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夫人执起青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风如刀般剐来:“就给如儿选侯爷家吧,虽年岁大了些,再怎么说爵位还在呢。太监总管儿子算个什么事儿?到底有老总管在,也轮不到他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小娘被打死时,身子是赤条条的,和马厩里最脏的马夫抱在一起。
夫人笑着和我说,妾的孩子以后也只配做妾。
我及笄那日,父亲给我两个选择:
一是老侯爷的第二十七房妾。
二是总管太监义子的妻。
1
“爹,女儿选总管的义子。”我盈盈下拜,语声清冽如泉。
这本是两条荆棘丛生的路,任选其一皆要伤筋动骨。
可比起进侯府做那笼中雀,生死皆由旁人掌控,我宁肯做太监的妻。
大夫人执起青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风如刀般剐来:“就给如儿选侯爷家吧,虽年岁大了些,再怎么说爵位还在呢。太监总管儿子算个什么事儿?到底有老总管在,也轮不到他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
我怎会不知大夫人心思?老侯爷五十有七,最是贪恋美色。
府中美妾如云,为金银财宝和侯爷宠爱斗得你死我活。
大夫人巴不得我进去被欺辱至死,方解她心头之恨。
我急忙屈膝跪地,仰头望着父亲,泪光盈盈:“爹爹,侯爷府里妻妾成群,如儿进去了,不说争得宠爱,怕是见一面老侯爷都难呐。又怎能为府里说得上好话?”
高坐上的男人沉吟不语,手指摩挲着案上贴着两个名字的纸笺。
见他目光在左边那字上停留许久,我心跳骤然加快,似要蹦出胸膛。
正欲开口继续争取,大夫人已抢先道:“闭嘴!咱们萧家如今虽表面风光,实则危机四伏。你父亲在朝中受人排挤,你大哥科考失利……你嫁侯爷,是对我们家族大有裨益。”
佟氏瞥我一眼,目光冰冷如寒潭,没有一丝温度。
她接着厉声道:“得不到宠爱就去争,你小娘杜氏惯会教你这些,不是吗?”
“够了!”父亲猛地一拍案几,似是不愿有人再提杜氏这个名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置喙?”
“就定了,再半月就是休沐,我去给老侯爷那递名帖拜访。让如儿这几日好好学习规矩。”
“父亲……”我凄声唤道,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父亲的衣角已消失在门后。
佟氏见婚事已成定局,收了怒容,挤出一丝笑意:“妾身待会就去准备。”
父亲竟不顾这血脉之情,把我当成了谋取利益的商品。
早已是裂痕的心,如今又添了一道新伤。
大夫人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叩,发出清脆声响。
“三姑娘。”她忽然用族中排行称呼我,语调森冷,让人背后发凉。
“既然老爷发话了,咱们就好好学学规矩。”
说罢,她朝身旁使了个眼色。
突然窜出几个老婆子,如狼似虎地压着我进了里屋。
钳制我跪下后,伸手就要扒我的衣服。
我冷着脸挣扎道:“你们要干什么!”
最前的老婆子阴笑着凑近:“干什么?老侯爷年纪大了,不方便人事了,当然是要教给姑娘些好玩意去伺候老侯爷。”
“你们……”我气得浑身发抖,“如此下作之事,也敢在萧府行得?”
老婆子们却似未闻,依旧嬉笑着动手。
“姑娘还是省省力气吧,到了老侯爷府上,有的是您受的。”
2
我方定睛细瞧,方见那老嬷嬷手中托盘之上,竟摆着些前所未见之怪异玩意。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托盘中间之巨物上,其形竟活脱脱似男人那处,直教人羞得满面通红。
我心中又惊又怒,挣扎着起身,猛地挥手,将那托盘里的器具尽数打翻在地。
“啪啪”两声脆响,我怒火中烧,抬手便往那老嬷嬷脸上狠狠扇去。
那老婆子反应迟缓,硬生生挨了我两个巴掌,这才回过神来,怒喝道:“你——!”
我厉声斥道:“放肆!我何故要学这些腌臜玩意?佟氏竟敢指使你们拿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来磋磨我!”
老婆子脸色瞬间铁青,却仍强辩道:“姑娘,大夫人此举,实乃为你好啊!”
言罢,又阴恻恻地笑着:“不说旁的,你以为不嫁侯爷,嫁个太监,便用不上这些东西了吗?那阉人屋里,玩意儿可比这多得多呢!”
“听老奴一句劝,乖乖让老奴把这些玩意都在姑娘身上使个遍,也好让老奴回去交差……”
闻言,我惊得浑身冷汗直冒,心中暗骂:这腌臜婆,竟敢如此大胆,妄图破我身子!
我怒喝道:“你怎敢如此!我可是未出阁的姑娘!”
心中又思:佟氏让我不干不净地进了这侯府,待老侯爷发现我并非完璧之身,那老头子贪图美色,定不会放过我,只会加倍折磨于我。
正思量间,眼见几个老货那浑浊的眼珠子泛着冷光,竟伸手朝我抓来。
我踉跄着爬起,扑向桌上那无人注意的剪子。
我高举剪子,咬牙切齿道:“你们若再敢靠近,我便把头发全绞了!”
“哼,我也不会寻死,只会让侯爷娶个尼姑回去,让全京城都知道,是萧府逼女为妾!”
老婆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尖声道:“你!你!我这就去禀告夫人!”
我昂起头,眼神凌厉如刀:“去啊!我倒要看看,一个苛待庶女的嫡母,传出去还能不能做她的贤良人!”
那几个老婆子闻言,惊慌失措地跑出房去,随即“咔嚓”一声,牢牢落了锁。
我双膝一软,瘫倒在地,额角冒着冷汗,剪断的一缕青丝盘踞在我鞋面,不断刺痛着我的神经。
3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窗棂边忽传来细微而急促的咯吱声,似有千钧重担压于其上。
那人声音低沉,仿佛怕惊扰了这沉睡的夜。
“姑娘……”
是屋内那慈祥而老迈的嬷嬷,她颤抖着手,从窗缝中缓缓递进一个拳头大小的油纸包。
我接过,打开一看,乃是几块精致的糕点。
嬷嬷语速飞快,眼中满是焦急:“姑娘,听老奴一言,快逃吧。家丁们夜里换班,老奴已给他们送上好酒,你趁此机会,从窗子翻出,径直往西苑那废井处去,老奴已在那里等候姑娘多时。”
言罢,她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你娘,也是个命苦的人啊。本是纯良人家的好姑娘,却被人算计,沦为妾室,在这府中过得何等凄惨……死后……死后也不得安生,连个安身之所都难寻。”
想到小娘生前对下人亲厚无比,嬷嬷不禁哽咽起来。
“老奴又怎能忍心,看姑娘你重蹈你娘的覆辙?”
