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明末清初思想家、文学家方以智所作草书五言诗二首为研究对象,结合其"浮渡愚者智"的自我标识、"此藏轩"的书轩背景及浮山祖籍的文化根系,深入剖析诗中蕴含的哲学思想与情感结构,并与《石头记》(《红楼梦》)的核心主旨进行多层次互文性解读。研究发现,方以智诗文中"
摘要
本文以明末清初思想家、文学家方以智所作草书五言诗二首为研究对象,结合其"浮渡愚者智"的自我标识、"此藏轩"的书轩背景及浮山祖籍的文化根系,深入剖析诗中蕴含的哲学思想与情感结构,并与《石头记》(《红楼梦》)的核心主旨进行多层次互文性解读。研究发现,方以智诗文中"一掌留河山"与"无材补天"的镜像对应、"息阴托社栎"与"大观园"的避世同构、"到老放一笑"与"悬崖撒手"的超脱呼应等诸多元素,与《石头记》在精神内核、意象系统、哲学思辨等方面形成惊人共振。这种跨文本的互文关系,不仅揭示了明清鼎革之际知识分子共同的精神困境与超越追求,也为理解《石头记》的创作背景和文化内涵提供了新的视角。
一、引言
方以智(1611-1671),字密之,号曼公,又号浮山愚者、极丸老人等,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其学贯中西,博通古今,晚年遁入空门,仍著述不辍。现存方以智草书五言诗二首,诗后钤"浮渡愚者智记"朱文印,引首钤"此藏"白文长方印,右下钤"不改居"朱文长方印,堪称其晚年心境与哲学思想的艺术结晶。
《石头记》(《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其博大精深的思想内涵和艺术成就历来为学界所推崇。近年来,有学者提出"方氏红学"的视角,试图从方以智的诗文、哲学思想与《石头记》的互文关系入手,探讨二者在精神层面的深刻联系。本文即以此为基础,对方以智草书五言诗与《石头记》的主旨互文性进行系统研究。
二、方以智草书五言诗文本解析
(一)诗歌文本及翻译
其一原文: "四顾旋上下,一掌留河山。鋂丸辘轳中,又过六十年。仰思鹤摩霄,俯叹龙蟠渊。息阴托社栎,荷锄忧石田。且让五岳杖,箕踞斜阳间。云水倏明灭,万里当吾前。或响国庐壁,或点奚囊烟。或弄苏门啸,或哭太华巅。到老放一笑,高兴皆偶然。自不'休言闲不闲,无汝回避处'。"
其一译文: 环顾四周,天地旋转,一只手掌欲留住山河。在如辘轳般周而复始的时光中,又过了六十年。仰头思慕白鹤摩霄飞翔,俯身感叹神龙蟠踞深渊。在社栎树下歇息托身,扛着锄头为贫瘠石田忧愁。暂且放下攀登五岳的手杖,在斜阳中箕踞而坐。云水忽明忽灭,万里山河展现在眼前。有时在茅屋壁上题诗作响,有时点燃行囊中的烟丝。有时效仿苏门长啸,有时在太华山顶痛哭。到老来放开一笑,所有欢欣都只是偶然。自然不必说闲与不闲,这世间没有你可回避的地方。
其二原文: "绝俗跻巉岩,窘步亦靼鞅。寒热大地情,胜气仙人想。明天途穷恸,奋臂且一往。梅花破冻开,竹笋闻雷长。玄语以自消,大言以自广。背上九万里,何适苍莽。"
其二译文: 超脱世俗攀登险峻山岩,步履艰难也要奋力前行。感受大地的寒热温情,怀想仙人的超然气度。明知前路穷尽而悲痛,仍然挥臂勇往直前。梅花冲破冻土绽放,竹笋听到雷声生长。用玄妙话语自我消解,以豪言壮语自我宽慰。背负九万里长空,该去往哪片苍茫天地。
(二)诗歌核心意象与哲学内涵
这两首诗集中体现了方以智晚年的思想境界和精神状态:
第一首以"一掌留河山"开篇, immediately establishes a tension between the individual's smallness and the vastness of the world, expressing the intellectual's helplessness and persistence in the face of the changes of the times. "Sixty years have passed again" is a sigh for the passage of time, and "looking up at the crane rubbing the sky, looking down and sighing at the dragon coiled in the abyss" reflects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ideal of soaring high and the reality of being forced to live in seclusion. "Resting in the shade of the community tree" uses the allusions in "Zhuangzi" to express the choice of avoiding the world and preserving one's life by being "useless" in troubled times. The series of actions, such as "ringing the wall of the national hut", "smoking in the Xiniang bag", "playing the Sumen whistle", and "crying on the top of Taihua", depict the life of a survivor who is wandering around and has no way to serve his country. Finally, "laughing it off in old age" is a transcendent attitude of liberation after experiencing all the vicissitudes of life.
