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顾晚晴拖着行李箱，走出浦东国际机场到达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东八区的寒气透过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渗了进来，她紧了紧羊绒大衣的领口，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微凉的夜风里。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距离农历新年只剩下三天。上海的街头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店铺门口贴上了春联，一派

第一章 归途

航班延误了两个小时。

顾晚晴拖着行李箱，走出浦东国际机场到达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东八区的寒气透过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渗了进来，她紧了紧羊绒大衣的领口，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微凉的夜风里。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距离农历新年只剩下三天。上海的街头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店铺门口贴上了春联，一派喜庆祥和。可这一切热闹，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手机震动了一下，“晚晴，飞机到了吗？我和你爸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是他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粥铺，就在高铁站旁边。顾晚晴回了个“嗯”，叫了辆网约车。

车子平稳地驶出市区，窗外的霓虹灯渐渐稀疏，高楼大厦被低矮的居民楼和老旧的厂房取代。空气似乎也变得浑浊了些，带着北方特有的尘土味。顾晚晴靠在车窗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十年了。

她嫁给陈浩，远嫁上海，已经整整十年了。

十年前，她也是这样，在一个冬天，满怀憧憬地离开这座生她养她的小城，奔赴一个据说充满机遇和梦想的繁华都市。那时的她，刚刚大学毕业，对爱情和未来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陈浩英俊、体贴，承诺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她以为，爱情可以跨越一切距离。

然而，现实远比想象骨感。上海的生活压力巨大，工作996，房贷、车贷、育儿成本……婚姻生活被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填满。陈浩事业蒸蒸日上，成了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但他们之间的交流却越来越少。他总是忙，忙着应酬，忙着加班，忙着那个不断扩张的商业帝国。他们住在宽敞的公寓里，却常常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分房睡成了常态。偶尔的争吵，也多是因为聚少离多，或是价值观的巨大差异。

这次回来，是陈浩决定的。他说，父母年纪大了，十年没怎么正经回去过，总该尽尽孝心。也或许是公司业务重心暂时北移，给了他几天空闲。顾晚晴没有反对，甚至有些期待。只是，这种期待里，夹杂着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有多久没回这个家了？

上一次过年，还是六年前。那时候，弟弟顾明宇刚考上大学。再往前，是她婚礼前夕，行色匆匆地回来一趟，见了些亲戚，收了些红包，然后就被陈浩接去上海筹备婚礼了。这中间的岁月，仿佛被拉长、凝固，只剩下每年春节固定在傍晚五点拨通的那个视频电话，屏幕那头是父母日渐苍老的脸庞，和小心翼翼的问候。

“吃饭了吗？”

“工作累不累？”

“天冷了，多穿点。”

“……好，你们也是，保重身体。”

对话总是如此简短，带着客套和疏离，像一层透明的屏障，隔在她和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家之间。

车子终于驶入了熟悉的街道。路还是那条路，两旁的梧桐树却似乎更苍劲了些。街角那家小时候常去的书店关了门，换成了一家装修时尚的奶茶店。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如同时间本身。

网约车停在了“老地方”——那家名为“福来”的粥铺门口。店面不大，灯火通明，透着股暖意。

推开车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让顾晚晴打了个哆嗦。她紧了紧围巾，快步走进店里。

果然，妈妈和爸爸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

妈妈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厚羽绒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笑容，正在给爸爸倒茶。爸爸则穿着一件灰色的棉服，背有些佝偻了，看见她进来，立刻站起身。

“妈，爸。”顾晚晴走过去，声音有些干涩。

“哎，晚晴，可算到了！”妈妈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她，“瘦了点，不过精神还不错。路上累坏了吧？”

“还好，飞机坐久了有点不舒服。”顾晚晴笑了笑，把手里的礼盒递给妈妈，“妈，给您和爸带了点上海的特产，大白兔奶糖和蝴蝶酥。”

“哎呀，来就来嘛，还买什么东西，怪破费的。”妈妈嘴上嗔怪着，眼睛却笑成了一条缝，小心地接过礼盒。

爸爸在一旁坐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坐。路上顺利吧？”

“顺利。”顾晚晴坐下，点了粥和小菜。

“上海那边冷不冷？听说下雪了？”妈妈关切地问。

“下了两场，不大，就下了点雪籽儿。”顾晚晴回答着，目光落在父母身上。妈妈眼角的皱纹更深了，爸爸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十年光阴，足以在他们身上刻下深深的印记。

她有很多话想说，关于上海的繁华与压力，关于陈浩的成功与疏离，关于她自己疲惫而又麻木的生活。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父母年纪大了，她不想让他们担心。而且，他们又能理解多少呢？他们眼中的上海，或许依然是电视里那个流光溢彩的魔都，是他们女儿在那里过上了“体面”的生活。