娘亲死后,竟被暴尸三日,那佟氏更是狠心,连坟茔所在都不肯透露半分,让我连为母亲上柱香的机会都没有。
“逃?嬷嬷,我若逃了,你怎么办?你一家老小,佟氏可是了如指掌。”我眼中闪过决绝之色,手紧握着那油纸包,粘腻的糕点从指缝间溢出,“何况,我岂能甘心就此认命?”
嬷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坚定起来:“姑娘,你床边那画布后,有个匣子,里面装满了银钱。老奴求你,让老奴帮你……帮你打探个人……”
三日后,萧府上下忙碌非凡,一批又一批的人进进出出,置办婚服,制作嫁妆。
萧府如今已是捉襟见肘,却还要装模作样地给我制备嫁妆。
我冷笑一声,心中暗道:别说房契银票、陪嫁首饰了,就连那箱子里,也不过几床被子,被子上还只是铺了薄薄一层银子。
嫁妆的大箱子收拾停当,老嬷嬷招了招手,唤来几个平日里受过她好处的家丁。
“你们几个,抬着这箱子,小心些,别弄出响动。”嬷嬷低声吩咐道。
家丁们点头应诺,抬起箱子,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
嫁妆箱子偷梁换柱,待再见光明之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我已然身处城郊的云林禅寺之中。
我摸了摸身上的粗布衣,低头避开香客,沿着偏廊往后走去。
“应该是往这走……”我低头看着手中画在粗布上的路线,却因汗水浸湿而变得模糊,不禁犯了难。
正当我踌躇之际,左前方的禅房突然涌出一群人,乱作一团。
竟有僧人惊慌失措地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4
我眼眸微动,目光如炬,一眼便瞧见那熙攘人群中有一张熟悉脸庞。
“咦?怎会是他?”我心中暗自诧异。
竟是那佟氏的胞弟,只见他神色慌张,脚步凌乱地朝我这方狂奔而来。
我眉头一蹙,下意识捏紧袖中的密信,心中暗道:“糟了,若被他发现,一切皆休!”
抬眼间,瞥见前方竹林后隐隐露出一角假山,心中一喜:“有处可藏!”赶忙拔足往那处奔去。
待至近前,只见这假山崎岖嶙峋,大大小小的洞窟纵横交错,藏人自是容易。
我顾不得许多,侧身便往一处洞窟挤去。
可刚挤身进入,便敏锐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好,身后有人!”我心中一惊,条件反射般屈肘向后猛击。
奈何这假山内满是粘腻的青苔,脚底一滑,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扑在那人身上。
手掌本能地撑住对方胸口,欲要推开。
却在慌乱之中按错了位置——我的右手不偏不倚,竟压在那人双腿之间某个隐秘的部位。
“呀!”我心中暗叫不妙,同时惊觉:“是个男人!”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似是疼痛难忍。
下一秒,我的手被他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刺客?”男子声音冷冽如冰,似能穿透人心。
我强自镇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我不是刺客。”
“哦?不是刺客?”男子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那你是何人?来此何干?”
“我是来找人的。”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找谁?”男子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我。
光从假山的缝隙中漏下,斑驳陆离,我才看清面前的身影。
只见他一身青色劲装,英姿飒爽,腰间配着一把乌鞘长剑,寒光闪闪。
棱角分明的俊脸,剑眉一皱,正细细打量着我。
“内侍省年公公义子,年赴云。”我直言不讳。
男子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瞬,钳制我的手微微松了几分。
“怎么?找人会来禅寺里找?”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家小厮打探到……”话到嘴边,又突然顿住。
“为何告诉我?你又是谁?”我目光一凛,反问道。
那男人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懒得废话,冷冷道:“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但是,你得说出你的目的。”
我迟疑着,目光却瞥见他腰间因为刚刚倒下意外露出的令牌。
“那令牌……”我心中一动,“浮雕着狴犴!嬷嬷儿子打探的消息就提到过。”
又忆起嬷嬷所言:“年赴云十岁净身入宫,自小浸淫在宫中,虽做事狠厉,但也不是青红不分之人。”
“还有……”我心中暗自思量,“宫宴中,老总管特地和皇帝求了个赏,赐了个恩典——准年赴云自行择妻,成家立室。”
又突然想到刚刚从禅房出来的佟幸,心中更加确定:“三月前在佟缨屋外偷听到他姐弟俩谈论的那些事,定与年赴云有关。”
“我要见年赴云!”我目光坚定,一字一顿道。
“哦?见他何事?”男子眉头一挑,似是感兴趣。
“我能帮他扫除乱党,助他升迁。”我直言不讳,目光灼灼。
那男子并未说话,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半晌,那男子薄唇微启,声音不高不低:“跟我走。”
5
顺着那蜿蜒曲折的后山小路,一路弯弯绕绕,竟至一处幽静别院。
才至院前,便见一男子迎将出来。
此人面无髭须,模样倒也寻常普通。
虽身着寻常衣饰,然袖口里露出的布料,细密得竟不见针脚,那双半旧不新的皂靴,所用皮子亦是极为讲究。
那人目光先落在我身前男子身上,而后又缓缓移至我身上。
开口问道,声音细细的:“姑娘寻谁?”
我瞧着眼前之人,与传闻中描述的模样大不相同。
细眉之下,是一双温吞的眼睛,却隐隐透着几分冷意。
我心中暗忖:这便是监掌印年公公最器重的义子,年赴云吗?
一时之间,我竟有些局促不安,嗫嚅道:“找的就是你……年……年小哥。”
“我?年小哥?”他听闻此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颇为奇怪的笑。
那笑容说不清道不明,满是玩味,仿佛听见了什么新鲜有趣的称呼。
我见他如此反应,以为是称呼冒犯了他,连忙致歉:“抱歉。不知怎么称呼,只能叫小哥。”
年赴云瞥了眼我旁边始终站立不动的男人,又向我摆了摆手,道:“无碍,你进来坐罢。”
我依言而入,呆坐在凳上,低头紧盯着杯中的茶叶,心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
深吸一口气,目光在门前的青衣男子和年赴云之间来回游移。
年赴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无碍,手下。”
我心中一惊,暗自思量:这人也是宫里的吗?宫里怎么能有没净身的男子?
