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手一抖,差点摔了搪瓷碗。刚蒸好的馒头还冒着热气,屋里弥漫着咸菜和豆浆的香味,可婆婆的眼泪挂在皱纹上,像春日残留的露珠,一下子让温馨的气氛凝固了。
那个早晨,忙完早饭,婆婆泪眼婆娑地递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卖房去旅游,享受晚年"。
我手一抖,差点摔了搪瓷碗。刚蒸好的馒头还冒着热气,屋里弥漫着咸菜和豆浆的香味,可婆婆的眼泪挂在皱纹上,像春日残留的露珠,一下子让温馨的气氛凝固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妈?"我放下碗筷,赶紧抽出纸巾递给婆婆。
公公坐在那张陪伴了他三十多年的老藤椅上,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扶手,"嗒嗒"的声响像是一首焦虑的小曲。那是他心烦时的老习惯,打从我嫁进门那年就注意到了。
"你小姑子昨天又来了。"公公赵老贵沉着脸说,声音像秋风扫过干枯的落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心里顿时有了谱。小姑子赵巧云,今年四十有二,比我丈夫德明小十岁,在市里一家旅行社做主管,穿金戴银,出入都打的,一直拿她那点见识在家人面前炫耀。
我叫方桂花,今年四十八岁,在县城一家老国营集贸市场旁边的小超市当收银员,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给一家人做饭,然后骑着八十年代买的二八老凤凰自行车去上班。
我丈夫赵德明在建筑工地做木工,手艺是从他爹那辈传下来的,虽说现在建筑用的都是钢筋水泥,但木工活的活路还是有的。县城这些年搞建设,他手上的活一直没断过,只是干的都是力气活,风吹日晒的,四十五岁的人看着像五十多了。
公婆退休前,公公在县机械厂当技术员,那会儿还是吃"大锅饭"的年代,单位办食堂、幼儿园,过年过节还发福利。婆婆王淑兰在国营纺织厂做女工,一干就是三十年,据说年轻时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她柜子里还珍藏着几枚锃亮的奖章。
铁饭碗,安稳当,现在两人加起来每月有五千多退休金,在我们这个县城,不算多,但养活自己还算宽裕。
"巧云来干啥了,把您老气成这样?"我倒了杯热水递给公公,只见他接过水杯的手都在抖。
"你姑子说我们这把年纪了,该享享福了。"婆婆抹着眼角,苍老的手上布满了洗衣做饭留下的老茧,"说我们应该像她那些客人一样,卖了房子去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套房子是公婆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买的,那时候单位分房,赶上了房改政策,职工可以优惠价买下来,但对普通工人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公婆攒了好几年的钱才付清首付,后来又省吃俭用还了好几年贷款。大铁门上贴的那副春联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贴上去的,褪了色也舍不得换。
"咱家就这么个窝,哪能卖了呢?"婆婆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可巧云说现在有钱人家的老人都流行卖房去旅游,说我们老守着这房子,死了也带不走,不如趁现在身体还行,出去走走。"
德明放下筷子,眉头紧锁:"妈,别听她瞎说。你和爸的房子是你们的保障,咱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至于让你们卖房子啊。"
公公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老褂子口袋,那里装着一包皱巴巴的红梅香烟,是他唯一的奢侈品。
"不光是旅游的事,"公公咳嗽了一声,掏出那包烟在手里捏了又捏,却没点上,"她还说,现在年轻人都往县城买房,咱这老房子地段好,能卖个好价钱。"
我顺着窗户往外看,这房子是县城老城区的单位宿舍楼,红砖灰瓦,没电梯,厕所还是一层共用的。确实不算什么豪宅,但在这个小县城的老城区,地段确实好,离集贸市场、医院、公园都近。
"她怎么突然想起让你们卖房子?"德明皱着眉头问,"她平时不是最嫌弃这老房子没档次吗?"