“你陈浩呢？这次没一起回来？”爸爸问。

“他忙，公司事多，走不开。”顾晚晴轻描淡写地说。每次提起陈浩，她都觉得有些疲惫。

“哦，那也好，男人以事业为重。”爸爸点点头，没再多问。

粥很快端了上来，是妈妈喜欢的南瓜粥，爸爸爱吃的咸骨粥，还有顾晚晴小时候最爱的冰糖雪梨粥。

热气腾腾的粥碗握在手里，驱散了身上的寒意。顾晚晴小口喝着，甜糯的梨块在口中融化，甜到了心里，眼眶却微微有些发热。

“慢点喝，锅里还有。”妈妈给她添了点粥。

一家人沉默地吃着粥，气氛有些微妙。十年未见，彼此之间似乎有了一层无形的隔阂。曾经无话不谈的亲密，被时间和距离冲刷得只剩下小心翼翼的关怀和客套的问候。

吃完粥，妈妈坚持要送她去高铁站附近预定的酒店。“你爸明天还要早起去公园锻炼，就不折腾了。你在那边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们早点过去接你，一起回趟老家。”

老家，是指城郊那个他们曾经住过的旧宅子，父母几年前搬离了那里，住进了市区的楼房。但每年过年，他们还是会回去住几天，贴春联，放鞭炮，找回一点过年的气氛。

“好。”顾晚晴点点头。

送走了父母，顾晚晴独自站在酒店空旷的大堂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孤单。她拿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此刻心情的人。

陈浩？他大概还在上海的某个饭局上应酬，或者在回家的路上。就算联系上，又能说什么呢？告诉他，她很想家，或者，她觉得自己像个客人？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念头。

回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霓虹闪烁，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像一个漂泊的游子，暂时停泊在这个繁华的港口，内心却向往着远方那个虽然破旧、却承载着她所有童年记忆的小城。

明天，就要回那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家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第二章 老屋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八，一大早，顾晚晴就被楼下父母敲门的声音叫醒了。

“晚晴，晚晴，起来了吗？我们过来接你了！”

她连忙起身，简单梳洗了一下，打开房门。

父母已经等在走廊里，两人手里都提着东西，妈妈手里是保温桶，爸爸手里是个布袋子。

“爸，妈，这么早。”顾晚晴有些不好意思。

“不早了，赶早回去收拾收拾，还得准备年货呢。”妈妈说着，把保温桶递给她，“早上熬了点鸡汤，路上喝点暖暖身子。”

“谢谢妈。”顾晚晴接过，心里一暖。

爸爸把布袋子打开，里面是几个自家做的馒头和几根大葱。“城里买不到这么好的馒头，给你带回去尝尝。”

顾晚晴看着那朴素的馒头和大葱，鼻子又是一酸。这些东西在上海的家，是根本不会出现的。

坐上车，一路向城郊开去。越靠近郊区，路上的车辆越少，空气也清新了许多。路边的房屋也从高楼变成了一排排略显陈旧的平房和楼房。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个巷子口。

“到了，就是这里。”爸爸说着，率先下了车。

顾晚晴跟着下来，抬头望去。这是一条很窄的老巷子，青石板路面有些坑洼不平。两旁的房屋大多是灰砖砌成的，墙壁上爬满了斑驳的青苔，屋顶是灰黑色的瓦片。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给这条老巷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烟味和饭菜香，混合着一种说不清的陈旧气息，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这就是她的老家，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爸爸妈妈的家在巷子的中段，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没有围墙，用几根木棍象征性地拦着。院子里堆放着一些杂物，角落里还有几盆半枯萎的花草。

爸爸上前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里面传来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口，正是顾晚晴的外婆。

“姥姥！”顾晚晴惊喜地叫了一声，快步走上前，给了外婆一个大大的拥抱。

外婆身上穿着一件旧的棉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眼睛却很亮，笑起来一脸的褶子。“哎哟，我的晚晴回来啦！快进屋，快进屋！”外婆拉着她的手，把她往屋里让。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但收拾得很干净。一股浓浓的、顾晚晴无比熟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墙上挂着几张褪色的老照片，其中一张是她小时候的全家福。角落里一台老式的电视机正播放着戏曲节目。

“姥姥，您身体还好吧？”顾晚晴拉着外婆的手，仔细端详着她。

“好，好，就是老毛病，腿脚不太利索了。”外婆拉着她在炕边坐下，“一路累坏了吧？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不渴不渴，姥姥，您别忙了。”顾晚晴连忙说道。

妈妈也跟着进来了，开始帮着外婆收拾屋子。“妈，我给您带的那些东西，您收好了吗？”

“收好了，收好了，让你操心了。”外婆笑着应和着。

爸爸则提着东西去了厨房。

顾晚晴环顾着这个小小的房间。一切似乎都没怎么变。那张老式的木桌，那把吱呀作响的藤椅，窗台上摆放着的几个玻璃瓶子，里面插着干枯的树枝……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可是，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空气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除了外婆絮絮叨叨的关心和父母偶尔的应答，几乎没有别的声音。没有了小时候那种左邻右舍的谈笑声，没有了电视机的嘈杂声，也没有了小伙伴们追逐打闹的喧闹声。

