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杨犁民,男,苗族,1976年底出生于重庆酉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学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家协会理事以及重庆文学院签约作家。曾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
NO . 15酉阳文学面孔——70后作家推介
杨犁民近照
01
简介
杨犁民,男,苗族,1976年底出生于重庆酉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学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家协会理事以及重庆文学院签约作家。曾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
杨犁民16岁开始在《星星》《人民文学》《散文》《新华文摘》《读者》等发表文章。多篇作品选入全国各地语文考试试卷和多种选本。著有《露水硕大》《花朵轰鸣》《大雨如瀑》。
杨犁民的创作风格独特,散文偏重于哲学思考,兼具诗与散文的特性,语言明净、灵动,形成了意蕴天成的诗性文体;其诗歌则以独特的诗性视觉,寻找精神的支点和灵魂的栖居地。
02
著作
好书推荐
散文集《露水硕大》
诗 集《花朵轰鸣》
诗 集《大雨如瀑》
03
代表作
(一)露水硕大
露水长在村庄里。村庄是露水的襁褓。
然而,每一个村庄,都是由一滴露水养大的。村庄常说,一滴露水养一个人。意思是,世间万事万物,无论高低贵贱,上苍都以一滴露水待之。露水不会让一个人穷困潦倒生活没有着落而活不下去。露水养大了一株草,露水滋润了一朵花,露水救活了一个乞丐的命。所以人也是露水养大的。人生活在一滴露水里。然而,反过来照料一滴露水的人却并不多。
也许,是人身上的灰尘太厚了罢。露水怕灰。露水一旦掉进灰里,瞬间就香消气殒,隐匿无形。能够照料露水的人,想必也是露水般冰清玉洁的。这样的人,往往居住在《诗经》一样的古书里。要千呼万唤,才露水般灵光一现。
尽管人们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然而露水并不是为求回报才施之予人的。露水之恩,就像露水本身一样慷慨纯洁。露水之恩虽小,却奉献了露水生命的全部。
很多人的童年,都是在露水里浸泡着长大的。早晨出门,一脚踩去,车前草上的露水早已经将全脚湿透。凉凉的,滑滑的。脱下来,再糙再黑的脚丫子,都会让露水浸透得洁白如雪。等到走过一片玉米地,或是一处灌木丛,从头发到裤脚,全身上下再无一片干爽的地方,衣服都已贴到了后背上,发丝间不断往下淌着水滴。走在前面的牛身上、猪身上、狗身上,甚至羊的眼睑上,都挂着粒粒露珠。被湿透的人,也不恼,扛着农具,吆喝着牲畜,继续向更广大露水聚集的地方走去。
近午时分,露水就已经纷纷殒落,或是雾化而去。
人生的近午,也是一样的,此时还能看到露水的人,也已不多。但是不管看到看不到,露水还是要下的,下在一颗童心上,下在一段回忆里。这时候,人从早晨打湿的露水中直起身来,身上还冒出阵阵热气。是露水还是汗水,却已无法分清。
夏秋的晚上,也是露水丛生的时节。
傍晚的时候,天气湿漉漉的,热烘烘的。远天边,树梢上,总是一闪一闪的。露水如约而至。故乡把它叫作下“兆根儿”。似小小的彩虹,像短暂的闪电。仿佛一个梦。明明看见什么东西闪了下,又闪一下,及至仔细端详时,却又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一恍惚而已。这时候,大人们便会自言自语似的咕噜几句。无外乎就是农事呀,天气呀之类的。
到了晚上,饭尽人闲。人们老老少少三三两两坐在阶沿上,躺在晒席里,有的连刚刚吃尽的饭碗也懒得端回去,搁在脚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看星子“屙屎”(陨石坠落)。一些孩子把晒席卷起来,躲在里面藏猫猫。及至夜深人静,大人们打着哈欠,纷纷起身招呼孩子进屋睡觉。招呼三五次后,觉着院坝里再无吵闹和身影,便也进屋休息了。等到第二天起来,打开晒席时,才发现里面竟睡着三五个孩子。衣服裤子湿漉漉的,酣睡的脸上,还挂着些许露珠。