婆婆叹了口气,手里搓着围裙角:"她说要帮我们牵线,认识了个买家,出价不低。"
我和德明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小姑子是想从中间捞一笔,这种事情在县城并不少见。房子是老的,但地段值钱,拆了能盖新楼。
"妈,房子的事您和爸拿主意,我和桂花不会多说什么。"德明的声音很平静,但我知道他心里并不平静,因为他的手在桌下握成了拳头。
周末的家庭聚会上,小姑子果然带来了厚厚一摞旅游册子,五颜六色的封面上是雪山、大海、异国建筑,还有穿着比基尼的外国美女。她穿着一件淡黄色连衣裙,手腕上的金镯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脚上踩着高跟鞋,走路时"哒哒"作响,和她平时的风格判若两人。
"哥,嫂子,你们也来看看。"巧云热情地招呼我们,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现在国外旅游多便宜啊,爸妈这套房子至少值五六十万,卖了完全够他们环游世界了!"
公婆坐在沙发角落,像两只受惊的老麻雀,沉默不语。我给他们倒了茶,却发现婆婆的手在微微发抖。这是他们结婚时的茶具,青花瓷的,虽然有几个已经缺了口,但婆婆一直舍不得换。
"爸妈供我读完了大学,又帮我付了首付,现在该他们享福了。"巧云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排练过很多遍的台词,"现在不少老年人都这么做,趁身体还行,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好!房子留着给谁啊?反正最后都是我和哥哥的。"
屋里弥漫着一股尴尬气息,混合着饭菜香和八十年代老式吊扇发出的"呼呼"声。外面的广播站正在播放县里的新闻,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来,给这场家庭聚会增添了一丝怪异的氛围。
话音刚落,婆婆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热茶溅在水泥地板上,像眼泪一样迅速扩散。婆婆手忙脚乱地想要收拾,嘴里还在念叨:"多可惜啊,这可是我和你爸结婚时的老茶具了......"
"没事没事,打碎了好,碎碎平安。"小姑子连忙说,但那语气里的不耐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公公忽然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老式木柜前,打开最上面那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发黄的信封。我认得那个信封,里面装的是他们家几代人的老照片,有婚礼照,有全家福,还有孩子们的学生照。
"巧云啊,"公公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还记得咱家这房子是怎么来的吗?"
小姑子有些不耐烦:"知道,知道,单位分的嘛,后来赶上房改买下来的,这事儿您老说了多少遍了,我都能背出来了。"
公公摇摇头,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褪色的照片,递给小姑子:"看看,这是什么?"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公公婆婆,站在一栋红砖房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时的公公还是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子,头发浓密,腰板笔直;婆婆则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梳着时兴的短发,穿着一身蓝色工装,手里还抱着一捆图纸。
"这是你妈怀你哥那会儿,我们刚分到这房子。"公公的眼圈红了,"那时候分房哪有那么容易,我们排队排了七年,眼看你哥都要出生了,还住在单身宿舍,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
婆婆接过话头:"那会儿你爸在厂里是技术骨干,又是党员,才总算排上了队。分到这房子那天,我们高兴得一宿没睡,数着日子等着收到钥匙。"
德明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感。他应该记得小时候的生活,虽然他从不多说。
