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1年1月5日,福州的冬夜还未散尽,佛教医院东厢房里却忽然沸腾起来。护士推开窗子,大声通报:“汉城收复了!”屋里的人睁大浑浊的眼睛,扶着床沿缓缓坐起——92岁的萨镇冰终于等到这一刻。他攥住报纸,胡子直颤,“好,好!”声音微哑,却字字铿锵。
1951年1月5日,福州的冬夜还未散尽,佛教医院东厢房里却忽然沸腾起来。护士推开窗子,大声通报:“汉城收复了!”屋里的人睁大浑浊的眼睛,扶着床沿缓缓坐起——92岁的萨镇冰终于等到这一刻。他攥住报纸,胡子直颤,“好,好!”声音微哑,却字字铿锵。
这位老者的履历跨度太长:1859年生于福州,师从沈葆桢,光绪年间出洋考察;1884年马江炮火冲击耳膜;1895年日岛惨守终究退却;1921年辞去民国海军总长职务;1949年拒绝随蒋氏东渡,留在大陆。年表可写成厚册子,唯独“打胜仗”几乎空白。此番韩战捷音,对他而言不是战报,而是青春留声机里那张缺席的唱片,终于补齐。
回头看他早年的执念,就能理解这份激动。1869年,少年萨镇冰步入福州船政学堂,第一次摸到蒸汽机的火热钢板。老师问“学此为何”,他回一句土腔,“造大船,护国门。”十个字,后来撑起半生荣辱。可惜清廷积贫积弱,船是买来的,煤是借来的,指挥权却常常被衙门文官牵着鼻子走。马江海战前夜,朝廷下死令“不准先开炮”,福建水师被困码头,萨镇冰看着战友中弹沉江,心知靠朝廷指望不了海防。
甲午战前夕,他带威远、康济号驻守日岛,苦盼北洋主力出港支援。炮弹呼啸掉进碎冰,他握拳却等不到增援。威海卫失陷后,上峰要全军下火烬船,他拉着缆绳不肯走,同僚劝:“大势去矣。”老萨青筋直冒,“船沉可以,人心不能散!”最终还是被拖走。刘公岛炮声停歇那天,他的妻子已因疲病离世。海浪掀了坟头,少年誓言无处安放。
辛丑赔款后,各国公共租界灯火通明,北洋水师残部却被解编。萨镇冰当过私塾先生,种过芦苇地,又被张之洞拉去守吴淞炮台。八国联军闯进北京时,有权贵主张把新购五舰折价卖给列强当示好筹码,萨镇冰怒拍桌:“舰可沉江,不可标价!”吓得会场一片寂静。此后他陆续主持购置“海圻”“海筹”等舰艇,勉强支撑一支“看得到炮弹却打不出炮弹”的海军。
1911年清帝退位,他依旧留在军中。有人揶揄:“水里翻浪,岸上翻旗,老萨别被漩涡卷了。”他只回四字:“守船守义。”北洋、南京、广州三地政潮交替,他谨守中立,唯一诉求仍是筹舰练兵。直到1921年交印离任,嘴上仍念叨“给海军留颗种子”。
种子落土终于发芽。1949年福州解放前夕,李宗仁前来探望,请他赴台;老萨摇手,“海不养逆流”。同年10月,他和212名原国民党海员联名电贺新政权成立,表示“愿事海防”。那封电报,被陈列在北京军事博物馆,薄薄几页却压住了半世纪的屈辱。
1950年岁末,朝鲜战场进入第三次战役。夜半时分,军播里连续播报志愿军跨过三八线,东豆川、议政府告捷。1月4日晚,38军、40军与朝鲜人民军一道从四面逼近汉城。两天后,电讯传至福州。老萨颤抖着对警卫员说:“当年甲午噩梦,源头就在朝鲜。今天子弟兵把账讨回来了!”警卫员扶他躺下,他压低嗓子又补一句:“告诉他们,水兵也没缺席。”
翻身下床,他取出毛笔,趴在餐桌大小的梨木案上,笔走龙蛇写成四句:“五十七载犹如梦,举国沦亡缘汉城。龙游浅水勿自弃,终有扬眉吐气天。”墨汁尚湿,他忽然停笔,对在旁搓手的护士笑道:“别觉得我矫情,这不是仙鹤恋旧枝,是老兵看见新军旗。”护士眼眶泛红,小声答:“懂!”
短短一首诗,经叶恭绰转寄,送到北京。毛主席批注:“老将情怀,可嘉可敬。”此事在首都传为佳话。有人调侃他“总算打了个翻身仗”,他呵呵一笑:“功劳在前线枪口,不在我笔尖。”
志愿军留给这位前清总司令的,不仅是圆梦,还有对新生政权的笃定。1951年国庆,福州街头挂起红旗,他拄拐徘徊半日,回家再写七律一首,称赞“耕者而今各有田”。旁人问他“海军梦遂否”。他摇头:“舰还不够大,泊位还不够深,但方向对了,剩下交给后人。”
一九五二年春,南国潮湿。4月10日拂晓,萨镇冰在轻咳中闭目,无疾而终。遗体停放场外,花圈间飘着海腥味。福建省政府公祭词只提两句话:“操守清廉,毕生奉海。”朴素到难以再删。
报丧电飞往北京。周总理批示:“厚礼从简,精神永续。”当晚海军司令部降半旗。年轻的技术军官们或许不知道,这位老人没留下一艘铁壳,却留下三个字——“硬骨气”。如今东海、南海巨舰成排,雷达荧屏亮如白昼,那股子硬骨气依旧在舰桥上飘荡,像清晨甲板的盐雾,抹也抹不掉。
来源:武绍乡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