、再乘火车到九龙。跨过那条窄窄的海关线,他仿佛穿进另一时空:霓虹闪烁、巴士轰鸣、粤语广告此起彼伏。有人认出他,“沈处长,好久不见!”对方递上名片,笑意复杂。还有人直接诱惑:“留下吧,这边生活好,稿费也高。”沈醉只是摆手:“多谢,一趟亲戚事。”他明白,这些“热情”背后是台湾情报部门的影子。
探亲第三天,终于见到粟燕萍。对方面容苍老,却仍拢着当年的发髻。两人静坐半晌,彼此无言。后来她轻声说:“你过得好吗?”沈醉吸了口气,尽量平静:“都好,孩子们也好。”长谈至深夜,两人决定以“兄妹”相称。情感在礼数中被折叠收藏,像一封不再寄出的信。
此后一个月,沈醉几乎天天往返九龙与港岛。白天陪前妻做体检、看外孙,晚上回酒店写日记。有人请他去叙旧,他选在公众茶楼;有人递来攻击大陆的稿约,他干脆退回。期间,仅有一次失控——港报记者以高稿酬诱他谈回忆,他挥挥手:“不是钱的问题。”一句话堵住了对方,也封住了自己的退路。
国庆前夕,他登上返程列车。火车驶过深圳河,窗外稻田青绿。与他同行的女儿沈美娟看见国旗,鼻尖一酸:“爸,我们回来了。”沈醉侧过头,没有作声。兜里揣着两样东西:一把旧钥匙,是粟燕萍交给他的;一包港产奶糖,给北京的孩子们解馋。对他而言,此行已足够——人与事都有了交代,既没失信于外,也没辜负当年递来特赦令的那双手。
北京西站月台上,杜聿明拄着拐杖等候。他看着沈醉稳步下车,神情松了口气:“没让人抓把柄吧?”沈醉笑:“干干净净。”老友对视,两人心照。
1980年代,大陆对港澳“开放探亲”不过是一项政策;对曾经的战犯,却是一场考验。沈醉守住了底线,也守住了个人的尊严。至于那把香港旧门钥匙,他只放在抽屉深处,再没提起。后来偶有人问起,他只是摆摆手:“钥匙在,但门早换了锁。”
来源:人文历史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