这个家，好像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

“晚晴，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外婆问道，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嗯……陈浩那边实在太忙，只能先待到过完初二，初三就得回去。”顾晚晴小心翼翼地回答。

外婆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慈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能在家待几天，我们就很高兴了。”

妈妈在一旁打圆场：“妈，晚晴这次回来，是想好好陪陪您的。上海那地方，住不惯。”

“是啊是啊，姥姥，我想您想的紧。”顾晚晴握住外婆的手，真诚地说。在外婆身边，她似乎找回了一点久违的安全感和放松。

中午，妈妈和外婆一起做了午饭。简单的两菜一汤：白菜炖豆腐，萝卜炒肉，还有一个鸡蛋汤。都是顾晚晴小时候爱吃的家常菜。

饭桌上，气氛依旧有些沉闷。

爸爸默默地喝着酒，很少说话。妈妈时不时地给顾晚晴夹菜，问她在上海的生活。外婆则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插一两句嘴。

“晚晴啊，在上海上班累不累？要注意身体。”

“还行，就是有时候会加班。”

“那陈浩他……对你好不好？”

这个问题让顾晚晴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到妈妈和外婆都关切地看着她。

“……挺好的。”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略显敷衍的答案。她们不懂上海的婚姻是怎样的，她们只希望她过得好。

“那就好，那就好。”妈妈点点头，不再追问。

顾晚晴默默地吃着饭，食物的味道似乎不如记忆中美味。她尝不出白菜炖豆腐的鲜甜，也感觉不到萝卜炒肉的香气。心里那份因归乡而起的雀跃和温暖，似乎正在一点点冷却。

吃完午饭，妈妈和外婆开始张罗着准备过年的东西。打扫卫生，腌制肉类，准备年货。顾晚晴也想帮忙，却被妈妈拦住了。

“你刚回来，一路辛苦，在屋里歇着吧。这点活我们能干。”

顾晚晴只好坐在炕边，看着窗外。阳光正好，照在院子里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草上。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那是哪家提前庆祝了。

她拿出手机，翻看着朋友圈。同学、朋友们都在晒着回家的喜悦，晒着丰盛的年夜饭，晒着和家人的合影。每个人都显得那么幸福、那么满足。

只有她，像个局外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想起了在上海的家里。那个宽敞明亮、装修豪华的房子。每年春节，她会提前买好年货，精心挑选礼物，把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陈浩会带她去高级餐厅吃年夜饭，然后去看一场热闹的晚会。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符合世俗标准。

可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自在的快乐，却越来越少了。

在上海，她是陈浩的妻子，是别人眼中光鲜亮丽的“阔太太”。但回到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多余”的女儿。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和悲哀。

下午，妈妈把她房间的床铺重新整理了一下，换上了干净的被褥，还特意铺上了一床新的电热毯。

“城里暖气足，不知道你这床电热毯还能不能用。”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能用能用，谢谢妈。”顾晚晴看着妈妈忙碌的身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觉得自己像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已经三十多岁的成年人。

傍晚时分，巷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外出的人陆续回来了，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晚饭，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远处传来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顾晚晴站在门口，看着巷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听着邻居们的招呼声，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里有她最深的根，也有她最深的眷恋。可是，她似乎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爸爸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提着两条鱼。“今天遇到王大爷，他刚从河里打上来的，新鲜。”

妈妈接过鱼，开始处理。顾晚晴想帮忙，又被拦住了。

“你去陪你姥姥说说话吧。”

顾晚晴只好又回到了屋子里。外婆正戴着老花镜，坐在窗边缝补着什么。

“姥姥，您这是补什么？”

“把你去年穿坏的那个棉裤腿补补，明年还能穿。”外婆头也不抬地说。

顾晚晴看着外婆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着针线，心里一阵酸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冬天穿的棉裤总是鼓鼓囊囊的，膝盖处总是磨破。外婆总是耐心地给她补好。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贫，但却很温暖。不像现在，物质丰富了，心里却空落落的。

“姥姥，”顾晚晴轻声说，“等我走了，您要多注意身体。”

“知道了，知道了。”外婆抬起头，笑了笑，“你有空就多回来看看。”

顾晚晴点点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下一次回来，又会是多久之后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巷子里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青石板路上，勾勒出一幅宁静而温馨的画面。

晚饭是丰盛了一些。有了妈妈买回来的肉和爸爸带回来的鱼，桌上多了几个硬菜：红烧肉，酱牛肉，还有油炸的鱼块。主食是妈妈早上就开始揉面、发酵的馒头。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吃饭。爸爸开了瓶白酒，和妈妈小酌了几杯。外婆牙口不好，吃着软烂的红烧肉。