我赶忙摇摇头,让自己忘却手心的触感。
放下茶杯后,我鼓起勇气,直视年赴云,语气带着肯定道:“我想要年大人娶我。”
“什么?”年赴云似乎被我这单刀直入的话语吓了一跳,噗的一声,一口茶喷回了杯里。
他瞪大了眼睛,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又细了几分:“这,姑娘,你可吓死奴家了。”
“姑娘,此事不妥呀……”
我听见此言,袖下的手瞬间攥紧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密信,道:“这是三日前,我偷听到佟氏与她弟弟屋内谈起的叛党一事。细细一查,果然佟氏也掺了脚。”
说着,我将密信递给他,急切道:“大人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顿了顿,我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们的暗号、据点,还有谁在朝中为他们通风报信。”
我语速比平时快了很多,仿佛将所有筹码都押了上去,奋力一搏。
年赴云皱着眉,将密信细细看完,突然笑了:“哦?这么丰厚的交换条件?你就只想做奴家的妻?”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见状,连忙补充道:“当然不止,我要让你这辈子只能娶我一个。”
年赴云没搭话,我却感受到了门前那人投来的视线。
我飞快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年赴云,心中有些焦急。
和嬷嬷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得赶快和她接头回府。
我站起身来,急切道:“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你拿着去酒楼里抓人就行。事成之后,务必来萧府娶我。”
言罢,我跑了出去,对着门口那人道:“劳烦,能不能用马车送我去城尾巷口。”
那青衣男子抬头,目光注视着我,眼神清澈,不含丝毫轻慢,点了点头。
我登上马车,一路上心急如焚。
到了后巷,我跳下马车,转头认真道:“记得叫你头子争气些。”
说完,我低头钻进了萧府后巷的偏门。
却没注意到,那青衣男子望着我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久久未动。
6
佟氏遣人私取秘器之事,竟闹到了父亲跟前。
父亲勃然大怒,将佟氏痛斥一番,佟氏这才稍稍收敛,消停了些时日。
然我在府中,却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难安。
七八日过去,仍未有年赴云的消息传来。
“老爷,不好啦!”忽一日,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父亲书房,神色惊恐。
父亲闻言,神色匆匆,径直往佟氏那屋走去。
我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中暗喜:“有消息了!”
我忙唤来先前结识的那万事通小厮,细细打听。
小厮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与我描述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之事:
“姑娘可知,那年公公义子,年大人亲自率领人马,抄了叛贼老巢!那把乌鞘长剑,舞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那些叛贼,连年大人的衣角都未曾沾到分毫!”
“如今,年大人更是连升三级,成了提督年大人啦!”
我闻言,脸上掩不住的兴奋,追问道:“还有呢?还有何消息?”
小厮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老侯爷可惨啦,姑娘您莫要担心嫁过去了。今一早,上头下了旨,爵位都夺了,发配到岭南去了。也不知那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到那。”
我眉头微蹙,问道:“那大夫人弟弟呢?”
小厮继续道:“大夫人弟弟也牵扯进去了。前阵子禅寺死了人,您可知?那是叛党奸细,和大夫人弟弟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如今,正查他身上呢,已进了诏狱啦!”
我闻言,心中大快,看着屋里那扎眼的红绸喜蜡,都觉舒心不少。
又是三日过去,我久久未等来年赴云的消息。
我安慰自己道:“许是他要处理朝中要事,这才没空提亲。”
然等来的,却是父亲和佟氏。
我看着面前这让我心生厌烦的爹,和脸色难看、为救她胞弟费了不少心思的佟氏,心中一沉。
父亲清了清嗓子,道:“老侯爷不中用了,这婚事……我和你嫡母商量好了……”
我心中一紧,问道:“爹,您要说什么?”
父亲看了我一眼,继续道:“萧家的情况,你也清楚。身为萧家女儿,你要学会为萧府尽心尽力。”
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问道:“爹,您到底要说什么?”
父亲顿了顿,道:“就定驻守北疆的将军副将,王副将。王副将正妻病逝已有两年,如今后院空虚。你先做个侧室,伺候好王副将,将来做正室不成问题。你虽庶出,但好歹是我萧家的女儿,王副将不嫌弃……”
我闻言,脑中轰隆作响,如遭雷击。
佟氏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开口道:“聘礼可足足有三千两呢!”
我强忍颤抖,声音却异常清晰,问道:“女儿斗胆问一句,为何是远在北疆的王副将?”
父亲摸了摸胡须,道:“爹也想给你找个好亲事。要是落在半月前,这庚帖肯定是往年府那递的。可现在年大人可是朝廷新贵,往他那递的名帖比山高!”
我心中悲愤交加,问道:“那爹的意思,是女儿配不上年大人?”
父亲叹了口气,道:“你母亲说得对,浪费时间赌一把,不如稳妥些。正好佟府有王副将旧识,佟府在后,你远在北疆吃不了亏!”
我眼前发黑,手无力地撑着桌面,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吃不了……亏么?”
我心中明白,这分明是佟氏下的套。
她不让我嫁好,让我万劫不复、深陷地狱,才是她最想要的。
我抬头看向佟氏,恨声道:“你恨我娘,明明我小娘是用来验证父亲是否爱你的工具。可你挚爱的男人,却忘了与你的诺言,宠幸了别人。”
佟氏脸色一变,怒道:“你胡说什么!”
我继续道:“你把气撒到我小娘身上,又无法阻止他男人纳了一个又一个妾,生了一个又一个不属于你的孩子。而我,越来越像我小娘,你恨意蔓延,势必不让我好过,是不是?”
佟氏脸色铁青,却无言以对。
7
我紧咬着牙关,梗着那细长的脖子,硬是一声不吭,未曾搭话。
双手因满腔的愤恨,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颤抖着。
“啧……”父亲眉头紧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
他冷冷地睨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他眼里,我从来都不是他的女儿,不过是他谋取利益的棋子、筹码罢了。
“佟娘,你好好劝劝如儿罢。”父亲顿了顿,声音低沉,“轿子明日……唉。”
话到此处,他竟没接着说下去,只是不耐烦地甩了下衣摆,抬脚便匆匆离开了。
佟氏最是擅长伪装,此刻,她脸上立刻堆起那虚伪至极的慈母笑容,盈盈福了一礼,柔声道:“老爷慢走。”
待父亲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她脸上那伪善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往常面对我时阴狠无比的神色。
“你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佟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神中满是恶毒,“好险,差点让你嫁入年家,我新给你寻的婚事,可还满意?”
