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年我在农村苦熬几年,好不容易获得返城招工资格,却被父亲强行将全家唯一的名额给了他。
"你忘了36年前干了什么吗?"
我盯着眼前跪地求我救他儿子的男人,冷笑着将门砰地关上。
他是我亲哥张有亮。
当年我在农村苦熬几年,好不容易获得返城招工资格,却被父亲强行将全家唯一的名额给了他。
从此命运天差地别,我留在乡下当民办教师,他回城进了纺织厂。
三十六年后,我已是县教育局副局长,而他一败涂地,只能为儿子的赌债来求我。
我以为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他,直到我读到了母亲临终留下的那封信。
1.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天傍晚回到家,我刚从县里开完干部会议回来,天刚擦黑。
这房子是单位分的,三居室,住了快二十年。
我提着公文包,一边松领带,一边琢磨着明天的退休座谈会该怎么推掉。
结果,门铃响了。
我愣了几秒。
邻居不会这个点来串门,同事们都知道我不爱应酬。
我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看。
一个穿着褪色中山装、头发花白的男人站在门外。
他头低着,脚边放着个破帆布包,脚上是那种早就开胶的解放鞋,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我心里一震。是他?张有亮!
我36年没见过他了。
我打开门,他抬起头,脸上那条小时候留下的疤痕还在,眼神却没了当年那股机灵劲。
"有光......"他叫我大名,嘴唇动了动,"对不起.....但我......我实在有点事。"
我没说话,站在门口盯着他。
他低下头,把帆布包往前拢了拢。
"我知道我没脸上门,但我实在没办法了。"
"我儿子,欠了赌债,欠了不少钱。"
"人家天天上门要账......说再不还,就要动手了。"
"我听说你在县里有点关系,只要你出个面,磊子这事儿,能缓一缓。"
他声音发抖,一句比一句低。
我冷笑了一声:"你找错人了。"
他一下抬起头,眼神慌乱,连忙摆手:"有光,我求你了,我儿子还年轻,他要是真出了事,这辈子就完了。"
"你儿子还年轻...你忘了1979年那年,你干了什么吗?"
他一下子僵住了。
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盯着他:"你儿子是死是活我不关心。你当年怎么对我,我可是一笔一划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张了张嘴,眼圈一下红了。
"有光,我错了......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我没吭声,抬手关门:"你儿子跟我没关系。你也不是我哥。"
门关上了,他还在外面站着。
进了屋,把公文包放回墙角。
屋里很静,我坐下,打开了那瓶庆祝提副局长的茅台。
2.
那年,我二十二岁。
知青返城政策刚出台,能回城的不是表现好,就是有关系。
我苦苦熬过了四年,熬过了割麦、挑粪、下田间地头的那些早晨和夜晚,熬过了别人看我笑话的眼神,也熬过了同村知青背地里说我"只知道读书"的冷嘲热讽。
最后,我获得了返城招工的资格。
那年我们大队一共只有这一个返城名额。
公社通知下来的那天,大队书记亲自跑到知青点,把那张招工通知书交到了我手里。
"小张,你表现不错,这次返城名额就是你的了。准备一下,下个月就能走。"
我当时心里激动得不行。
我连夜写信回家报喜,以为家里人会高兴。
可我太天真了。
一个星期后,我哥张有亮从隔壁村的知青点跑过来了。
他脸色很难看,一进门就说:"有光,咱俩得商量个事。"
"什么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家里来信了。"
我接过来一看,是父亲的字迹:
有亮、有光,返城的事家里知道了。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得应该老大回去。有光你年轻,以后机会还有。有亮年纪大了,再不回去就真耽误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兄弟别争。
我看完,手都在抖:"爸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我得的名额!"
"意思很明白。"我哥点上烟,"这个名额,给我。"
"凭什么?这是我表现好才争来的!"
"凭什么?"他冷笑,"凭我是老大,凭家里需要我回去撑门面。你那老实劲,回城也干不出什么名堂。"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凭什么要让给你?"
