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儿子突然睁眼:娘我重生了,父亲举兵篡位,到时第一个就杀你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20 10:28 1

摘要:虽出身微末,却被太子霍洵视作掌上明珠,他唯一的孩儿,亦是我所生。望着榻上一大一小安稳的睡颜,我心中满是暖意 —— 或许我的福气,才刚要开始。

我是东宫最得宠的侍妾。

虽出身微末,却被太子霍洵视作掌上明珠,他唯一的孩儿,亦是我所生。望着榻上一大一小安稳的睡颜,我心中满是暖意 —— 或许我的福气,才刚要开始。

忽然,身旁的儿子钰儿猛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小手紧紧攥住我的衣袖:「娘,我重生了。父亲三个月后会举兵篡位,到时头一个要除掉的,便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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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莫不是梦魇了?我无奈地伸手,想把那紧攥着我衣袖的小手轻轻塞进锦被,可一拉之下,竟没挪动半分。

「娘,娘,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细弱得像久病初愈的人,却死死拽着我不肯放。

睡前还缠着我撒娇的娇儿,此刻小嘴不住地颤抖,往日清亮的眼眸里满是血丝,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

我怕惊扰了身旁安睡的霍洵,忙示意钰儿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轻手轻脚地走出寝殿。

「娘,我说的全是真的 ——」 还没迈出门槛,钰儿便急着辩解。

两岁的孩子本就言语稚嫩,我耐着性子听了许久,才勉强听明白了大概:他说霍洵三个月后会举兵谋反,而我会在那夜惨死。

「我躲在假山后头,看见父亲从娘的屋里出来,后来有人抬走娘…… 娘面色青紫,口鼻间还淌着血。过了几天,我们搬进了皇宫,他们让我喊父亲‘父皇’,还不许我再提娘。」

钰儿一字一顿地说着,小脸上满是急切,仿佛怕我不信。

可我怎会信?

满东宫的人都知道,太子与太子妃盛若溪貌合神离,最受宠的是和他在民间相识的我。

虽说名分低微,但霍洵待我极好,日常用度几乎和太子妃不相上下,他怎会害我?

钰儿还在低声诉说:「可父皇变了,他很少来看我。后来钰儿病了,病得很重很重……」

我鼻尖猛地一酸 —— 天底下哪有娘听不得孩子生病的?即便只是梦魇,我也忍不住追问:「病了?那你父亲呢?没请太医来给你诊治吗?」

他垂着小脑袋,声音更低了:「父皇和太医都守在贵妃娘娘的宫里,听说那位娘娘要给我生小弟弟了呢。」

贵妃?东宫除了我和太子妃,哪来的贵妃?我追问 「贵妃是不是府里的人」,钰儿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后来嬷嬷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喊娘,可我浑身发冷,忍不住…… 喊着喊着,就真的见到娘了。」

他伸手搂住我的脖子,小手冰凉。

我连忙抚着他的背连声哄:「不怕不怕,就是做了场噩梦,都过去了。」

把哭累的钰儿放回小床,我心头却莫名发慌。直到目光扫过桌上那套东珠头面,才不由得笑自己庸人自扰 —— 这头面是宫里赏的,按规矩本应给太子妃,可霍洵只说 「东珠色泽明艳,更衬晚禾的气色」,直接让人送到了我房里。他对钰儿也是疼到了心坎里,父子俩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一块儿。什么 「毒杀」「夭折」,不过是孩子的梦魇胡话罢了。

我轻手轻脚躺回霍洵身边,却总也睡不踏实。朦胧间,外厅传来细碎的说话声,伸手一摸,枕边早已空了。

「殿下,死士已招募妥当,全屯在京郊大营外,御林军那边还在疏通。」 是东宫守将韩礼的声音。

「还要多久?」 霍洵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三个月左右。」 韩礼顿了顿,又道,「恕臣直言,太子妃娘家是手握重兵的肃国公,您为何不求助岳丈,反倒要自己冒险豢养死士、买通御林军?」

片刻的寂静后,霍洵极轻地笑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三代忠烈的肃国公,若是不愿随我起事呢?」

2

霍洵回来时,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晚禾?」 他声音温柔地唤我,指尖轻轻拂过我的睫毛,「睫毛颤得像振翅的蝶翼,是我吵醒你了?」

我揉了揉眼睛,装作刚醒的模样,带着点嗔怪道:「殿下身上带着寒气,我哪还能睡得安稳。」

霍洵长臂一伸,便将我圈回怀里,头轻轻埋进我颈窝,微凉的鼻尖蹭着我的肌肤,像只不安分的小兽:「那你给我暖暖。」

一室旖旎,和往日无数个夜晚并无二致。可我心里却像揣着块石头,沉甸甸的 —— 单听我的名字,便知我并非出身良家。我原是浔阳江畔的歌姬,当年老鸨反复叮嘱,让我好生伺候画舫上的 「贵客」。那日我往前扑,本是为了去够浔阳太守手里那柄 「谁先抢到就归谁」 的玉如意,却没成想,竟替霍洵挡下了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羽箭。

后来我才知道,那被我推开的翩翩公子,竟是当朝太子。喝着他亲手喂来的汤药,我受宠若惊地问:「太子?谁敢行刺您啊?」

霍洵放下药碗,眼底掠过一丝寒意:「自然是我那些也想做太子的好兄弟们。天家的血脉亲情,竟还比不上一个风尘女子的一点善念。」

我心虚地偷偷打量他,暗自庆幸自己撞了大运 —— 若不是钰儿的梦魇,我不会辗转难眠,更不会听到他和韩礼的对话。可那对话偏偏和钰儿的话对上了,接下来的几日,我面上瞧着一如往常,心里却总也放不下。倒是钰儿,渐渐把那晚的梦魇抛到了脑后,每日依旧无忧无虑地玩耍。

直到那天,宝燕一声急唤惊得我差点趔趄倒地:「晚禾姑娘!小皇子不小心冲撞了太子妃,您快过去瞧瞧吧!」

下月霍洵的恩师夏老要回京,他打算请夏家的人来府中接风洗尘,太子妃这几日正忙着筹备筵席。钰儿对这位嫡母向来敬重又疏远,怎会突然冲撞了她?

我快步奔进花园,就见钰儿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道歉,太子妃却没理会他,只弯腰查看那些被撞得歪歪扭扭的花枝。

「你们玩手球也不看着些!」 太子妃的陪嫁侍女月影叉着腰,脸色难看,「这些翡翠兰都是我家小姐亲手照料了数月,预备送给夏家女眷的!」 见我来了,她的怒气更甚,「晚禾姑娘来得可真及时啊!莫不是你们娘俩故意自编自演的戏码吧?殿下不让你参加家宴,你要找说法也该找殿下,怎能拿我家小姐的花撒气!」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误会了 —— 霍洵以往总爱带我出席各种场合,这次却偏不让我和钰儿去家宴。我只当月影是随口说笑,故意装作不依:「为何不让我们去呀?说起来,我能结识殿下,还是托了夏老的福呢。」

霍洵当时的反应我还记得 —— 他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耐,合上手中的诗集,神色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恩师曾担任太傅之职,与盛家也是世交,我怕他们见了你和钰儿,反倒徒增不快。」

