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场连绵的秋雨刚停,洗净了京城上空的浮尘,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灰蓝色的天光。
康熙二十五年,秋。
一场连绵的秋雨刚停,洗净了京城上空的浮尘,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灰蓝色的天光。
寻常百姓家的屋檐下,偶有水珠滴落,在浅浅的积水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康熙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袍,手里握着一把竹骨油纸伞,像个富足的商贾。
他身后跟着三人,同样是寻常仆役打扮,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内敛的精悍之气。
他们是御前侍卫统领赵敬、杜成,以及贴身侍卫阿九。
四人沿着一条深邃的胡同缓步而行。雨后的胡同格外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潮湿木头的味道。
胡同深处,一缕若有若无的豆香,混杂着柴火的烟气,勾着人的脚步。
“就是这儿了。”赵敬低声道。
眼前是一家小店,门楣上挂着一块干净的木匾,上书三个朴拙的隶书字:“清和豆坊”。门脸不大,甚至有些简陋,门口却排着三五个人,手里都端着空碗,显然是回头客。
这在京城无数的食铺中,算是一道不多见的风景。
康熙收了伞,迈步入内。店内空间不大,只摆着四五张方桌,桌椅都是寻常的榆木,擦拭得一尘不染。
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姑娘,约莫十六七岁,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见有客至,便扬起清脆的声音:“客官里边请,您要点什么?”
康熙落座,笑道:“来碗豆腐脑,要咸的。”
“好嘞!”姑娘应声而去。
康熙的目光,落在墙上。店堂虽简素,墙上却挂着一副对联,墨色已有些陈旧,字迹却苍劲有力:
清气在胸容万象,和光于世慰群黎。
赵敬在他耳边低语:“皇上,这联子字是好字,意境也佳,俗中见雅。只是……”
“只是过于讲究了。”康熙接口道,目光在那“清”、“和”二字上停留了一瞬。
联首二字,恰好构成了店名,这份心思,不像是一个普通豆坊老板该有的。
豆腐脑很快端了上来。
白嫩的豆腐脑上,浇着一勺清亮的酱汁,撒着几粒碧绿的葱花。
康熙用勺子舀了一口,细细品味。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第一处可疑,浮上心头。
这咸味,清冽纯粹,入口不涩,是官引盐特有的味道。
寻常民店,多用私盐或粗盐,味道咸则咸矣,却总带着一股苦涩的杂味。
更奇的是,这咸味中,还夹着一丝极淡的桂花香。
此时京中桂花早已落尽,若要用桂花蜜调味,需得从江南快马运送而来,成本高昂,断不是一碗几文钱的豆腐脑能消受得起的。
康熙不动声色地吃着,心里却记下了一笔:“供货异常”。
他并非仅凭一口味道就断定有异,但这不合常理的细节,足以成为一根需要留意的线头。
他要看的,是这根线头后面,究竟牵着什么。
01“店家,你这豆腐脑手艺不错。”康熙放下碗,状似随意地与柜台后的店主搭话。
店主是个年约五十的男子,面容清瘦,一身干净的葛布短衫,双眼在烟火气中显得格外有神。
他闻言拱了拱手,笑道:“客官谬赞。小老儿祖籍徽州,来京城十余年,也就剩下这点祖传的手艺糊口了。”
康熙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他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旧山水画。
画纸已微微泛黄,画的是江南秋色,笔意萧疏,意境不凡。
第二处可疑,随之而来,画的落款处,一行小字清晰可辨:“崇祯癸未仲秋”。
崇祯癸未,是前朝的年号。
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徽州小店主,家中竟挂着一幅前朝的画作,且笔法意境,绝非凡品。
康熙的目光,又落回到桌上的瓷碗上。碗是寻常的粗瓷蓝边碗,碗底内壁,却都印着一朵小小的五瓣梅花。
他留意到,自己碗里的梅花印在正上方,而赵敬碗里的,却偏向右侧。
这时,那名叫阿绣的姑娘过来收碗。
康熙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四个碗叠成一摞,在收第五个碗时,她会将整摞碗在托盘上轻轻旋转一个角度,再将第五个碗放上去。
这动作娴熟自然,若非刻意观察,极易忽略。
第三处可疑:碗底的梅花印位置不一,收碗的动作固定不变。
这像是一种暗号,一种无需言语的记号。
“阿婆,您的糖。”阿绣端着一'碗甜豆腐脑,走到角落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桌前,见她碗里的糖水少了,便又温声细语地为她添了一勺桂花糖稀。
老妪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康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道:此女性情温良,倒不像奸宄之辈。
他起身结账,目光扫过柜台上一本摊开的账簿。
第四处可疑:那账簿上,每日只记一个总数,“某月某日,入银若干”,绝无细目。
这不合常理,若是为了避税,未免过于粗疏;若是为了避查,那又是在躲避何人来查?
