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月的退休工资我不打到你账户了!"李凤兰面色铁青,将筷子重重放下,起身离席。
那顿未吃完的饭
"这月的退休工资我不打到你账户了!"李凤兰面色铁青,将筷子重重放下,起身离席。
饭桌上瞬间安静。
刘淑芬的筷子停在半空,儿子李小峰张着嘴不知所措。
李凤兰六十岁生日宴席,就这样戛然而止。
我叫李凤兰,今年整六十。
记得小时候,我爹常说人过六十是"花甲",该享清福了。
可我这花甲之年,哪有什么清福可言?
自从十年前退休后,每月的工资都打到儿子账户上,帮他还房贷。
那是九八年的秋天,单位分房已经成为过去,儿子刚从技校毕业不久,就和刘淑芬领了结婚证。
小两口打算买房,县城房价虽比不上大城市,但四千多一平也不便宜。
我和老伴儿商量,决定拿出积蓄给他们付首付,剩下的贷款我用退休金来还。
当时老伴儿还健在,说:"咱俩省吃俭用惯了,能帮就帮一把。"
刚开始我心甘情愿,儿子买的九十平米的房子,在县城不算大,但小两口加上孙子,也够住了。
房子在四楼,没电梯。
每次爬楼,我都要在二楼歇口气。
那年冬天特别冷,老伴儿就在那个楼梯拐角处突发心梗,再没能醒过来。
葬礼上,儿子哭得昏天黑地,说要好好孝顺我。
可转眼五年过去,生活的重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退休那会儿,单位领导还挽留我:"老李,你干了一辈子会计,经验丰富,再多干两年呗。"
我摇头拒绝,当时想着给儿子多带带孙子,让小两口能轻松些。
"咱们这代人,吃过苦,受过罪,不就盼着儿女过得好吗?"我常对院里的老姐妹们这样说。
可日子过得并不如想象。
儿媳妇刘淑芬是卫校毕业,在县医院当护士。
她总嫌我做的饭菜粗糙,说我那一手东北菜油大盐多,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妈,您看人家王阿姨家,孩子吃的都是有机蔬菜,鸡蛋都是散养的。"
她说这话时,眼睛望着窗外,好像我家那几样家常菜入不得她的眼。
每当这时,我就想起老伴儿最爱吃的地三鲜,他说我炒的比饭店的还香。
我笑笑没接话。
退休金除去给儿子还贷,剩下的钱买不起那些所谓"有机"的东西。
超市里的标价牌我看得清清楚楚,一斤普通白菜一块五,那有机的要七八块。
"真是不知人间疾苦。"我心里暗自嘀咕,却不忍心说出口。
我们那代人,赶上了文革,赶上了知青下乡,赶上了计划经济时期的票证年代。
吃糠咽菜的日子太多,能吃饱就是福气,哪里讲究这些?
去年冬天,水管爆裂,修理费花了两千多。
家里那台老式波轮洗衣机也坏了,刘淑芬非要买滚筒的,说省水省电。
我盘算着手头紧,就去附近的面馆帮忙洗碗。
那是个小面馆,老板赵师傅是东北老乡,儿子和我儿子还是小学同学。
赵师傅知道我会算账,就让我兼管账目,一个月给我一千二。
每天早上六点,我就得起床,先煮好一锅粥,给孙子准备好早饭,然后赶七点到面馆。
晚上回来,手上的皱纹里总是浸着洗洁精的味道,怎么也洗不干净。
这事儿被我姐妹张大娘知道了,她拽着我在小区花坛边坐下,拉着我的手,眼里满是不忍。
"凤兰啊,你堂堂一个退休会计,去洗碗?"