"不让也得让。"他把通知书从我手里一把夺过来,"我明天就去找公社,说我们搞错了,应该回城的是我。"
我冲过去要抢回来:"你做梦!那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
"名字有什么用?"他把我推开,"咱俩长得像,我说我叫张有光,谁知道真假?"
我这才明白,他们早就商量好了。
我哥从小就比我能说会道,胆子也大,但就是不爱干农活,在知青点里总是偷懒。
而我老实本分,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这四年,我当民办教师,帮着大队记工分,样样都冲在前面,就想着能早点回城。
结果,就在我看到希望的时候,他们又一次把我踩在脚下。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知青点外面的田埂上,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我哥去了公社。
我也跟着去了,想要争取最后一次机会。
"书记,这个名额是我的!"我冲进办公室,"我表现好,我应该回去!"
书记为难地看着我们兄弟俩:"这......你们家里的事......"
我哥把家里的信递过去:"书记您看,这是我爸写的。家里已经商量好了,让我回城。"
"可是名额明明是给我的!"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有光啊,"书记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还是要听家里的安排。你哥年纪大,确实应该优先考虑。"
"不!我不同意!"我大喊,"这不公平!"
"够了!"我哥一巴掌扇过来,"还嫌不够丢人?"
我捂着脸,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那年代,家长决定一切,兄长决定一切。
我一个人的反对,什么都改变不了。
当天下午,我眼睁睁看着我哥办完了手续,拿走了本属于我的返城资格。
临走前,他拍拍我的肩膀,假惺惺地说:"有光,哥回城站稳脚跟了,一定想办法接你回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拳头攥得死紧。
那一刻,我发誓: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后悔!
3.
我哥回城那天,是我这辈子记得最清楚的一天。
天刚亮,他就穿着从家里寄来的新衣服,在知青点门口转来转去,还故意冲着我吹口哨。
他那身蓝色中山装,在阳光下挺括,胸前还别着支钢笔。
我坐在屋里收拾行李的其他知青都羡慕地看着他:"有亮,回城了真好啊。"
他得意洋洋地笑着,却故意不看我。
大队书记亲自来送他,还拍着他肩膀说:"回城好好干,别忘了咱们大队。"
"记住,你现在代表咱们这批知青回城了,可别给大家丢脸。"
我坐在床边,听着这些话,拳头都快捏碎了。
那本该是我的荣光。
是我四年苦干换来的机会,是我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好名声。
可现在,成了他炫耀的资本。
而我,只能继续留在这个破地方,当我的民办教师,一个月拿二十块钱。
送我哥的拖拉机是大队最好的那辆,专门给他一个人用。
其他知青羡慕得不行,纷纷围着他说好话:"有亮哥,回城了别忘了我们啊。"
"一定一定,以后有机会就帮大家想办法。"
我哥满嘴答应,眼神却朝我这边瞟了一眼,带着一丝得意的嘲讽。
临上车前,他走到我跟前,压低声音说:"有光,好好在这儿待着吧。民办教师挺好的,稳当。"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
他嗤笑一声:"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是爸妈的决定,不是我逼你的。"
"以后我在城里混出名堂了,自然会想着你。但现在嘛......"他拍拍我肩膀,"你还得再熬几年。"
拖拉机突突突地响起来,黑烟冒得老高。
我哥坐在车斗里,朝大家挥手告别,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着那辆车越走越远,心里像刀割一样。
那天之后,知青点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还有人背地里议论:"他哥把名额抢了,他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家里偏心老大呗,这种事多了去了。"
"他平时不是挺能干的吗?怎么关键时候这么窝囊?"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但我不敢回家。
我怕看见父母那种"理所当然"的表情,怕听见他们说"家里就这么安排的,你得理解"。
我更怕——我哥从城里写信回来,吹嘘他在纺织厂多受重用,多有前途。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里最沉的谷底。
我妈偶尔会寄点吃的来,还会在信里安慰我几句。
有一次,她寄来了我哥的信:"你哥让我转给你看看。"
我接过来撕开,一股火涌上心头。
信里全是炫耀,说车间主任夸他手脚快,说要培养他当班长。
最后一句,还不忘踩我一脚:"还是爸说得对,我更适合在工厂干。有光在农村当老师挺好的,安稳。"
我妈在信里小心翼翼地写道:"有光,你别怨你爹,家里也是为了你们俩都好......"
