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祸夺走了我的光明,也几乎夺走了我对生活的所有热情。家人为我请来一位沉默的护工,他指尖的温度是我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车祸夺走了我的光明,也几乎夺走了我对生活的所有热情。家人为我请来一位沉默的护工,他指尖的温度是我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我曾对他倾诉所有秘密,包括对那个因我拒绝而远走的天才学长的愧疚……
1
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成为我醒来后感知到的第一个信号。
紧随其后的,是身体各处传来的、沉闷而持久的痛楚,像被拆散了重组,没有一处不叫嚣着抗议。
然后,是黑。
无边无际,浓稠得令人窒息的黑。
我猛地睁大眼睛,徒劳地试图捕捉一丝光亮,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一点微弱的光晕。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虚无的、彻底的黑暗,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我,像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材。
“沫沫?你醒了?”
是妈妈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哭腔和颤抖,她的手温暖却湿漉漉的,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生怕一松开我就没了似的。
“灯……”我的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不开灯?”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妈妈的抽泣声再也抑制不住,破碎地漏出来。
爸爸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压着山一样的重量。
医生的声音冷静却残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我仅存的侥幸。
“刘小姐,你遭遇了严重车祸,脑部受到撞击,影响了视神经。
目前的情况是,双眼视力丧失。通俗点说,你失明了。”
失明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瞬间把我整个人劈开。
“不可能!”
我尖叫起来,猛地挥动手臂,打翻了床边的什么东西,玻璃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开灯!给我开灯!你们骗我!”
恐慌像潮水一样灭顶而来。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想撕开这片该死的黑暗,却被全身的疼痛和不知名的束缚按住。
妈妈扑上来抱着我,泪水和哀求淹没了我。
“沫沫,别这样,别激动……会好的,医生说了会好的……”
会好?怎么好?我再也看不见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拒绝吃饭,拒绝交流,任何试图靠近我的人都会引来我歇斯底里的攻击。
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一切,包括我的父母,包括该死的命运。
世界抛弃了我,我也要抛弃这个世界。
我能听到母亲日渐沙哑的哭泣,父亲更加沉默的叹息,以及他们一次次压低声音与医生的交谈。
那些关于“康复希望渺茫”、“心理创伤严重”、“需要长期护理”的字眼,碎片一样飘进我的耳朵,让我的绝望更深一分。
直到那天,我妈握着我的手,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
“沫沫,我和你爸……给你请了个护工。
很专业的,他……他话很少,不会吵到你。
就让他试试,好不好?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我猛地抽回手,把脸转向另一边,用后背对着他们。
沉默,是我最后的抵抗。
但我知道,我抵抗不了什么了。
这片黑暗,我将永堕其中。
2
他来了。
是在一个下午,我正麻木地“望”着窗外——虽然那里只有一片漆黑,但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暖意,告诉我白天还在继续。
房门被轻轻敲响了三下,不疾不徐。
妈妈低声说:“小顾来了。”
然后领着他进来。
我没有回头。
一股干净又清爽的气息淡淡飘来,像是阳光晒过的肥皂,混着一点点消毒水的清冽,并不难闻。
他的脚步声很轻,落地平稳,显示出良好的控制力,不像有些人那样毛躁或者沉重得让人心烦。
“沫沫,这是小顾,以后由他来照顾你。”
妈妈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依旧是一片沉默。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一上来就故作熟络地自我介绍或者说着“别担心会好起来”的屁话。
这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毫米。
妈妈又交代了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这个陌生的、沉默的呼吸声。
他站了一会儿,似乎在观察。
然后,我听到极轻微的水声,和毛巾拧干的声音。
温热的湿毛巾轻轻落在我的手上,动作细致而轻柔,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替我擦拭。
我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他没有停顿,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只是继续着他的工作,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他的手指偶尔会碰到我的皮肤,温暖而干燥,指腹带着一层薄薄的茧,触感有些粗糙,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力量。
擦完手,他又换了条毛巾,替我擦脸。
我僵着脖子,最终还是败给了他那种不容拒绝又极其温柔的坚持。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完成后,我感觉到他稍稍退开。
然后,我听到极轻微的“哒”的一声,像是塑料轻叩桌面的声音。
接着,我的右手被轻轻引导着,触摸到一个冰冷的塑料板表面,上面压着一张纸。
他的手指引着我的,在纸上缓慢地移动——他是在写字。
一笔一划,很工整。
【您好,我是您的护工。
您可以叫我小顾。
需要什么,或哪里不舒服,可以敲击床沿,我会知道。】
他的指尖温暖,透过我的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我猛地抽回手,哑着嗓子,带着恶意。
“他们没告诉你?