张大娘比我大两岁,头发已经全白了,但精神头儿特别好。
她是我们单位的老同事,退休前是总账会计,现在在儿子开的小超市帮忙看店。
"挣钱嘛,不寒碜。"我故作轻松地回答,看着广场上跳舞的老太太们,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在单位时,我管着一个小分厂的账目,年终决算从不出错,领导常表扬我工作细致。
如今却在面馆洗碗,手指关节因长期泡在水里而肿胀变形。
其实心里明白,儿媳妇嫌我在家里费电费水,占地方。
有次我买了条鱼,想给孙子补补,刘淑芬却皱着眉说冰箱都是她的护肤品,没地方放。
我退休金全给儿子,却还要看儿媳妇的脸色。
人到老年,怕的就是这种无处可去的感觉,就像八十年代那些旱田里的老秧苗,干涸又倔强。
"咱们那会儿,顶过台风,熬过旱灾,连三年自然灾害都过来了,还怕这个?"我常这样安慰自己。
张大娘不愧是老姐妹,看透了我的心思。
一个月前,她拉我去了县城新开的超市应聘理货员。
那天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超市门口的霓虹灯在水洼里晃动,像极了七十年代那些稀罕的彩灯。
面试我的是个小伙子,穿着白衬衫,规规矩矩地叫我"阿姨"。
我做事细心,当场就被录取了。
那个年轻的店长叫我"李阿姨",语气里带着尊重。
安排我去日用品区,负责理货和简单的账目核对工作。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像是久旱后的一场春雨,滋润着我干瘪的心田。
超市里有空调,不像面馆那么潮湿闷热。
工资一千五,比面馆多了三百,还有五险一金。
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日子本来过得平静,直到前天,儿子来超市闹。
那天正赶上周末,超市人多。
我正在整理货架上的洗发水,突然听见儿子的声音:"妈!"
回头一看,儿子站在货架前,脸色难看。
"你跟我回家!"他声音很大,引得周围顾客都看过来。
我放下手中的洗发水,低声说:"小峰,有什么事回家说。"
可儿子却不管不顾:"妈,你怎么能这样?我每个月的房贷靠您那点退休金,您突然不给了,让我怎么办?"
同事们都看着我,我头一次感到如此难堪,仿佛回到了文革时期被批斗的滋味。
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沉默片刻,我说:"小峰,回家再说。"
店长小王走过来,礼貌地对儿子说:"这位先生,请您不要在这里大声喧哗,有什么事可以到办公室谈。"
儿子这才稍微冷静下来,但眼睛里的怒火依然未消。
我叹了口气,跟店长请了半小时假,带儿子去了超市后面的小公园。
这个公园是九十年代初建的,有几棵老槐树,树下几张石凳已经被磨得发亮。
"妈,您怎么能不打招呼就把退休金账户改了?"儿子坐在石凳上,声音压低了,但还是充满怨气。
"我这不是想自己攒点钱吗?"我揪着衣角,不敢看儿子的眼睛。
"您攒钱干什么?住在我家,吃的用的都有,您一分钱不花。那房贷每月三千多,我工资还不到四千,您这一下子把钱收回去,让我怎么还贷?"
我一时语塞,只能低头不语。
我何尝不明白儿子的难处?
可我也有我的苦衷。
儿子走后,我回到货架前,继续整理那些洗发水。
洗发水的香味让我想起七十年代用的那种肥皂,一块能用好几个月,洗头时搓出的泡沫少得可怜。
下班路上,一个女同事悄悄塞给我一封信。
"李阿姨,张阿姨让我转交给您的。"
张大娘的女儿在我们超市做收银员,人很机灵,长得跟她妈年轻时一模一样。
夜里,我坐在阳台上,借着台灯的光亮展开那封信。
张大娘的字还是那么工整,像账本上的数字一样规规矩矩。
她的丈夫早逝,独自拉扯两个孩子。
那是在八十年代末,她丈夫下岗后去南方打工,结果染上肝病,撒手人寰。
她在信里写道:"凤兰啊,人这辈子,什么苦没吃过?我们这代人,经历过饥荒,上山下乡,改革开放...日子总是在咬牙挺过去的。但老了,不能再让子女啃老,更不能啃到骨头都不剩。"
"记得咱们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厂里广播站天天放《人民公社向前进》,咱们扛着红旗去地里劳动,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晚上回来还能哼着歌。那股子劲儿,哪儿去了?"