名门望族之间的人脉往来,就像百年老树的根系般盘根错节,我却如水上浮萍,即便得了太子的偏爱,终究还是无法融入他们的圈子。我这般靠卖笑出身的人,最是懂得察言观色,当时便识趣地应了下来,没再多想。

3

霍洵是中宫嫡出,却并不受父皇喜爱。皇后娘娘去世后,当时担任太子太傅的夏老,便成了他唯一的依靠,自然也成了其他人的眼中钉。后来夏老因些微小事被定罪,不仅被革去官职,还被赶出了京城。霍洵为这事出言顶撞父皇,连监国的权力也被收回,最后被派到偏远的浔阳,去处理那些连当地官员都头疼的杂事 —— 名义上是历练,实则是想等他犯下过错,好名正言顺地废黜嫡子,另立庶子。

当年那支射向霍洵的羽箭,大抵是他的那些兄弟已经等不及了,想铤而走险博个富贵前程。霍洵在浔阳的日子并不好过,日夜提心吊胆,看谁都像是来行刺的人,只有每晚抱着我,才能勉强安睡。

开春时,韩礼兴冲冲地来报信:「肃国公传话,说他的独生女对殿下有意,父皇已经下旨赐婚,咱们终于能回京城了!」

我曾听霍洵说过,盛家世代领兵、战功赫赫,若肃国公家中有儿子,恐怕他连皇位都懒得争 —— 有了盛家的支持,东宫太子之位,一时半会儿该不会易主了。可霍洵的脸上,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如释重负。他背着手望向远方,干笑了一声:「肃国公可真会选时机,这时候来个雪中送炭,无非是想换我将来知恩图报…… 可又有谁问过我的意愿?」

「您是说晚禾姑娘?」 韩礼迟疑了一下,「您回去大婚,要不要把她也带上……」

我当时就在门外,听到这话,呼吸猛地一滞 —— 我本是来告诉他,我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眼看脱离贱籍的机会就要溜走,我心一横,一步跨进厅门,凄然跪倒在地:「晚禾自知身份低微,福分浅薄,但如今腹中已有了殿下的骨肉,只求殿下能留我在身边,即便将来做奴做婢,侍奉您和主母,我也心甘情愿。」

霍洵没理会韩礼递来的眼色,伸手将我扶起:「傻丫头,我与盛氏不过是政治联姻,你日后不必在意她。」 他温柔地拭去我眼角滑落的泪珠,语气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霍洵向来言出必行,回京后待我依旧恩爱如初,甚至还落了个 「宠妾灭妻」 的名声。起初我日日担心太子妃盛若溪会来找我的麻烦,万幸的是,这位高门贵女气度不凡,倒也一直与我相安无事。

可今日见她紧锁眉头、额上沁出细汗的模样,我才知道这翡翠兰对她有多重要。我自知理亏,怯生生地说道:「钰儿弄坏了您几株兰花?我这就派人去重新买。」

「这翡翠兰一株便值百金,更何况我们这些还是南州进贡的珍品,只怕是有价无市。」 月影毫不客气地横了我一眼。

我连忙转向宝燕:「你把那套东珠头面拿去,全折成现银交给灶房的李家婶子,让她赶紧去办 —— 你前几日不还念叨,说李家婶子的弟弟是个花农,托她四处求人想包揽东宫的应季花卉供应么?」

宝燕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转身去了。盛若溪微微抬眼,见我不像是作假,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轻声道:「好,六株。」

我连忙俯身福了一礼,像是得了大赦般,拉着像霜打茄子一样蔫蔫的钰儿离开。回屋的路上,宝燕还在嘀咕:「我还以为太子妃会趁机大闹一场,没想到就这么算了?」

我越想越心疼那套东珠头面,忍不住在钰儿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下次再敢胡闹,看我怎么罚你。」

「娘,我以后再也不靠近那些花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钰儿被我拧得小脸通红,强忍着眼泪依偎到我身前。

我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连日来的心慌意乱中,突然生出一股坚定的力气 —— 不管是重生还是梦魇,三个月后举兵起事是我亲耳听到的。最终结局如何我管不了,但谁也别想趁着混乱伤了我们母子的性命。

可霍洵为什么要杀我?真的和钰儿说的 「贵妃娘娘」 有关吗?我想破了头,也没理出半点头绪。

夏家人借着治病的由头返京,刚进京城就被霍洵接到了府中。我领着钰儿在书房里打发时间,不愿去凑那份热闹。翻到霍洵常看的一本诗集,刚要翻开,就听到窗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 原来是盛若溪带着夏家一行人,去花园看翡翠兰。

我和钰儿悄悄缩在窗边探头探脑:霍洵左手搀着夏老,右手边跟着夏家的长子和长媳,那对夫妻不时与他说笑,看起来十分熟络;盛若溪跟在众人身后,与夏家小姐手牵着手,聊得十分热络。

高门世家的儿女大多自小相识,钰儿有我这样没家世背景的娘,也真是委屈了他。我正暗自叹气,钰儿突然 「嗖」 地一下绕到我身后,紧紧抱住了我的腿,声音发颤:「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我手一抖,一张泛黄的剪纸小像从诗集中轻飘飘地滑落 —— 那小像上的女子,竟和外头正言笑晏晏的夏家小姐,长得一模一样。

4

夏家人来府已经十八天了,这十八天里,我竟连霍洵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宝燕忍不住嘀咕:「就算夏老曾对霍洵有教导扶持之恩,也不必没日没夜地守在他们一家人身边吧?」

我心不在焉地绣着给钰儿穿的里衣,耳边却总回荡着前天偷听到的话。那天宝燕见霍洵多日不来,比我还着急,硬要撺掇我去送参汤:「我的姑娘啊,你怎么有时候机灵有时候糊涂呢?你总围着孩子转有什么用?太子的恩宠才是你唯一的依靠!他将来是要坐拥三宫六院的,你不趁现在争个侧妃的名分,难道要等将来人老珠黄,被他忘到脑后吗?」

我拎着食盒站在勤政阁门外,一时进退两难 —— 霍洵向来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处理事务,连勤政阁前伺候的人都寥寥无几。可那张小像像团鬼火似的,烧得我坐立难安,迫切想要印证心中的猜想。

就在这时,窗棂 「吱呀」 一声被推开,我赶紧闪身躲到柱子后面,心跳得像做了贼似的。殿内传出霍洵一声长长的、带着餍足的喟叹,接着是他温柔的低语:「锦书,我日日夜夜都希望,此刻在我眼前的人是你。你与我青梅竹马,怎会不懂我的心思?我娶盛氏,全是为了坐稳东宫之位,日后才能顺利登基,为恩师翻案昭雪,再把你接回京城。」

我从窗缝里望进去,只见夏家小姐夏锦书坐在霍洵腿上,抬眼时眸中满是水雾,双唇红肿得像熟透的樱桃 —— 正是钰儿之前指认的 「贵妃娘娘」。

我如遭当头一棒,手中的食盒差点没拿稳。难道钰儿说的 「重生」 并非孩童梦话?霍洵竟早就和夏锦书有了私情,所以他登基后,才会立刻封夏锦书为贵妃?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可我总怕你假戏真做,和盛姐姐生出了真的夫妻情意,忘了我还在苦寒之地受苦。」 夏锦书轻轻捶了一下霍洵的胸口,语气带着委屈,「洵哥哥,那地方又偏又穷,根本不是人待的,我一天也熬不下去了。」