我没回信,只把我哥那封信揉成一团,扔进了灶膛里。
这个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公平的机会。
可我也知道,我不能就这么认命。我要靠自己,从头来过。
哪怕在这破地方,我也要爬出个人样来。
4.
我每天教书、下地、修水渠,白天干不完,晚上点着煤油灯接着备课。
手上的老茧裂了又合,合了又裂。
我就是咬着牙告诉自己:我不会一辈子在这儿埋没。
一年后,县里要招考民办教师转正,我头一个报名。
人家说我文化水平高、教学认真、群众基础好,直接录取了。
转正后工资涨到三十五块,在当地算是不错的收入。
可我不满足。
我开始自学,订了函授教材,每天晚上在煤油灯下啃书本。
白天教学,晚上学习,别人休息我还在用功。
我当时告诉自己一句话:我要把我哥抢走的路,用我自己的方式走出来。
第三年,我考上了师范函授大专,第五年拿到了文凭。
县教育局看我是大专学历,又有实际教学经验,调我到镇上的中心小学当校长。
我那份履历,在全县是罕见的"泥腿子变校长"。
有人私下议论,说我一个农村知青,没背景没关系,当什么校长。
我一句不吭,拿成绩说话。
三年时间,我把那个破小学办成了全县的示范学校,教学质量年年第一。
县里开表彰会,我代表先进单位上台发言。
台下坐着各级领导,我心里想的却是那个被夺走的返城名额。
从镇小学调到县中学,再从县中学调到教育局。
那十年,我一步一个脚印,从民办教师干到了副局长。
教育系统苦,工资不高,但我一路咬牙扛着走。
因为我知道,我哥张有亮是踩着我上去的,我要用自己的能力证明,当年他们看错了人。
而他呢?
回城后在纺织厂干了不到三年,就因为和工友打架,被厂里开除了。
后来混社会,倒腾点小买卖,九十年代下海做生意,一度发了点小财。
在老家盖了两层楼房,娶了城里姑娘,风光了好几年。
父亲逢人就夸:"还是我家老大有本事,在城里混得开。"
可好景不长。
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老婆跑了,只留下个儿子。
后来听说,他连房子都卖了,搬到城郊租房住,靠打零工过日子。
而我,成了县教育局副局长,管着全县的中小学。
那年,我在全市教育工作会议上做典型发言。
台下有记者拍照,有同行鼓掌。
我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脑子里却想起一双粗糙的手。
那是我妈,当年给我寄包裹时的手,颤颤巍巍地写着:"有光,妈相信你能行。"
我没让她失望。
我是张有光。那年,我被家里抛弃在农村,如今,我一步步爬出来了。
5.
那天,我关上了门,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跟张有亮多说一个字。
可隔天早上,门铃又响了。
张有亮跪在我门口,像条断了骨头的狗。
我站在门槛上,看着他那张老了、塌了的脸,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我冷笑一声:"你还记得我二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跪着求你吗?"
他眼神躲闪,低声说:"有光,说实话,当年我也有难处......那时候爸说......"
"爸说什么?"我打断他,"说我老实、没出息?说你才是张家的希望?"
他嘴唇动了动,没敢回嘴。
他怕。
他知道,我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知青了。
"我当年跪在田埂上求你,求你别抢我的名额,你怎么做的?"我一步步逼近,"你抢走我的机会,连句道歉都没有。现在你儿子出事了,就来求我?"
"有光......"他咬着牙,"我当年......其实我也不想回城。"
我嗤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装好人?"