“晚晴，多吃点。”妈妈不停地给她夹菜。

“谢谢妈，我自己来。”顾晚晴有些不习惯这种过度的关心。

饭桌上，依旧是沉默居多。偶尔，爸爸会问几句关于上海房价、工作的事情，顾晚晴也只是简单地回答。话题很快又回到了家长里短。

顾晚晴默默地吃着，看着父母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父母吃一顿饭了。

吃完饭，妈妈开始准备包饺子的面和馅，说是明天早上吃。外婆也颤巍巍地过来帮忙。

“妈，您去歇着吧，我来就行。”妈妈说。

“我能行，我帮你揉揉面。”外婆说着，就动手揉了起来。

顾晚晴想帮忙，却被妈妈拉住了。“你去看会儿电视，或者出去走走，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顾晚晴只好起身，走出了屋子。

夜晚的老巷子格外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和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发出的叮咚声。

顾晚晴沿着巷子慢慢地走着。月光洒在地上，给青石板路披上了一层银纱。两旁的房屋都黑漆漆的，只有少数几扇窗户还亮着灯。

她走到巷子口，回头望了一眼。自家的窗户亮着温暖的灯光。那是她的家，是她成长的地方。可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像个站在门外的旁观者。

她拿出手机，“我到了，一切都好。”

过了很久，陈浩才回复：“嗯，知道了。照顾好自己，过年开心。”

简短的几个字，没有任何温度。

顾晚晴收起手机，抬头望着深邃的夜空。没有光污染，星星显得格外清晰。在上海，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多星星了。

可此刻，她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份美丽。心里那份因归乡而生的期待和温暖，似乎已经被现实的冷水浇灭了，只剩下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和怅惘。

她想，或许，这次回来，真的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形式，证明她还“回家”了。而她自己，早已成了这个家的“客人”。

第三章 除夕

除夕这天，天还没亮，顾晚晴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她披上衣服走出去，看到妈妈和外婆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

院子里架起了一个小煤炉，上面烧着开水。妈妈正蹲在地上择着韭菜，准备包饺子。外婆则坐在小板凳上，剥着蒜瓣。清晨的空气很冷，她们的鼻尖都冻得通红。

“姥姥，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去睡会儿吗？”顾晚晴走过去，轻声问。

“习惯了，除夕夜的饺子，要赶早吃才吉利。”妈妈头也不抬地说。

外婆抬起头，对她笑了笑：“晚晴醒了？快去屋里暖和暖和，外头冷。”

顾晚晴点点头，转身回了屋。屋里生了炉子，暖和得很。她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旁边还有一碟醋和蒜泥。

这是妈妈特意为她准备的。

顾晚晴端起碗，咬了一口饺子。韭菜鸡蛋馅的，是她最爱吃的。味道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鲜美可口。

她坐在桌边，慢慢地吃着饺子，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父母总是这样，默默地对她好，把她的一切都安排好，不让她操心，却唯独忽略了，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们时刻呵护的小女孩了。

吃完饺子，妈妈和外婆继续在院子里忙活。顾晚晴想帮忙，但她们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

“你去把去年的春联撕下来吧，等会儿好贴新的。”

“把屋里屋外都打扫一下，准备迎接新年。”

顾晚晴只好照做。她踩着凳子，撕下去年那副已经褪色的春联。红纸上的墨迹有些模糊了，只剩下依稀的“吉祥如意”、“出入平安”等字样。

撕下春联，露出了斑驳的墙壁。顾晚晴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总是搬个小凳子，站在下面帮爸爸贴春联。那时候，爸爸还很年轻，腰板挺直，手法熟练。她会仰着头，看着爸爸把崭新的春联贴上去，然后拍着手欢呼。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她认真地把旧的春联碎片清理干净，又找来了扫帚和簸箕，把院子里的落叶和灰尘扫干净。做完这一切，已经快到中午了。

中午，爸爸从外面买回来一条大鱼和一只鸡。妈妈则开始准备丰盛的午餐。今年的年货比往年要丰盛一些，大概是爸爸年终奖发了的缘故。

午餐很热闹。除了他们一家三口，隔壁的王奶奶也过来串门了。王奶奶是看着顾晚晴长大的，对她很是疼爱。

“哎哟，晚晴回来啦！长得越来越漂亮了！”王奶奶拉着顾晚晴的手，笑呵呵地说。

“王奶奶新年好！”顾晚晴恭敬地回应。

“好好好，都好。”王奶奶看向顾晚晴的父母，“大哥大嫂，今年晚晴回来过年，你们这个年就过得圆满了！”

“是啊是啊，托王奶奶的福。”妈妈笑着说。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聊着家常。王奶奶给他们讲着巷子里的趣闻，谁家的儿子发财了，谁家的女儿嫁出去了。顾晚晴默默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她发现，自己对于这个曾经熟悉的环境，竟然有了一种陌生感。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新奇有趣的人和事，如今看来，都显得有些遥远和隔膜。

吃完午饭，王奶奶告辞了。爸爸妈妈开始忙着贴春联、挂灯笼。

顾晚晴也自告奋勇地搬来凳子，帮着爸爸贴春联。

“小心点，别摔着。”爸爸叮嘱道。

“知道了爸。”顾晚晴稳稳地扶着凳子。

新的春联是金色的字体，写着“门迎百福”、“户纳千祥”。红彤彤的春联贴在门上，给这个老旧的小院增添了不少喜庆的气氛。

挂灯笼的时候，爸爸搬出了去年那个有些破旧的灯笼，犹豫了一下，对顾晚晴说：“晚晴，要不，今年换个新的？”