霍洵握住她的手,语气郑重:「你放心,我早有谋划,等大事一成,就风风光光地把你迎进宫里。」

「我还听说,东宫里头有位极得你宠爱的侍妾呢。」 夏锦书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试探。

霍洵身子微微一僵,抿了抿唇道:「不过是个歌女罢了,我不过是随手给路边的猫狗一口饭吃,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原本是想借她来打压盛氏,一来免得肃国公真以为我好拿捏,仗着赐婚的恩情对我指手画脚;二来若是盛氏因此心生嫉妒、吵闹不休,再加上她没有子嗣,将来我要废黜她,满朝文武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废后?」 夏锦书低呼一声,脸上露出惊慌,「这对盛姐姐会不会太残忍了?」

「你呀,就是心太善。」 霍洵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笑着说,「我差点忘了,你和盛氏还是闺中好友呢。可若不是恩师因为我被贬官,这太子妃之位,本就该是你的。更何况盛氏背后有手握兵权的肃国公,我可不想像父皇那样,一辈子被人牵制,将来必定要收回他手中的兵权。」

我听得心口一片冰凉,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钰儿之前只说过,他跟着霍洵进皇宫后,就再也没见过嫡母盛若溪。我当时没觉得异常,如今想来,那时的盛若溪恐怕早已自身难保,而我之所以会横死,极有可能是霍洵用来构陷盛若溪和盛家的第一步棋。

我跌跌撞撞地奔回西园,一把将刚睡下的钰儿拉了起来,声音发颤:「在你的那个梦里,太子妃后来怎么样了?」

钰儿还迷迷糊糊的,说的话和之前并无二致:「娘死之前,嫡母就被关起来了。后来父皇说她善妒恶毒,还害了人命,便再也不见她,只等贵妃娘娘生下孩子,就封贵妃娘娘做皇后。」

我紧紧扶住床栏,才勉强站稳身子。我与霍洵之间有着云泥之别,这一点我并非不清楚;三个月后那场 「起事」 意味着什么,我心里也明白 —— 那是成则为王、败则满门抄斩的谋反大罪。即便如此,我也从未动过告发他或是私自逃走的念头:我不敢奢望与他举案齐眉,但他毕竟救我脱离了风尘之地,还让钰儿能在锦衣玉食中长大,我总想着该与他共担祸福。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我还以为自己遇到了贵人,往后会有享不尽的福气,却没料到,自始至终,我都只是他手中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西院里那些精致的雕栏玉砌,在我眼中霎时变成了困住我的天罗地网。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怎么办?要跑吗?

我在东宫里被霍洵娇养着,连京城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带上钰儿更是插翅难飞;更何况,自从被爹卖进花楼那天起,我就早已没有家了,就算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可若是不跑,我难道就能改变结局吗?这结局的背后,是朝堂上的波诡云谲,是权贵间的相互倾轧。我连认字都是从那些风月词句里学来的,除了生得好看、声音动听能哄人开心,还会什么呢?或许我该再对霍洵好些,或许能换得他一丝怜悯?可我心里清楚,用我一条贱命,换盛家独女 「无德善妒」 甚至 「毒杀宠妾」 的罪名,对霍洵来说,根本无需有半分怜惜。

缝衣针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刺痛感让我恍惚回过神来。宝燕那火急火燎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晚禾姑娘,别发呆了!太子妃派人来传话,让你过去请安呢!」

5

大婚之夜,霍洵宿在我院中,转天更是当着众人的面,亲口免了我每日向太子妃盛若溪晨昏定省的规矩。

那时我满心都是受宠若惊,全然没察觉自己早已成了饵 —— 一枚被挂在鱼钩上,专等着引盛若溪失态咬钩的饵。可出乎霍洵意料,盛若溪不仅坦然应下,之后更是与我井水不犯,从未有过半分刁难。

既是如此,今日又为何突然传我去请安?

怀着满腹疑虑,我一步步走向从未踏足的东院。还未走到正厅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娇蛮的呵斥:「不过是个侍妾,竟敢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连请安都敢推脱?」

抬眼望去,夏锦书正端坐在厅中上首的位置,那姿态神情,倒仿佛她才是这东宫后院真正的主子。「若溪姐姐性子太软,总被人欺负,今日我便是来替她讨个公道。」

东院的丫鬟小厮们听得这话,都忍不住面面相觑。我的侍女月影忍不住上前,小声辩解:「并非晚禾姑娘故意不来,是殿下亲口允了的,说晚禾姑娘怀着身孕,不必拘着这些虚礼,太子妃当时也说过,不让我们为此多言。」

夏锦书闻言,一声冷哼,语气里满是不屑:「她那样的出身,哪配养育太子的长子?依我看,这孩子生下来后,就该抱到若溪姐姐身边教养才是。」

话音刚落,她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我,派头愈发足了:「别在那儿杵着了。今日是先皇后的年忌,太子殿下和若溪姐姐一早就进宫了,没人会来看你这副可怜模样。」

「今儿日头正好,你就在这院里站够三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该如何侍奉主母。」

月影急得声音都拔高了些:「使不得啊夏小姐!西院的晚禾姑娘,可是殿下放在心尖上疼的人!」

「啪!」 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夏锦书柳眉倒竖,怒视着月影:「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算什么心尖上的人?我夏家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难道还罚不得一个侍妾?」

月影捂着脸,仍不肯放弃劝说:「我知道您和太子妃情同姐妹,可晚禾姑娘怀着身孕本就不易,若是等殿下回来动了怒……」

夏锦书却轻蔑地勾了勾唇角,看向周围的下人:「你们一个个都胆小如鼠,若溪姐姐才会被这种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的人轻视。主仆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姐被西院的人压过一头,你们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这番话竟让几个丫鬟小厮动了心,纷纷点头附和,看向我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敌意。

若不是我恰巧知晓霍洵的 「谋划」,恐怕也会像这些下人一样,以为夏锦书是真心为盛若溪出头,把今日的刁难全算在盛若溪头上。

日头渐渐升高,原本和煦的阳光变得灼热起来。东院里种满了各色兰花,浓郁的香气熏得人头晕脑胀。我用力掐着手心,强迫自己把目光定在一处,撑着不让自己在东院众人面前晕过去。

东院的布置本是典雅素净,唯有窗纸上贴着些俏皮的剪纸,金鱼摆尾、喜鹊登枝、双燕齐飞…… 花样鲜活,看着竟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月影怕我过后向霍洵告状,趁四下无人时,偷偷溜到我身边,用团扇给我扇着风。

「听说太子妃年少时在军营长大,倒没想到还会做这样精细的活计。」 我朝窗上的剪纸抬了抬下巴,轻声问道。

月影叹了口气,笑着解释:「哪是太子妃剪的?这些都是锦书小姐剪来玩的,太子妃见了喜欢,就都贴在窗上了。」

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充:「太子妃刚回京那会儿,身边没什么亲近人,只有锦书小姐待她热络,所以太子妃也一直把她当亲姐妹看。之前夏家被迁出京城,太子妃还私下给她送了不少金银绸缎…… 今日这事,实在是锦书小姐自作主张,您可别记恨太子妃。」

