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随军出征的嫡姐江宛若,却抱着一个三岁的孩童,一身素缟跪在了侯府门外,哭得撕心裂肺,口口声声要为孩子认祖归宗。
与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许承安大婚当日,喜乐喧天。
随军出征的嫡姐江宛若,却抱着一个三岁的孩童,一身素缟跪在了侯府门外,哭得撕心裂肺,口口声声要为孩子认祖归宗。
满堂宾客的惊呼尚未出口,我已亲手扯下了那方碍眼的红盖头。
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影,落在嫡姐怀中那张肖似我未婚夫的小脸上。只消一眼我便了然,今日踏入这镇北侯府的,不止我一个。
不过,我是明媒正娶的正妻,而她,注定只能是妾。
……
府外的鞭炮声炸得人耳膜生疼,可那份热闹却像是隔着一层冰,丝毫透不进我的心。
隔着人群,我看不真切许承安脸上的神情,只能感到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在嫡姐那凄厉的哭喊声中,一寸寸收紧。
“民女江宛若,泣血求见世子爷——”
稚童微弱的抽泣声与司仪高唱的礼词混在一起,像一根尖刺,扎破了这虚假的繁华。原本喧闹的正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江宛若,我的嫡姐。
七年前,镇北侯奉命出征,我本该是随行的医女。偏偏那时,一户人家的妇人抱着病重的孩子,指控我开的方子是催命符。百口莫辩之下,随军的名额便落到了嫡姐江宛若的头上。
这七年,他们在边关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可此刻许承安掌心的冷汗,已说明了一切。
我心底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婆母沈兰,也就是许承安的母亲,脸色铁青,终于按捺不住,领着仆妇冲出了前厅。
“哪里来的疯妇,拖走!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大喜之日来我镇北侯府门前撒野?”
“母亲,请三思!”
嫡姐江宛若白衣胜雪,重重地磕头,额头触及冰冷的石阶,发出沉闷的声响。可我的目光,却死死盯在她怀里那个孩子身上。
挣扎片刻,我终是掀开了红盖头。许承安见我脸色惨白如纸,连忙将我拉近,在我耳边低声安抚:“一宁,信我,我们先进去拜堂,好吗?”
许是这副温存模样刺痛了阶下的嫡姐,她的哭声愈发凄惨。
侯府外的闲人越围越多,镇北侯的脸面挂不住了,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承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还搂着我的许承安,毫无征兆地挣开我的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那张英武的面庞上,是我从未见过的仓惶与焦灼。
“爹,那是……那是儿子的骨肉!求您,就让他认祖归宗吧!”
2
许承安,年少成名,随父出征,深入敌营亦面不改色。可此时此刻,他却为了一双妇孺,慌乱至此。
镇北侯许远山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随即清了清嗓子,威严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复杂:“江氏,你先起来,成何体统。”
大将军身上的铁血煞气,让周遭的议论声瞬间平息。
但江宛若却恍若未闻,一下又一下,额头与青石板碰撞,血迹殷红。“求将军成全,宛若不求名分,但浩宇是许家的血脉,求您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沈兰本是满面怒容,可一听到“许家血脉”四个字,神色明显松动了。她绕过江宛若,亲自将那孩子牵了起来,细细端详。
“像,真是像极了。”她喃喃自语。
“祖母。”那孩子怯生生地开口,声音清脆。
只这一声,便叫沈兰脸上所有的愁云惨雾顷刻消散。
许承安见状,立刻起身。我含着质问的目光望向他,他却避开了,径直走向江宛若,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
“爹爹。”那孩子欢叫着扑进许承安怀里。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仿佛我才是那个多余的外人。
我的盛大婚宴,就这样沦为了江宛若母子的认亲宴。最终,我与她一前一后,同日入了侯府。我是妻,她是妾。
我先拜了堂,独自一人。随后,许承安牵着江宛若的手,又拜了一次。
而我,凤冠霞帔,一身红妆,亲手牵着他们二人的孩子,站在满堂宾客或同情或讥讽的目光里,只剩下无尽的难堪。
3
夜深,红烛高烧。许承安留宿在了我的房中。