第二首则以"绝俗跻巉岩"开篇,表明超脱世俗、攀登精神高峰的决心。"寒热大地情,胜气仙人想"体现其对人世冷暖的体悟与对超凡境界的向往。"梅花破冻开,竹笋闻雷长"以自然意象喻指困境中的生机与坚韧,与方以智"冬炼三时"的哲学思考相契合。"玄语以自消,大言以自广"揭示其通过哲学思考实现自我消解与精神宽慰的方式。最后"背上九万里,何适苍莽"则展现出一种追求精神自由、探寻人生归宿的终极追问。
三、方以智诗文与《石头记》的多维互文性
(一)浮世沉潜与"情僧"心境的互文
1. "一掌留河山"与"无材补天"的镜像对应
方以智诗中的"一掌留河山"以微小手掌"留"山河,暗含其历经明清易代、山河破碎后,在精神层面守护文化河山的执念。这种以"小"喻"大"的表达方式,与《石头记》中"无材补天"的顽石意象形成巧妙镜像。顽石被弃于青埂峰下,无法参与补天,只能记录红尘经历,同样是对"天倾"(王朝更迭、世情崩坏)的慨叹。二者皆表达了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力感与坚守精神世界的决心。
从更深层看,"一掌留河山"还可与《石头记》中的"手"意象互文。书中多次出现"手"的描写:黛玉的手"不是凡间人手",宝玉看宝钗手膀子看呆了,宝玉与黛玉初次见面就有"熟悉的手"的感觉等。这些"手"的意象,与"一掌留河山"共同构成了一种触觉式的存在体验,象征着个体对世界的感知与把握方式。
1. "息阴托社栎"与"大观园"的避世同构
"社栎"典出《庄子·人间世》,指神社旁的栎树,因其木材无用而得以全生,不被砍伐。方以智借此表达乱世中以"无用"自处、避世存身的选择。《石头记》中的大观园正是曹雪芹精心构建的"避世桃源",无论是宝玉的"乖僻邪谬",还是黛玉的"孤高自许",皆在园中追求"无用"之美,与世俗功利保持距离。
这种"无用之用"的哲学,是明清易代之际知识分子的一种共同生存策略。方以智通过"托社栎"表明心迹,曹雪芹则通过大观园的构建,为笔下人物提供一个相对纯净的精神空间。二者在避世心态上形成深刻互文,共同反思了个体在乱世中的生存之道。
1. "到老放一笑"与"悬崖撒手"的超脱呼应
诗中"到老放一笑,高兴皆偶然"是方以智历经六十年沧桑后,对世事、兴致"皆偶然"的释然。《石头记》结尾宝玉"悬崖撒手",看似决绝,实则也是对红尘羁绊的超脱。二者皆以"放下"收束一生:前者是历经世事后的淡然一笑,后者是勘破情痴后的彻底解脱,本质上都是对"浮世虚妄"的终极回应。
值得注意的是,方以智诗中的"放一笑"与《石头记》脂批中的"方一笑"形成有趣的互文关系。第四十四回脂批:"方一笑,二人(平儿与宝玉)笑诉前情",此处的"方一笑"既可解作"方才一笑",也可能暗含"方氏一笑"的深意。这种文字上的巧合,或许反映了批者与方以智之间的精神共鸣。
1. "无汝回避处"与"世事洞明"的共思
附句"休言闲不闲,无汝回避处",道尽方以智对"世事无法回避"的清醒认知。《石头记》中"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劝诫,同样是对世俗羁绊的直面。二者一"叹"一"劝",却共同指向"世间无真正避世之地"的本质,暗合《石头记》"繁华落尽终是空"的底色。
这种对世事无法超脱的清醒认识,体现了明清之际知识分子的一种共同困境:即使试图避世,也无法真正脱离时代的影响。方以智晚年虽出家为僧,仍难完全摆脱世事纷扰;《石头记》中的大观园最终也难以避免外部世界的侵蚀。这种无法回避的现实感,成为两个文本共同的精神底色。
(二)绝俗孤往与"石头"精神的共振
1. "绝俗跻巉岩"与"乖僻邪谬"的人格契合