月影素来是直性子,这番话却说得吞吞吐吐,藏着几分遮掩。

兰花、剪纸、情同姐妹的情谊,还有当年盛家主动请旨赐婚,以及盛若溪对霍洵始终淡淡的态度……

一个个零碎的线索在脑海中拼凑,一个大胆又荒唐的猜想渐渐清晰。

难道说……

盛若溪啊盛若溪,你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心甘情愿踏入这局中,所维护的人,早已和你的夫君一起,盘算着将你彻底算计在内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男声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月影,这是怎么回事?」

6

霍洵与盛若溪竟比预想中早回了府。面对这突发状况,夏锦书却半点不慌,反而慢条斯理地换了一身淡青色罗裙。初春的微风拂过裙摆,衬得她面容楚楚,多了几分动人姿态。

霍洵刚进院,见我脸色苍白、狼狈地站在日头下立规矩,本要发作,可目光落在夏锦书身上时,怒意竟先消了大半。就连一旁的盛若溪,看着夏锦书的模样,也不由得有些分神,耳尖悄悄染上了一抹红晕。

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的猜想彻底得到了证实。

女子间的情谊,若是放在寻常百姓家或许寻常,可在这些讲究门第脸面的世家大族里,却是上不得台面的事。但于我而言,倒不算新鲜 —— 当年教我规矩的那位姐姐,就曾与一位员外家的小姐有过一段渊源。

定了定神,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形。

「殿下息怒,别怪若溪姐姐。」 夏锦书抢先一步挡在盛若溪身前,语气带着几分大义凛然,「侍妾对主母无礼,本就该受罚,后宅之事,难道不该由太子妃做主吗?」

好一出借题发挥。

她这是想借着此事,逼霍洵把东宫的管家权交到盛若溪手上 —— 或是说,交到她能掌控的人手上。

霍洵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当即沉下脸,看向盛若溪:「若溪,当初是我亲口说,晚禾不必来给你请安。如今你让她这般受罚,是对我有不满吗?」

「我原以为你性情大度,待人宽厚,没想到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以你这样的心性,根本担不起东宫的管家之责 —— 晚禾!」

就在霍洵说到 「责」 字时,我适时地双眼一闭,身体一软,朝着…… 盛若溪的方向倒了过去。

「太子妃……」 我气若游丝,双手慌乱地抓住盛若溪的裙摆,顺着布料向上摸索,最后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想来是晚禾哪里得罪了夏小姐,她方才说,趁着殿下和太子妃进宫,要让我好好学学规矩……」

「晚禾出身低微,受些责罚也无妨,只求殿下和太子妃莫要为了我,与客人伤了和气。」

我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样 —— 柔弱无依,带着几分惹人怜惜的姿态。

盛若溪显然被我这举动吓了一跳,方才耳尖的红晕瞬间蔓延到了整张脸。她连忙伸手将我扶起,小心翼翼地拍掉我身上的尘土,又带着几分责备的目光看向夏锦书。

可到最后,她终究还是没顺着我的话,为自己辩解半句。

啧,盛若溪定是以为夏锦书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替她出头,怕她被霍洵怪罪,竟打算自己把这事揽下来。

这可不行。

我悄悄用脚尖碰了碰月影的裙摆,又朝她递了个眼神。

月影心领神会,「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却字字清晰:「殿下、太子妃,您们刚出门没多久,锦书小姐就让人把晚禾姑娘叫了过来。她说…… 她说晚禾姑娘出身普通,不配养育太子长子,还说我们东院的人都胆小怕事,非要让晚禾姑娘在院里站三个时辰,给我们做个样子看。」

月影这抓重点的本事,倒不比夏锦书差。

院里院外的家丁仆役听得真切,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愤慨之色 —— 一个做客的外人,竟敢插手东宫的家事,甚至越过太子妃擅自发号施令,这也太过分了。就连霍洵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盛若溪更是错愕地睁圆了眼睛,看着夏锦书,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似乎无法相信那些话是从夏锦书口中说出来的。

「不…… 我没有…… 我不是这么说的!你这个贱婢,竟敢血口喷人!」 夏锦书慌了神,一会儿伸手想去拉盛若溪,一会儿又想往霍洵身边凑,模样狼狈不堪。

众目睽睽之下,霍洵的眉头越皱越紧,语气也冷了几分:「好了,夏小姐还是多回去陪陪恩师,少来东宫后宅走动。」

「至于太子妃,你御下不严,纵容外人插手家事,罚你闭门思过两个月。月影身为侍女,未能及时阻止,也罚俸一年。」

话音刚落,霍洵便拽着夏锦书的手腕,拂袖而去。

回到西院后,月影给我倒茶时,仍忍不住替盛若溪抱不平:「明明就是夏锦书的错,殿下怎么反倒罚了太子妃?她有什么过错要反省啊!」

盛若溪恰好走进来,听到这话,目光淡淡扫过月影,月影便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抱怨。

「今日之事,是锦书性子娇纵,让你受委屈了。」 盛若溪端起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语气诚恳地向我道歉。

我用指尖轻轻刮着茶盏边缘,声音放得轻柔:「太子妃,其实今日,该向我说‘对不起’的,恐怕另有其人。」

7

我将太子与夏锦书那段刻骨铭心的盟誓,讲得声情并茂,连细节处的温存都不曾遗漏。

盛若溪握着青瓷茶杯的手指愈发用力,指节泛白,薄唇微微颤抖:「不可能,锦书跟我说的根本不是这样……」

世人常说,装睡的人难唤醒。

可我要想在这东宫活下去,就必须把她从自欺欺人的迷梦里拉出来。

我从袖中取出那本泛黄的诗集,轻轻摊开在她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

「殿下夹在书中的这张剪纸小像,瞧着倒和你窗棂上贴着的,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呢。

「当初他储君之位不稳,满朝文武都避之不及,唯有你们盛家敢冒风险,主动伸出援手。

「我斗胆猜一猜,你父亲或许是为了稳固国本才这么做,但你,难道不是为了夏锦书吗?」

盛若溪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小像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僵在原地。

「只有霍洵顺利登基,才会为夏老大人翻案昭雪,你若成了皇后,在这件事上能帮的忙就更大了。

「婚后他偏宠侍妾,对你而言反倒没什么坏处。

「反正,你的心上人从来就不是他。」

我特意顿了顿,看着盛若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 看来,我这一赌,赌对了。

抬眼望了望窗外渐暗的天色,我话锋陡然一转:「可你的心上人,此刻正在你夫君的身下 ——」

「别说了!我不信!」 盛若溪猛地抬手捂住耳朵,声音带着一丝崩溃。

她很快察觉自己失言,慌忙掩饰:「不……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起身准备告辞,只留下一句:「勤政殿的侧门,让月影多去几趟,你自然就明白了。」

可十几日过去,东院那边始终静悄悄的,仿佛我那天从未去过一样。

难道是月影办事不力,次次都扑了空?