"是真的!"他抬头,眼眶通红,"我那年在知青点混得不好,天天被批评。我根本不想回城丢人。家里非逼着我回去,说我不回去就是不孝。"
"爸来信说你表现好,有返城资格了。他说你太老实,回城也干不出什么名堂,让我顶你的名额回去。还威胁我,要是我不回去,就断绝父子关系。"
我怔住了。
他低声道:"当年你那张通知书下来之前,我的手续就办好了。这...其实不是爸干的。"
我脑子里"嗡"地一响。
这些年,我只知道父亲偏心,以为只是护着哥哥。
可现在听来,那场顶替,根本就是计划好的。
我忍不住问:"那妈......她知道吗?"
张有亮沉默了。
他不说,我却想起了母亲临终前那双眼睛,一直看着我,却始终没开口说什么。
"有光......"张有亮哑着嗓子,"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这次......磊子真的扛不住了。那些放高利贷的天天上门,说要剁他手指。"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这个曾经踩着我回城的人,如今跪着求我。
可我心底却泛起一股寒意。
也许,当年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一个我根本没看到的局。
你以为你是赢家?你不过是那个局里的棋子。
"有光,我求你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当年对不起你,但磊子是无辜的啊。他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毁了。"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人,抢走了我的人生轨迹,让我在农村多熬了好几年。
可现在看来,他也不过是个被推到前台的替罪羊。
真正的操盘手,从始至终都没露面。
6.
张有亮走后,我坐了很久。
我一直以为,父亲是那个主导一切的人。
可现在张有亮说,是有人早就安排好了,早在返城名单公布前就布好了局。
我坐了一夜,天快亮时,我去柜子里翻出了母亲留下的遗物。
那是一个旧皮箱,我一直没动过。
母亲走的那年我在县里开会,回来时她已经下葬了。
皮箱最底下,有一封信,封口写着:"有光亲启。"
我拆开信时,手指有点抖。
字不多,都是母亲一笔一划写的。
我一口气读完,眼眶却红了。
"有光,那年你哥哭了一夜。他真的不想回城。"
"你爸喝了一晚上的酒,也是犹豫的。"
"可你爷爷拍着桌子骂:'老张家只认老大,谁不回城顶上,就别再踏进家门!'"
"我劝不了,拦不住,你爸也拗不过他。"
"你爷爷说你太老实,胆子小,不会混,就算回城也出不了头。"
"可你哥像他,从小嘴皮子快,胆子大。他说张家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个机会。"
"我看着你在知青点一天天熬着,连煤油都舍不得多点。你哥在那边偷懒耍滑,连农活都不好好干。"
"可就因为你是老二,就因为你不爱说话,那个返城名额,就让你爷爷提前给了你哥。"
"有光,妈对不起你。"
"我给你寄包裹的时候,心像刀割。我知道你肯定看出来了,可你什么都没问。"
"你比谁都懂事。"
"妈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们。但妈想让你知道:你不是没人疼。你不是输,是被我们全家——欠下的。"
"你走的路,是你自己爬出来的。"
"妈看着你走这条路,心疼,也骄傲。"
落款歪歪扭扭,写着:刘素华。
那一刻,我心口像压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原来,我恨了一辈子的人,不是最该恨的那一个。
我一直以为张有亮是踩着我回城的。
可他也是那个家里,被架在火上烤的人。
父亲是执行者,哥哥是被利用者。
而真正推我进深渊的那只手,是爷爷。
那个一辈子守着家谱、嘴上挂着"门风家声"的老人,
他一句话,决定了我命运的走向。
这封信我收好了。
我不想原谅任何人,但我想明白一件事:
从二十二岁那年起,我的人生,就不是我自己的。
可现在,我拿回来了。
7.
我考虑了三天,最终还是决定见张有亮一面。
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那封母亲的信让我想要一个答案。
我们约在县城老街的一家茶馆,那里以前是供销社,现在改成了复古装修的茶室。
张有亮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点了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用手指在桌上画着什么,像是在写字,又像是在涂鸦。
看见我,他慌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
"有光,你来了......"