"绝俗跻巉岩"写方以智脱离世俗、攀登险峻山崖,彰显其不与世俗同流的孤高人格。《石头记》中宝玉"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同样以"绝俗"姿态对抗世俗礼教。二者皆以"逆势而行"的形象,成为各自时代的"异数",暗含对世俗规则的反叛与挑战。
方以智作为明末清初的"异数",其思想行为多有与世俗相悖之处:早年参加复社,中年出家为僧,晚年又因"粤案"被逮,最终自沉于惶恐滩。这种不与世浮沉的人格特质,与《石头记》中宝玉的"乖张"性格形成跨文本的呼应,共同展现了一种拒绝流俗的精神气质。
1. "梅花破冻开""竹笋闻雷长"与"草木有灵"的生命共情
诗中"梅花破冻""竹笋闻雷",以草木的坚韧生长喻指绝境中的生机。《石头记》中"绛珠仙草还泪"的设定,将草木赋予灵性,无论是黛玉葬花对"生命脆弱"的悲悯,还是宝玉对"草木有情"的珍视,皆与方以智对草木生机的观照相通。
方以智在《物理小识》《药地炮庄》等著作中,表现出对自然万物的深刻观察与尊重,这种"万物有灵"的观念,与《石头记》中"草木有情"的文学表达形成哲学层面的共鸣。两个文本共同构建了一个生命平等、万物有灵的精神世界,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
1. "背上九万里"与"太虚幻境"的超越向往
"背上九万里,何适苍莽"展现方以智挣脱现实束缚、向往辽阔自由的精神追求。《石头记》中"太虚幻境"是曹雪芹构建的精神彼岸,无论是宝玉梦游幻境,还是"飞鸟各投林"的结局,皆暗含对"现实之外更高境界"的向往。
这种对超越境界的追求,是明清之际知识分子的一种精神共性。面对现实世界的困境与局限,他们往往在艺术和哲学中寻求超越。方以智通过诗歌表达对"苍莽"天地的向往,曹雪芹则通过小说构建"太虚幻境"的意象,二者共同反映了一种超越现实的精神追求。
1. "玄语自消,大言自广"与"真假有无"的哲思互证
方以智以"玄语"排遣、"大言"自宽,暗含对"语言无法尽述心境"的认知。《石头记》开篇"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哲思,同样指向"现实与虚幻、语言与本质"的矛盾。
方以智在《东西均》等哲学著作中,深入探讨了"公因反因""交轮几"等辩证概念,与《石头记》中"真假有无"的哲学思考形成深刻互文。两个文本皆以"玄思"解构现实,在"不可言说"中传递对世界本质的追问,体现了明清之际哲学与文学的深度交融。
(三)印章意象与《石头记》的隐性勾连
1. "浮渡愚者智"与"假愚真智"的精神契合
"浮渡愚者智"是方以智自谦"愚"实则藏"智"的自我定位。《石头记》中宝玉"愚顽怕读文章",看似"愚",实则是对世俗"智"(功名利禄)的背离,暗含"假愚真智"的人格内核。
这种"大智若愚"的人格理想,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种重要的精神特质。方以智以"愚者"自居,实则蕴含深沉的哲学智慧;宝玉以"愚顽"示人,内心却保持对真性情的坚守。二者皆以"愚"为外衣,包裹着对世俗价值的反叛与清醒,形成跨文本的精神契合。
1. "此藏轩"与"太虚幻境'藏'情"的意象对应
"此藏轩"是方以智藏书、藏心的书轩,暗含"藏"的意象。《石头记》中"太虚幻境"藏"金陵十二钗"判词、藏"情债""因果","藏"的是对红尘命运的预设与隐喻。
"藏"作为一种文化行为,既是对珍贵之物的保护,也是对深层意义的隐晦表达。方以智通过"此藏"表达对文化传承的坚守,《石头记》则通过"太虚幻境"的设定,隐藏对人物命运的暗示。二者一"藏"文化心境,一"藏"红尘因果,皆以"藏"暗喻"世间真相需细品方得"的深意。