说罢,她猛地伸出那保养得白皙却狠辣的手,狠狠掐上了我的下巴,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我的皮肉之中。
“北疆啊,距离京城可有千里之遥,那可是苦寒之地,常年战乱不断,你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佟氏故意拖长了声音,似在欣赏我的痛苦。
我未动分毫,只是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她,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命硬得跟你那个死娘一样。”佟氏见我不为所动,又恶狠狠地说道。
“当年诬她偷人,打了五十板子才断气呢……怎么就没连你一起打死呢?”她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仿佛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攥紧的拳头关节都泛白了。
半晌,我突然轻轻展颜一笑,那笑容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我是命硬,所以您可要藏好床底下那几封家书。”我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管好您家残废的亲弟弟,坐好外头说您良善的名号,长命百岁地……好好看我怎么活下去。”
佟氏听闻此言,犹如听见惊天噩耗,惊得瞳孔猛地一缩,猛地甩开了我的脸,声音都变了调:“是你!是你!你什么时候……你竟敢……”
额角几根碎发因为她的动作,狼狈地垂落下来,贴在脸颊上。
往日里端庄自持、仪态万千的她,此刻,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我静静欣赏着她那破碎的神情,心中暗自冷笑,那可是她最爱的嫡亲弟弟,佟府的唯一继承人啊。
佟缨最看重体面,她没出阁前,便一心扶持佟家,出阁后,又全力扶持萧家,用尽一切手段,这似乎成了她毕生的执念。
此刻,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风箱一般,尖声喊道:“来人!三姑娘迎得喜事,高兴得失了智,将她捆起来,明日一早送入花轿!”
话音刚落,一个粗壮的婆子拿着麻绳,迈着大步向我走来。
“三姑娘,得罪了。”婆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抬起眼,看着她们用麻绳一圈一圈地将我的手捆起,那麻绳勒进皮肉,生疼生疼的。
佟氏在一旁冷眼望着,眼中满是恨意,恨不得让婆子绑得紧一些,再紧一些,仿佛这样就能把我彻底束缚住。
“今日不用给三姑娘送膳了。”佟氏冷冷地说道,“饿一饿,明天才能好好穿着喜服,风风光光地出嫁。”
“是。”旁边的丫鬟连忙应道。
绑好后,她们又逼我跪坐在软垫上,美其名曰跪谢老祖宗。
我心中暗自冷笑,殊不知这样,反而更方便我的逃脱。
8
婆子们虽将我绑得严实,可因我刻意配合,竟无一人察觉我手腕尚能微妙转动。
我暗自蓄力,将那银片子磨得锋利无比,而后悄悄塞进鞋底。
我向后仰去,微微偏身,便将银片子稳稳拿在手中。
正欲有所动作,门外忽有动静传来。
我心中一紧,连忙正身,规规矩矩继续跪着。
“给三姑娘松绑。”一女子声音传来,她虽装作若无其事,可那细微的惶惑之色,却被我敏锐捕捉。
她定是没想到,这只被她视作掌控之鸟,竟能逃脱她精心布置的牢笼。
“来人,给三姑娘梳妆。”她又吩咐道。
我狐疑地眯起眼,细细打量着她,问道:“为何突然如此?”
她却不答,只冷冷道:“莫要多问,照做便是。”
佟氏扣着我的手,将我往前厅带去。
她衣袖下的手,用力至极,似要将我手腕掐断。
我嘴角浮上一抹讥诮,心中疑惑更甚,暗自思忖:“难不成是年赴云来了?”
“宫里冯千户点了名要见你,多行礼,少说话,不该说的……”她语气带着威胁,眼神阴鸷。
“冯千户?我与他似乎并无交集,他为何要见我?”我满心疑惑,开口问道。
她却不理会我,只催促道:“快些走,莫让贵人久等。”
我跨过门槛,进入前厅,垂着眉,准备规规矩矩行礼。
下意识抬眼,想看看这冯千户究竟是何人。
可这一眼,却让我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前厅正中站着的人,一身靛蓝云缎贴里,样式似是宫里的官服。
瞧着像是未来得及换下,便匆匆从宫里抽身赶来。
他面白净脸,温吞的眼中却露着精明的光。
此刻正眯着眼,笑盈盈地看着我。
“冯千户?”我瞪大了眼,满是困惑,问道:“你当真是冯千户?”
他微微颔首,笑道:“正是本官,三姑娘有礼了。”
“他是冯千户,那谁是年赴云?”我一时间竟思考不上来,满心都是前所未有的疑惑。
“大胆,这可是冯千户,还不快跪下!”爹见我呆愣许久,唯恐我无礼,得罪了眼前的贵人,抬手就要往我脸上抽。
我侧身想躲,口中喊道:“爹,且慢!”
可父亲的手却停留在半空,被冯千户死死钳住。
“萧大人怎么对女儿下这么重的手?”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同样身着靛蓝云缎贴里的男子迈步入内。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俊美,却透着几分冷冽。
冯千户甩开爹的手,对那人做了个揖,恭敬道:“提督大人!”
“提督大人?!”我平日伪装到极致的淡漠形态,这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中暗惊:“他怎会在此?”
我脱口而出:“你……你怎会来此?”
面前被称为提督大人的男子,竟然是那日被我触碰到隐秘部位的男子!
“三姑娘,别来无恙。”他嘴角微扬,淡淡说道。
“大名鼎鼎的年赴云不是太监?!”我心中惊涛骇浪,忍不住惊呼出声。
9
堂上忽地一片抽气之声,如秋风掠过枯叶堆。
东厂二把手竟亲自登门,萧府众人已是惶恐不安,受宠若惊之态尽显。
而今,竟又迎来了新上任的东厂提督年大人!
父亲额上,细密的汗珠涔涔而下。
此汗,因疑惑而起,更因恐惧而流。
年赴云忽地轻笑一声,道:“萧府嫁女,本应是桩大喜事,怎的见这姑娘满面愁容呢?”
周围人虽众多,他的目光却只落在我身上。
佟氏面如土色,颤声道:“是妾身教女无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姑娘竟还反抗起来,实乃妾身之过。”
年赴云目光在这夫妻二人身上停留一瞬,又缓缓掠过满堂宾客,最终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萧姑娘生母早亡,实乃可怜。”
“且不说大夫人平日里如何苛刻庶女,单说这嫁的地方,远在千里之外,萧大人,你怎就忍心如此安排?怕不是眼里根本没这个亲女儿吧。”
两夫妻闻言,齐齐下跪,额头紧紧抵地。
父亲声音发颤,道:“不敢,小的待她亲厚无比,这可是杜氏留给小的的唯一女儿,小的怎会苛待于她。”
年赴云神色淡淡,道:“可我听闻,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不如,让大理寺来翻翻这案子,如何?”
他语气倒不是询问,而是已然做了决定。
空气瞬间凝结起来,无一人再敢言语半句。
年赴云话锋一转,面对我道:“若有一条明路摆在眼前,姑娘可愿意选?”