那时候,我家屋旁不远处有一块土。收割过后,稍不管理,就会野草疯长,铺天盖地,长得最多的是狗尾巴草。清晨起来,无数露水挂在狗尾巴草上,在晨光下闪闪发亮,像无数个小小的太阳。万千露水,万千珍珠,我富可敌国呢。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守在这一畦露水边,守护着一个童话的梦境,守护着一个黄金的国度。人世间的诸般美好,在那一刻,充盈着内心,由此获得的梦想和力量,足以支撑着我走过以后的漫长时光。许多年后,每每忆及于此,仍禁不住泪水涟涟。任红尘滚滚,尘世沧桑,内心仍养有一畦露水的清凉。
露水是和树呀,花呀,草呀,泥土呀,瓦房呀,毛狗呀,蜜蜂呀……一起长大的。所以,露水无处不在,露水的地位既高又低。高的时候,高到了树梢顶,星星上;低的时候,低到了草丛下,尘埃里。不知道是星星养活了露水,还是露水养活了星星。也不知道是草养活了露水,还是露水养活了草。种草养露水,据说是古人常干的事情。那种草的人,想来也是一派仙风道骨。他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一株草了,生于青萍,长于泥沼,等待一粒露水来喂养。
露水硕大。最大的一滴露水,是挂在夜空中的那轮月亮。
露水是自己的星球,露水是自己的宇宙。露水包容,装得下世间万物,却经不起一颗尘埃的玷污。露水短暂,玉碎自己,滋润着草木生命的荒芜。
我试图捡起一粒露水。却只捡起了露水的骸骨。
露水生于天地间,天地有正气。露水装得下天,也装得下地。然而露水只是露水自己,长于乡土,隐居草莽,晶晶莹莹的一滴而已。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但凡美好的事物,似乎都是短暂的。
再遇露水时,当倍加珍惜。让露水来把我浇灌。让一生沉浸在一粒露水里。 被《 ng7
(二)鸟声如洗的村庄(组章)
鸟声如洗的村庄
组建一座村庄其实很简单。
只需一二瓦房,三四薄土,五六树林,七八牛羊。
最多,再添九十鸟声。
可是那时候,我没有听到过鸟声,我只听见麻雀、鸦雀、毛盖雀、大娘点、黄冻儿……它们一直在为什么而争吵,叽叽喳喳的。
我没有听到鸟声。
我听到鸟声时是在深夜。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半夜里醒来。仿佛就在我的屋外,又仿佛在青木转深深的树林里。仿佛一只,又仿佛若干只。我不知道是什么鸟叫的,它披着夜色的衣服,反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们深深地睡着了,去了另一个世界,把我一个人丢在黑夜中,没有人可以回答我的问题。我确信黑夜的高坪村此时只有一个人醒着,来面对这些鸟叫。我感觉到夜凉如水,在鸟声里缓缓地流动。它飘忽、闪烁、停顿,使夜显得更加幽深和旷远。
第二天醒来,我再也找不着它们的痕迹,仿佛跟黑夜一起消失了。我只看见树桠间仿佛有它们站立过的身影。我查对过麻雀、鸦雀、毛盖雀、大娘点、黄冻儿……这些村庄里所有我见识过的鸟类。我相信鸟声绝不是这些鸟发出来的,那应该是一种体形更大的鸟,它在夜晚人们都睡着了的时候飞临,用翅膀和叫声笼罩了村庄,让它沉浸在睡眠和黑暗里。
我特意观察了村头那棵百年梨树上巨大的鸟巢。自我记事起,它就一直悬挂在那里了,高高在上,仿佛村庄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它的高度和球形隆起,足以成为村庄的标志性建筑。年年都有鸦雀飞来,在上面砌巢。我确信鸟声也不是那上面的鸦雀发出来的。它跟村庄里的人们一样,天一黑就睡了,忙于休整疲惫和生儿育女。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听见了鸟声。它将我的夜晚拦腰切断,把睡梦中的我活生生的扯起来。我相信我的烦恼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的。从此以后,我不得不在鸟声叫醒我的夜晚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的夜晚开始变得不连续,既漫长又短暂。在此之前,我的夜晚和白天是完全断开的,我一睁开眼,直接就走向了早晨。
我一直以为,村庄是从木格窗户的四方嘴里开始天亮的。多少个夜晚,我忙于长大,睡得太沉,错过了鸟声。它们也许从半夜就开始工作了,用夜色练习声带,磨砺硬喙,一声声呼唤着睡去的村庄和长大中的我。这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突然就听到它们了,是鸟声。像洗过一样,静静地流过瓦房和树林。我感觉到一滴露水正在轻轻滑过一棵杉树的枝头,我甚至感觉到身体中的我正在慢慢苏醒。很久以来,我都不知道,它们一直和我一起住在同一个村庄里,就在我屋外石墙边的树林中。如果没有鸟声,村庄一定会睡得太沉忘了醒转,而我,也许就不会知道在睡梦中醒来,学会思考和倾听,就再也不会长大,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夜晚以前的夜晚,不顾大人呼喊,沉沉昏睡——夜晚一定是村庄温柔的蛋壳,无数不知名的鸟用喙将它一点点啄破,迎来了黎明。