走出豆坊,秋风微凉。康奇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厚。这间小小的“清和豆坊”,像一口深井,表面平静,内里却不知藏着多少秘密。
02走出豆坊,在胡同拐角处避开路人视线,康熙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轻声说了一句,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此店,不可轻视。”
赵敬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复述道:“皇上圣明,官引盐、南路桂花蜜、前朝旧画、位置变动的梅花碗印,还有那本只有总账的账簿,处处透着诡异。”
杜成补充道:“还有店里的客人。属下留意到,有几桌客人衣着寻常,一口京片子,点的却是雪里蕻、榨菜末这些江南口味的浇头,甚至有人吃完一碗,又特意多要一勺雪里蕻,显然是久违此物。
京城之内,此物并不多见。”
康熙微微颔首,心中已有了计较:“看来,这豆坊不仅是豆坊。但眼下一切只是猜测,切不可打草蛇。”
他看向三人,迅速定策:
“阿九,你扮作挑水的脚夫,守在这胡同口附近,日夜盯着,看有何人进出,特别是那些不像来吃豆腐脑的人。”
“杜成,你的身手好,今夜起,暗中查访豆坊的供货路线,尤其是他们的盐和食材从何而来。”
“赵敬,你心思缜密。去一趟盐课司,找个由头,探探口风,看看民间店铺用上官引盐,究竟有无可能,又是哪条路子。”
三人齐声应诺,随即分头行事。
夜幕降临,胡同里亮起点点灯火。杜成和阿九换了装束,隐在远处一栋民房的屋顶,静静地监视着豆坊的动静。
子时刚过,胡同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板车声。
两个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推着一辆小车来到豆坊后门,车上是几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皮囊。
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店主沈仲远亲自迎了出来,与二人低声交谈几句,便迅速将皮囊卸下,搬入店内。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静。
杜成和阿九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这绝不是寻常的食材补给。那皮囊的形状和分量,更像是用来装运盐、粮,甚至兵刃的器具。
怀疑,正在向验证,迈出第一步。
03第二日,三路人马的信息汇集到了康熙面前。
赵敬最先开口。他托了在盐课司任主事的旧识,借着吃茶闲聊,探到了些消息。“回皇上,盐课司近来正为私盐的事头疼。
近一个月,在京畿附近查获了三起私盐案,数量不大,但抓到的盐贩都咬死了,说他们的盐,是投靠了一个叫‘义社善堂’的组织得来的,既能糊口,也能接济窮人。”
“义社善堂?”康熙咀嚼着这个名字。
此时,杜成呈上了一件物证。那是一小片残破的牛皮,是从豆坊后巷的泥地里捡来的,看样子是昨夜搬运皮囊时不慎刮破遗落的。
“皇上请看,”杜成指着牛皮的封口处,“这上面用来缝合的红线,打了三个死结,又绕了两个活扣。
属下走南闯北多年,从未见过这种缠法,倒像是一种特殊的记号。”
阿九也带回了消息。他扮的挑水夫,跟胡同口的邻铺货郎攀上了话。
那货郎说,近来城南的“广善义学”常在夜间办善事,施粥、赠冬衣,救济了不少穷苦百姓,名声极好。
而这善堂的背后,就有一个叫“衣冠复社”的组织在支持。
“衣冠复社……”康熙的眼神变得深邃。前明衣冠,复社之名,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三条索,都指向了一个以“善堂”为名的神秘组织。而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是杜成带回的第二件物证。
“皇上,这是属下从豆坊倒掉的废纸堆里拼凑出来的。”杜成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张被水浸过的纸。
那是一张盐引的影印拓样,虽然残破,但上面的官印和字迹依稀可辨。
康熙只看了一眼,便断定:“是伪造的。”真的盐引,印泥由宫中特制,拓印出来,色泽会微微下沉,而这一张,色浮于纸,形似而神不似。
至此,第一份实证确立。豆坊异常的官引盐口感,有了最直接的解释。
赵敬感叹道:“看来,这清和豆坊,只是他们盐路上的一个据点。借豆坊做掩护,用伪造的盐引贩运私盐,再用‘善堂’之名散播出去,收买人心。
这盘棋,下得很大。”
康熙的目光,落回到那片牛皮残片上。一个据点,就已如此谨慎。那么,他们的联络中枢,又会设在何处?