我微微点头,轻声道:“愿闻其详。”
“本督虽为阉人,却也有娶妻之权。”
年赴云的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说着今日天气如何一般寻常,“萧小姐若愿嫁我为妻,今日便可离开这萧府,从此自由。”
话落,惊得整个萧府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时,堂下有人小声议论起来:“众人皆知,萧连有的这官,可是当年萧夫人花钱捐来的。”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萧连有出身寒门,虽有几分才学,却无门路可走,熬到二十五岁仍是个白身。”
又有一人叹道:“佟家大小姐看上了他,跟定了他,靠着她带来的丰厚嫁妆,上下打点,这才得了个从六品的闲职。”
“他既不敢得罪权贵,说话也谨小慎微,在朝中一直默默无闻。”
“可谁能想到,今日年提督竟亲自登门,要迎娶萧府庶女——萧如呢。”
10
东厂提督年赴云,竟要迎娶那萧家庶女!
此消息如惊雷乍响,一传开,京城上下皆为之震动,仿若掀翻了天一般。
半月之前,萧家门槛虽也算得上体面,与年赴云倒也相配。
可今时不同往日啊!
如今这年赴云,顶着内侍省年公公义子这一响当当的名头,又新任东厂提督之职,权势滔天,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第二日,晨曦初露,萧府门外,年赴云所摆的仪仗,乍一看规模并不宏大,然细观之下,该有的却是一样不少。
红绸如霞,铺地似锦,喜乐之声喧天震耳,那聘礼更是满满当当,几大箱子堆叠在一起,引得众人侧目。
街坊邻里,平日里那些看不起萧连有的同僚,还有那些庶伯庶兄,听闻消息,皆匆匆赶来。
他们个个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张望,眼中满是艳羡之色,嘴里还不时发出惊叹:“这……这等场面,真是不可思议啊!”
“想那萧家庶女,竟有如此造化!”
此时,闺房内,气氛却与外界的热闹截然不同。
两人皆身着喜庆衣裳,铜镜之中,映出两张脸,神情却是大相径庭。
佟氏面色阴沉,语气低沉如闷雷,勉强扯出个难看的笑容,道:“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哼,倒是小瞧了你。”
我闻言,不语,只是低垂着眼眸,宛如一尊静美的雕像,任凭她用梳篦一下一下地梳着我的青丝。
佟氏透过铜镜,死死地盯着我,目光如炬,似要将我看穿,又道:“就算你今天踏出这个门,也还是萧家女,这一点,你休想改变!”
我依旧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
佟氏见我不答,语速愈发急切起来,道:“你大哥的船队,下月十五要过扬州闸,此事你可知晓?”
我缓缓抬眼,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佟氏又道:“还有……你父亲的官位……若是你敢有二心,哼,这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我静静地看着她,只见她一脸疲惫、无奈,那模样,像极了斗败的兽,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佟氏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又道:“哼,你最好放心上,你娘亲的坟,我会派人修缮,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我目光微动,依旧不语。
佟氏见状,嘴角笑意更浓,却透着一股阴狠,道:“不然……你猜,乱葬岗里,哪堆白骨配得上你娘亲的冤魂?”
说罢,她嘴角挂着笑,欲把最后一支簪狠狠插入我的发髻。
我目光一凛,突然偏了头,死死攥住了她那不怀好意的手,温婉笑道:“女儿省得,母亲放心便是。”
佟氏没想到我会突然反抗,踉跄后退半步,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她定然想不到,我早就在乱葬岗,将母亲那破败不堪的坟寻到,又在城东重新找了块风水宝地。
我心中暗道:我要母亲和我一起看着,佟缨,你如何一点一点地烂掉!
11
龙凤蜡燃得欢腾,我端坐在喜床上。
按常理,床上应该铺些桂圆莲子等,图个“早生贵子”的吉利。
但司礼监的嬷嬷们早得了嘱咐,可不能刺了新郎官的眼,就改成了海棠。
我喜欢这花,艳粉的海棠泼洒在红绡锦被上,别样的美。
门吱呀一响,随着年赴云的坐下,满床花瓣轻轻颤动。
龙凤喜秤将盖头挑起,盖头边的穗子扫过我的脸,痒得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正对上年赴云低垂的目光。
他生得极好看,剑眉下那双眼怎么看都含着情。
我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先开了口:“年大人,我可不喜欢英雄救美的戏码。”
眨眨眼继续道:“不过你的事办得我很满意,侯府和佟府现在一定很乱吧。”
年赴云闻言一怔,定没想到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正色,解释道:“圣上突然下旨,事比较棘手,我绝无故意拖延你的意思。”
“那两个是他们自作自受罢了,他们挡了我的路,自然是要解决的。”
又突然想到什么:“你的消息倒灵通。”
我轻笑:“再灵通也没有探到年大人您竟然是男子。”
话一出,蓦地想起初见那日,攥紧了手,又回忆起手心触碰到的位置。
有些尴尬地往后挪了挪,离年赴云远了几分。
年赴云见状站起身来:“夫人不必拘礼。”
“这门亲事各取所需。你得了自由身,我应付了皇命。若是你想走,我可给你一纸和离书,和足够你远走高飞的银两。”
修长身影逆着烛火,将我整个笼在影子里。
我不得不抬起头望着他。
年赴云的话出乎我意料。
没想到他这么……倒也正合我的意。
毕竟,接近年赴云只是为了离宫里那位贵人更近一些。
“夫人歇息罢,明早还要去谢恩呢。”
没等我应声,他开门走了出去,尾音消失在风里。
12
到了皇宫,御道两旁太监宫女垂首而立,经过时我们齐刷刷地行礼。
我故意用团扇掩住半张脸,悄声说:“提督大人好大威风。”
年赴云眉一挑:“他们敬的是我这个位子,可我这个位置是夫人给我争来的,他们敬的自然是你。”
他将腰间代表通行证的令牌摘下,俯身系在了我腰间。
亲昵的动作让一旁的宫人们头又低了几分。
我怔怔望着眼前人,他的言语总是让我出乎意料。
“去武英殿。”待我回过神,他已经捏住了我的手。
是有一瞬间的呼吸凝滞,我悄悄摸了摸耳垂,似乎爬上了海棠红。
走了半刻钟,却被面前的李公公拦了下来。
“陛下正在武英殿与阁老们议事呢……年大人,您改日再来罢。”
我们对视一眼,刚要走,李公公又小跑着过来传
“皇后娘娘传召,现在凤仪殿呢。”
“这……”我望向年赴云,他轻轻点了点头。
“走。”
我们被掌事宫女引入偏殿等候,殿内陈设简单,不显山露水,却自有一番韵味。
扫视一圈,听见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缓步走向上座,声音温润:
“陛下正在武英殿议事,特意嘱咐本宫好好款待。”
起身行礼后,内侍有眼色地端来两个绣墩。
一旁大宫女捧着装有茶水的托盘向前,盘中盏里的茶水,恰是年赴云喜欢的三分水温。
13
年赴云似乎对这一切都很熟络,我不由思忖,难不成是娘娘常传召他?
