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在耶鲁大学担任过10年英文教授,在哥伦比亚大学担任过5年研究生导师。他的文章《精英教育的劣势》在网络上点击率超过100万次。除了经常应邀在各个大学发表演讲之外,他还是一名颇有影响力的文学评论家,其文章经常出现在《纽约时报》、《大西洋月刊》、
作者|威廉·德雷谢维奇(William Deresiewicz)
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在耶鲁大学担任过10年英文教授,在哥伦比亚大学担任过5年研究生导师。他的文章《精英教育的劣势》在网络上点击率超过100万次。除了经常应邀在各个大学发表演讲之外,他还是一名颇有影响力的文学评论家,其文章经常出现在《纽约时报》、《大西洋月刊》、《国家》、《新共和》上。
博雅教育的终极目标并非实用主义,而是帮助你超越时空和工作的限制来思考问题。博雅教育所关注的是公民精神、他人利益,最重要的是,塑造一个强大的、有创造力的、自由的自我。这就是为什么人文学科在真正的大学教育中占据核心地位。当然,塑造自我并非空穴来风,一个有效的办法是向前人借鉴智慧。人文学科包含了历史、哲学、宗教学、文学以及其他形式的艺术,凝结了前人对人性最深刻的认识。这些学科适合解决作为个体的我们所遇到的问题,针对的并不是某个固定领域或者某种职业,而是人性—当我们从工作中抬起头来思考我们的生活时,我们很可能会问的问题。其范围之广能容下整个宇宙,其中不乏爱情、死亡、家庭、道德、时间、真理、神明以及一切跟每个人息息相关的话题。
《优秀的绵羊》
(十周年纪念版)
[美] 威廉·德雷谢维奇 著
林杰 译
中信出版集团
2025年2月
纵观历史,对于人性或人生的思考之前是依托于宗教的,现今,人文艺术不仅与宗教相容,而且已经替代了宗教。在 18 世纪和 19 世纪,传统的信仰受到现代科学以及启蒙运动的挑战,人文艺术逐渐演变成受教育人群讨论生命价值和意义的平台。如今真理变得多元化和个性化,人们摒弃了过去既定的、教条的模式。相较于从《圣经》中寻找答案,人们现在可能会选择去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欣赏贝多芬的音乐,或者观看易卜生的戏剧。图书馆、博物馆以及剧场变成了新一代的教堂,成为人们寻求情感抒发、忏悔、喜悦以及超脱的灵魂空间。这是一种新的信仰—唯美主义,即对艺术的膜拜。惠特曼在他的著作《民主的远景》中宣布,“牧离场,神圣的学者降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则以戏剧性的夸张手法描述了宗教信仰向人文艺术的过渡。故事主人公斯蒂芬·迪达勒斯放弃天主教会的神职,因此放弃了获得圣餐变体的机会,他选择投身于文学的奇迹,引用书中的话则是,“把每日平凡的生活经历转化为永恒的发光的生命”,即凝结为不朽的艺术作品。
英语语言文学成为大学里的一门重要学科并非偶然,这恰恰是在唯美主义出现之际。古希腊语和古拉丁语作为死记硬背式的固定的知识性信息,长久以来被大学定位为核心课程,但是,它们的地位逐渐为英语语言文学和其他人文艺术课程所代替。宗教本身也作为比较宗教或宗教研究,逐渐演变成为人文艺术的一部分,课堂上的《圣经》不再是神圣的文本,而是文化的载体。这种演变实际上是一种延续。美国大部分大学最初是由教会创办的,演变到今日,大学依然努力在世俗的环境下执行布道任务。在 19 世纪末,除了科学背景专业的出现,博雅教育的课程体系中也加入了人文元素,其中包含“经典著作”和其他“通识教育”的课程。这些课程旨在为学生提供思考“大问题”的机会。大学校园的礼拜堂牧师说教布道的角色,也逐渐被教授替代,由教授在课堂里引导学生借助经典文学来探讨人性。
常言道:真理难寻!那么艺术凭借什么通向真理呢?艺术要求我们花大量时间努力地观察现象,并且需要我们花更多的力气来表达对观察的理解。任何有过绘画写生经历的人对此都深有体会,在作画之前,首先要全身心地观察绘画的对象,几乎要看透它,直到胸有成竹才可以动笔。比如,我们观察的对象是一杯水,常人对它的认知往往是功能性的,即它是用来解渴的,解完渴后目光就不再停留。但是艺术家会观察它各个方面的特征:如杯子中水的颜色,杯身上的指印,水面凹凸部分的光泽,以及杯子所投射的半透明影子的形状,等等。