他依旧穿着那身刺目的喜服,执意要与我共饮合卺酒。“一宁,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烛火摇曳,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深情款款。
尽管一日未进米水,我胃里依旧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许承安镇守边关七年,但凡战事稍歇,他便会快马加鞭,奔波数千里回京见我。我从未怀疑过他的忠诚。我想,若非深爱,那几万里的风霜雨雪,未免太过辛苦。
我推开他递来的酒杯,却被他顺势压在了床榻上。
“一宁,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他叹息着,自顾自地解释,“可她毕竟陪了我七年,在塞外救死扶伤,功劳甚伟。我重伤垂危时,守在我身边不眠不休的是她。她还为我生了孩子,我不能负她。”
“但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他一边说,一边俯身吻上我的唇。
“一宁,你理理我。”见我毫无反应,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惯有的委屈。
我的性子向来清冷,从小到大,只要我稍有不悦,他便会这样放低姿态来哄我。我总是吃软不吃硬,从前无论多大的气,只要他拿出这副模样,我总会心软。
可如今,这些话听在我耳中,只觉得讽刺。
许承安见我依旧躲闪,眸中掠过一丝受伤。他缓缓起身,竟然后退两步,对着我跪了下去。
“一宁,究竟要我怎样,你才肯消气?”
我尚未开口,房门却被“砰砰砰”地敲响,打断了所有的话头。
“世子爷,您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她白日里磕的伤口发炎了,夜里发起高烧,人都烧糊涂了!”
许承安脸色骤变,他起身,匆忙在我额上印下一吻。“你今晚好好休息。”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外。
4
许承安走了,我直挺挺地倒在床榻上,眼泪终于决堤,将大红的锦被濡湿成一片深色。
“小姐,世子爷走了,您早些歇息吧。”贴身侍女月霜走近,想为我卸下沉重的钗环。
“去,拿把剪刀来。”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月霜吓得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月霜在这世上就只有您一个亲人了,小姐……”
她哭得梨花带雨,倒让我生出几分哭笑不得的荒谬感。“让你去拿便是,我还没傻到要伤害自己。”
月霜再三确认,才将信将疑地从绣房取来了剪刀。
我接过剪刀,对着身上这件亲手绣了半年的嫁衣,泄愤般地一寸寸绞了下去。“小姐,别剪了!这可是您熬坏了眼睛才绣好的,太可惜了!”
月霜的劝阻我置若罔闻。我只想着,许承安身上那件,也是我一针一线的心血。和离之前,我定要一并讨回,剪个稀烂。
对,和离。
我让月霜取来笔墨纸砚。当许承安在侯府门前认下那对母子的那一刻,我与他之间,便再无可能。只是婚礼已然开始,我骑虎难下,只能暂且走完这荒唐的仪式。
我握着笔,一笔一画,写下“和离书”三字。
“小姐?!您要和离?”月霜惊呼出声。
我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心中酸涩难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叮嘱:“万不可……堕于后院争斗之中。”
江家世代行医,在江南也曾是杏林望族。母亲是没落的贵女,父亲曾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婚后不久,父亲便爱上了医馆里来送药的女子,也就是江宛若的生母。最终,外室登堂入室,母亲被逼为妾,郁郁而终。
我绝不能,走上母亲的老路。
当和离书的最后一笔落下,许承安竟去而复返。我有些讶异,他没有留在江宛若那里。
他先是看到了满地破碎的嫁衣,而后目光定格在我面前的白纸黑字上。他的眼眶瞬间泛红,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江一宁,你要同我和离?就因为白日里的事?”
5
许承安一个箭步上前,将那封尚未干透的和离书撕得粉碎。纸屑如雪,纷纷扬扬。
他猩红着双眼,一步步向我逼近。“当年是谁跪在父亲面前,说此生非我不嫁?”
我攥紧了手中的剪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剪刀的锋刃,直直对准了许承安的胸口。
“那夜你策马离京,又是谁说,归来必以十里红妆相迎?”我的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我等了你七年,许承安,你没说会带一个孩子,一个女人回来!”
