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行李箱的拉链滑到拐角,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像一枚投入静水湖面的石子,在我和妻子夏雨之间本就紧绷的空气里,激起一圈无形的涟漪。
行李箱的拉链滑到拐角,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像一枚投入静水湖面的石子,在我和妻子夏雨之间本就紧绷的空气里,激起一圈无形的涟漪。
那是一个周五的清晨,窗外的天光还带着几分惺忪的灰白,我正把最后一件换洗的T恤塞进行李箱。夏雨就站在卧室门口,倚着门框,双臂环抱在胸前,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她身上那件丝质睡衣的边缘,在晨光里泛着一层冷冷的微光。我们之间隔着三米不到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结了冰的河。
“就两天,公司在郊区山里搞的团建,说是为了增强团队凝聚力。”我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的指尖划过微凉的尼龙布料,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我珍视这份小心翼翼,它是我对这个家无声的承诺,是我在出发前必须完成的仪式。
夏雨没接话,只是目光下移,落在我箱子里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冲锋衣上,嘴角牵动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山里晚上凉,是该多带一件。”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耳畔,却带着砂纸般的质感。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刺,却只能装作不懂。我知道,她介意的不是那件冲锋衣,而是这次团建名单上的另一个人——林蔚。林蔚是我的同事,我们是项目组的搭档,一个以逻辑和冷静著称的女人。而在夏雨的想象里,林蔚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忠诚度的潜在威胁。这种毫无根据的猜忌,像一根看不见的藤蔓,缠绕着我们婚后的生活,在每一个我需要独立空间的时刻,悄然收紧。
“妈今天会过来,冰箱里我备了菜,你记得晚上跟她一起吃。”我拉上拉链,将行李箱立起来,发出“咕噜”一声。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盯着她脚边那双毛绒拖鞋。那双拖鞋是我去年冬天给她买的,兔子耳朵的造型,现在有一只耳朵耷拉了下来,显得有些疲惫和委屈,像极了此刻的她。我心头一紧,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感漫了上来,我为什么会让她如此不安?
夏雨终于动了,她走过来,弯腰,伸手将我冲锋衣的帽子从领口里翻了出来,仔细地抚平。“注意安全。”她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双整理衣领的手,却带着一丝不舍的温度。
就是这丝稍纵即逝的温度,让我心里所有的烦躁和辩解都烟消云散。我点了点头,拉起行李箱,走向门口。
“陈阳,”她在我身后忽然又叫了一声。
我回头。
“你觉得呢?”她问道,这是她的口头禅,一句看似开放实则充满了预设答案的问句。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无非是“你觉得你和她之间真的清白吗?”,无非是“你觉得我该不该相信你?”。这些问题像无数细小的针,日复一日地刺在我们的婚姻关系上。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而温和:“我觉得,周日晚上我想喝你煲的莲藕排骨汤。”
说完,我没有再等她的回答,转身走出了家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又在我身后寂灭。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我一张疲惫而无奈的脸。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需要我加倍小心以证清白的团建,却没想到,那座山,那个雨夜,以及那个叫林蔚的女人,会彻底将我拖入一场无法辩白的漩涡,几乎将我的家庭搅得粉碎。
第一章:山雨欲来
公司的大巴车在盘山公路上缓慢行驶,车厢里充满了年轻同事们的欢声笑语和零食包装袋的窸窣声。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耳机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但心思却完全不在窗外的风景上。手机屏幕亮着,是夏雨发来的消息:“妈到了,炖了鸡汤。”后面没有再多一个字,也没有任何表情符号。
我回了个“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们也多吃点。”
信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
“在跟太太报备?”旁边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我转过头,林蔚正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封面是全英文的。她总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迅速进入工作或学习状态。
“谈不上报备,就是习惯性说一声。”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迅速锁掉了手机屏幕。
林蔚的目光在我手机上短暂停留了一秒,随即又回到了书本上,淡淡地说:“好的习惯。家庭的稳定是事业高效的基础。”她说话总像在做项目总结,精准、冷静,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正是这种特质,让我在工作上对她极为欣赏,也正是这种特斥,让夏雨觉得她“不像个女人,更像个对手”。
下午的团建活动是登山比赛。我和林蔚因为要讨论一个项目节点,自然而然地走在了队伍的后半段。山里的空气清新湿润,混合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我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工作上的事,偶尔被前面同事的笑闹声打断。
“这个方案的B-2部分,我觉得逻辑上还有个缺口。”林蔚停下脚步,指着手机上的一份文件。