「怎么好几天没看见月影了?」 我问正在廊下逗弄鹦鹉的宝燕,她怀里还抱着钰儿。

宝燕一边逗着鹦鹉,一边回道:「她呀,天天去请夏家小姐来陪太子妃说话,可夏家的公子和儿媳上个月就离京了,夏小姐总说自己忙着照料病人,抽不开身。」

唉,盛若溪到现在还想着找夏锦书问个明白,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对了,殿下呢?」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宝燕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含糊着应道:「在…… 在忙正事呢,大概忙完了就来看姑娘您了。」

她说着,悄悄拉了拉衣袖,遮住了腕上那个昨天还没有的玉镯。

宝燕是被兄长卖到东宫来的,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几个兄弟全靠她的月钱补贴。

当初我被霍洵带回京城时,怕人多嘴杂,自己又只是个没分量的侍妾,便只留下了最热心的宝燕,把其他丫鬟小厮都打发走了。

后来我生下钰儿,她比我还要高兴,抱着钰儿不肯撒手。

「只要姑娘您能再往上走一步,将来钰儿说不定就是本朝的储君呢!」 那时她还美滋滋地跟我说过这话。

我当时惊得不顾产后伤口的疼痛,急忙伸手去捂她的嘴 —— 有嫡子就立嫡子,没嫡子才会考虑长子,这话要是传出去,外人要么笑话我一个出身卑微的人做着皇后梦,要么就会说我暗中诅咒盛若溪生不出儿子。

我不介意宝燕是因为我得宠才尽心伺候,但如果她因为我失宠就生出拜高踩低的心思,那我就得多加防备了。

「殿下,您不是在…… 您怎么来了?」 宝燕突然诧异地看向院门,手忙脚乱地把钰儿放了下来。

多日未见的霍洵踏进厅内,一身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整个人几乎瘫在我身上,我和宝燕费了好大劲,才把他连扶带拖地放倒在床上。

「恩师出面,总算说通了御…… 御林…… 军里的那些老顽固……」 他嘴里嘟嘟囔囔,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

「去熬碗醒酒汤,熬得浓一些。」 我支走了宝燕。

霍洵还在自顾自地絮叨:「等事成之后,从龙之功就是你家的,到时候我封你做贵妃,甚至皇后,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他醉眼朦胧,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似的,轻轻抚摸着我的脸。

我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堆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 —— 他口中的 「你」,分明是夏锦书,不是我这个届时早已成了死鬼的人。

「那太子妃呢?还有你的侍妾和儿子?」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出来。

霍洵不屑地挥了挥手:「盛家的兵权早晚是我的囊中之物,她为了家族联姻嫁过来,就该承受这样的结果。」

「至于晚禾,」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院里的宝燕,会在起事的那天夜里,给她灌下一碗绝子汤,就说是安神汤被盛氏换了,到时候我正好能治盛氏的罪。」

「她毕竟是我长子的生母,人又单纯没什么心思,留他们母子在宫里找个地方安身就够了,你何必吃这个醋?」

白天我还笑话盛若溪放不下,可我要是真能放下,又怎么会多此一问呢?

他握住我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动作轻得像蜻蜓点水。

可我却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手。

霍洵愣了一下,使劲晃了晃脑袋,似乎想看清眼前的人。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争吵声。

「殿下明明说先去书房醒酒,怎么会自己拐到这里来?肯定是你们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是夏锦书的丫鬟在大声嚷嚷。

宝燕不敢惊扰霍洵,压低声音反驳:「你别胡说八道!你一个外人,殿下想去哪还轮得到你管?」

那丫鬟嗤笑一声:「我们老爷、小姐正和几位故交在前厅等殿下议事呢,我怎么管不着?」

直到我打开门,她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我从宝燕手里接过醒酒汤,对那丫鬟说:「你回去回话吧,殿下在我这儿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丫鬟咬着嘴唇,终究不敢跟我争执,气鼓鼓地福了福身,转身退了出去。

8

宝燕望着那丫鬟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小声嘀咕:「等着瞧,以后要是在一处,看我怎么治你!」

我权当没听见,回身叮嘱她:「对了,太子妃院里的翡翠兰快开花了,你看好钰儿,别让他去那附近玩。」

宝燕点点头,眼珠几不可察地转了转。

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意,总是让人难以彻底割舍。

可时间不等人,我必须再推盛若溪一把。

不过,霍洵原本打算给我灌的是绝子汤,是他后来改了主意,还是想置我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我看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我醒来时,霍洵已经不见了踪影。

连带着宝燕,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心里一紧,赶紧抱起钰儿,快步走到东院,敲响了院门。

盛若溪没有闭门不见,但也不愿提起夏锦书,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我下起了棋。

她的棋艺极好,而我的棋艺不过是当初为了陪客人打发时间学的皮毛,每一盘都被她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别灰心,我们再下一盘。」 她浅浅一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气色。

「我们小姐的棋艺,在军中将领里都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呢!」 月影在一旁得意地说,「棋艺和兵法是相通的,国公爷都说,可惜小姐不是男子,不然肯定能立下战功,名留青史。」

盛若溪的眼神暗了暗,默默将棋盘上的棋子重新理好。

这时,扒着榻边玩耍的钰儿突然脆生生地开口:「那你继续做皇后,让我娘做贵妃,钰儿帮你建功立业呀!」

这孩子!

我眼疾手快地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了钰儿嘴里。

盛若溪愣了一下,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呢。」 我笑着打圆场。

盛若溪还想再问,院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

一个小厮苦着脸站在门外禀报:「太子妃,您院里的翡翠兰出事了,殿下让您过去看看。」

我和盛若溪一前一后赶到花园,远远就看见夏锦书正和霍洵低声说着什么。

霍洵看到我们,轻咳了一声,悄悄和夏锦书拉开了一点距离。

盛若溪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快步走到花田边 —— 昨天还含苞待放的翡翠兰,此刻全被连根拔起,蔫蔫地躺在地上,毫无生机。

夏锦书快步走到她身边,语气急切:「我本来想过来看看姐姐送我的翡翠兰长得怎么样,没想到竟然被糟践成这样,就赶紧把殿下和姐姐请来了。」

盛若溪没有理她,俯身一株一株地捡起被拔起的兰花。

每放下一株,她的脸色就黯淡一分。

「是他!」 前几天和宝燕拌过嘴的那个丫鬟,突然指着钰儿喊道,「他之前就毁过翡翠兰,还被抓了现行,这次肯定是怀恨在心!」

几个伺候夏锦书的小厮也跟着附和,一口咬定是钰儿毁了花田。

霍洵的目光扫过我,最后落在了宝燕身上:「你是西院的人,你来说说。」

宝燕捏着衣角,说话吞吞吐吐:「我、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两位主子,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了。」

夏锦书的丫鬟立刻笃定地附和:「那就对了!我中午看见这对母子鬼鬼祟祟地来过大花园!」

「中午?」 盛若溪突然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丫鬟。

丫鬟被她看得一缩脖子,慌忙改口:「啊…… 或许是下午,反正我肯定看见他们了。」

夏锦书踩着地上歪歪扭扭的花枝,伸手拽住盛若溪:「姐姐,我知道你不想和一个侍妾计较,但她今天不光是打我的脸,更是打你的脸,不能就这么轻饶了她!」

我看向夏锦书身后的宝燕,她紧紧抿着嘴唇,目光和我一对上,就立刻移开了。

我心里清楚,就算我能找来十个人、八个人为我和钰儿作证,也比不上宝燕这句 「不知情」 有分量 —— 更何况,今天在这里 「主持公道」 的人,本就不是为了还我清白来的。

幸好我和钰儿今天一整天都陪着盛若溪下棋,若是稍有差池,今天这事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盛若溪的目光落在夏锦书脸上,眸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片片碎裂。