窗外一道惊雷炸响,滚滚而来。
明明已是初春,我却觉得寒气彻骨。
七年前那个雨夜分别的场景,在电光中再次浮现。那时,许承安捧着我的脸,郑重承诺:“待我挣得军功,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我许承安,此生只爱你一人。”
我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许承安,你明知我最恨什么……为何偏偏那个人,还是江宛若……”
母亲离世后,父亲一心扑在药房,我被那位姨娘从正院赶到柴房,原本纤细的双手生满冻疮。父亲不再教我医术,我像一株野草,被遗忘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
是许承安,发现了在柴房里奄奄一息的我。他不顾我父亲的反对,将我接到将军府。后来,父亲为了银钱要将我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富商,也是许承安,陪着我在镇北侯府的祠堂里,跪了整整三日,才求得镇北侯夫妇点头,认下我这个儿媳。
想到过往种种,我持着剪刀的手,终是忍不住颤抖,刀尖划破了他胸前的锦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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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宁!”
许承安猛然伸手,竟是空手握住了锋利的刀刃。鲜血顺着他的指缝蜿蜒滴落,一滴一滴,砸在我心上。
“边关寒夜难熬,是你亲手绣的平安符,贴着我的心口,才让我一次次活下来。如今,你也要将这份情,亲手剜去吗?”
我的动作霎时僵住。
每次许承安回京,我都会为他求一个新的平安符。这七年,江家无我容身之处,镇北侯府亦不能名正言顺地收留我。我便长居佛寺,吃斋念佛。求的是他沙场平安,跪的是他早日归京。
可就在方才,他亲口说,这些年陪在他身边的,是江宛若。
刚刚被压下的怒火与委屈再次翻涌。
许承安却趁我愣神的片刻,夺下了我手中的剪刀。
恰在此时,房门被猛地推开,来人是婆母沈兰。
“造孽啊!”沈兰看着一地狼藉,气得浑身发抖。当她看到许承安满手的鲜血时,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我当初就不同意你娶这个野丫头,你偏不听!若是娶了哪家知书达理的贵女,何至于闹成这样?真是讨债鬼上门……”
许承安脸色一沉,视线在我与沈兰之间摇摆不定。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上前,扶住了自己的母亲。
7
“母亲,都是儿媳的错。”
不知何时,江宛若已带着江浩宇赶来。她重重跪在门槛处,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妹妹定是心中怨我,才会如此。都是宛如的错,我……我这就带浩儿回边关去……”
沈兰一脸心疼,正要上前扶起她们母子。
话音未落,一直安静跪在一旁的孩子,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江宛若扑过去,发出一声尖叫:“浩儿方才还好好的!妹妹,你就算恨我,为何要对一个稚子下此毒手!”
我扶着桌角,尚未反应过来,膝弯便被沈兰狠狠踹了一脚,狼狈地跪倒在地。
“你这个毒妇!来人,快带浩儿去请大夫!”沈兰急得头上的金钗胡乱晃动。
“我何时有机会接触那孩子?江宛若,你诬陷人也要讲究方式!”我急于辩驳。
“我与承安拜堂时,浩儿不是由你牵着的吗?”江宛若不甘示弱地反诘。
这理由荒唐得可笑,连许承安都皱起了眉头。“宛若,你先别急,我同你先去看看浩儿。”
“侯爷!请您为妾身做主啊!”江宛若忽然转向镇北侯,哭诉道,“您有所不知,江一宁她自小学医不成,便开始玩弄毒物!当年母亲为何将她关进柴房,就是因为她毒死了母亲养的所有鹦鹉!父亲教她医术,是望她悬壶济世,她却用此道残害生灵!”
姨娘养的那几只鹦鹉,惯会仗势欺人,日日飞到我的院中叫骂,骂我,也骂我那早逝的娘亲。我不过是驱赶,是它们自己啄食了我采来的毒草,与我何干?