我没有马上坐下,而是从包里掏出那封母亲的信,直接放在他面前。
"先看完这个,我们再说话。"
他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像是在摸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点了支烟,站在窗边抽着,透过玻璃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条街我小时候经常走,那时候路是土路,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现在铺了柏油,盖了楼房,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十分钟后,我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张有亮趴在桌上,肩膀一抖一抖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掐灭烟头,回到桌边坐下。
"看完了?"
他抬起头,眼睛红肿:"妈......她什么都知道啊。"
"是的,她什么都知道。"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包括你当年是怎么被逼着回城的。"
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有光,我......"
"你想说什么?说对不起?"我打断他,"三十六年了,你觉得一句对不起有用吗?"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慢慢喝着茶,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这个人,曾经是我最恨的人。三十六年来,每当我遇到挫折,每当我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我都会想起他那张得意的脸。
可现在,看着他这副落魄的样子,我心里反而平静了。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问。
他摇摇头。
"我在农村当了八年民办教师,每天教那些鼻涕娃娃认字算数。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电扇,一个月工资二十块钱。"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但我没有放弃。我自学,我考试,我一步一步往上爬。从民办教师到正式教师,从小学到中学,从乡下到县里。"
张有亮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想证明,当年你们看错了人。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张有光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欺负的老二。"
我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可是今天,看了妈的信,我才明白一件事。"
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们都是棋子。"我缓缓说道,"区别只是,你是明棋,我是暗棋。"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淡淡的音乐声。
"有光......"张有亮哑着嗓子开口,"其实这些年,我也不好过。"
"我知道。"我点点头,"妈在信里都写了。"
"不,你不知道。"他摇摇头,"妈知道的只是一部分。"
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回城后的前三年,确实在纺织厂干得不错。车间主任很器重我,说要培养我当班长。"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想起你跪在田埂上的样子。我知道我抢了你的机会,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所以呢?"
"所以我开始喝酒,开始打牌,开始和同事吵架。"他苦笑,"我想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结果把自己给毁了。"
我沉默了。
"后来我被厂里开除,开始做生意。那几年确实赚了点钱,但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我总觉得,我用的是你的运气,花的是你的福分。"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结果报应来了。生意失败,老婆跑了,只剩下个儿子。我想,这可能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
我看着他,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我以为张有亮过得风风光光,我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当年的事。
可现在看来,他也在受煎熬。
不同的是,我的煎熬让我变得更强,他的煎熬让他变得更弱。
"有光,"他忽然抬起头,眼神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我儿子的事,我不求你帮忙了。"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想明白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年我抢了你的机会,现在我儿子出事了,我不能再厚着脸皮求你。这是我们的报应,我们自己承担。"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变了。
那种窝囊,那种猥琐,那种让人瞧不起的气质,好像在慢慢消失。
"你确定?"我问。
"确定。"他点点头,"我要教会我儿子一个道理:做人要有骨气,欠债要自己还。"
我们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我先开口了:"其实,我可以帮忙。"
他一愣:"你......"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那个孩子。"我缓缓说道,"他不应该为大人的错误买单。"
张有亮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但是有条件。"我继续说,"第一,你儿子必须主动交代所有问题,配合警方调查。第二,以后你们离这个县城远点,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他用力点头:"好,我答应。"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有光,"他在身后叫住我,"谢谢你。"
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看见一个年轻人真的毁掉。"
走出茶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十六年的恩怨,今天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不是和解,也不是报复,而是一种释然。
8.