月影见状,想上前为我辩解,却被盛若溪抬手拦了下来。

夏锦书还在一旁不停催促:「姐姐,这种心胸狭隘、心肠歹毒的人,根本不配留在殿下身边伺候,就算不把她撵出东宫,这辈子也不能让她做侧室妃嫔!」

霍洵原本对后宅这些纠纷毫不在意,一直远远地站着,听到这话才愣了一下,开口打断:「她这次确实有错,罚去佛堂抄经悔过就行了,不必牵连终生。」

盛若溪终于收回落在夏锦书脸上的目光,神色严肃地对我道:「殿下的话你听见了?去佛堂抄经一千遍,少一遍都不许出来。」

「你教子无方,钰儿先留在东院由我照看。什么时候你能做好一个母亲了,再来接他回去。」

夏锦书原本闷闷不乐的表情,在听到钰儿要被留下时,才稍稍缓和了些。

我配合地露出一副悲痛的模样,可眼眶却干涩得挤不出眼泪,只好低下头,用袖子挡住脸。

钰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倒是哭得格外真切,声音里满是委屈。

9

我乐得在佛堂躲几天清静。

然而子时不到,已来过三个人。

先是宝燕。

「我真的一天都没见姑娘,我吓坏了,不是故意那样说的。」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原谅。

好不容易打发走她后,没等抄完一遍经,门又被人推开。

「这里怎的这样冷。」霍洵蹙眉道。

「我让人送厚被褥来,」他搓了搓我的手,「你随便抄几张就好,盛氏的话不用当真。」

我垂下眼睫,一笔一画地抄写:「钰儿呢?」

霍洵沉默半晌:「盛氏不会苛待他,我也会派人看着,不会出岔子。」

「所以不会把他送回来了?」我轻声道,「是嫌我出身不堪了,还是……任他人拿我们撒气?」

霍洵面色一沉:「这是什么话?」

我抬眼:「毕竟,从白日到现在,殿下都没问过一句是不是我和钰儿做的。」

霍洵眸中的关切消失殆尽。

「重要么?」

他淡淡道,看我的眼神和看宝燕月影或是一花一木并无不同。

「你和钰儿有今日,皆是我的格外开恩。

「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委屈,不得不受。」

相伴数年,总算听到一句真话。

毕竟,我在他心中不过是路边的猫狗。

可尊贵的太子殿下不知道,路边的猫狗挨怕了冻、受怕了饿,会为了饱食暖衣不择手段。

我自嘲地笑笑,关上霍洵扬长而去后大开的房门。

刚抄两页,纸被呼啸而入的风卷落在地。

月影鬼鬼祟祟地推门进来。

她把点心热粥摆了一桌,长吁短叹:「太子妃把花园付之一炬,窗上的剪纸也都撕个干净。」

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不枉我诱使夏锦书贼喊捉贼。

夏锦书本就对我心存芥蒂,前几日霍洵从她眼皮下溜走留宿西院,她必定惊怒交集。

她想要重返京城、过回金尊玉贵的日子甚至坐上凤位,霍洵是她唯一的指望。

为此,她不惜借盛若溪对她那份不可告人的心意,把盛家都送进霍洵手中。

自夏锦书进东宫,霍洵更是日夜被她把在身边。

隐隐使她不安的,约莫只有我这个在她与霍洵天各一方时「乘虚而入」的风尘女子。

宝燕既做了霍洵的内应,知道我将变成一个绝子无宠的废人,便会上赶着去烧夏锦书的热灶,被我一语触动后向她献计毁掉翡翠兰、引盛若溪与我相争。

夏锦书比谁都清楚,盛若溪有多在意她就有多宝贝那些翡翠兰,必会笑纳此计。

霍洵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与霍洵在演戏,我和盛若溪又何尝不是。

不过我所图的,是让盛若溪亲见自己的一片赤忱被意中人践踏成泥。

另一件大事我还没告诉她呢,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不齐心可不成。

「外头没人了,姑娘随我去东院与太子妃一叙吧。」月影悄声道。

指指面前的一沓宣纸,我推脱道:「做戏做全,过几天再说。」

心底多少对盛若溪有些惭愧,那一园子的翡翠兰,她风雨无阻地从秋到春侍弄了大半年。

而且她冰雪聪明,估计已经咂摸过味来了。

月影来请了一回又一回,耐着性子等我抄完一摞经书。

「如今殿下和夏小姐都不避着人了,好些丫鬟小厮都撞见过他俩……噫……」她鄙夷道。

我算算时候,钰儿所谓的上一世中,盛若溪应是至此才后知后觉夏锦书的虚情假意。

但或许是夏锦书花言巧语,或许是避而不见,她幡然醒悟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时已无力回天。

这回不同了。

佛堂里的烛火由明变暗,我剪掉打结的灯芯。

看着窗外泛白的天,甚至有些期待我七窍流血的那夜到来。

10

「谋反?」

盛若溪讷讷重复。

我没提钰儿的「重生」之言,只将他的梦语和霍洵与韩礼、夏锦书的对话悉数相告。

「你为何今日才说?」盛若溪将信将疑。

我老实作答:「我怎么知道你是哪边的,万一你对夏锦书言听计从,我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双颊绯红,干咳一声道:「此事重大,我得知会父亲。」

盛若溪一挥而就成旁人看不懂的密报,结尾却迟迟不能落笔。

「天家父子相争,我这是在给父亲出难题。」她捶了捶额头,为难地说。

「陛下早就忌惮盛家的军功和威望,可边陲动荡,他不得不用父亲统兵征西。

「而且陛下已久病不愈,我家插手此事,帮谁都不讨好。」

我哪懂这些,急道:「那你甘愿一进宫就成废后,余生眼看着家族败落?」

「或者,你爹想不想取而代之?」

盛若溪悚然抬眼:「不可胡言,盛家三代忠烈,没一个逆臣贼子。」

「何况眼下四夷虎视眈眈,朝中内乱必会引发大祸。」

我在屋里热锅蚂蚁似的踱步:「难道我们只能等死,看夏家渔翁得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停住脚步,「这渔翁,你家来做如何?」

她略一思索,明白了我的意思。

起事当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派小股征西军围住京城。

破晓之时,宫中老皇帝禅位,太子含泪登基,朝阳照常升起。

至于征西军为何而来,自然是奉新君之命清缴逆党,京郊那些尸横遍野的死士就是罪证。

「夏家,便是逆党。」一枚黑子,自我手中落在棋盘中央。

盛若溪盯着那枚棋子,眼睫微动。

「夏老进京寻医,原本陛下是只许他一人来的。」她没头没脑道。

「但锦书写信给我,说惦念我的旧伤……」盛若溪苦笑一下,拉低衣领,露出一道可怖的伤疤。

伤疤从她下巴蜿蜒而下至胸口,不过有铅粉遮盖,远看不甚明显。

「母亲早逝,我被父亲带在身边长大。」她喃喃自语,「军中严苛,这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后来父亲发现我对男子无意反而对女子……勃然大怒赶我回京,要我收心学做贤妻良母。