“一宁,可是如此?”许承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我想解释,可江宛若根本不给我机会。“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搜她的嫁妆箱!待会儿太医查出浩儿所中之毒,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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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众人僵持不下。片刻后,一个小丫鬟匆匆来报,说小少爷已经醒了。
“大夫说,小少爷是中了毒。”
江宛若的视线如刀,仿佛要将我凌迟。
沈兰猛地推开我,亲自去开我那口嫁妆箱。箱盖打开,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除了一件御寒的大氅和几件旧衣物,剩下的,竟全是分门别类捆好的一束束药草。
“好啊,果然是你这个毒妇!”沈兰厉声喝道。
“来人!将少夫人关进祠堂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我尚未回神,沈兰一个耳光便重重甩了过来。头上的玉簪应声而碎,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母亲!”许承安想要上前,可看到门口哭得肝肠寸断的江宛若母子,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
我被两个粗使婆子拖拽着往外走,经过许承安身边时,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是我。”
许承安却将我的手一根根掰开,脸上满是失望与决绝。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这七年,我曾不止一次提出要去边关寻他,都被他以“边关苦寒,恐你受苦”为由拒绝了。有一次,我思念至极,在他北上时偷偷藏进了运送物资的马车。被他发现时,他第一次对我发了那么大的火,训斥我不懂事,甚至脱口而出,让我学学嫡姐,不要总让他操心。
那时我只当是气话,从此再不敢提去边关的事。
如今我才明白,不愿让我去,不过是心虚。因为在那遥远的边关,他早已有了更珍重的人。
暴雨拍打着窗棂,一如七年前那个夜晚。我又一次,跪在了这冰冷的祠堂里。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等到四下无人,只剩我一人时,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9
第二晚,祠堂的门被悄悄推开。
江宛若走了进来,慢条斯理地收走了祠堂里所有供人跪拜的蒲团。
“妹妹可知,昨夜承安守了我整整一宿?”她凑到我耳边,声音轻柔却淬着毒,“他说,现在看到你,就觉得恶心。还说,幸好七年前随他北上的人是我。”
她得意地笑着:“当年我娘能让爹爹厌弃你娘,如今,我亦能让承安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你。妹妹,你为何总要与我争呢?七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因为风寒入体,我发起高烧,浑身滚烫,连与她辩驳的力气都没有。我只是恍惚地觉得,七年前与许承安一同跪在这里时,似乎也没这么冷,地也没这么凉。
谁曾想,这冷飕飕的祠堂,竟成了我七年痴等的一座坟墓。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被打开的轻微声响惊醒了昏沉的我。
一道黑影从窗外轻巧地翻了进来,玄色的蟒纹靴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是刺客吗?我昏昏沉沉地想。若是刺客,那他可打错了主意。在这侯府,他便是将这些牌位都偷走,也比劫持我更能引起轰动。
是刺客也好。这镇北侯府的少夫人,我不当了。许承安,我也不要了。
我有些想我娘了。
然而,想象中冰冷的刀锋并未落到我的脖颈上。来人竟用一方帕子,裹着一块冰,轻轻贴在了我滚烫的额角。
那刺骨的寒意让我激灵一下,清醒了些许。
“江姑娘,可还记得西霞山?”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混沌的记忆骤然清晰。三年前,我去西霞山采药,曾救过一名身中数箭、戴着面具的玄衣男子。他只说让我留下姓名,来日必有重谢。
那日恰逢许承安回京,我满心都是即将重逢的喜悦,将他安置好后便匆匆离去,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没想到,竟成了我此刻绝境中唯一的光。
我再顾不得其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那蒙面男子的手腕。
“带我走。”
话音落下,我便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再次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10
檀香混着药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锦被上的五爪金龙刺得我眼眶生疼。
昏迷了太久,记忆还未回笼。
“小姐,你终于醒啦!”