我是个瞎子!
我看不见你写的鬼画符!”
短暂的沉默。
然后,他再次拉起我的手,这一次,是放在一个冰冷的、长方形的电子设备上。
我的手指刚触碰上去,设备就发出了僵硬的电子合成音:“您好。我们可以用这个交流。”
原来是文本朗读器。
我像是重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股想要激怒他、赶走他的戾气,无处发泄,只能闷闷地堵在胸口。
但接下来的日子,我不得不开始习惯他的存在。
他确实“不会多话”,因为他根本不会说话。
交流全靠那块写字板、那个冰冷的朗读器,或者几声简单的敲击提示!
敲一下是“是”,敲两下是“否”,三下代表“需要什么?”
他照顾我的所有起居,喂饭、喂药、协助洗漱、按摩我萎缩的四肢。
他的动作永远那么专业、精准,又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细致。
他仿佛能预判我所有的不适和需求,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
我最初的尖锐抗拒,在他日复一日的无声包容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我变得无比依赖他带来的那种稳定和秩序感。
他的气息,他的脚步声,他手指的温度,成了我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坐标和锚点。
我开始允许他靠近,开始被动地接受他带来的一切。
3
时间在黑暗里流逝,不知今夕何夕。
我的世界缩小到这间病房,缩小到以床为半径的方寸之地,缩小到……只剩下他。
“小顾。”我会哑着嗓子喊他,声音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攻击性,而是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他总是能第一时间来到我床边,轻轻碰一下我的手背,表示他在。
大多数时候,我们沉默以对。
他做他的事,我发我的呆。
但有时候,那片死寂的黑太沉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疯狂的念头会像野草一样滋生。
“你说,我要是从窗户跳下去,是不是就彻底解脱了?”
我喃喃自语,声音空洞。
话音刚落,我的手就被用力握住。
不是以往那种轻柔的引导,而是带着一丝急促的、不容错辨的力道。
他甚至摇晃了一下我的手,然后快速在写字板上划动,引导我去摸。
【不要。】
电子合成音听不出语气,但那紧紧攥着我的手,和纸上略显潦草的笔画,传递出一种清晰的焦灼。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又有一次,我半夜被噩梦惊醒,尖叫着坐起来,浑身冷汗淋漓,胡乱地挥舞着手臂。
下一刻,一双手稳稳地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控制住了我的慌乱。
然后,一杯温水被小心地递到我的唇边。
是他。
他甚至在隔壁陪护间里都保持着警觉。
我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抚平了噩梦带来的战栗。
他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那一刻,紧绷的弦突然断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一开始是无声的哭泣,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把所有委屈、所有恐惧、所有绝望,都对着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对着这个沉默的守护者,倾泻而出。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递来纸巾,一下下轻拍我的背。
从那以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成了我情绪的垃圾桶,唯一的出口。
我会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说我这辈子可能再也看不到阳光了,说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活,说我对爸妈发脾气的愧疚……
甚至,说到了他。
“小顾,你知道吗?我大学的时候……干过一件特别混蛋的事。”
我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他擦拭我手臂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继续,表示他在听。
“那时候,有个很厉害的学长……叫顾琛。”
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到他替我按摩手指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
但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深想。
“他长得好看,成绩顶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好多女生喜欢他……
后来,他居然跟我表白了。”我苦笑了一下。
“可我那时候……一心只想着争取出国交流的机会,觉得恋爱是绊脚石……
而且,他太优秀了,好得让我有点害怕……我就……
特别狠心地拒绝了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我的声音和他的呼吸声。
“后来,我如愿出国了。
再后来……听说他休学了,然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联系不上了。”
我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话伤他太深了?