04隔了两日,康熙带着阿九,再次光顾了清和豆坊。
这一次,他没有进店就坐,而是站在柜台前,仔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木牌菜单。他特意点了两碗豆腐脑,一碗要“虾皮、榨菜加酱油”,另一碗要“雪里蕻加香油”。
这两样,都是菜单上最不起眼的江南浇头。
店主沈仲远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亲自为他盛好。阿绣则跟在后面,准备收钱和收拾碗筷。
康熙吃得很慢,他在观察。
他吃完第一碗,将空碗推到桌边。
阿绣过来收拾,康熙清楚地看到,那碗底的五瓣梅印,位于时钟“二刻”的位置。
他又吃完第二碗。阿绣再次过来,收碗时,康熙注意到一个细节:她将这只碗叠在第一只碗上时,手腕微微一转,将碗的方向调整了一下,使得第二只碗的梅花印,对准了“申时”的位置。
这个动作,与前几日她收那五个碗时的“四叠一转”全然不同。
康熙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不同的点单,对应着不同的叠碗方式。
这碗底的梅印,就是一个移动的指针,用来传递时点或方位信息。
昨夜皮囊进店的时刻,恰好是申时。
暗号,正在被逐步解开。
“店家,你这墙上的画,是前朝的物件吧?画得真不错。”康熙放下筷子,看似随意地与沈仲远聊了起来。
沈仲远眼神一紧,随即笑道:“客官好眼力。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不值什么钱,就是留个念想。”
“故纸旧画,最是能寄托情思。”康熙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朕……我曾听一位老先生说起过一句诗,叫‘国祚当自江左起’,不知店家可曾听过?”
沈仲远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手中的抹布停在半空,过了片刻,才缓缓地擦拭着桌面,声音低沉:“客官学问渊博,小老儿是个粗人,不懂这些。”
康熙笑了笑,不再追问。
他知道,鱼已经试探到了钩。“江左”是南明旧地,这句诗,是前明遗老们私下流传的谶语。沈仲远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起身付了钱,带着阿九走出豆坊。在与邻桌擦身而过时,阿九袖口一拂,桌上那两只刚刚被阿绣转过的碗,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怀中取出的两只一模一样的空碗,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快如闪电。
第二份实证到手。
只要将碗底残留的酱汁粉末、指纹油渍与豆坊中其他物证做比对,便可证明这套“碗印暗号”确实存在,且用于传递特定信息。
证据链,正在变得愈发坚固。
05线索如蛛网般铺开,所有的丝线,都指向了城南那家“广善义学”。
当夜,杜成换上一身夜行衣,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跟上了豆坊后门驶出的那辆送货板车。板车没有去任何集市或货栈,而是在夜色的掩护下,一路向南,最终停在了广善义学的后巷。
杜成伏在屋顶,看得分明。义学的后门开了,出来接货的,正是白天在豆坊见过的那几个常客。他们接过的,是昨夜运入豆坊的同款黑色皮囊。
接下来的几天,杜成和赵敬分头行动。
杜成发现,这义学白日里书声琅琅,与寻常私塾无异。但一到夜晚,便会有各色人等,借着夜色,从不同的方向悄悄汇集于此。
进门前,他们都会在门环上,用“一重两轻”的节奏,叩击三下。
杜成心中了然,这便是“梅花三叩”的暗号。
赵敬则在义学附近的一家茶肆里坐了整整两天。他装作一个走街串巷的行商,与茶客们闲聊,很快便套出了不少话。
茶客们都说,这义学的主持人是一位“程先生”,出手极为阔绰,不仅免了穷苦孩子的束脩,还时常赈济乡里。
有人说,这位程先生曾在两淮盐道上做过大官,人脉极广,富甲一方。