第二天,我兑现了承诺。
我联系了市里一个老同事,他现在在政法系统工作,专门负责青少年犯罪预防。
我没有详细说明情况,只是简单地说:"有个孩子涉及赌债纠纷,想请你关注一下。"
老同事很爽快:"放心,我会安排人了解情况的。"
三天后,张磊主动到派出所自首了。
他详细交代了自己的赌博经历,以及那个放贷团伙的基本情况。
警方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很快抓获了涉及多个县市的非法放贷组织,挽回经济损失上百万元。
张磊因为配合调查,态度良好,最终只被判了八个月拘役,缓期执行。
案子结束后,张有亮特意来我办公室道谢。
"有光,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他站在门外,帽子拿在手里,像个犯错的小学生。
"进来坐吧。"我指了指沙发。
他小心翼翼地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磊子的事解决了?"我问。
"解决了。"他点点头,"他现在在一家工厂当学徒,每天很早就起床去上班。"
"那就好。"
"有光,"他忽然站起来,郑重地鞠了一躬,"这辈子欠你的,我还不清了。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我看着他,心情五味杂陈。
这个人,曾经是我生命中的噩梦。三十六年来,我无数次想象过如果再见到他,我会怎么样报复他。
可现在,真的见到了,我却只想让他快点离开。
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厌倦。
我厌倦了这种纠缠,厌倦了这种回忆,厌倦了把时间浪费在过去的恩怨上。
"有亮,"我叫住准备离开的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你拒绝回城,我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他愣了一下,然后苦笑:"想过无数次。可能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知青,我会继续在农村混日子。"
"不,"我摇摇头,"我想,我们可能都会过得比现在好。"
他不明白我的意思。
"因为我们不会背负这样的心理包袱。"我解释道,"你不会因为愧疚而自暴自弃,我不会因为愤怒而钻牛角尖。"
他沉默了很久,才点点头:"你说得对。"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都放下吧。"我站起身,伸出手,"不是为了和解,而是为了解脱。"
他愣愣地看着我的手,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用双手握住我的手。
"有光,我......"
"什么都别说了。"我摆摆手,"以后,我们就当不认识。"
他点点头,眼眶红了。
送走张有亮后,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夕阳。
三十六年了,这场恩怨终于结束了。
没有轰轰烈烈的报复,没有感人肺腑的和解,只是平平淡淡的了结。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久违的好梦。
梦里,我还是那个二十二岁的知青,刚刚接到返城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往家里跑。
路上阳光明媚,鸟儿歌唱,一切都那么美好。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枕头湿了。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9.
五年后,我从副局长的位置上退休了。
那天办完手续,我没有参加同事们安排的欢送宴,而是一个人开车回了老家。
村里几乎没人认识我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
我去了母亲的坟前,坐在那里待了一个下午。
"妈,我退休了。"我对着墓碑说话,"这些年走过来,我觉得挺累的。"
风吹过来,卷起几片枯叶。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证明给别人看,而是让自己活得坦荡。"
黄昏时分,我准备离开,却在村口遇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张磊。
他比五年前壮实了很多,皮肤晒得黝黑,一看就是长期干体力活的样子。
"叔。"他远远地喊了一声,快步走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我有些意外。
"我爸......"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爸去世了。昨天在医院走的。"
我愣住了。
"肝癌,发现得太晚了。"张磊抹了抹眼睛,"他临走前一直念叨着要回老家看看,可是没等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叔,我爸让我给您带句话。"张磊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他说对不起,这辈子欠您太多了。"
我接过信封,没有立即打开。
"他还说,"张磊继续道,"让我好好做人,别像他那样活得窝囊。"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
第10章:
回到城里后,我打开了张有亮留下的那封信。
字写得很难看,明显是病重时写的:
有光,我快不行了。这些年在外面,我想了很多。当年的事,我们都是受害者,但我伤害你最深。我没脸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放下心里的包袱。妈说得对,你走的路都是自己爬出来的。我为你骄傲。张有亮
我把信看了好几遍,最后点了根烟,坐在阳台上抽着。
三十六年的恩怨,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和解,没有拥抱,甚至没有再见。
但我确实放下了。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联系了县教育局,申请设立一个助学基金,专门资助农村的优秀学生。
基金的名字叫"有光助学金"。
不是为了纪念我自己,而是为了纪念所有曾经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的年轻人。
包括当年的我,也包括当年的张有亮。
我们都曾经是别人手里的棋子,但我希望下一代能够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告别方式。
来源:幸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