我凑过去看,正要开口,头顶的天空却忽然暗了下来。刚才还晴朗一片的蓝天,不知何时已被大片乌云吞噬。风也起来了,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要下雨了,我们得快点。”我说着,抬头看了看前面,大部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一个拐角后。
“走那条小路吧,地图上说能抄近道,可以直接到半山腰的休息平台。”林蔚指了指旁边一条不太明显的岔路。
我有些犹豫。夏雨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但看看天色,再看看林蔚笃定的眼神,我还是点了点头。“行,快走。”
我们一前一后地踏上了那条小路。路很窄,两旁是茂密的灌木丛,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走了大约十几分钟,预想中的休息平台并没有出现,路却越来越难走。更糟糕的是,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线。
“不对劲。”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拿出手机想看定位,屏幕上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无服务”标志。
林蔚的脸色也变了,她那份一贯的冷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地图……地图可能是旧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雨越下越大,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周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我们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我们彻底迷路了。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我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如果夏雨知道了,她那双本就充满猜疑的眼睛里,会翻涌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第二章:惊魂一夜
夜色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片山林包裹得严严实实。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夹杂着冷风,无情地抽打在我们身上。我和林蔚的衣服已经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带走身上最后一丝热量。
“不能再走了,会失温。”林蔚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她扶着一棵树,大口地喘着气。白天那个干练冷静的女强人形象,此刻已经被狼狈和虚弱取代。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手机微弱的电量当手电,四处照射。“那边,那边好像有个山洞!”我惊喜地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面似乎有个凹陷的避风处。
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挪了过去。那确实是一个不大的岩洞,更像是一块巨石下的天然凹槽,虽然简陋,但至少能挡住头顶的暴雨。一钻进去,与外界隔绝开来,安全感瞬间包裹了我们。
洞里很黑,也很安静,只有外面“沙沙”的雨声作为背景音。我们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谁也没有说话。寒冷和疲惫像潮水一样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对不起,都怪我,非要走那条小路。”林蔚忽然开口,声音里充满了自责。
“这怎么能怪你,我也同意了的。”我安慰道,一边下意识地搓着手臂取暖。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沉默再次降临。为了驱散这尴尬又紧张的气氛,我没话找话地问:“你……好像从来不怕什么。”
林蔚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然后,我听到一声极轻的苦笑。“怎么会。我怕的东西多了。”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怕被人看不起,怕辜负我爸妈的期望,怕……怕像我妈一样,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我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起自己的私事。
“我刚离婚不久。”她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很好,只是他想要一个能在家等他、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妻子。而我……我做不到。他说我不像个女人。”
“不像个女人。”这几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我。夏雨也用类似的话评价过她。原来,在那些坚硬的铠甲之下,她和我一样,也被最亲近的人用世俗的标签所困扰。那一刻,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超越同事关系的、纯粹的同情和理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没有对错。”我干巴巴地说。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但有时候,理解比对错更难得。”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聊工作中的压力,聊原生家庭的烙印,聊在城市中打拼的孤独。我们没有聊爱情,没有聊风月,只是两个被困在山林里的孤独灵魂,在寒冷和恐惧中,向对方敞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交换了一点点温暖和慰藉。