顾晚晴愣了一下：“爸，不用了，这个还能用。”

她记得，小时候，每年爸爸都会给她买一个漂亮的兔子灯或者小龙灯。那时候，她总是举着灯笼，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开心极了。

后来，她长大了，不再需要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了。再后来，她离开了家，再也没有放过灯笼。

“好吧。”爸爸点点头，把旧灯笼挂了上去。

看着那盏有些陈旧的灯笼在风中摇曳，顾晚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下午，顾晚晴陪着外婆晒太阳。外婆坐在炕头上，给她讲着过去的故事，讲着她小时候的糗事，讲着她和妈妈爸爸年轻时的经历。

顾晚晴静静地听着，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那些遥远的往事，和她现在的生活，似乎没有任何交集。

她看着外婆苍老的面容，想着自己也有一天会老去，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天空，偶尔绽开几朵绚烂的烟花。

妈妈在厨房里忙着做年夜饭。爸爸则拿出珍藏的好酒。外婆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顾晚晴也走进厨房，想帮妈妈打个下手。

“不用不用，你去看会儿电视，马上就好了。”妈妈把她推出厨房。

顾晚晴只好回到客厅，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春晚的预热节目，主持人用亢奋的声音播报着，舞台上灯光璀璨，演员们正在紧张地彩排。

顾晚晴看着电视屏幕，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油烟机嗡嗡作响，妈妈偶尔传来几句吆喝：“爸，把那盘鱼端过来！”“晚晴，把桌上的醋瓶子递给我！”

顾晚晴连忙跑过去帮忙。

丰盛的年夜饭终于准备好了。满满一桌菜：清蒸鲈鱼，油焖大虾，红烧排骨，四喜丸子，还有几样清爽的素菜。每一样都精致可口，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爸爸拿出珍藏的茅台酒，给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

“来，咱们一家人，难得团聚，干一杯！”爸爸举起酒杯，脸上洋溢着笑容。

“干！”妈妈、顾晚晴、外婆也纷纷举杯。

大家碰了碰杯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祝爸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顾晚晴说。

“好好好！”爸妈高兴地回应。

“祝姥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顾晚晴又对外婆说。

“好孩子，好孩子。”外婆笑得合不拢嘴。

一家人开始吃年夜饭。席间，气氛比白天稍微活跃了一些。爸爸讲了些单位里的趣事，妈妈则不停地给大家夹菜。

顾晚晴默默地吃着，看着父母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感到一丝欣慰。至少，此刻他们是幸福的。

吃完年夜饭，大家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春晚。经典的小品、相声、歌舞，依旧逗得大家笑声不断。外婆也看得津津有味。

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密集。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整个城市。

顾晚晴走到阳台上，看着远处绚烂的烟花。夜风有些冷，吹得她脸颊发红。她裹紧了大衣，心里却感到一阵空旷。

她想起了在上海的家里，每年除夕夜，她和陈浩也会窝在沙发上看春晚。只是，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各自玩着手机，或者因为一些小事而拌嘴。那些烟花，似乎离她很遥远。

什么时候开始，过年的味道，变得越来越淡了呢？

是因为远离了家乡，还是因为，在所谓的“大城市”里，找不到归属感？

或者是，因为她的婚姻，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温度？

“晚晴，外面冷，快进来吧。”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哎，来了。”顾晚晴转过身，看到妈妈正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

“吃点水果，解解腻。”

“谢谢妈。”

顾晚晴接过水果，和父母一起坐在沙发上，继续看春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春晚进入了倒计时环节。

“十、九、八……三、二、一！新年快乐！”主持人的声音响彻千家万户。

窗外，鞭炮声达到了顶峰，震耳欲聋。烟花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新年快乐！”顾晚晴和父母、外婆一起大声喊道，互相道贺。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烦恼和忧虑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空气中弥漫着喜庆和希望的气息。

顾晚晴看着父母脸上满足的笑容，看着外婆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感到一阵温暖。或许，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无论你走得多远，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它始终是你的港湾，是你心灵的归宿。

她拿出手机，“新年快乐！”

很快，陈浩回复：“新年快乐。你也是。”

依旧是简洁的风格，但似乎比白天多了一丝温度。

顾晚晴笑了笑，收起手机。也许，新的一年，会有新的开始吧。

她靠在妈妈肩膀上，看着窗外绚烂的烟花，听着耳边嘈杂的鞭炮声，感受着身边父母的陪伴，心里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和安宁。

也许，她并没有完全成为“客人”。也许，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重新找回那份属于家的感觉。

第四章 初一

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天的早晨，阳光明媚。

顾晚晴是被一阵阵的鞭炮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看到窗外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屋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