是不是我毁了他?这几年,我总是梦到他,心里堵得慌……
现在遭报应了,是不是?”
我向他“看”去,虽然只有一片黑暗:“你说,我是不是活该?”
他没有用写字板,也没有用朗读器。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放在我的头顶,极尽温和地、短暂地停留了两秒。
像一个沉默的宽恕。
这个动作,让我积压已久的愧疚感决堤,泪水再次溢出眼眶,我把他当成了忏悔的神父。
却不知道,隔着一片虚无的黑暗,那位“神父”正用怎样复杂的目光,凝视着他罪孽深重又脆弱不堪的“信徒”。
而我,把他的沉默当成了完全的包容和理解,把他偶尔的停顿,当成了纯粹的巧合。
4
日子像浸在墨汁里,却又因为小顾的存在,不是全然绝望的死寂。
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精准地嵌入我破碎的生活,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也许是情绪稳定带来的好处,也许是治疗起了作用,也许是别的什么。
一天清晨,当我习惯性地“凝视”窗外时,那片浓稠的黑似乎褪色了一些,不再是密不透风的绒布,而是透进了一丝极微弱、极模糊的光晕。
不是清晰的亮光,更像是一种感知,一种对光线存在的确认。
我猛地屏住呼吸,生怕一动弹,这点微不足道的希望就会碎掉。
我颤抖着伸出手,朝着那模糊光晕的方向摸索。
“小顾……”我的声音发紧,“好像……好像有光……”
几乎是立刻,他就来到了我身边。
他没有发出任何疑问的声音,只是轻轻地、试探性地将他的一只手放在我伸出的手掌下方,没有触碰,只是一种无声的支撑和询问。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分辨:“很淡……像隔了很多层磨砂玻璃……但,不是全黑的。”
他反手极其轻柔地托住了我的手,然后,引导着我的食指,在他摊开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好】。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那一个简单的笔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我指尖微微一缩。
一种巨大的、近乎晕眩的喜悦攫住了我。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光感,但这意味着希望!
意味着那片压得我喘不过气的黑暗,并非牢不可破!
我开始积极配合复健,努力吞咽那些苦涩的药片,甚至允许他扶着我在病房里极其缓慢地走动。
我对那点光感的变化变得异常敏感,每天都会向他描述:“今天好像亮了一点”,“颜色好像没那么灰了”。
他永远是那个最耐心的倾听者,用简单的敲击或写字回应。
他的照顾愈发细致,甚至在扶我散步时,会提前用脚轻轻踢开可能挡路的凳子,动作流畅自然。
希望的微光似乎也照亮了我其他的感官。
在一片朦胧和黑暗里,他的存在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越来越熟悉他身上的味道,不是消毒水,是一种很干净的、淡淡的皂角清香,混着他自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很奇怪,我总觉得这味道在哪里闻到过,不是在医院,是在更久远之前……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抓不住头绪。
他思考时,或者等待我下一步指示时,总会无意识地用指尖极轻地敲击桌面、床沿,或者他自己的腿侧。
哒、哒、哒,节奏稳定而清晰。
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也像一枚小小的楔子,敲进我记忆的某个缝隙,引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还有他写字。
通过指尖的触摸,我渐渐熟悉了他笔画的走向。
他的字迹似乎总是工整有力,带着一种内敛的锋芒,尤其是撇捺的弧度……
一种荒谬的、难以置信的念头,像水底的气泡,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冒上来,又被我强行按压下去。
不可能。
只是巧合。
我对自己说。
一个是因为我拒绝而消失的天之骄子,一个是声带受损沉默寡言的护工。
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顾琛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伪装成另一个人,来照顾这个曾经狠狠拒绝他的、如今又瞎又暴躁的我?