1. "不改居"与"赤子之心不改"的价值坚守
"不改居"既指居所不变,更指方以智"本心不改"的坚守。《石头记》中宝玉历经繁华落尽,始终不改"赤子之心",对"真情"的执着从未因世俗打磨而改变。
这种"不改"的坚守,是明清之际知识分子的一种重要精神品质。面对时代巨变,方以智选择"不改"其文化理想与人格操守;面对世俗侵蚀,宝玉选择"不改"其赤子之心与真情追求。二者共同彰显了在乱世红尘中坚守本心的精神价值。
四、互文性背后的文化基因与时代精神
方以智诗文与《石头记》之间的深刻互文性,并非偶然巧合,而是源于共同的文化基因与时代精神。明清鼎革之际,知识分子普遍面临身份认同与价值重建的困境,如何在时代巨变中安身立命,成为他们共同思考的问题。
方以智作为明末清初的重要思想家,其诗文集中体现了这一时期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与超越努力。曹雪芹虽生活于清代中期,但其家族经历与个人遭遇,使其对明清易代的历史创伤有着深刻记忆与反思。《石头记》中蕴含的"兴亡之感"与"色空观念",与方以智诗文中的历史反思与哲学超验形成跨时代的共鸣。
从文化基因看,方以智融会儒释道三家的哲学思想,与《石头记》中融合多种文化元素的宏大叙事,共同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在明清时期的集大成特点。两个文本都对"虚实""真假""有无"等哲学范畴进行了深入探索,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辩证思维的深度与高度。
从文学传统看,方以智诗文中的意象运用与象征手法,与《石头记》中丰富的意象系统与象征结构,共同继承和发展了中国古典文学的抒情传统与象征体系。两个文本都善于通过具体意象表达抽象思考,通过微观叙事反映宏观主题,体现了中国古典文学"以小见大"的艺术特色。
五、结论
通过对方以智草书五言诗与《石头记》的多维互文性分析,可以发现两个文本在精神内核、意象系统、哲学思辨等方面存在深刻共鸣。这种跨文本的互文关系,既源于共同的文化基因与时代精神,也反映了明清之际知识分子共同的精神困境与超越追求。
方以智诗文中"一掌留河山"与"无材补天"的镜像对应、"息阴托社栎"与"大观园"的避世同构、"到老放一笑"与"悬崖撒手"的超脱呼应等诸多元素,与《石头记》形成多层次的精神对话。这种对话不仅丰富了我们对单个文本的理解,也为我们把握明清之际的文化思潮与精神气候提供了新的视角。
需要注意的是,文本互文性并不必然意味着作者身份的同一性,而是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文化共同体共享的思想资源与情感结构。方以智诗文与《石头记》的互文关系,无论是否指向作者层面的联系,都揭示了明清之际中国文化精神的重要面向,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思考。
这种研究也启示我们,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理解应当采取一种更加开放、多元的视角,通过跨文本、跨领域的互文性研究,发现文本之间隐藏的精神联系,从而更加深入地把握中国文化的内在脉络与精神特质。
来源:看见身边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