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我们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山洞,筋疲力尽。当搜救队找到我们的时候,我看到林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的、无比脆弱的笑容。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一切,该如何向夏雨解释。婚姻里的信任,就像一张薄纸,一旦被揉皱了,就算再怎么抚平,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第三章:无声的风暴
回到家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筋疲力尽的败仗。玄关的灯亮着,夏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看电视,电视屏幕是黑的,映出她沉默的剪影。
“我回来了。”我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虚弱。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换下鞋,把湿漉漉的背包放在地上,不敢弄脏地板。我走到她身边,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失联的二十多个小时里,她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我不敢去想。
“手机没电了,山里没信号,我们迷路了……”我把昨晚对搜救队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语言苍白得像一张废纸。
夏雨终于转过头来看我,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我心慌。“哦,那一定很辛苦吧。”
这句不咸不淡的关心,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质问都更让我难受。
“你……吃饭了吗?”我试图转移话题。
“吃不下。”她说完,站起身,径直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知道,风暴已经来临,只是暂时被压抑在无声的海面之下。那一晚,我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的。半夜醒来,看到卧室门缝里透出的一丝光亮,我知道她也没睡。我们像两只困在笼子里的刺猬,明明渴望靠近,却害怕彼此身上的尖刺。
第二天是周一,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公司里关于我和林蔚走失的事情已经传开,各种版本的猜测都有,但大家当着我的面都只是表示关心。林蔚见到我,也只是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和疏离。我们都默契地选择了避嫌。
真正的爆发是在周二的晚上。我洗完澡出来,发现夏雨正拿着我的手机,脸色煞白。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什么?”她把手机举到我面前,“谢谢你昨晚的开导,那件外套我会洗干净还你。”
我这才想起,在山洞里,我把自己的冲锋衣外套脱下来披在了瑟瑟发抖的林蔚身上。这件事我竟然忘了跟夏雨说。
“就是……当时她很冷,我就把外套给她了,就是同事之间……”我的解释在夏雨冰冷的目光下显得语无伦次。
“同事之间?”夏雨冷笑一声,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陈阳,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孤男寡女,在山里过了一夜,你把衣服给她穿,还彻夜长谈!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我们只是在聊天!”我感到百口莫辩,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聊天?聊到让你把老婆忘得一干二净吗?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知不知道我一夜没睡,差点就要报警了!你知不知道妈陪着我,一直在安慰我,说你不是那样的人!可你呢?”
她的每一句指控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所有的委屈、疲惫、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是不是非要我承认点什么你才甘心?夏雨,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你的不信任快要把我逼疯了!”
“我逼疯你?”夏雨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陈阳,你摸着良心说,我们之间的问题,真的只是因为这一件事吗?”
她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真相。我们的婚姻,早就被猜忌和怀疑侵蚀得千疮百孔。林蔚和那座山,不过是一根导火索。
那晚的争吵,最终在我的摔门而出中结束。我独自坐在深夜小区的长椅上,看着自家窗户里那盏孤零零的灯光,第一次对这段婚姻,感到了彻骨的绝望。
第四章:裂痕深处
冷战开始了。
我和夏雨变成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早晨我出门时她还没起,晚上我回来时她已经睡下,或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桌上,曾经是我们交流一天见闻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冰冷声响。客厅的电视机总是开着,播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那笑声和掌声越是响亮,就越反衬出我们之间的死寂。
我开始频繁地在厨房里一个人待着。深夜,等夏寄睡下后,我会给自己倒一杯水,靠在冰冷的琉璃台面上,看着窗外城市的点点灯火发呆。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会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一遍遍地回想那个雨夜,回想我和林蔚的对话,我确信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为什么,生活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试着和母亲倾诉。电话接通,我还没开口,母亲就先说道:“小阳啊,你爸那个新手机,视频通话怎么老是没声音啊?你教教他。”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不耐烦的声音:“哎呀行了行了,不弄了,麻烦死了!”