昨晚的喧嚣和热闹，仿佛是一场梦。

她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院子里，爸爸正在放鞭炮。红色的鞭炮屑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

“爸，新年好！”顾晚晴走过去，笑着说。

“哎，晚晴，新年好！”爸爸停止了放炮仗，笑着回应。

妈妈和外婆也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收拾着昨晚留下的狼藉。

“姥姥，妈，新年好！”顾晚晴一一问好。

“好，好，晚晴新年好！”外婆笑眯眯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拿着，压岁钱。”

顾晚晴连忙摆手：“姥姥，我都这么大了，不用了。”

“给你就拿着，我们晚晴还是个孩子呢。”外婆不由分说地把红包塞进了她的口袋里。

顾晚晴心里一暖，不再推辞。

妈妈也拿出一个红包给她：“这是我和你爸给你的。在外工作辛苦了，给自己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谢谢妈。”顾晚晴接过红包，心里有些感慨。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拿压岁钱了。长大以后，这份期待渐渐变成了习惯，也变成了一种象征。

一家人吃完妈妈准备的饺子早餐，爸爸提议去给亲戚们拜年。

“先去看看你李大爷家，然后再去你二姑家。”爸爸安排着。

顾晚晴想了想，说：“爸，妈，要不……你们去吧，我想在家陪陪姥姥。”

妈妈愣了一下：“在家陪姥姥？那怎么行，亲戚们都等着呢。”

“是啊晚晴，难得回来一趟，要去走走的。”爸爸也说。

“没事的，”外婆拉着顾晚晴的手，“让他们去忙吧，我在家挺好。晚晴陪我说说话就行。”

看着外婆期盼的眼神，顾晚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爸，妈，你们去吧，我跟姥姥在家。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妈妈有些不放心：“那你自己在家行吗？要不要去买点什么东西？”

“不用了妈，家里什么都有。”顾晚晴笑着说，“你们快去吧，别让亲戚们等急了。”

爸爸妈妈拗不过她，只好嘱咐了几句，然后一起出门了。

家里只剩下顾晚晴和外婆两个人。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鞭炮声和拜年的问候声。

外婆拿出瓜子，和顾晚晴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晒着太阳，聊着天。

“晚晴啊，上海那地方，冬天是不是特别冷？”

“还可以，有暖气，室内挺暖和的。”

“那吃的呢？习惯吗？”

“还行，就是口味不太一样。”

“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嗯，我知道了姥姥。”

外婆又絮絮叨叨地问了她很多生活上的细节，顾晚晴都一一耐心地回答。这种闲话家常的感觉，让她感到很放松。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顾晚晴看着外婆脸上安详的笑容，听着她缓慢而清晰的话语，心里一片平静。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陪外婆坐一会儿了？在上海的家里，她总是忙着工作，忙着社交，忙着处理各种琐事，似乎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听听父母的声音，和他们好好说说话了？

亲情，就像空气一样，平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有当你真正需要的时候，才会发现它是如此重要。

中午，妈妈回来了。她带回来了一些亲戚给的点心和糖果。

“你李大爷特意给你留了块他亲手做的枣糕，说你小时候最爱吃。”妈妈笑着说，把枣糕递给顾晚晴。

顾晚晴接过枣糕，咬了一口。香甜软糯，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谢谢李大爷。”她心里暖暖的。

下午，顾晚晴陪着外婆晒太阳，打盹。偶尔，隔壁的王奶奶会过来坐坐，聊几句家常。巷子里很安静，充满了过年的气息。

傍晚时分，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不错。

“都拜年去了？收获不小吧？”外婆笑着问。

“收获挺大的，”爸爸笑着说，“大家都问起你，让我们好好照顾你。”

“那就好。”外婆点点头。

晚饭依旧很丰盛。妈妈又做了几个拿手好菜。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饭，聊着天。气氛比除夕夜更加轻松自在。

吃完晚饭，妈妈开始收拾碗筷。爸爸则拿出扑克牌，和外婆玩起了简单的接龙游戏。

顾晚晴坐在一旁，看着爸爸耐心地教外婆出牌，看着外婆像个孩子一样，因为赢了一局而开心地笑起来。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珍贵。

夜深了，巷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鞭炮声也稀疏了许多。

顾晚晴躺在自己房间的炕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爸爸妈妈和外婆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也许，这次回来，她收获的不仅仅是短暂的团聚，更多的是一种内心的平静和对亲情的重新审视。

她拿出手机，翻看着白天亲戚们给她的红包和祝福信息。每一份祝福，都代表着一份关心和牵挂。

她想了想，“今天在家陪姥姥，很开心。”

陈浩很快回复：“那就好。多陪陪老人。”

依旧是简洁的回复，但顾晚晴却从中读到了一丝理解和支持。

她放下手机，闭上眼睛。新的一年，似乎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

她希望，未来的日子里，无论是上海还是家乡，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温暖和幸福。她希望，她和陈浩的关系，也能有所改善。她更希望，她的父母和外婆，能够一直健康快乐。