就像绘画一样,其他类型艺术的要求也都是如此。在文学世界里,读者所观察到的主要对象并非物质世界,而是人类的心理和社会现象。一位诗人所观察到的是他对自己身体或者家人的主观真实感受,绝不是其应该有的感受。小说家向我们展示了人与人之间的真实相处方式:斤斤计较的,麻木无情的,单相思的,等等。这些并非我们的道德所提倡的行为。我们的日常生活也许沉浸在口号式政治理念的宣传或者人与人之间客套的甜言蜜语之中,这些传统的思维和情感模式构成并包围了我们的生活。艺术的使命是帮助我们突破这些重围,使我们从中得到解放。但是真相往往让人难以承受,因此我们会选择自欺欺人或者欺骗他人,去极力逃避真相。在卡夫卡眼里,书籍是砍向我们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
约翰·罗斯金是 19 世纪伟大的艺术评论家,同时也是最伟大的社会评论家之一。他对马塞尔·普鲁斯特和甘地有着深远的影响。他这样评价道:
我越来越深信,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所成就的最伟大事业,就是以朴素、简要的语言表达出自己所见的。在上百个会谈天说地的人中,也许只有一人会思考;在上千个会思考的人中,也许只有一人能洞察。洞察将诗歌、预言和宗教集为一体。
我们着迷于成绩、收入和性生活,却走马观花式地对待我们所生活的世界。而艺术的力量,如诗人雪莱所言,能让灵魂惊醒过来。说人文学科可以通往真理,这本身就挑战了我们最根深蒂固的信念之一。我们不仅生活在一个科学的世界,而且生活在一个科学主义的世界。我们认为,只有经验性的、可量化的科学性信息才是客观的,才算是知识,而其他探究模式只有在接近科学方法时才有效,但人文学科和科学面向的是相反的方向。它们不仅以不同的方式工作,而且研究的是不同的东西。借用一定理解艺术价值的科学家斯蒂芬·杰伊·古尔德的一个术语,艺术、科学和人文是“互不重叠的权威领域”,各自拥有适合自己的不同教学形式。
科学性知识所表达的是内心之外的世界,有助于我们客观地观察事物。人文知识所表达的是我们对世界的感受。画家通过作品,主观地表达自己所见的,尤其在现代艺术中,其内容包含了人类因自己所见而产生的梦想和恐惧。小说家努力营造氛围,让我们体会到生活在不同时代的酸甜苦辣。曾经有一次,我告诉从医的兄长,自己作为文学评论者对时间和空间充满浓厚的兴趣。他吃惊地看着我,以为我这个文学评论者对做脑外科手术感兴趣。我所指的时间和空间并非物理学家所研究的科学概念,而是小说家笔下人类对时间和空间的体验。
让我们回想一下弗吉尼亚·伍尔夫作品中的时间或者查尔斯·狄更斯小说中的空间。在《达洛维夫人》或《到灯塔去》中,时间是随着人物意识的变化而推进的,并非由时钟来度量。书中人物在某个清晨所闻到的清香可能就带着她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刻:30年前在露台上同故友叙旧的场景,让人完全沉浸在美好的世界中。记忆、沉思、渴望等各种思绪涌上心头。突然间,因一个念头被拉回到了现实,转头又继续展望未来。伍尔夫成功地让读者感受到了心灵在时间中的漫游。查尔斯·狄更斯更能让读者感受到空间的变化:他笔下的阳光大道、背街小巷、迷宫般的小道、神秘的雾气和黑影等营造出强烈的城市空间感。或许我们要屈身进入一间阁楼,或许我们在奢华的公寓楼里伸展四肢,或许黄昏中,我们在下班高峰期的人流里挣扎。居住在大都市的人们繁忙地穿梭于层层空间里,陌生人和朋友之间只有模糊的界限,你我的身份是随时可丢可寻的标签,偶然事件变得并不偶然。城市的空气中充满了惊恐、炫耀、愤怒、嫉妒等各种情感。没有任何计时器可以量化我们从伍尔夫那里得到的收获,也没有尺子可以丈量狄更斯所带给我们的价值。我们需要的是故事,而不是公式。
科学工作者通常使用最客观的语言,因此数据是他们习惯的语言。艺术工作者讲述个人经历,意在引起他人的共鸣。人文知识不存在方程式或者定律,它因人而异,因文化而异,因此它无法被证明,无法被量化,也无法被复制。我们只能解读人文知识,无法计算人文知识。在欣赏一首诗、一件雕塑或者一段音乐的时候,我们关心的不是它的长短、它的制作材料或者它的流行程度,而是它的意义。针对一个科学现象,我们会问:“这是真实的吗?”但是针对人文学科中的一个主张,我们会问:“这对我来说是真实的吗?”
来源:近现代史论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