但据我所知,皇后贞静娴淑,苏氏一族赤诚忠心,不会甚至不可能把手伸进东厂里。
皇后浅沾茶盏边缘,忽然抬眸一笑:“似乎上次见年大人,大人还是叫小云子,年公公把你带身边学规矩,举止拘谨,几分怯意。”
她顿了顿,思索道:“那时,好像你才十五,身量未足,如今竟帮了陛下许多。”
年赴云起身跪地低首敛目道“是微臣应该做的。”
皇后摆了摆手,轻笑:“不必多礼,坐吧。”
她忽而微微侧首,望向同着年赴云一起起身行礼的我。
莞尔道:“你也快坐,年大人公事繁忙,时常宿在东厂,这后院……还需你好好打理。”
我俯身应下,皇后这话倒有几分婆母敲打媳妇的意味。
还没来得及思索怎么回话,皇后突然对我招了招手,让我上前去。
她突然伸手拉住我手腕,径直褪下腕间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套进我腕中。
我一时怔忡,她含笑凝视我,眼底似有欣慰。
“本宫虽少见小云子,但是他这数十年对朝堂的尽心尽力,我也是有所闻的。他既娶了你,那是他心里有你。你们可要好好过下去。”
像极了一个慈母。
我转头看他,发现年赴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捏了捏手腕上那温润带着皇后掌心温度的玉镯,跪地谢恩。
皇后将我扶起,欣慰地点头,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道:“好孩子,你们一对璧人,本宫看得欣喜。今日御花园花开得正好,你们便去赏玩一番罢。”
待送我们至御花园的宫人退去,我瞥了眼真的在赏花的年赴云。
压低声音问出我疑惑很久的问题:“皇后娘娘……待你似乎格外不同。”
我探头,又近了他几分,“倒像是...母亲对儿子般”
他脚步一滞,脸上满是惊讶。
他怒笑拉过我,把我脸摁进他怀里,用更小的声音回:“你胆子太大,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
14
脸抵在他的胸口,一呼吸,那温热带着年赴云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呼吸微乱,头往后撤了撤,“不会,我很小声很小声。”
他手轻轻一拢,将我往身前带了带。
我们正好立在盛开的海棠树下,衣袂交叠在一起,真的就像一对璧人。
“这海棠……”他突然开口,声音混着花瓣飘来,“让我想起小时候。”
“我母亲生前,也喜欢这花。”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闻言一愣,他接着说:
“父亲蒙冤入狱,鞭子抽断了他的辩白,死后,尸体还没来得及葬下,庶叔伯们就撬了库房。”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庶伯早就觊觎我娘亲,娘亲不愿,把我安排好后,触壁而亡。”
“我本来是安排送至娘亲娘家,没想到叔伯气恼,我到的前一日,把外祖父母给害了。”
年赴云吐了口气,眼眸黯淡,继续道:
“后来我被卖给了人牙子,是要送去南风馆的。年公公那日回私宅,正巧救下了我。他听闻我的遭遇,心疼我。那时候他是内务府总管,我免了净身。他深知我以后是要报仇的,怕我净了身,死后无颜见爹娘。”
他抬手捏掉了落在我肩上的花。
“我十几年来,苦心练武,一步一步爬上来,就等这一日。”
我认认真真地望他问“报仇了吗?”
他笑,字字清晰道:“报仇了。叔叔头首分离,伯伯五马分尸,一把火给烧了,挫骨扬灰。”
我点点头。
“你不怕吗?”他声音很轻,似乎怕吓到我。
“不怕。”我声音里带着笑,“直接让他们死,太简单了。”
15
我们心照不宣地不再谈论往事。
在御花园刚走了半圈,年赴云被冯迁叫走了,是东厂有事。
临走前,他指了指我的牌子同我说,这令牌可以走东华门那,年府小厮会在那候着,接我回府。
我点头应下,叫他快去罢。
御花园花开得艳丽,但独自一人便也无趣了。
起身就往东华门那走,走到内务府门前,听见了争执声,让我忍不住驻足。
穿得稍微好的宫女气势汹汹:“这是我们娘娘点了名要的,你给我松手!”
年纪较小的宫女声音细若蚊呐,却死死攥着托盘:“这一月各宫就三份,皇后已经特例给你们多一份,现在还要拿走我们的两份。”
那大宫女看见她还不松手,声音尖锐起来:“你们娘娘年老色衰,皇上已经半年没去过你们宫了,这养颜粉给你们再多也没用!”
那大宫女咄咄逼人,宫里本就不可以谈论皇上嫔妃。
可旁边的人行色匆匆,唯恐不及,生怕把自己牵扯进去。
看得出宫女的娘娘现在势头正盛,无一人上前说合。
内务府那小太监也躲得远远的。
眼看那托盘就要被夺走,小宫女哭了出来。
我走上前,把手搭在托盘上,往小宫女那边挪了挪。
大宫女看竟然有人来掺和,瞪着眼就要破口大骂。
可是看见我身上的衣服又迟疑,气势下了大半。
“你是哪宫的?我可没听说宫里来了新人。”
大宫女身后的小宫女小声道:“沫梅姐姐,你看她腰间的,是不是东厂的令牌。”
他们脸上皆是惧色,虽不满,手却很快地松开。
“我们家娘娘点名要的,我要拿回去交差。”她声音有些发颤,又带着不服。
我含笑道:“不是不让你拿,是你拿再多养颜粉也没用,皇后娘娘各宫分这么多,肯定是知道其中的利害,虽养颜,但也不宜多用。”
我回头看向满头是汗的小太监,问:“可还有类似养颜的?这位娘娘深得宠爱,要侍奉皇上,一定要保养好了。”
小太监连忙说:“还有多出来的南洋珍珠粉,敷面一样有美白养颜功效。”
我点头,转头对大宫女说:“我知道一个方子,和养颜粉差不多,是我在宫外胭脂铺得到的,还有其他胭脂的方子,到时候你来内务府公公这取。是否有用,你可以让你家娘娘叫太医看看再定夺。”
大宫女见我头头是道,也无法还嘴,哼的一声进屋和公公拿珍珠粉去了。
一旁的小宫女抹了把泪,边对我行礼,边道谢:“多谢姑娘,恩情难忘,但是我实在耽搁太久了,娘娘要责罚,不然我定要好好谢你。”
我颔首,拍了拍她肩:“不足挂齿,快回去吧。”
小姑娘又抹了把泪,转身往南边跑去。
而我,看着她代表着微箬轩的腰牌笑了……
16
东华门略微远,费了我三刻钟。
我刚刚要踏出宫门,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姑娘留步”。
一回头,竟然是刚刚那位小宫女。
她见我回头,俯下身喘了几口气:“姑娘让我好找。”
我面无变化,心里想着,你倒是脚步快,没费我太多时间。
她歇息好了,看着我说:“我家木嫔娘娘要见您,我特地和娘娘说了你今天内务帮我的事情,娘娘说要赏你呢!”