多年以后,我认识了一些字。那些两个黄鹂鸣翠柳的黄鹂,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白鹭,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的寒号鸟……我不知道它们在高坪村的名字,然而我知道,它们一定就长在高坪村的林子里。不被我看见,却叫声不断,清脆不已。
炊烟是村庄的呼吸
早晨出门的时候,我看见炊烟次第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破土而出,一路向着白云长上去。
一根,两根,三根……紧接着全都长出来了,它们一会儿整整齐齐地倒向东边,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弯向西边,一会儿直直地向上方飘去。袅袅娜娜,水草一样荡漾在天空的海底。这是村庄最生动的时刻。在微明的晨曦中,我和伙伴们仿佛受到了露水和炊烟的鼓励,上学的脚步变得坚定而有力。
数一数炊烟的根数,就知道村里有好多户人家。“打早”的人从劳动里直起身来,看看自家炊烟的浓度,知道早饭快熟了,俯身紧忙一阵,赶回家去。这时候,猪听见吊脚楼里潲桶的响声,急得哼哼直叫,在猪圈里把栏壁拱来拱去。牛和羊不说话,却把头焦急地伸出栏外,盼着早点出门,清晨的第一棵青草已经等在了山坡上。牛和羊的眼睑上,挂着一粒晶莹的露珠。
只有炊烟依然不紧不慢地飘着,像一朵朵祥云,覆盖在村庄的岁月里。
炊烟是村庄的呼吸。只要炊烟在,房屋这棵庄稼就永远不会枯萎。在人间烟火的呵护下,房屋在雨打风吹中要管几十年几百年。屋里的粮食、蔬菜、种子,玉米、高粱、稻谷、捧瓜、红苕、洋芋,锅碗瓢盆,镰刀锄头,枷担犁铧,屋外的猪圈牛舍,柴垛草蓬,猪牛羊,鸡鸭鹅……再穷再苦,都会守着炊烟,以炊烟为中心,把烟熏火燎的日子过下去,过出一幅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景象来。
没有炊烟,再好的房屋,再好的家园,要不了多久就会破落凋蔽。即便是一蓬草,长在有炊烟的房屋上,展现出来的也是一片勃勃生机;如果长在没有炊烟的房屋上,展现出来的则是满目凄凉满目疮痍。没有炊烟,房屋就没有生气,家园就没有灵魂。没有炊烟,一个家就完全散了,失去了人气和温度。鸡不会再回鸡埘,狗不会再回狗窝,关猪养羊的圈舍,早已破败在一丛荒草中。屋内升炊烟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房屋周围的土墙,也丧失了继续做一垛墙的信心和勇气,在没有炊烟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颓圮了。多少家园荒芜,都是因为失却了一根炊烟惹起的。
牛有尾巴,羊有尾巴,马有尾巴,驴有尾巴,鸡有尾巴,兔有尾巴……古老的动物都有条古老的尾巴。只有人没有尾巴——其实人早先也是有尾巴的,人很久以前也是四脚着地,和这些动物们生活在一起。只是后来进化了,尾巴退化成了一截尾椎骨。人用衣衫把自己的尾巴包起来,把四脚着地改成了直立行走,大摇大摆地在大地上走来走去,从此居高临下,用俯视的眼光看待曾经和自己一起来自远古的禽畜。
炊烟是村庄的尾巴。村庄跟村庄里的禽畜一样,多少年来,拒绝进化和改造,把一根长长的标志性的尾巴拖在身后,依然保持着自己原始和古老的样子。即便看到人一天天生活得越来越有人样了,依然我行我素,不遗余力。如果村庄没有了炊烟这根尾巴,村庄就再不是村庄了,村庄就可能进化为了城市。所以,再苦再难的日子,炊烟都日复一日地照常升起。炊烟知道,只要是有良心的人,就会让炊烟一直飘荡下去。即使有一天,人不需要炊烟了,可是禽畜依然需要炊烟,庄稼依然需要炊烟,炊烟必须活在它们的守望中。只要猪的尾巴还在,只要牛的尾巴还在,炊烟这根摇摆的尾巴就不会停息。而且炊烟相信,人只是一时糊涂罢了。终究有一天,人会再回来寻找炊烟的。句句呼唤,声声哭泣。因为炊烟一直萦绕在人的灵魂中,因为炊烟早已刻进了人的骨头里。
人做了人之后才明白,其实做人远没有像没做人之前所想像的那样有意义。但是人已经回不去了。人偶尔想回到禽畜们中间去,人只能轻轻地蹲下身来,用手摸摸它们的皮毛,用脸贴贴它们鼻息,悄悄地喊一声——兄弟!