“你看看你,学都不肯学,回头孙子想跟你视频怎么办?”母亲抱怨着。
我听着电话里父母因为一个智能手机功能而起的争执,心里一阵酸楚。我耐着性子,一步步地教父亲如何打开麦克风权限。当父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得意时,我突然意识到,他们真的老了。老到连这个时代最基本的操作,都需要人手把手地教。而我,这个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儿子,却连自己的小家庭都经营得一团糟。
“你和小雨,没事吧?”母亲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挺好的。”我撒了谎。
挂掉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父亲笨拙又开心的笑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能为他们遮风挡雨,但此刻我才发现,我连自己的后院都守不住。我开始反思,我和夏雨之间的问题,真的只是她的不信任吗?还是我的沟通方式,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总是习惯性地报喜不报忧,习惯性地用“没事”来搪塞所有问题,以为这样就是对她的保护。可我忘了,婚姻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是需要两个人共同面对风雨的。
我的第一次认知转变,就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悄然发生了。我意识到,我和夏雨之间那道裂痕,不是被林蔚劈开的,而是我们亲手,一点一点凿出来的。
几天后,我下班回家,在楼道里遇到了提着垃圾下楼的夏雨。我们都愣了一下,然后像两个不认识的邻居一样,尴尬地点了点头。电梯里,狭小的空间让沉默变得更加震耳欲聋。
“那个……”我鼓起勇气,想说点什么。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一楼。夏雨快步走了出去,没有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我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仿佛被抽空了。或许,有些事情,真的回不去了。
第五章:最后的通牒
公司里,我和林蔚的关系变得异常微妙。我们依然是项目搭档,工作上的交流不可避免,但每次说完公事,两人都会迅速地结束对话,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罪过。她把洗干净的冲锋衣用一个纸袋装着,让行政转交给我,自始至终没有和我当面接触。
我知道她在避嫌,我感激她的这份体贴。但这种刻意的疏离,反而让我心里更加憋闷。
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正在加班,手机响了,是林蔚。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才走到走廊尽头去接。
“陈阳,下周一要提交给客户的最终版方案,有几个数据我想再跟你核对一下。”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
“好的,你说。”我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我们快速地过了一遍数据,整个通话过程不超过五分钟,纯粹是公事。挂断电话,我松了一口气,转身却看到夏雨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应该是来给我送汤的。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我,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卧室门缝里透出的光,楼道里沉默的对视,以及现在,我握着手机的僵硬姿态,所有这些画面串联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名为“背叛”的罪证。
“你听我解释,是工作上的事……”我急切地开口。
“不用解释了。”夏雨打断我,声音平静得可怕,“陈阳,我爸妈这个周末会过来。我们……当着他们的面,把事情说清楚吧。”
她说完,没有把保温桶给我,而是转身走向了电梯。那句“把事情说清楚”,像一句最后的通牒,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知道,审判日要来了。
那个周末,空气中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岳父岳母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冰冷的家带来丝毫暖意。岳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抽烟,眉头紧锁。岳母则拉着夏雨在房间里小声说着什么,时不时投向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
晚饭的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一桌子菜,几乎没人动筷子。
“家和万事兴,有什么事,吃完饭好好说。”我爸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大概是听我妈说了什么,不放心,特地赶了过来。他坐在岳父旁边,试图缓和气氛,但收效甚微。
终于,岳母放下了筷子,看着我,开了口:“陈阳,我们家小雨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我们把她交给你,是希望你好好待她。你现在这么做,对得起我们吗?”