「京中贵女笑我粗鄙,又嫌我伤疤丑陋,唯有锦书待我体贴,还说……她和我是一样的。

「可她来了六十三天,一次也没提过我的旧伤。」

她逐渐声如蚊蚋,只有手指仍留恋地摩挲着盘中黑子。

我眼皮突突直跳。

盛若溪对情爱懵懵懂懂,说不定觉得自己是见不得人的怪胎,而夏锦书是她平生难得的温暖。

我可没工夫等她慢慢疗愈情伤。

距起事只剩二十余日,她的信今夜不发出去,恐怕征西军赶不及来援。

院中静谧一片,守门的月影大概也在打盹了吧。

我抿了抿唇。

痴心错付要死要活的人,我在花楼见多了。

勾栏女子旁的不会,却有千百种方式使人忘忧。

我挥灭烛火,一手揽过她的后颈。

「唔!」

棋盘被推得歪到一边,黑子噼啪几声滚落不见。

吻离开唇齿,沿着记忆中的伤疤形状,细细密密地游走。

另一只手也顺着温柔的曲线起伏,怀中纤瘦的身体战栗渐消。

檐下的滴答声若有似无,最后一场积雪融化,汇成缕缕春水。

11

「灯怎么灭了,我去拿一支来。」

月影吱嘎一声推开门。

盛若溪大气不敢出,我好整以暇地起身:「旧的灯芯黑了,该换新的了。」

「等等。」

盛若溪细声叫住我。

「盛家控制京城清缴夏家不难,但霍洵一时忍气吞声,以后势必联合他人反扑,我们得有个长远之策。」

我扶正她鬓上金钗,凑近道:「他没以后了。」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当给我灌下一碗绝子汤已是格外开恩。

倒是逼得我急中生智。

避子汤、去子汤、绝子汤,这些汤药的气味经年飘散在花街柳巷里。

谁家没几张药方,刚进来的小丫头成日蹲在下厨熬药也是常事。

其中毒性最大的就是绝子汤。

说是绝子,实则损害五脏六腑,使人无论男女都迅速虚弱衰竭,自然也无法生育。

还有人身子差,一碗下肚活不过一年半载,大多是最廉价的花楼为了省事才用。

我那晚倒掉宝燕端来的醒酒汤,换上绝子汤一口一口喂给醉醺醺的霍洵时,蓦然想起我们初遇时,他也曾这样喂我汤药。

「如果你后来没保住太子位,留在浔阳做了个闲散王爷,你我如今会是怎样呢?」我拭去他唇角的药汤。

可惜,没有如果。

韩礼来得愈发频繁,霍洵外出的时间越来越久。

盛若溪仍在闭门思过,钰儿也安安稳稳地待在东院。

我对宝燕「既往不咎」,两人在西院各怀心思。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意识到后宅中多了几个面生的人时,该来的夜晚已悄然而至。

鼓打三更,月上中天。

今夜不知怎么特别安静,院中的脚步声便分外明显。

门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打开,一只浅碧色的绣鞋先伸进来。

我略略抬眼,与来人相视。

夏锦书噙着胜券在握的笑意,俏生生地立在厅中。

她身边是手端托盘的宝燕,后头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

「晚禾姑娘,反正你已有子傍身,喝下这碗绝子汤也没有损失。」宝燕哆哆嗦嗦地把托盘递到我面前,「夏小姐与殿下两情相悦,咱们以后还得在她手下讨生活。」

我低头嗅了嗅,望向夏锦书:「这不是避子汤吧?」

她笑意一滞,拉下脸道:「少废话,快喝。」

我叹口气:「你自说自话把殿下给的绝子汤换成封喉毒药,他若问起,是打算拿宝燕顶罪么?」

宝燕大骇,脚下一软,连人带碗跌落在地。

「蠢货!」夏锦书杏眼圆睁,绣鞋一下一下落在宝燕身上,「赶紧去再端一碗。」

宝燕呜呜咽咽地躲:「我不敢、我不敢,我以为这只是绝子汤。」

夏锦书冷哼一声:

「毒死你又如何,你不会真当自己在他心里有分量吧?

「几个时辰后,殿下就会是陛下,我是曾为他受难的青梅,我父亲是助他起事的功臣。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卖笑的风尘女子,只会污了他的床榻、脏了后宫的青砖。

「你的儿子也得把位子让出来,我的孩子迟早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一个婆子喘着气,又送来一碗汤药。

「捏开她的嘴,倒!」夏锦书懒懒道。

12

「那我呢,我算什么东西?」

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

夏锦书倒吸一口气,宛如白日见鬼。

「盛姐姐?」她挤出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你、你怎么会在这贱婢处?」

「你说待我做了皇后,和陛下为夏家平凡后,你便会入宫做女官,一生不嫁与我相伴。」盛若溪幽幽道,「怎的又说你的孩子会是什么嫡长子?」

夏锦书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一声干笑道:「我与霍洵是自幼的情谊,我家更是为他获罪。若没有这变故,太子妃位和将来的中宫之位,从来都是我的。」

「我是骗了你,但我只是想让霍洵登基的胜算大一些。至于他想要盛家交兵权,可怪不得我。」

「姐姐,咱们总归是女子,学做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才是正途,」夏锦书放软语气,「你乖乖回去,我会让霍洵给你和盛家留条活路。」

盛若溪眸色如墨,纹丝不动。

「你执意要帮这贱婢不成?」夏锦书尖声道。

院外的踏步声由远及近,不等夏锦书反应,一队戎装的高大士兵涌进院中。

夏锦书愣愣看着这些人和东宫府兵、御林军截然不同的打扮,嘴唇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