赵敬将这些信息与盐课司那边的旧档一核对,一个名字浮出水面:程文孚,前两淮盐运司同知,后因账目亏空被革职,从此不知所踪。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位程先生。但康熙知道,贩私盐,联络旧部,这些都只是表象。他需要一个能将这些人与“谋逆”二字钉死的铁证。
铁证,由阿九找到。
他没有硬闯,而是扮作掏粪的秽夫,在义学后巷的粪坑里,用长杆搅了整整一个时辰。
最终,他在污秽的粪水中,捞出了几团被撕碎的、浸泡得发胀的纸片。
回到落脚的客栈,阿九忍着恶臭,将这些碎纸片清洗干净,一片片在桌上拼接起来。
当最后一片碎纸归位时,赵敬和杜成的脸色,都变了。
那是一份《工部用度清册》的抄录。
上面详细记录了近一个月来,京城九门防御工事的修缮用料、兵仗局的火药支取数量,甚至还有一笔用于修缮西山锐健营营房的款项。
这是内廷的机密,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至此,整条罪恶的链条,被完整地勾勒了出来:
清和豆坊(前哨站)——私盐商路(经济命脉)——广善义学(联络中枢)——程文孚(幕后金主)
而这份工部清册的出现,则证明,他们在这张网的内部,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工部小吏,钱沅(内应)。
赵敬想起,负责誊抄这份清册的,正是工部一个不起眼的笔帖式,钱沅。
四点一线,证据确凿。这已不是简单的私盐案,而是一桩内外勾结、意图不轨的大案。
06证据链已经完整,但康熙并未下令立刻收网。他看着桌上拼凑起来的工部清册,眼神锐利如鹰:“线索查到这里,只是揪住了蛇尾,蛇头还藏在暗处。
现在收网,程文孚等人固然难逃,但他们背后是否还有主使,他们究竟想做什么,还是一片模糊。
朕要的,不是一网鱼,而是整片池塘里的水,都要给朕清澈见底。”
他决定,顺着这条线,放长线,钓大鱼。
“阿九,”康熙看向阿九,“你这几日扮作被私盐贩子坑骗了本钱的外地货郎,去豆坊附近哭穷,想办法搭上‘义社善堂’的路子,向他们‘求庇护’。
朕要你进到他们里面去,听听他们的口风。”
“杜成,”他又转向杜成,“你继续监视义学。找机会,扮作求学的落魄书生,混进去旁听几日,看看他们白天都教些什么,晚上又在密谋些什么。
尤其要注意,他们是否有大规模集会的迹象。”
接下来的几天,阿九演技逼真,很快就被“善堂”的人注意到,引入了外围。
他发现这个组织结构极为严密,外围人员只负责跑腿和散播消息,对核心机密一无所知。
但他还是听到了一个被频繁提及的词:“上元灯会”。
杜成那边也有了进展。他发现义学白天所教,表面是四书五经,实则在字里行间夹杂着大量“华夷之辨”、“故国之思”的言论。
而夜间的密会,更是频繁提到了“上元”、“灯会”、“三更”等字眼。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即将到来的上元节。
康熙将所有的线索摊在桌上,开始进行最后的解码。
“豆坊菜单上,有四个字很特别:‘清’、‘和’、‘雪’、‘桂’。”
他用指尖在桌上写下这四个字,“‘清和’是店名,‘雪’是雪里蕻,‘桂’是桂花蜜。
若取首尾二字,便是‘清桂’,谐音‘清贵’,不通。若取一三、二四,是‘清雪’、‘和桂’,也不通。”
赵敬在一旁沉思:“皇上,若将这四字颠倒重排呢?比如,首尾相连……”
“首尾相连!”康熙眼中精光一闪,
“‘清’对‘和’,‘雪’对‘桂’。
再结合我们第二次试探时,点的‘雪里蕻’对应梅印‘申时位’。
那么,这个暗号的全部逻辑就通了。”
他拿起笔,在纸上迅速推演:
菜单上的特定菜名(如雪里蕻、桂花蜜) = 行动内容。碗底梅花印的转位(如申时位、二刻位) = 行动时间。
“他们频繁提及上元灯会,那么行动的时间,就是正月十五。
具体时辰,三更。行动内容,极有可能就是以善堂施粥为幌子,在灯会人潮最密集处,聚众生事。”
“一网打尽的时机,到了。”
康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他划定最终方略:“上元节前一日,封锁所有外围线人,确保消息不泄。
上元当夜,先不惊动,放他们集结,务必让人证物证全部到场。
待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之时,再同时合围豆坊与义学,将他们一锅端!”