我看着她被打肿的左脸,有些疑惑。
她马上捂着脸解释道:“天热,娘娘等急了,自然有些上火。”
又摆了摆我衣袖:“姑娘你可要跟着我回去,不然这次娘娘真的生气了。”
我点点头说:“你带路吧。”
走到微箬轩,迈进门槛,见正中摆着紫檀木精雕的摆件,色略显暗淡,但擦拭得干干净净。
门边各摆着一盆修剪得宜的罗汉松,虽不是名贵品种,却也郁郁葱葱。
想来这位木嫔娘娘虽不得宠,但好歹诞下了三皇子,内务府也不敢怠慢。
上首坐着的娘娘眉目间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她唇角噙着浅笑,眼角微微弯起,带着几分和善的打量。
我跪下行礼:“参见木嫔娘娘。”
木嫔娘娘目光在殿内缓缓游移,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含笑道:“快起身,姑娘,你看本宫这是不是陈设太简单?”
我连忙恭敬地福了福身:“娘娘节俭持重,不似那些年轻的妃嫔,仗着得宠便奢靡无度。听闻皇后娘娘最不喜这般风气,常说要效仿先贤,以俭养德。”
木嫔轻笑出声,眉间那缕愁容舒展开来:“嘉贵人向来如此铺张……你倒是个明白人,也伶俐得很。”
我暗自思忖,她口中这嘉贵人与她是同乡,仗着位分相近,又有几分宠爱,就敢明里暗里挤兑她,我这么说,她当然是开心的。
她帕子掩了掩嘴角,笑意盈盈地朝我招了招手:“来,到本宫这儿来。”
木嫔从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镯,成色一般。
我走上前,唇角含笑,却不着痕迹地将左手往袖中收了收,只将右手递到木嫔面前。
那只左手腕上戴着皇后赏的玉镯,若被量小的木嫔瞧见,怕是要惹出不必要的风波。
她执起我的手,将镯子向上一推,脸上挂着愉悦。
17
喝了两盏茶,木嫔才切入正题。
她放下茶盏,像是不经意提起:“听霏禾说,你方才在内务府……提了张养颜的方子。”
我心里浮现出萧府佟氏保养得宜的脸。
那是他家的秘方,是我特地威逼利诱要她给我的。
我点头,低眉顺目地福了福身:“回娘娘的话,确有这个方子,是奴婢嫡母娘家祖传。只是药材配伍极讲究,需用雪水调和了敷面才见效。奴婢怕贸然献上反倒不妥,不如等下次请太医验看过,再亲自为娘娘调制备用?”
木嫔眼角眉梢爬上喜色,颔首:“既如此,本宫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两日后,木嫔看着铜镜,惊喜地发现眼角那几道细纹竟真淡了几分。
她拿着铜镜细看,脸上都是笑意。
木嫔长得本来就不差,不然怎么生下三皇子?
她咬住唇低喃道:“早若有这方子,本宫何至于……”
又转头看我:“这膏子可还有?再给本宫敷几副。”
木嫔这般心急,哪里真是为了自己的容颜?
三皇子作的文章连夫子都称赞,却无人送至皇上面前让皇上看上几眼。
那些世家贵女们的茶会上,谁不暗暗比较皇子生母的体面?
眼瞧着快到议亲的年纪,若木嫔还是这般不得圣心,只怕好姻缘都要叫旁人截了去……
我自然是要牢牢抓住她这个心思。
我摇头可惜道:“这个膏子,不可多用。虽没有毒性,但补水之物,物极必反,反而会吸走脸上的水分,更加衰老。”
“膏子四日敷一次,连续一月。避免有人做手脚,娘娘来准备材料,奴婢准备方子,娘娘认为如何?”
“那当然是好的。”木嫔掐算日子的急切模样,我暗暗放下心。
之后每四日木嫔会偷偷叫霏禾出宫取方子,每次的方子不同,木嫔也无法得知下次需要什么,自然需要倚靠着我手里的方子。
而嘉贵人,我听霏禾说,前夜派人偷拿木嫔妆台上的珍珠玉容膏,三日后满脸溃烂流脓,太医说是过敏。
皇后震怒,当众斥责:“堂堂贵人,竟去别人宫里偷东西?难道内务府短了你的用度?”
罚她禁足三月。
一来二去皇上忘了她,宫里渐渐就没有嘉贵人这号人了。
18
铜镜中已经晋位德妃的木嫔——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喜色。
皇上前日刚夸她容颜更胜从前,三皇子的婚事也定了下来,二品尚书家的嫡女,门第清贵,嫁妆丰厚。
更难得的是那姑娘温婉贤淑,一看便是能相夫教子的好苗子。
德妃越想越欢喜,竟破天荒地拉过我的手,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脸颊:“好丫头,本宫能有今日,少不了你的功劳。”
“若是本宫当年生的是个公主……”德妃忽然轻叹一声,眼神飘向窗外的三皇子,“怕是都没你这般贴心。”
旁人听着是热络,可我却听出话里带着试探意味。
我笑了笑,“德妃娘娘洪福齐天,再生个公主也不晚。”
德妃忽地掩唇轻笑,“如儿就会取笑本宫。我儿娶仙儿这样的贤妻,再纳个如儿这般伶俐的美妾……岂不是平步青云?”
话音未落,我忽觉背脊一寒。
三皇子前几日来请安时,确实殷勤得反常。
德妃敷面时,他亲自端茶递水,接盏时指尖不经意蹭过我的手腕。
我胳膊瞬时起了细密的疙瘩。
但面上却绽开一抹恭顺的笑,福身道:“娘娘说笑了,奴婢早已成亲了。”
“到底是个太监。”她眉毛一挑,语气轻飘飘的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我垂眸,心知肚明——德妃向来如此,但凡有用之人,皆想攥在掌心。
正色开口,语气恭顺却坚定:“夫君虽非显赫,但奴婢既已许了他,就是年府的人了。””
“也是。”德妃随即含笑点头,又似是试探:“这方子本宫用了许久,确实极好。但总叫本宫的人偷偷出宫去取……总会生出事端,怕对年大人……”
她没接着说下去。
德妃的心思我怎会不知,正好,鱼儿也上钩了。。
“奴婢自当谨守本分,免得徒惹闲话。方子奴婢早想好是送给娘娘的,您给奴婢的赏赐不少,方子奴婢已倒背如流,现在就抄给您。”
德妃见我如此上道,很是受用。
我突然话锋一转:“奴婢家中其他美颜方子……不知娘娘是否需要。”
德妃抬头,眼里闪过光,这个方子用得不错,还有别的她当然也不嫌多。
我又接着道:“是嫡母压箱底的好物。嫡母祖家之前商船在路上收了不少妆方子。”
德妃抬头,无意问道:“你嫡母是哪人?”