第五章 初二

大年初二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按照习俗，顾晚晴应该和陈浩一起回娘家。但陈浩说他初三才能走开，让她先一个人回去，他初三再赶过来和他们会合，一起吃完午饭后返回上海。

顾晚晴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表示理解。

初二一早，顾晚晴起床后，帮着妈妈一起准备午饭。今天要做的是“暖锅”，一种当地特色的火锅，里面炖满了各种肉、蔬菜和豆腐，热气腾腾，象征着团圆和温暖。

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着，切肉，洗菜，调配高汤。顾晚晴则在一旁打下手，剥蒜，摘菜。

母女俩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晚晴啊，上海那边的工作还顺心吗？”

“还行吧，就是比较忙。”

“那陈浩呢？他对你还好吧？”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顾晚晴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妈妈终究还是要问的。她抬起头，看到妈妈关切的眼神，心里微微一酸。

“……挺好的。”她还是选择了这个答案。她不想让妈妈担心，也不想在过年的时候，提起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妈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说：“那就好。你们俩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顾晚晴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暖锅很快就准备好了。巨大的铜锅里，炖着乳白色的高汤，里面放满了丸子、肉片、海带、粉丝、白菜、豆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临近中午，爸爸也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两条鱼和一些水果。

“二姑一家已经过去了。我们也赶紧过去吧。”爸爸说。

“好。”妈妈应了一声，开始往一个大的保温桶里盛暖锅。

顾晚晴也跟着帮忙。

一行人再次出发，前往巷子另一头的二姑家。

二姑家住在一个相对宽敞些的院子里。顾晚晴的到来，受到了二姑和二姑父的热烈欢迎。

二姑比妈妈小几岁，看起来也比妈妈苍老一些。二姑父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哎呀，晚晴回来啦！越来越漂亮了！”二姑拉着顾晚晴的手，上下打量着。

“二姑新年好！”顾晚晴笑着回应。

“快进屋，快进屋！外面冷！”

大家走进温暖的屋里。二姑家也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两个表哥表嫂也已经回来了，带着各自的孩子们。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发出阵阵欢声笑语。屋子里则坐满了大人，互相拜年，聊着家常。

顾晚晴被安排在二姑身边坐下。二姑不停地给她夹菜，问她在上海的生活。

“晚晴啊，在上海上班累不累？听说那地方消费可高了。”

“还行，工资也还行。”顾晚晴含糊地回答。

“那房子买了没？”

“……还没有。”

“哎呀，那可不行。在上海没房子，总归不是自己的家。”二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

顾晚晴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有反驳。她知道，二姑也是关心她。

表嫂们也过来和她打招呼，询问她的工作和家庭情况。顾晚晴应付着，感觉有些疲惫。

午餐很热闹。暖锅被端了上来，成为餐桌上的焦点。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聊着天，气氛很融洽。

顾晚晴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却在想，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回到这个熟悉的小城，面对这些熟悉的面孔，听着这些熟悉的话题，她感到一种安全感和归属感，但同时也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

下午，大家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孩子们则在一边玩耍。顾晚晴陪着二姑说了会儿话，又和表哥们聊了聊近况。

表哥们都已成家立业，在本地有房有车，过着安稳的生活。他们谈论着股票、房价、孩子的教育，这些都是顾晚晴在上海很少接触的话题。

她发现自己和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她的生活圈子，她的焦虑和烦恼，他们都无法理解。而他们的生活，也让她感到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

傍晚时分，顾晚晴和父母准备告辞。二姑和二姑父极力挽留。

“晚晴，今晚就别走了，在我们家住下吧。”二姑说。

“是啊晚晴，多住几天，陪陪二姑。”二姑父也说。

“不了二姑，我们初三还得赶回去呢。”顾晚晴婉言谢绝。

父母也帮着劝说，二姑这才作罢。

临走前，二姑塞给她一个厚厚的红包。“拿着，买点年货。别总委屈自己。”

顾晚晴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爸爸开始准备晚饭。妈妈则拿出二姑给的红包，数了数，又偷偷塞回了顾晚晴的口袋里。

“妈，这是二姑的心意，您就收着吧。”顾晚晴说。

“不行，妈不能要你的。”妈妈把红包又塞了回去。

母女俩推来推去，最后，顾晚晴只好作罢。

晚饭依旧很丰盛。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聊着天。

顾晚晴拿出手机，给陈浩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自己回娘家吃午饭的情况。

陈浩回复：“累不累？”

“还好。”顾晚晴回复。

“早点休息。”

看着这简短的对话，顾晚晴心里有些失落。她希望陈浩能多关心关心她，多问问她的情况。但他似乎总是这样，惜字如金。

她叹了口气，放下手机。

夜里，顾晚晴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二姑的话，表哥表嫂的生活，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她想起了在上海的日子。虽然忙碌，虽然疏离，但至少她有自己的空间，有自己的事业。而在家乡，她似乎只是一个被关注、被安排的对象。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里。