「盛校尉已包围皇城,屯在京郊的贼子尽皆剿灭。」

当先一人朝盛若溪拱手道。

盛校尉,应是盛若溪的堂弟。

她先前说,肃国公回信称将领不宜擅自回京,便派她的堂弟领些精锐了事。

「好,留一半人驻守,剩下的随我进宫。」

盛清掠过干涸的鱼似的夏锦书,将一张令牌塞到我手中。

「拿好这个,他们都会听你调遣。」

「啊?我、我不成的。」我直把她的手往外推。

我长这么大都是逗人开心的玩物,哪会调遣别人。

她笑了,像在棋局中把我大杀三百回合时一样:「你成了,钰儿才能健康长大、建功立业,为两宫太后协力辅佐的美谈青史留名。」

我死死攥住令牌,屏气凝神地坐在院中,无视被关在屋里的众人从破口大骂到抽泣哀求。

后宅之外的京城,仍是一个和往常并无不同的良夜。

直到东方既白。

东宫大门被人叩响,是十几个与盛若溪留给我的士兵同样装束的人。

他们一见令牌,立即长揖到地:「事已稳妥,太子妃请姑娘和小殿下进宫。」

月影匆忙抱过钰儿,我搂着他被人拥簇着扶上马背,走过一条条陌生的长街短巷。

有些起得早正打着哈欠拆门板的,好奇张望士兵们围着的女人和幼子,又被一声厉喝吓得缩回头。

巍峨的城楼出现在前方,飞檐翘角,仿佛天上宫阙。

一重重厚重的门缓缓打开,每道门口都有甲胄齐整的士兵,士兵们又都因我手中的令牌恭敬低头。

「小小牙牌,这么有用。」我嘀咕道。

我身侧的军官笑了笑:「军令如山。京郊三千死士变成一片血海,也只需一块小小牙牌。」

乌漆墨黑的令牌陡然化作烫手山芋,我差点扔飞出去。

盛若溪这个疯婆娘,怎么敢把如此要紧的东西给我。

掌中的汗沾湿令牌,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掌心,酥酥麻麻地蔓延向四肢百骸。

原来我们在花楼中争抢的那些男子,哪怕是天人一般的太子殿下,所争的是这些。

一言九鼎,生杀予夺。

连名望和利禄都要为其驱使的,无边权势。

我用指尖滑过令牌,是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

却比我摸过的最上等的珠翠金银,都让人爱不释手。

13

不知爬了多少级台阶,我才气喘吁吁地踏进奢华的太极殿。

御林军皆被征西军制住,夏老跪在持剑的士兵中间抖若筛糠,膝边还有个像是韩礼的血肉模糊的人头。

霍洵与盛若溪,分别站在空荡荡的御座下的一角。

我不记得上次见霍洵是多少日前,但他明显比当时憔悴许多,鬓边甚至有几根白发。

我为了万无一失,绝子药是下得猛了一些。

「征西军马上退兵,我承诺你皇后之位,决不食言。」霍洵双拳紧握,咬牙道。

盛若溪语气恭顺:「征西军自会遵旨退兵,但臣妾刚才与您商议的是夏氏逆党如何处置,不是皇后之位。」

霍洵目眦欲裂,压低声音道:「你和锦书不是闺中好友吗,非要对她赶尽杀绝?你为后,她为妃,不,婕妤、昭仪,或者宝林还不行么?」

盛若溪抬起头,朗声道:「您在说什么呢,出师需有名,征西军此番是为讨逆进京,怎么成了我对夏家赶尽杀绝?如果夏家不是逆党,那谁是逆党?」

夏老吓糊涂了,突然扯着嗓子道:「殿下,我都是为了您,京郊的死士与我也并无干系啊。」

盛校尉眼疾手快,一剑柄把他敲晕。

对咯,他不背这口锅,难不成要霍洵自认谋反吗。

霍洵目光阴沉,许久后道:「好,夏家犯上作乱,罪不容诛。但锦书并未参与其中,总该饶她一条性命。」

盛若溪脸色犹疑,望向了我。

高门贵女不懂,很多时候死反而是解脱。

我眼神默许,盛若溪点了点头。

霍洵浑身脱力似的轰然倒地,四周的太监宫女乱哄哄地将他扶进内殿。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登基大典在逆党满门伏诛后举办。

封后典礼同日进行,一并的还有妃嫔册封。

盛若溪当然是中宫之主,我被封为淑妃,而一名神情恍惚名唤蒋兰儿的女子被封为昭仪。

霍洵的状态却在登基后一落千丈,不是头晕目眩便是骨痛欲裂,常常无法上朝。

太医们总是讳莫如深地摇头,说不出治法来。

没辙,只能由群臣辅佐,皇后暂理政事。

钰儿被送进太学,只在闲暇时才来与我消磨时光。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盛若溪累得伏在堆满案牍的桌上小憩,我立在中宫廊下眺望波平如镜的太液湖,感叹日子枯燥乏味。

余光扫见有个身影偷偷摸摸地溜进皇帝寝殿。

是本不许擅自走动的夏锦书。

哦,现在叫蒋兰儿了。

我都快忘了宫里还有这个人,兴致一起,我小步跟上。

嘘声止住门口宫女的问安,我蹑手蹑脚地进殿。

刻意按捺的啜泣声飘了出来,蒋兰儿抽抽噎噎道:「陛下,朝政全被那毒妇把在手中,你不想想办法吗?」

「我自身难保,用什么去夺权?」霍洵声音喑哑,我又靠近些才听清。

衣料的摩擦声变大,蒋兰儿急切道:「我给你生个儿子,生好多好多儿子,你说过的,咱们的儿子才有资格坐拥江山。」

霍洵连连咳嗽,声音竟带上哭腔:「你冷静点, 没用的!没用的!」

「朕已……朕已无法人事, 时日亦无多了。」

14

我前日侍寝,霍洵的视线在看到我身上半新不旧的藕荷色里衣后挪不开。

「这是你在浔阳时穿的衣裳,怎么做了淑妃还留着?」他问。

我吹了吹汤药:「衣不如旧,人不如新嘛。」

霍洵撑着坐起,无奈道:「点我呢?还在为我和兰儿的事置气么?」

「她如今位分不如你, 我也并没为她冷待过你, 她孤苦伶仃, 你对她多照顾些。」

没为她冷待过我?

我没有挑明起事当夜他本来的安排, 就把人当傻子吗。

何况夏锦书曾想置我于死地,在钰儿的噩梦中, 我们母子也的确因她丧命。

「如果此刻服侍你的是她,孤苦伶仃的是我, 你也会为我向她求情么?」我似笑非笑道。

霍洵一口气咽下汤药, 咧了咧嘴:「好苦。」

你不会的,即便我七窍流血,钰儿病死深宫,你也只会三言两语责备她几句。

人的情意,最不讲道理。

但人的情意, 也不怎么要紧。

把身家性命寄托在一人的情意上,是我这种不起眼的人输不起的豪赌。

霍洵的手抚上我的头发,顺着发梢一路往下。

他的呼吸声声粗重, 却始终力不从心。

我伏在他胸口, 听着他孱弱的心跳, 放心地叹息。

霍洵掐了掐我的下巴:「太医院无用,朕明日便从民间寻名医, 待病好了再叫你求饶。」

看来,是我借机送上的「名医」不像太医们那般圆滑,说了实话呢。

蒋兰儿难以置信:「不……你、你不能人事还留我在宫中干什么, 我怎么当上皇后报仇!」

「你死了盛若溪会放过我吗,还有那个晚禾, 她们会撕碎我的!」

她踉跄着奔出殿去, 口中怪叫不断,似乎嚷着父亲兄长。

蒋昭仪投湖溺死的消息传来时, 我正在准备给盛若溪的生辰贺礼。

月影把我带到中宫,盛若溪正呆立廊下,掌心攥着一张泛黄的剪纸小像。

她转过身, 有些难为情地抹了抹眼睛道:「我之前想找她聊聊, 却总是忙着……死者为大, 便追封为贵妃吧。」

我心中一动。

钰儿的梦, 以这种方式应验了。

月影迟疑了下道:「还有陛下,听闻消息后伤心地闭过气去了……」

盛若溪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说:「那就请太医,本宫又不会治病。」

月影讷讷退下,我绕至她身后,力道正好地捏着她的双肩:「娘娘,偌大的前朝后宫都得你撑着,你这儿就月影和几个黄毛丫头怎么能照顾好你?」

盛若溪眯起眼睛, 疲惫地舒了口气:「……嗯,不还有你吗?」

我俯身耳语:「我只懂些皮毛, 不能和娘娘心意相通。」

盛若溪有些困惑地睁眼,面前施施然站着四位佳丽。

是我寻遍京城最上等的风月地, 给她精心细选的可人儿。

听说要伺候女子,她们一个二个正中下怀。

什么难以释怀的旧爱, 半盏茶后就会被盛若溪抛到九霄云外。

我识相地掩门而出。

晚霞红得发紫, 映得太液湖波光粼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娘!」

钰儿刚下学,兴高采烈地朝我奔来。

「慢点。」我紧走几步去迎。

慢点。

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全文完】

来源:糖果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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