07正月十五,上元节。
京城内外,花灯如龙,亮如白昼。
百姓们倾城而出,赏灯、猜谜,一片欢声笑语。城南的广善义学门前,更是人头攒动。
“衣冠复社”的善堂,果然在此处设了粥棚,向过往的百姓施粥。
热气腾腾的米粥,驱散了初春的寒意,引来一片赞誉之声。人潮的喧嚣,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远处街角的阴影里。康熙端坐车中,透过车帘的缝隙,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戌时,一个身着锦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来到了义学门前。他便是程文孚。
亥时,一个形容猥琐的小吏,悄悄从人群中挤出,溜进了义学后门。
正是工部笔帖式,钱沅。
子时三刻,清和豆坊的后门,一盏灯笼被挂起,按照“三亮一灭”的规律,闪烁了三次。
这是行动开始的最终信号。
粥棚附近,几名看似寻常的百姓,悄然向义学大门聚拢。
赵敬在车外低声道:“皇上,人已到齐,可以收网了。”
“再等一刻。”康熙的声音沉稳如山,“务必等他们的密信、银两、人员全部到位。朕要的是铁证如山,让他们无可辩驳。”
杜成隐在粥棚对面的茶楼上,一双鹰眼紧盯着豆坊伙计们的动作。
他看到阿绣在收拾桌子时,将一只梅花印在“三更位”的碗,与其他碗分开放置。
他看到几名汉子,将装满私盐的皮囊更换成了更小的、不知装着何物的包裹,匆匆送往义学。所有的一切,都与之前的推断和解读,分毫不差。
义学内堂,烛火通明。程文孚将一沓银票和一封蜡封的密信,交到一名即将南下的心腹手中,低声嘱咐:“今夜过后,京城必将大乱。你立刻出城,将此信传檄江左旧部,让他们即刻起事响应!”
站在他身侧的阿绣,看着那封密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挣扎。
而他们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在他们头顶,悄然收紧。
08“起!”
随着康熙一声令下,赵敬手中的令旗猛然挥下。
三路人马,如猛虎下山,同时发动。
第一路,由杜成率领的京营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清和豆坊。
店主沈仲远还未及反应,便被按倒在地。太监们冲入后厨和暗室,将正在交接的皮囊、伪造的盐引印章、私盐账册,以及那些带有五瓣梅印的碗具,全部缴获。
第二路,由阿九带领的侍卫,直扑广善义学。他们用早已探明的“梅花三叩”暗号叩开大门,蜂拥而入。内堂中,程文孚、钱沅等人正在密谋,被堵个正着。桌上的密檄、资金,以及那份工部清册的抄录,成了无法抵赖的物证。
第三路,由赵敬亲自坐镇,封锁了胡同与义学所在的整条街道,将所有闻讯企图逃窜的外围人员,尽数擒获。
整个行动,干净利落,未走脱一人。
审讯连夜进行。
人证:内应钱沅最先扛不住,将所有罪行和盘托出。 物证:豆坊的碗印、伪盐引、皮囊的特殊缝线,与义学搜出的账本、密信、银两,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闭环。 行为证:上元夜三更的信号与人员会集,印证了之前的全部推断。
三证合一,铁案如山。
在被押解的众人中,阿绣显得格外平静。她只是紧紧护着几个在义学中读书的孩童,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对康熙泣道,自己本是孤儿,自小被沈仲远收养,多年来一直被灌输“恢复汉家衣冠”的仇恨思想,身不由己。
康熙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些同样茫然无措的孩童,沉默了片刻,只说了一句:“分别审处,区分主从与胁从。”
被捕的店主沈仲远,面对康熙,却毫无惧色。
他昂着头,直言道:“成王败寇,无话可说。只是你夺走的,是江山社稷,却未必能夺走天下人心。江山易姓,人心未易。”
康熙静静地听着,没有动怒,眼神深邃如海。
半月之后,此案尘埃落定。康熙的旨意,一道道发出。
程文孚、沈仲远等主犯,以谋逆大罪论处,斩立决。 内应钱沅,交刑部严讯,深挖其余党。
阿绣及那些被蒙蔽的穷苦孩童,因系胁从,且有悔过之心,免于连坐,分流送至官办教养所,加以教化。 两淮盐路,以此案为契机,进行彻底稽核整顿。
广善义学则被改革为官办,严禁任何民间善堂再染指盐务,杜绝其借慈善之名、行不轨之事的可能。
一个深夜,康熙独自站在乾清宫的窗前,手中把玩着一只从豆坊缴获的五瓣梅碗。
他想起了沈仲远临刑前的那句话,“人心未易”。
他低声自语:“盐者,民之命脉也;食者,人心之根本也。尔等借民命以图国本,动摇人心,罪莫大焉。”
第二日,他下旨,将那条无名的胡同,正式赐名为“清和里”。取其名,正其意。希望此地的烟火,能真正带来清明祥和,而非藏污纳垢。
赵敬将那只五瓣梅碗呈上,请示如何处置。
康熙道:“置于朕的书案上。留作戒。”
戒律,戒的是天下人心,更是他自己这位手握天下的君王。
几日后,清和胡同的“清和豆坊”旧匾被摘下,换上了一块崭新的“清风豆坊”。店主换成了一对勤劳本分的夫妻,依旧是卖着豆腐脑,胡同里依旧是人来人往,烟火如常。
只是,这京城的天,似乎比秋雨初停时,更加清澈了几分。
来源:半半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