“妈,我……”
“你不用说了!”夏雨忽然打断我,她的眼睛红肿,声音沙哑,“爸,妈,是我不好。是我太敏感,太多疑了。这件事,不怪他。”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夏雨。我以为这将是一场对我的三堂会审,却没想到,她竟然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傻孩子,你怎么会不好?”岳母心疼地拉住她的手。
夏雨摇了摇头,眼泪终于决堤:“爸,你还记得吗?我上高中的时候,你……你和单位那个阿姨的事……”
岳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烟灰掉了一截。
“从那时候起,我就不相信男人了。”夏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客厅里炸开,“我害怕,我怕陈阳也会像你一样。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检查他的手机,怀疑他身边的每一个女性。我把他逼得太紧了,我知道。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真的……很累……”
她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愤怒和辩解,都化为了对她深深的心疼。我终于明白了,她那看似无理取闹的猜忌背后,隐藏着多么深的恐惧和不安。那不是对我的不信任,而是源自她原生家庭一道从未愈合的伤疤。我一直以为自己在承受委屈,却从未想过,她比我更痛苦。
我走过去,不顾所有人在场,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第六章:无声的和解
家庭会议不欢而散。
岳父沉默地抽完了半包烟,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岳母叹着气,跟在后面。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口型说了句“好好过”,也离开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夏雨。她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靠在我的怀里,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刚才那番撕心裂肺的剖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深刻的伤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我娶的这个女人,她坚硬外壳下那颗柔软而脆弱的心。我以为我了解她,可直到今天,我才窥见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这才是我的第二次认知转变,从自我的辩护,转向了对她痛苦的感同身受。我不再纠结于自己是否清白,而是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让她有真正的安全感。
那一晚,我们依然分房睡。但性质已经完全不同。之前是冷战,是惩罚;而现在,是给彼此一个喘息和消化的空间。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客厅里静悄悄的。我走到厨房,想倒杯水,却看到夏雨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着。
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脸上有些不自然。“你醒了?我……我煲了莲藕排骨汤。”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被一种温热的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莲藕排骨汤,是我在那次争吵前,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我以为她早就忘了,或者说,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她一直记着。
我走过去,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对不起”。我只是从她手里自然地接过了汤勺,轻轻地搅动了一下锅里的汤。浓郁的香气伴随着蒸汽升腾起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夏雨也没有说话,她默默地转过身,开始洗昨天用过的碗。水流声“哗啦啦”地响着,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我看着她的背影,她看着水槽里的泡沫。我们之间没有一句言语的交流,但我们都明白,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我关掉火,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碗,盛了两碗汤。我把其中一碗递给她。
她接过碗,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我的。她的手很凉,我的手很暖。
我们就在厨房里,站着,小口小口地喝着汤。那碗汤,温热、香甜,一路从喉咙暖到胃里,也暖到了心里。
“汤,有点淡。”她低声说。
“我觉得,刚刚好。”我回答。
我们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苦涩,也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我们都明白,那座山,那个雨夜,那场争吵,像一场凶猛的洪水,冲毁了我们之间许多虚假和脆弱的建筑,但也让深埋在地下的、真正坚固的地基,显露了出来。
第七章:带着裂痕的明天
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但又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我们开始学着沟通。我不再用“没事”来敷衍她,会主动和她分享工作中的烦恼和趣事。她也不再偷偷检查我的手机,当我需要加班或者出差时,她会说“注意身体”,而不是那句令人窒息的“你觉得呢?”。
我和林蔚依然是同事,但我们之间多了一种坦荡的默契。我们都明白,那晚的山洞,是我们各自人生的一个注脚,而不是故事的主线。它让我们看清了一些东西,然后,生活继续。
我和夏雨一起回了她娘家一次。岳父明显苍老了许多,他不再那么沉默,反而会主动找我聊些家常。那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岳母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鱼,笨拙地说:“老婆子,辛苦了。”岳母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看到夏雨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有些伤痕需要时间来治愈,而有些道歉,迟到总比不到好。
我们的婚姻,就像一只摔碎过又被重新粘合起来的瓷碗。它不再完美,那些裂痕清晰可见,甚至在某个角度看,有些刺眼。但它也因此变得更加独一无二,更加坚固。因为我们知道,是那些裂痕,让我们看清了彼此的软弱,学会了真正的体谅和包容。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夏雨在客厅看书,我在阳台侍弄那些快要枯死的绿植。我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响了一声,是工作群的消息。
夏雨拿起来,很自然地递给我:“陈阳,你的手机。”
我接过手机,处理完工作,抬头看她。她正安静地看着书,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边。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她没有回头,只是把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轻声说:“别以为这样,我以后就不管你了。”
我笑了,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说:“求之不得。”
我们都没有再提那座山,那个雨夜。但我们都知道,是那场惊魂一夜,让我们迷了路,也让我们在迷途中,重新找到了回家的方向。真正的家,不是一所房子,不是一张结婚证,而是两个千疮百孔的灵魂,愿意在往后余生的岁月里,互相依偎,彼此取暖。这世上没有天生就严丝合缝的两个人,所有的长久,不过是两个人都愿意为对方,磨去一点点棱角。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