阳光为菊花梳头
菊花坐在溪水边照镜子,或者坐在山坡上,迎风拢拢自己的头发。风在菊花耳朵边悄悄说话,风嘴唇边的气息把菊花挠得痒痒的,惹得菊花咯咯直笑。
这时候,阳光从头顶上流泻下来。阳光为菊花梳头。梳得细致而耐心。
阳光透明的手指真灵巧啊。菊花走到哪里,阳光就跟到哪里。菊花的头发千丝万缕,阳光的手指亦柔顺滑润,纤细无比。指甲上仿佛涂了金黄的指甲油,指肚白皙如凝脂。
菊花把阳光一把一把地收集起来,存在自己的坤包里。收集得多了,明晃晃的阳光就成了金黄色。所以,菊花的颜色并不是菊花本身的,而是阳光炼成的。而阳光只要一看见菊花,心情就更好了,笑容暖暖的,见山笑,见水笑,见风笑,见人笑,笑得大地也明晃晃的。
菊花珍惜阳光为自己梳理的头发。阳光不来的时候,菊花就自己梳理,不让它零乱。菊花誓为悦己者容,每天用清风洗脸,用露水刷牙,在晨雾中淋浴,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菊花相信,只要阳光还在,温暖和照耀就不会停止;只要阳光还在,自己就会一如继往地美丽着自己。菊花坚守着自己的承诺,在漫长的一生的时间里,开得灿烂,开到荼蘼。没有哪一种花像菊花这样地固执和坚守,依门守候,一诺千金。直到太阳跨过了北回归线,菊花容颜已老,生命将息,才随着最后一缕秋风,将已经枯萎的枝叶的柴扉,寂然关闭。
然而,关闭并不是放弃,而是追寻。菊花收拾行囊,关好柴门,追随阳光的脚步,去地球的另一边寻找阳光去了。等到春回秋转,菊花依然守候在静静的山冈上,为谁开放为谁歌唱。
露浓花重。露水里洗濯过的菊花,出落得天生丽质。菊花的皮肤就像琥珀和丝绸一样晶莹,脸上没有一颗雀斑和黑痣。然而菊花的内心却很清苦。要真正了解菊花,就得摘一朵菊花来煮。用菊花泡茶,与菊花交谈,可以清热解毒,也可以消愁去忧。菊花的清和苦,早已溶解在一杯菊花茶里。
如今发廊里的许多新潮发型,跟菊花的发型是一样的。都是跟菊花学习梳头,从菊花那里学来的:上部平滑流泻如瀑布,自头顶飞泻而下,在颈项处翻起些卷曲的浪花。菊花的发型最后经过万般演变,变成了大街上的新潮淑女,变成了海报上的百态千姿。
菊花是一架钢琴,每一个花瓣,就是一个琴键。菊花把琴安放在大地上,弹的全都是关于土地、山冈、天空和云彩的曲子。舒缓,平静,明媚,澄澈。鸟站在树枝上听,边听边梳理羽毛;人放下手中的活来听,边听边小声说话,拉些家常;河流也拐了个弯过来听,边听边放慢了脚步。
菊花自弹自唱,自弹自和。在菊花的歌声里,天空渐渐高远起来,河流渐渐清瘦起来。大雁也在菊花的歌声里开始远行。关于菊花的诗赋,古人也是多有偏爱。有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残菊,菊影,菊梦……菊花花期虽长,然而许多人都没有时间仔细看看菊花,许多人也只是看到了菊花的背影而已。菊花是婉约的,清丽的,但也有人把菊花写得很放浪,很决绝。
我想,这样的诗人一定误解菊花了。菊花没有这样的野心和霸气,也没有这样的惆怅和失落。菊花只有“采菊东篱下”,“心远地自偏”的恬然和自处。即便凋谢枯萎,也是心甘情愿的。菊花不怕凋零,菊花只不过是以此换取来年的重生而已。菊花拥有心灵之盾,菊花不需要黄金铠甲。阳光已经给了菊花足够的照耀,菊花的词典里,只有“温暖”,没有“寒意”。菊花怀抱身体里储存的阳光远行,走过天高地远,走在一生的时光里。尽管,面对秋刀霜剑的,往往只有菊花娇小的身躯。
菊花想开的时候就开,想谢的时候就谢,慢慢地开,慢慢地谢,一个人开,一个人谢。把花期拖得长长的,把时间走得慢慢的,完全不与春风同路。百花争妍,菊花无妍可争,只能孤芳自赏。但是菊花心里明白,自己是开给谁看的。