"分到房子那天,我和你妈只有一辆自行车,骑着拉了三大包东西来,你猜我们带的什么?"公公问。
小姑子不耐烦地摇头:"哪知道啊,都是些老物件吧。"
"一个火炉子,几床旧棉被,还有你爷给我的那座老座钟。就这些家当,就在这个屋子里安家了。"公公说着,指了指角落里那座老座钟,木质的,开了裂,但时针分针依然在走动,只是慢了点。
那晚回家后,我从柜子最底层翻出了结婚时公婆送我们的存折,上面的数字让我心酸。那是一九九九年,刚赶上下岗潮,公公的厂子不景气,婆婆的纺织厂也在裁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他们硬是凑了一万块钱给我们做嫁妆,那时候一万块可不是小数目。
想起那时公婆把积蓄大半都给了我们,自己却继续过着省吃俭用的日子。婆婆的棉袄穿了十几年,领口磨得发白还舍不得换;公公的老花镜裂了一道缝,用透明胶带粘着继续戴,厂里同事笑他抠门,他只是憨厚地笑笑,说:"有钱给孩子们攒着,我这老眼镜还能再用几年。"
德明摩挲着那本发黄的存折,叹了口气:"桂花,你说咱爸妈的命怎么这么苦?年轻时赶上困难时期,好不容易熬到八十年代日子好了点,又赶上九十年代下岗潮,好不容易盼到退休能歇口气,又要被这房子的事折腾。"
我能理解德明的心情。我们这代人,夹在老人和孩子中间,上有老下有小,肩上的担子不轻。我们的儿子赵小亮今年上大学二年级,一年学费生活费加起来也得三四万,几乎掏空了我们的积蓄。
第二天,老邻居张大娘来串门,她和婆婆是几十年的老姐妹,从纺织厂一起退休的。听说小姑子要公婆卖房子的事,张大娘气得直拍大腿。
"这孩子怎么尽出馊主意!"张大娘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婆婆给她泡的茉莉花茶,"你公婆那套房子,当年吃了多少苦才买下来啊!那时候一平米才多少钱啊,可对咱们工人家庭还是不容易。"
我给张大娘添了茶,听她继续说:"那时候刚推行房改政策,单位让职工以优惠价买房,可还是得一次性付清首付,后面分期付款。你公婆那会儿手头紧,为了凑首付,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连老赵从他爹那继承的那块怀表都舍得卖。"
婆婆在一旁补充:"那块表是他爹留给他的唯一值钱东西,纯银的,文革时候都藏着没上交。卖了那块表,他好几天没笑过。"
"房子装修那会儿,你公公下了班还自己刷墙,手上的油漆斑点洗了一个月都没掉干净。"张大娘回忆道,"你婆婆更是辛苦,晚上织毛衣贴补家用,那时候她的眼睛就开始不好了,但再苦也没喊过一声。"
张大娘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记得刚结婚那会儿,公婆让我们住大房间,他们住小屋,冬天小屋漏风,北风呼呼地从窗缝里钻进来。婆婆常在水盆里泡着双脚,说是风湿犯了。现在想来,那哪是风湿,分明是冻的。
"那时候老赵为了省暖气费,大冬天只穿一件线衣,冻得直哆嗦还硬撑着。"张大娘摇摇头,"为啥?就是为了省下钱给你们小两口添置家具,给孙子攒学费。这房子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浸透着他们的心血啊。"
听着张大娘的话,我心里一阵酸楚。结婚二十多年,公婆待我如亲生女儿,从没抱怨过什么,可我是不是真的理解他们的付出?是不是真的体会过他们的艰辛?
几天后,小姑子又来了,这次带来了一份房屋评估单和一份购房合同。她穿着一身名牌套装,头发烫得光亮,手上戴着崭新的钻石戒指,一看就是特意打扮过的。
"签了吧,爸妈,"她轻声细语地说,把文件放在八十年代的老方桌上,"我都打听好了,现在房价涨得厉害,趁这会儿卖了能卖个好价钱。我联系的这个买家出价六十万,比市场价还高一些。"
"卖了房子,一部分钱用来旅游,一部分存起来养老,还可以匀出一些给我和哥哥,大家都好。"她笑着说,眼睛不停地瞟向那份合同。
公婆坐在老沙发上,面色凝重。屋里静得能听见老座钟的"滴答"声,那是他们的新婚礼物,四十多年来一直准时地走着,见证了这个家的悲欢离合。
德明沉着脸坐在一旁,我能感觉到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小姑子这次来的意图太明显了,她不是真心为公婆着想,而是打算从中分一杯羹。
"爸,妈,您们是怎么想的?"德明问,声音有些发抖。
公公突然拍案而起,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少有的怒火:"这房子是我和你妈的退休保障!我们活着一天,它就是我们的根!死了也要留给孙子!"