“嫡母延西佟氏。”
“延西佟氏?”她嗓音陡然压低,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我垂眸,唇角微扬——果然,德妃记得。
19
年赴云休沐,他陪着我回府。
萧府已经不似往日光景,满目萧索。
我先去找了帮我许多的嬷嬷,塞给她一袋银子,低声道:“回乡去吧,别再回来了。”
嬷嬷眼里滚出泪,拍了拍我肩膀,带着一家老小上了我备好的马车。
转身去找萧连有,发现他又在书房神神叨叨,官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手里攥着一支秃笔,在墙上胡乱写着“冤枉”。
佟氏从外走进来啐了他一口,嘴里骂着“废物”。
父亲官是年赴云提上去的,也是他拉下来的,美其名曰不能假公济私。
萧连有进了几趟诏狱,虽然没有受皮肉之苦,但也备受打击,那些自诩清高的酸儒哪里受得了这些?
回来后常常夜里梦魇,在梦里还会唤杜小娘放过他。
佟氏白了眼父亲,对着年赴云行礼喊道:“佟氏参见提督大人。”又笑盈盈地叫年赴云姑爷。
要照往日,佟氏绝对不会待见我们俩,但现在不同。
佟幸被年赴云叫太医治好了,虽然跛脚,但能站起来已经谢天谢地了,现在佟氏对他感恩戴德呢。
她故作惊讶地朝我挑眉,我非但不气恼,还自己找了个位坐。
年赴云最喜欢把人捧高坐稳再狠狠摔下。
不知道这几天又准备把什么名头安在佟幸头上呢。
心底暗笑,没再搭话。
20
午膳后,跟着佟氏来到她卧房。
她脸上透着怀疑:“你当真花一万两买我祖家的方子?”
神色不变,只将银票往前推了推,轻声道:“你若不信,现在便可去钱庄验看。”
“这是定金,你打包好往佟府送。”
佟氏连忙接过,贪婪地摸了又摸。
我当然知晓,这些妆方子,他们佟家已经做出成品卖烂了的。
不值钱,我愿意花这么高的价钱买下来,简直是给佟府送钱。
她捏着票子,喃喃道:“早知道萧连有是个废物,银票子这么香,我何苦咬死那一官半职,不如银牌子堆满来得痛快。”
她把银票塞进怀里——放进那最贴近胸口的那一块。
她低头拾着破旧方子,头也没抬:“你用来做什么?要是卖的话,如果亏本了,找我来退是不可能的。”
我笑着回她:“是宫里的贵人要。”
她手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拾掇:“贵人?哪位得宠的娘娘?”
“德妃娘娘,听闻她和大夫人你是同乡。她现在正得盛宠呢,还听说……三皇子很得陛下青睐,竟有超过太子殿下的势头呢。”
“是……么?”佟氏歪着头,阴影打在她脸上,有些诡谲,还隐约透着不甘。
看见我在打量她,她连忙不自然地笑笑,把木匣子塞进我怀里。
“三姑娘,这宫里富丽得很?”
我点头:“不说德妃娘娘宫里,就是那位子低,只要得宠的妃子,那赏赐也是如流水般往宫里去。”
佟氏点点头思索片刻,最终吐了口浊气:“佟府老宅还有些方子,那也是顶好的。过几日我回去给你取。”
我露出遗憾的神色,可惜道:“那可来不及了,三日后是德妃的寿辰,德妃娘娘的寿礼呢
佟氏脸上满是着急:“这可怎么办。”
我突然一拍脑袋,“有了,到时候我叫马车和你去取,三日也足够,你同我一起去宫里送吧!”
佟氏迸出精光,声音拔高几分“什么?我能去宫里?”
我故作迟疑地垂眸:“大夫人若不愿……”
“愿!怎会不愿!”佟氏急急打断,“说来…我与德妃娘娘早年还有些交情…”
她眼神飘忽,显然在绞尽脑汁想着什么……
21
三日,我来佟府接佟氏
佟缨站在府门前,一改往日艳俗的打扮,竟穿了身素净的湖蓝缎袄,头上只簪了支银鎏海棠步摇和点翠小簪花,连耳坠都换成了低调的珍珠。
“怎、怎么了?”她嗓音发紧,像是怕被看穿心思。
我摇摇头,目光真诚:“无碍,只是觉得大夫人今日格外好看。”
指了指佟氏衣襟上绣的暗纹兰花,“这湖蓝色衬得您气色极好,既不显轻浮,又不失体面,头上这几支簪子也选得妙,瞧着竟像年轻了十岁。”
佟氏一愣,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久违的得意之色浮上眉梢。
她开心地上了马车,竟让我看出几分少女般的娇俏。
我看着佟氏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进了宫是酉时,天色沉沉压下来,才到德妃宫前。
下一刻,微箬轩出来了个宫女,“娘娘特意交代,今日宴请的都是三品以上诰命夫人。佟夫人您……”目光有意地打量佟氏,“且先去偏厅用茶。”
佟氏笑容僵住,走过的几个官妇都掩嘴看她,似有嘲笑神色。
德妃是故意的!佟氏很快就知晓,她怎么受过这等捉弄。
就当我以为她要暴起发怒,没想到很快恢复她端庄自持的模样。
“德妃娘娘显赫,现在肯定不想见我这个落魄同乡。”
“如儿,你带着东西去吧,我在外边等你。”
我故作匆忙地点头,装作无暇顾及她的模样,转身跨进宫门。
而我已经安排好宫女,把她往偏厅的反方向引。
我和德妃聊得开心,言笑晏晏,殿里热闹极了。
“你嫡母来了?”
我点头称是。
“她最是瞧不起我,说我做什么不好,做妾。”她嗤笑,“她这个大夫人混得也不怎么样,让一个庶女……”
虽没看我,她眼里也是讥讽。
我笑着没应答。
窗外暮色渐沉,忽听廊下太监唱道:
“点灯——”
来源:桃气故事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