太荒唐了。
我把这一切归因于黑暗带来的幻觉和过度依赖产生的错觉。
我只是太渴望抓住一点什么,哪怕是虚无缥缈的熟悉感。
5
那天下午,他扶着我从卫生间慢慢挪回病床。
也许是复明在即的希望让我有些松懈,也许是腿脚依旧无力。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我身体猛地一歪,失去平衡,手下意识地在空中乱抓,打翻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
玻璃杯坠地的刺耳碎裂声骤然响起!
我惊呼一声,预期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环过我的腰,稳狠地将我捞了回去,后背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
我的心跳吓得漏跳了好几拍,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个短促、沙哑,甚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却无比清晰的男声,紧贴着我的头顶炸开:“小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声音……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虽然沙哑得厉害,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那不是电子合成音,不是气流通过受损声带的摩擦声,那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的、带着惊惧和急切的声音!
我猛地僵在他怀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显然也彻底僵住了。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肌肉绷得像铁,呼吸骤然停止。
几秒死一样的寂静后,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我,扶着我让我踉跄地靠坐在床沿。
然后,我听到他几乎是慌乱地后退了一步,地上玻璃碎片被踩得嘎吱作响。
我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朝着他大概的方向,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尖利:“你……你会说话?
你不是哑巴?
刚才那是谁的声音?!
是不是你?!”
没有回答。
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异常清晰。
我听到他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试图用忙碌来掩盖。
碎片碰撞发出凌乱的响声,暴露了他此刻的慌乱。
“回答我!”我徒劳地对着空气嘶喊,徒劳地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个短促的“小心!”
在我脑子里疯狂回荡。那声线……那声线……
他收拾碎片的声音停了。
然后,我听到写字板被拿起来的细微声响,还有笔尖快速划过的沙沙声。
很快,他抓住我的手,力道有些失控,近乎粗暴地将我的手指按在纸面上。
笔画凌乱,甚至有些戳人,完全不像他平时的工整。
【一时情急。吓到你了。对不起。】
“一时情急?”我声音发抖,一把甩开他的手。
“一时情急就能让一个‘哑巴’说出话来?!你到底是谁?”
他不再有任何回应。
只是固执地再次抓住我的手,重复地让我摸着那句苍白无力的解释。
然后,他松开我,继续沉默地收拾残局。
无论我再怎么逼问,都像一块真正的石头,再也不泄露一丝声息。
可那粒怀疑的种子,已经伴随着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小心”,狠狠扎进了我心里,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
6
从那之后,有些事情彻底改变了。
我不再全然相信他的沉默。那
声“小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底所有疑虑的牢笼。
我开始变得“健谈”,尤其是关于“过去”。
“小顾,今天阳光好像很好,”
我靠在窗边,假装无意地提起。
“让我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靠窗位置看书的日子。
那时候,顾琛学长就总坐在我对面那个位置。
他看的书都很深奥,全是英文和专业术语,厉害得不得了。”
扶着我手臂的手,力道似乎微微重了一丝。
他没有表示,但那种专注的沉默,和平时不一样。
我继续往下说:“他是学物理的,对吧?
好像还辅修了计算机?
真是天才,什么都玩得转。
我记得他还会弹钢琴,学校新年晚会上弹过一首肖邦的曲子,台下好多女生都看哭了……”
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指尖在我手臂上无意识地收紧,几乎掐痛了我,但他立刻又松开了。
“哦,对了,”我仿佛忽然想起。
“他好像特别喜欢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糖醋排骨。
有一次我碰见他排队,他还笑着说……”
【该吃药了。】
写字板被有些急促地塞进我手里,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紧跟着响起,生硬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摸着他仓促写下的字迹,指尖下的笔画带着一种罕见的毛躁。
他在回避。
我顺从地吃下他递来的药片,温水恰到好处。
然后,在一片沉默里,我轻声问,像是不经意:“小顾,你喜欢吃什么菜?”
他顿了很久,才引导着我的手去摸写字板:【都可以。】
“是吗?”我笑了笑,“那你有特别不喜欢吃的吗?比如……香菜?或者生姜?”