"你这孩子,怎么尽出些馊主意?"婆婆也难得地提高了声音,"你爸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你倒好,一转眼就想让我们卖了去漂泊。"
小姑子脸色一变,讪讪地收起了文件:"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好吗?现在老年人不都流行这么做吗?"
"什么老年人流行?是你们旅行社想赚钱吧?"德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姐,你这次是为了提成来的吧?老实交代,这里面你能分多少?"
小姑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是被当场抓了现行。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低声说:"买家说,成交的话给我两个点的介绍费......"
两个点,六十万的两个点,就是一万两千块。难怪她这么积极地撮合这桩买卖,原来是为了这笔钱。
"巧云,你缺钱吗?"公公忽然平静下来,问道。
小姑子低下了头:"最近公司效益不好,我们的底薪降了,主要靠提成..."
"那你直接和爸妈说啊,非要拐弯抹角地让他们卖房子?"德明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依然严厉,"我们是一家人,有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用不着这样吧?"
那天晚上,我和德明商量后决定,以后每月多贴补些给公婆,周末带他们去周边转转,看看附近的山水风景。钱不够就省着点花,总比让老人家卖掉安身立命的房子强。
"小姑子那边,咱也得帮帮。"德明叹了口气,"毕竟是一家人,她有困难,我们不能不管。"
我点点头。虽然小姑子这次做的事让人生气,但血浓于水,她终究是德明的亲妹妹。翻开家里的存折,里面只剩下不到一万块,都是给儿子准备的下学期学费。
"算了,先用着,到时候再想办法。"德明摇摇头,"下个月县里要修新大楼,我跟包工头说好了,可以多接点活儿。"
第二天,我拿着五千块钱去了小姑子家。她住在县城新区的小区里,电梯房,两室一厅,当年公婆还帮她付了首付。
小姑子见了我,先是惊讶,后是尴尬。我把钱塞给她:"姑子,这是我和你哥的一点心意,知道你最近手头紧,先应应急。"
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嫂子,我......"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笑了笑,"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别再提卖房子的事了,那是爸妈的命根子。"我认真地说,"咱们做子女的,能帮就帮,实在不行就一起想办法,但绝不能打他们安身立命的主意。"
小姑子低下头,声音哽咽:"嫂子,我知道错了。我就是看旅行社里那些老人家卖了房子去玩,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想着爸妈也可以那样..."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爸妈这辈子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好不容易有个安稳的退休生活,咱们别再折腾他们了。"我拍拍她的肩膀,"你真想让他们开心,周末抽空回来吃个饭,陪他们聊聊天就行。"
后来,我们用工资里省下来的钱,每个月带公婆去附近的景点转转。不用坐飞机,不用住酒店,就在县城周边的山水之间,找回他们年轻时的记忆。
第一次带公婆去临近的温泉,公公穿着二十年前的格子衬衫,婆婆戴着褪色的草帽,简单的行装,浓浓的笑意。回来后,婆婆小心翼翼地把旅游照片贴在墙上,那是他们贴的第一张旅行照,旁边是我们全家的合影,包括小姑子。
"桂花啊,"婆婆拉着我的手说,"我和你公公想明白了,房子就是我们的家,哪也不去。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风景。"
那天,小姑子也来了,带了一大包水果和保健品。她不再提卖房子的事,而是主动提出下个月休假时带公婆去市里的公园走走。
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墙上的照片上,给每个人的脸庞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老座钟依然滴滴答答地走着,见证着这个家的和解与温情。
外面,老城区的喇叭响起了,是县广播站在播放晚间新闻,声音传得很远,飘进每一个打开的窗户,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院子里,邻居们开始摆龙门阵,说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长里短。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对于老人来说,家的意义不只是四面墙,更是一生的记忆和尊严。它承载着他们的青春、汗水、欢笑和泪水,是他们这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而我们这些子女,需要做的不是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而是尊重他们的选择,理解他们的坚持,陪伴他们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那才是真正的孝道,真正的爱。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