信的最后她写道:"老姐妹,做人要有骨气。你忘了咱俩当年的约定了?'宁可苦了自己,也不能跪着生活',现在儿女大了,各有各的难处,但咱也得有咱的活法。"
看完信,我仿佛听见远处传来的收音机里放着《铁人王进喜》的故事,那是我们年轻时的精神图腾。
记得小时候,村里广播喇叭里常说:"雷锋是咱们的榜样","学习王进喜,艰苦奋斗"。
那会儿虽然苦,但大家心里都亮堂,知道为啥活着。
我忽然明白,自强不息才是我们这代人的生活本色。
小时候,我爹种地,娘纺线,家里穷得叮当响,但从没向人伸过手。
我盯着手上的老茧,这是几十年勤劳的印记,怎么能在儿子面前卑微到尘埃里?
窗外,月光洒在小区的梧桐树上,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鼓励我下定决心。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银行改了退休金的账户。
柜台后的小姑娘看了我的身份证,笑着说:"阿姨,您看上去可比照片年轻多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突然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
出银行时,天空格外蓝,让我想起七十年代农村那种没有污染的天空,洗过的蓝布单一样干净。
回家后,儿子正在客厅里踱步,看见我进门,欲言又止。
他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妈,对不起。"
我这才知道,儿子所在的汽配厂效益不好,已经拖欠工资三个月。
他不敢告诉我,怕我担心。
房贷压力大,又要养家,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你就该跟我说实话啊,"我抹着眼泪说,"咱娘俩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想起当年他上学时,家里困难,我和老伴儿省吃俭用给他凑学费。
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裤子,但考试从不落后。
如今他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学不会跟我说真话?
"我怕您失望......"儿子低着头,就像小时候犯了错。
记得他十岁那年,偷拿家里五毛钱买冰棍,回来后就是这副表情。
那时候五毛钱能买一斤猪肉了。
我叹口气:"咱们家虽不富裕,但你爸在世时常说,咱李家人有骨气。钱可以借,但尊严不能丢。"
儿子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妈,其实工厂这两年不景气,好多同事都下岗了,我能保住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
"前段时间厂里几个车间都停工了,说是没订单。老谷撑不住,上吊了......"
我惊得说不出话,老谷是儿子的同事,比他大几岁,有两个上大学的孩子。
去年我们家聚会,他还来喝了两杯,笑呵呵地说他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
"他爱人疯了,天天在厂门口哭,说厂长欠他们家的血汗钱......"
我心里一揪:"那你为啥不早说?"
"我不想您担心,想着挺过这段就好了。"儿子眼圈红了,"刘淑芬不知道我工资拖欠,还以为我乱花钱,天天吵。"
我这才明白为何最近儿媳妇脸色总不好看,原来他们夫妻之间也有难言之隐。
"傻孩子,有啥事不能一家人商量?"我拍拍儿子的肩膀,想起我和老伴儿再难的日子也是一起扛过来的。
晚上,我打电话给张大娘,向她借了两千块钱。
"救急不救穷,这次是特殊情况。"我对儿子说,"钱是借给你的,等工厂发了工资要还给张姨。"
儿子眼睛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的退休金是我自己的,你别想了。"我故意板着脸,"但我可以每月给你一千,算是帮衬。其余的我自己攒着养老。"
儿子没有反对,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
也许他心里也明白,不能再这样啃老下去。
第二天,我提前下班,去市场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一条鲫鱼。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食材,但胜在新鲜。
回家做了糖醋鱼、地三鲜和西红柿鸡蛋汤,都是老伴儿爱吃的家常菜。
"今天是你爸的忌日,"我对儿子说,"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他在天上也安心。"
饭桌上,我们都沉默不语,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
孙子小军今年上小学二年级,懂事得让人心疼。
他夹了块鱼肉放我碗里:"奶奶,您尝尝,可香了。"
"奶奶最拿手的就是这道糖醋鱼了,"儿子接话,"小时候过年才能吃上一回。"
我看着儿子,想起那些艰难的岁月。
他五岁那年,家里揭不开锅,我和老伴儿省下口粮给他买了个糖人,他舍不得吃,含在嘴里慢慢化了。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世事沧桑,物是人非。
儿媳妇尝了我做的糖醋排骨,惊讶地说:"妈,这味道跟饭店的一样好。"
我笑了笑:"哪有什么秘诀,就是用心罢了。"
其实做菜和做人一样,不在于用多贵的料,而在于是否用心。
饭后,刘淑芬主动收拾碗筷,还给我倒了杯热茶。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妈,我...我也想跟您道歉。"
"我知道小峰厂里的事了,他一直瞒着我,我还以为他乱花钱......"