他又停顿了一下,才写:【没有。】
可我记得很清楚,顾琛极其讨厌香菜,一点都不能碰。
试探变得像一场无声的博弈。
我会在他帮我按摩头部时,状似无意地评价:“你的手指力度,和他弹钢琴时给人的感觉有点像,都很有控制力。”
他按摩的动作会瞬间僵硬,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
他甚至开始避免一些可能会引起我联想的肢体接触。
递东西时更加小心,扶我时尽量只用前臂支撑,那种偶尔流露出的、超越护工身份的轻柔安抚,彻底消失了。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绷。
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尽责的护工“小顾”,但我能感觉到那层伪装之下,某种情绪在暗流涌动。
我每一次提及“顾琛”,都像在小心翼翼地敲击一层脆弱的冰面,我能听到冰面下传来的、细微的碎裂声。
他也在观察我,我能感觉到。
那双我始终看不见的眼睛,此刻一定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和复杂情绪,落在我身上。
我日夜回想那声“小心”,回想那些莫名的熟悉感。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越来越清晰的答案,呼之欲出。
可我害怕。
我怕猜对了,更怕猜错了。
如果真的是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怜悯?报复?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只能在这片朦胧的光感和日益增长的疑虑中,小心翼翼地,进行着我的试探,等待着一个或许会颠覆一切的答案。
7
最后一次全面检查结束后,主治医生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松的笑意。
“刘小姐,恢复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
视神经压迫基本解除,视网膜对光线的敏感性已经恢复到了相当水平。
如果一切稳定,明天就可以安排拆除纱布了。”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我能听到妈妈猛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是压抑不住的、带着哭音的喜悦:“真的吗?医生!谢谢!谢谢您!”
爸爸的手重重按在我肩膀上,激动得说不出话。
而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猛地松开,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期待,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像潮水一样冲刷着我,让我一时之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能……看见了?
那片困了我这么久,几乎要将我吞噬的黑暗,真的要结束了吗?
医生和父母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拆线后需要适应,避免强光刺激等等,但我都听得恍恍惚惚。
我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个消息带来的巨大冲击里。
直到病房门被轻轻关上,父母大概是去办理相关手续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空气一下子变得格外静谧,甚至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
他依旧站在他惯常的位置,沉默着,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复杂,沉重,甚至……带着一丝我不愿深究的紧张。
我慢慢转过头,朝着他气息的方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小顾……”
他立刻上前一步,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表示他在。
“明天……”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你说,我能看见吗?会不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只是伸出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覆盖在我紧攥着床单、微微发抖的手上。
这是一个超越寻常护工身份的、带着明确安抚意味的动作。
我的手下意识地想蜷缩,却被他温柔而坚定地握住。
这一刻,所有的试探,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恐惧和期待,都交织在一起。
我知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在绝对的黑暗里,和他这个身份不明的“小顾”对话。
我反手用力回握住他,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却用尽了我全部的勇气:
“无论明天结果怎么样……能不能看见,或者看见的是什么……小顾,谢谢你。
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段最难的时光。”
我感到他的手猛地一颤,指尖微微收紧。
我继续往下说,每一个字都敲击在自己心上:“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能说话,此时此刻,你最想对我说的是什么?”