所以,菊花还是很孤独。孤独是菊花的财富。菊花决定守住自己的孤独,守住自己的财富。空山上,一朵菊花开了,空山更空;十朵菊花开了,空山也就无所谓空了,空山是专为菊花准备的高房大屋。
起雾的早晨,菊花隐现在山冈上。菊花更漂亮了,仿佛淋浴云雾的仙女。菊花知道,霜雪将近。霜白瓦檐的时候,菊花理理衣领,踏上归途。
菊花只听见仿佛有种久远的声音破空而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插秧季节
水渠清理过了。渠水开了笑脸。整日哗哗地流着,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调,前追后赶,奔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稻田已经犁过三遍,丝绸一样,柔软酥松,内心终日游走着淡淡的云影,像是得了一种空虚和饥饿的疾病。
秧苗早等得不耐烦了,一株株在温室里伸长了脖子,踮紧了脚跟,几乎要把四壁踩翻,随时在听候出征的号令。
有一种催促和召唤越来越近。天空更加深邃和高远,大地更加开阔与宁静。世界在躁动和复苏中渐趋平息,酝酿着更大的生长和收成。
杂草早已被击败。牛已经轻松下来,躺在稻草中悠闲地反刍。农人不慌不忙,要在睡眠和憧憬中积攒起足够的精神和力气。
头戴斗笠,脚穿草鞋的农人站在水田和秧苗边,就像一位将军,他要在大战前最后一次巡视战场和士兵。
田地盛大,又一场雨水落了下来。农人在睡梦中惊醒,大地轻轻地翻身。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搁了起来。村庄终于在季节面前放下了纷争和琐碎,听命于无声的召唤,取得了空前一致。
大锅煮饭,大碗盛肉。阳光灿烂的日子,村庄集合起了所有的队伍,“牛上枷担水上渠”,浩浩荡荡地奔赴前线,开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革命。
天和地展开画卷。大地上,到处都是弯腰的人。
虔诚地俯下身来,向大地学习写字。一笔是耕耘,一笔是播种。收获,取决于大地和雨水,取决于学习的态度。
用劳动、汗水和智慧在稻田这张波光鳞鳞的白纸上写诗,光脚板的农人信心十足。一粒粒绿色的文字撒下去,整个大地顿时生意盎然,拓宽了天和地。
连放假的孩子们也被集合起来,穿梭于村庄和田埂,提饭送水,忙着运输。整个后勤线畅通无阻。
而布谷鸟则是高效率的播种机,声音的秧苗撒下来,大地一时间添了片片新绿。
再没有一种喜悦能如此鼓舞农人的士气。在天底下劳动,农人的肌肉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山峰。
大地在此时才真正地醒来。它站在一块巨大的玻璃上,有些摇晃和眩晕。
这是劳动和孕育的季节。村庄沉浸在亢奋中。过了这个季节,农人的生命中就多了一种牵挂和使命。
他再也睡不安身。有时一夜起来三次,去查看秧田:田埂的被盖有没有被谁踩破,水够不够喝。
他得找出满版文字中的另类和稗子,不允许出现一个错别字。
更多的时候,他和镰刀、挞斗蹲在墙角,默然不语。等待和期望磨练着耐心。
没有赞扬,也不需要鼓励。成千上万的秧苗在农人眼眸中憋足了劲,争先恐后,一点点地,提高着自己,一点点地,抬升着大地。
直到它高过了农人的憧憬,涨红了农人的脸庞;直到它幸福得低下头来,像在等候着下一场新的孕育。
来源/酉阳作家
编辑/唐宇丨值班/任桂容丨总编辑/陈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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