第六章 初三

大年初三，是顾晚晴和陈浩约定离开的日子。

陈浩一早就打来电话，说他已经买好了高铁票，中午十二点的高铁，让他下午去高铁站接她。

妈妈和外婆一大早就开始给她准备路上的东西。煮了几个鸡蛋，装了一饭盒她爱吃的红烧肉，还带了些水果和零食。

“路上饿了就吃。”妈妈把饭盒递给她。

“知道了妈。”顾晚晴接过，心里暖暖的。

爸爸则开车送他们去高铁站。外婆也执意要一起去送。

“妈，您别去了，在家歇着吧。”妈妈劝道。

“没事，我送送晚晴。”外婆坚持着。

到了高铁站，离发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一家人站在候车大厅里，一时有些沉默。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进去了。”顾晚晴看了看时间。

“嗯，路上小心。”妈妈拉着她的手，嘱咐道。

“照顾好自己。”爸爸也说。

“姥姥，您回去吧，外面冷。”顾晚晴对外婆说。

“好，晚晴，到了上海给我打电话。”外婆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

“嗯，我会的。”顾晚晴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她和父母、外婆拥抱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进了检票口。

回头望去，看到父母和外婆还站在那里，远远地向她挥手。妈妈的眼圈有些红，爸爸的背也显得更加佝偻了。外婆则踮着脚尖，努力想再看她一眼。

顾晚晴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酸涩难当。

她知道，这次离开，下次回来，又不知会是何时。

走进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高铁很快启动，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视线之外。

顾晚晴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空落落的。

手机响了，是陈浩打来的。

“我到高铁站了，你在哪个出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二号出口，你直接过来吧。”顾晚晴说。

挂了电话，顾晚晴的心情更加复杂了。一方面，她渴望回到那个熟悉的、属于她和陈浩的家；另一方面，她又对即将开始的、充满疏离感的生活感到一丝恐惧。

高铁准时到达了上海虹桥站。

顾晚晴走出出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陈浩。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四处张望着。

看到顾晚晴，他快步走了过来。

“回来了。”他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顾晚晴点了点头。

陈浩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上海依旧繁华喧嚣，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和家乡的宁静安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坐上车，陈浩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汇入了车流。

“家里都好吧？”陈浩打破了沉默。

“嗯，都挺好的。爸妈身体还不错，姥姥也很想你。”顾晚晴说。

“那就好。”陈浩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顾晚晴看着窗外，心里五味杂陈。十个小时前，她还在那个充满温情的小城里，感受着家人的关爱。而现在，她又回到了这个冰冷而疏离的城市，回到了这个华丽却空旷的家中。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车子驶入了高档小区，停在了他们的公寓楼下。

顾晚晴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显然钟点工阿姨来过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但也缺少了生活的气息。

阳台上，她之前养的那几盆绿植，叶子有些发黄枯萎了。

顾晚晴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感到一阵陌生。

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吗？

陈浩放下行李箱，走进了书房。

顾晚晴独自一人站在客厅中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

她走到阳台上，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璀璨夺目，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

手机响了，“晚晴，到家了吗？陈浩接你了吧？路上没累着吧？”

顾晚晴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下，回复道：“嗯，刚到家。陈浩接我了。路上还好。您和爸、姥姥也要多保重。”

发送完毕，她放下了手机。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有团圆的喜悦，就有分离的伤感。有家乡的温暖，就有异乡的孤独。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卧室。

衣柜里，她的衣服整齐地挂在那里，旁边是陈浩的西装革履。梳妆台上，摆放着她常用的护肤品，还有一些陈浩送的、她并不喜欢的名牌包包。

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床单被套是她离开前换洗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可是，她却觉得，这张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空旷过。

她拿出手机，翻看着相册。里面有她和父母家人的合影，有她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些在上海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突然很想念家乡的饭菜，想念外婆做的馒头，想念巷子里宁静的夜晚。

她想，或许，她真的该找个时间，多回去看看。不仅仅是为了尽孝，更是为了找回那份遗失已久的、属于内心的宁静和温暖。

夜深了。陈浩从书房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顾晚晴。

“还不睡？”他问。

“嗯，有点睡不着。”顾晚晴说。

陈浩走到床边，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

“没什么。”顾晚晴摇了摇头。

“还在想家里的事？”

“嗯。”

陈浩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多回去看看。”

顾晚晴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陈浩。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淡，但这句话，却让她感到一丝暖意。

“嗯。”她点了点头。

也许，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遥远。也许，只要彼此都愿意付出努力，他们的关系，还是可以改善的。

她靠在陈浩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烟草味。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她的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家，不仅仅是一个物理的坐标，更是一种情感的归属。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心中有爱，有牵挂，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温暖。

远嫁十年，第一次回娘家过年。她看到了桌上的菜，明白了早已是客人的事实。但同时，她也找回了那份被遗忘的、对家的深深眷恋。

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会珍惜每一次回家的机会，会更加用心地去经营自己的生活和婚姻。

因为，家，永远是她心中最柔软、最温暖的角落。

来源：高贵海燕XZW8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