问题问出口,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他骤然变得沉重压抑的呼吸。
他没有动。
没有去拿写字板,也没有任何表示。
一秒,两秒……漫长的等待几乎要将我逼疯。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给我任何回应,心底那点荒谬的期待即将彻底熄灭时,他动了。
他用了更大的力道,回握住了我的手。
那力道很大,甚至捏得我有些发疼,仿佛要将我的指骨都揉碎在他掌心,又仿佛想通过这紧紧的交握,传递某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巨大情绪。
他就这样紧紧地、久久地握着我的手,什么“话”也没有说。
直到病房门外传来父母的脚步声,他才像被惊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迅速退回到那种礼貌而疏离的距离,仿佛刚才那几乎失控的紧握只是我的又一个幻觉。
但手背上残留的痛感和温度,却在无声地嘶吼着某个答案。
8
拆纱布的日子到了。
我被护士小心翼翼地扶着,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父母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紧紧抓着我的手,他们的手心里全是汗,比我还紧张。
我能感觉到医生和护士在忙碌,细微的剪刀声,纱布一层层松开的窸窣声。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
当最后一层阻碍被移除,强烈的、即使闭着眼也能感知到的白光猛地刺了进来,眼球传来一阵酸涩的胀痛,我下意识地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剧烈颤抖。
“慢慢来,别急,先适应一下光线。”
医生的声音很温和。
我努力抑制住想要立刻睁眼的冲动,深呼吸,等待着那阵不适感慢慢消退。
光线不再那么刺眼了。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
一片朦胧的光晕和色块,像是隔着一层布满水汽的毛玻璃。
但不再是黑了!
是有光的!
有颜色的!
我使劲眨了眨眼,泪水因为生理不适而涌出,反而让视线清晰了一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凑得极近的、布满焦虑和期盼的脸。
是爸爸和妈妈。
他们的眼角有了更深的皱纹,鬓边添了刺眼的白发,但那双看着我的眼睛里,是无法伪装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泪光。
“爸……妈……”我哽咽着,努力聚焦,想要将他们看得更清楚。
“哎!哎!沫沫!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妈妈喜极而泣,几乎要站不稳。
爸爸用力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贪婪地看着父母的脸,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后,一个更强烈的念头猛地攫住了我。
他呢?
那个沉默的,身上带着皂角香的,指尖有薄茧的,写字工整的,会在我噩梦时递来温水,会因为我提及往事而僵硬,会在我即将摔倒时脱口惊呼,会在最后紧紧握住我的手的……
“小顾”呢?
我猛地转过头,视线急切地、甚至带着一丝恐慌地扫向床边那个我早已熟悉无比的位置。
模糊的视线需要努力聚焦。
那里站着一个人。
颀长的身形,穿着简单干净的白色护工服,却掩不住那份清俊挺拔。
他的双手紧紧攥在身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微微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很紧。
我的视线一点点上移,掠过他起伏的胸膛,最终,落在那张脸上。
时光褪去了他最后一点少年的青涩,轮廓变得更加清晰深邃,眉骨很高,鼻梁挺直。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明显的疲惫阴影,像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
但那双眼睛……
那双正一眨不眨地、紧紧凝视着我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复杂的情绪。
浓得化不开的紧张,小心翼翼的期待,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
一种几乎要将我灼伤的、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沉痛与温柔。
这张脸……
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我大学的记忆里,出现在我车祸后的噩梦和愧疚里,出现在我这些日子以来模糊的熟悉感和不敢深想的猜测里。
顾琛。
真的是顾琛。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父母的喜悦的哭泣,医生的叮嘱,所有声音都潮水般褪去,消失不见。
我的眼睛瞪得极大,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四肢冰冷麻木,无法动弹,无法思考,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我只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日夜陪伴我的“哑巴”护工。
看着这个当年被我拒绝后消失的天才学长。
光影在他深邃的眼中明明灭灭,倒映着我此刻震惊到失语的、苍白的脸。
9
他不是声带受损。
他不是无名的护工小顾。
他是顾琛。
他伪装了一切,藏起了自己的声音,藏起了自己的名字,藏起了自己的过往,以这样一种绝对沉默的姿态,侵入我生命中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刻。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海啸般的情绪冲击着我,让我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不堪的音节:
“为……为什么……?”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顾琛的瞳孔猛地一缩,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动作有些僵硬。