我握住她的手:"傻孩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日子总得过下去。"
看着她疲惫的脸,我突然明白她也不容易。
医院工作忙,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老公又不坦诚,换谁都会心烦。
第二个周末,我们又聚在一起吃饭。
这次我带了自己做的便当,虽然简单,但都是儿子爱吃的家常菜。
碗底垫了几片青菜叶,上面是红烧肉和茄子,旁边配了个卤蛋,色香味俱全。
儿子打开饭盒,顿时眼前一亮:"妈,这是您做的?"
我点点头:"超市食堂可比不上家里的味道。"
其实是我早上五点就起床忙活的,但看着他们吃得香,再累也值得。
饭后,我们全家去了县城的人民公园。
那是八十年代修的老公园,有些破旧,但胜在树多,凉快。
夕阳下,我教孙子折纸鹤,就像当年教儿子那样。
"先对折,再这样,看,翅膀出来了。"我的手有些颤抖,但动作依然娴熟。
小军很有耐心,跟着我一步步学,终于折出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鹤。
"奶奶,它会飞吗?"他仰着小脸问我。
"会啊,它能飞很远很远,带着我们的心愿。"我摸摸他的头,想起我小时候,村里老人说纸鹤能把愿望送到天上。
儿子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手里拿着刚发的工资单。
"妈,厂里终于发工资了。这次我想..."
我打断他:"自己的日子自己过,爸爸在天上看着呢。"
儿子沉默了一会儿,眼圈微红,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
"妈,我会好好过日子的,不会再让您操心了。"他轻声说。
刘淑芬走过来,挽着我的胳膊:"妈,您看那边的菊花开了,咱们去看看吧。"
公园的一角,几株黄菊迎风怒放,像是执着的老人,不畏秋风依然挺立。
我想起小时候村里的老槐树,几十年风雨,从未倒下。
"小淑,日子不容易,但咱们这一家人只要齐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我拍拍儿媳妇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她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妈,我以后会好好孝顺您的。"
"别说这些虚的,"我笑了,"你对小军好,对小峰好,我就满足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经走过了大半辈子,见过大风大浪,也经历过苦难。
明白一个道理,家不必大,和睦就行;钱不必多,够用就好;人不必攀比,开心最重要。
"我在超市工作挺好的,"我对他们说,"每天接触的人多,也不觉得孤单。工资虽然不高,但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您要是累了就在家歇着,"儿子说,"不用非得去上班。"
"不累,正合适。"我摇摇头,"人老了,总得有点事做,否则浑身不自在。"
余晖中,我看着儿子的侧脸,那轮廓与他爸年轻时如出一辙。
想起我们那代人走过的路,又何尝不是在困境中寻找出路?
从单位领导变成洗碗工,再到超市理货员,生活给了我不少打击,但我依然站立。
像那些经历了严冬的老松树,弯曲却不折断。
公园的喇叭里,放着《社员都是向阳花》。
我们这代人,就像那向阳花,永远朝着光明生长。
"奶奶,我折好了!"小军举着一只比刚才更像样的纸鹤,兴奋地喊道。
"真棒!"我笑着称赞,心里却想起老伴儿生前最后一次去医院。
他握着我的手说:"凤兰,咱们这辈子苦归苦,但心里踏实。以后日子还长,你要好好的。"
如今,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好好的,不是依赖子女,而是自立自强;不是追求奢华,而是知足常乐;不是计较得失,而是心怀感恩。
远处,孙子高举着纸鹤,在夕阳下奔跑,欢笑声回荡在公园里。
树影婆娑,如同岁月的波纹,荡漾在时光的湖面上。
我与儿子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太多不言而喻的心照不宣。
六十岁的我,将在工作中找到价值,在家庭中找到温暖,在时代的变迁中找到自我。
未来的路,或许还有坎坷,但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夕阳虽晚,但依然有它的温暖和光彩。
来源:像梦一场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