那双一直紧盯着我的眼睛,瞬间弥漫开浓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心疼和……愧疚?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的第一个音是极其沙哑破碎的气音,像是久未使用的琴弦,需要极力调整。
然后,我终于听到了。
听到了那不再是透过冰冷机器、不再是短促意外、而是真真切切属于他本人的,低沉而沙哑,却带着我记忆深处那个少年影子的声音:
“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目光牢牢锁着我,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却重如千钧:
“无论你能否看见,无论我能否说话……我都想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疯狂地涌出眼眶,模糊了刚刚才看清的世界。
他看着我汹涌的泪水,眼神痛楚,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深刻的涩然:“当年的离开,不是因为被拒绝……”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揭开某个沉重的伤疤:“那天之后,我拿到了MIT的全奖直博offer,时限很紧。
我本想告诉你,想问你愿不愿意等我……
但你说的话,让我觉得……我的存在对你而言,只是一种困扰。
我想,或许我该彻底消失,或许我该变得足够好,好到……有资格再来站在你面前。”
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极苦的弧度:“我没想到……再次见到你,会是在医院的病危通知单上。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对不起……骗了你。”
他哑声说,目光沉痛而坦诚。
“我只是……找不到其他更能靠近你,又不会让你推开我的方式。”
沉默。
他所有的“沉默”,在此刻震耳欲聋。
不是怜悯,不是报复。
10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我压抑的抽泣声,和顾琛沉重而克制的呼吸。
我的眼泪淌了满脸,视线再次变得模糊,但这一次,不是因为黑暗,而是因为汹涌的情绪。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楚和紧张。
“MIT……全奖……博士……”我重复着这几个词,声音破碎不堪。
所以,当年他并非因为我那番混账话而一蹶不振、消失人间,他是去了更高的地方翱翔。
这个认知,让我心底那块沉甸甸的、名为“愧疚”的巨石,裂开了一道缝隙。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哑声问,努力想拼凑出完整的时间线。
“接到你妈妈电话的那天。”
他回答得很快,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仿佛一旦开始了坦白,就不再需要隐瞒。
“我在实验室接到电话,说你车祸重伤,可能……可能醒不过来。”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下颌线绷紧,似乎在强忍某种情绪:“我买了最快一班回国的机票。
看到你躺在ICU里,浑身插满管子,毫无生气……我才知道,什么骄傲,什么距离,都不重要了。”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不敢靠太近,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我求你父母,让我留下来照顾你。
但他们说,你情绪极不稳定,抗拒所有人,尤其……可能更不想见到我。”
我想起自己最初那段时间的疯魔状态,无言以对。
“我没办法了,沫沫。”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一丝无奈。
“我只有这个办法。
变成一个‘陌生人’,一个不会让你想起任何不愉快过去的、绝对安全的‘哑巴’,我才能靠近你,才能确保你得到最好的照顾。”
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手,那上面还有长期书写和操劳留下的薄茧。
“我知道这很自私,是欺骗。
我每天都活在害怕被你识破的恐慌里,尤其是你开始有光感之后……可我……舍不得走。”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诚。
“看着你痛苦,看着你崩溃,看着你一点点在我掌心依赖我,对我倾诉……我心疼得快疯了,却也……可耻地感到一丝庆幸。
庆幸能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成为你的依靠。”
“对不起。”他哑声说。
“为我所有的隐瞒和欺骗。
我不求你立刻原谅,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我的目光掠过他疲惫的眉眼,掠过他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护工服,掠过这间他默默陪伴了我无数个日夜的病房。
那些黑暗中的片段疯狂涌现!
他小心翼翼喂来的温水,他耐心引导我触摸写字板的手指,他在我噩梦惊醒时及时递上的拥抱,他因为我提及“顾琛”而僵硬的瞬间,还有最后那紧紧一握……
所有我曾以为是错觉的温柔,所有我曾不解的停顿和异常,都有了答案。
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是因为愤怒或被骗,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将我淹没的酸楚和震动。
他为我,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光环,将自己藏匿在一个无声的身份里,笨拙又固执地,守着我这片废墟。
11
父母不知何时悄悄退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了我们。
我哭了很久,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恐惧、震惊和感动都哭干净。
顾琛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递过来一盒纸巾,手指微微发颤。
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我用纸巾胡乱地擦着脸,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我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清晰了许多。
“你听到我说的那些话了?所有……关于你的?”
顾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嗯。”
包括我的愧疚,我的遗憾,我那些自以为是的揣测……他全都听到了。
我的脸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我……我拒绝你那天说的话……”
我艰难地开口,觉得必须面对这个核心的症结。
“我说我讨厌你的优秀,觉得是压力,说你的喜欢是困扰……
那些话,很伤人对不对?你……恨我吗?”
顾琛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惊讶,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他立刻摇头,语气急切而肯定:“从来没有。”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声音低沉下来:“那天……确实很难受。
但后来我想明白了。
那时的我,或许真的做得不够好,只想着把自己的心意强加给你,却没有考虑你的压力和感受。
你选择追求自己的前途,是对的。
是我太年轻,太自以为是。”
他的坦诚让我怔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剖析自己,将过错揽过去。
“不……不是那样。”我急忙摇头。
“是我……我当时太怯懦了,也太自私了。
我只看到了遥远的、不确定的未来,害怕被感情牵绊,所以用了最糟糕的方式去斩断。
我后来……很后悔。”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
我们彼此凝视着,跨越了多年的时光和误解,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掩地看向对方的心底。
那些横亘在中间的愧疚、遗憾、委屈和骄傲,在这一刻的坦诚相对中,开始一点点消融、蒸发。
黑暗中的依赖是真的,倾诉是真的,他无声的守护是真的,我悄然滋生的信任和超越依赖的情感,也是真的。
它们并非建立在虚假的沙土上,而是建立在两个真实灵魂的碰撞和取暖之上,只是披上了一层迷惘的外衣。
现在,迷雾散去了。
我看清了他眼中的深情,那里面有痛惜,有懊悔,有紧张,但最深沉的,是那份从未改变、历经时光和磨难反而愈发清晰的爱意。
我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那份在黑暗中紧紧抓住他不放的依赖,那份因为他偶尔异常而泛起的好奇与悸动,那份在得知真相后除了震惊却没有厌恶的情绪……早已悄然变质。
12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毫无阻碍地洒满整个房间,明亮而温暖,将每一粒尘埃都照得清晰可见。
我的视线终于彻底清晰稳定,世界不再朦胧。
我看着他,清晰地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眶,看到他紧抿的唇线,看到他因为我的注视而再次浮现的紧张。
也看到了,他始终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从未离开。
我慢慢地、慢慢地,朝着他伸出手。
我的手指不再需要摸索,精准地、轻轻地,覆上了他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我的手,然后又猛地抬眼看向我,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几乎不敢确信的希冀。
我微微用力,将他紧攥的手指,一根一根,温柔却坚定地掰开。
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掌心相贴,温暖而真实。
不再需要写字板的冰冷触感,不再需要电子合成音的僵硬转述。
“你的手,”我轻声说,声音还有些沙,却带着一丝久违的轻快,“比我想象中更大,更暖。”
他反手用力回握,力道大得几乎弄疼我,却又在下一秒小心翼翼地放松,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沙哑地唤我:“沫沫……”
“学长,”我打断他,抬起眼,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努力扬起一个真正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
“装了那么久的‘哑巴’,以后……是不是该多跟我说说话?”
顾琛愣住了,随即,一个极其缓慢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拨云见日般,在他俊朗的脸上绽放开来,驱散了所有疲惫和阴霾。
那笑容明亮得,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
“好。”他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温柔,“你说什么,我都听。”
阳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我最黑暗岁月里,以沉默为我铸就光明港湾的男人。
愧疚和依赖都已褪去,沉淀下来的,是清晰的心动和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松开他的手,在他微微错愕的目光中,向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地、却毫不犹豫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侧脸贴在他依旧穿着护工服的胸膛上。
他的心跳声隔着布料传来,有力而急促。
我能感觉到他全身瞬间僵硬,然后,一双颤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回抱住了我,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这一次,不再有疑虑,只有全然的心安。
“顾琛学长,”我在他怀里,轻声说,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温柔。
“这次,换我来好好‘看见’你,好不好?”
他抱紧我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满足的回应:
“好。”
窗外的阳光正好,未来的一切,都明亮可期。
来源:周易搞笑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