我微微偏头,是月霜。
我接过月霜手里的药碗。
一口饮尽。
都是上好的名贵药材。
我环顾着这宫殿。
那蒙面男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一个惊人的猜想还没成型。
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姑娘高热了三日,再晚半刻钟,你家的小丫鬟便要准备哭丧了。”
玄衣男子立在雕花门前。
白玉冠束起的长发垂落腰间。
眉眼疏淡,谦和温润。
我惊得打翻了药碗。
月霜先是吓了一跳,又兴奋地开口。
“小姐,都说奴婢来就好了,就是这位公子救了你,他可照看了小姐三天呢。”
我捂住月霜的嘴,撑着下床,拉着月霜一起跪下。
行了一个大礼。
“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我的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没想到蒙面男子竟然是当朝储君萧景珩。
八年前的元宵会上。
我曾在朱雀大街惊过太子的驾。
那时候十六岁的储君高坐在马上。
我被嫡姐一推,摔倒在马前。
本以为铁蹄会从我身上压过。
没想到太子及时勒住缰绳。
用玄色的大氅裹住摔倒的我。
那件大氅如今还在我的行李中。
11
月霜震惊地看向我,下一刻抖如筛糠。
我有些无奈于这丫头的粗神经。
萧景珩并没有计较月霜的无礼。
他上前将我二人扶起。
我给月霜使了一个眼色。
她飞快地退出大殿。
我垂眸,等着萧景珩开口。
萧景珩轻笑一声,而后递给我一张公告。
“妒妇江氏因嫉成恨,毒害稚子后与山贼私奔。现休江氏,抬其嫡姐江宛若为正妻。”
镇北侯府的告示墨迹未干。
下角还盖着许承安的私印。
我攥着告示,指甲嵌进掌心。
喉间涌上腥甜。
这方私印,是去年上元节我亲手雕刻的寿山石。
许承安说,要用它来盖我们的婚书。
如今却成了扎向我心口的刀。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我才发觉,此时天才微微亮。
萧景珩忽然俯身逼近。
龙涎香扑面而来。
他的指尖拂过我颈间青紫的掐痕。
是粗使婆子拖拽我时留下的。
“哭什么?”
冰凉的指尖划去我脸颊上的泪珠。
萧景珩在朝廷上,在百姓眼中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但此时,萧景珩的眉眼在烛火中显出几分妖冶。
“孤教你一个道理,眼泪要落在仇人的坟头才痛快。”
12
半月后,在朱雀大街。
我戴着帏帽站在茶楼二楼窗边。
看许承安扶着江宛若的腰走进珍宝阁。
他手里拎着一包松子糖。
那是从前专门买来哄我的零嘴。
“听说那妒妇连孩童都下得去手。”
“小将军愿意娶她为正妻已经是抬举她,竟然还如此善妒,现在王公贵族哪家不是三妻四妾。”
“要我说,还是世子宽厚,这种毒妇就应该沉塘……”
半个月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引导。
有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依旧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好像要将我羞辱得在京城永不可能出来见人般才罢休。
“要孤让金吾卫把他们的嘴都堵上吗?”
熟悉的气息从背后环绕上来。
我下意识转身。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我侧身拉开一点距离。
“太子殿下带我来这是何事?”
萧景珩薄唇无声翕动。
看口型说的是:
“看好了。”
变故发生在眨眼之间。
当江宛若和许承安拿着镶金嵌玉的长命锁走出店门时。
七八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突然扑上来。
为首的老妇死死地扯住江宛若的裙角。
“江大夫,您怎么能言而无信!”
在看到老妇人面容的一刻,我浑身的血液凝固。
那是七年前状告我给错方子,害得她孩子病症更重的人。
许承安的脸色骤变,一脚踹开老妇人。
“哪来的乞丐在这胡言乱语?”
13
街上的群众围了过来。
老妇人跪在地上,说一句磕一下头。
围观的人已经露出怜悯同情之色。
“江大夫,当初可是您说只要指认是江家二小姐拿的药,您就保我儿一世平安。”
“说好的金银没有也就罢了,您给的药方我儿才吃没两天就去世了,您随将军北上,让我找谁说理去啊!”
“求大家评评理,评评理……”
手里的茶盏裂开。
七年前,城南疫病。
我和嫡姐还有父亲去治病。
医治的人过多,那时年纪尚小,也没有留痕的习惯。
只想着多救一点人。
再多救一点。
所以这位老妇指认我给错方子时,我百口莫辩。
我被父亲劝回家,随军北上的人也成了嫡姐。
当时我只觉得奇怪。
治疗了这么多人,怎么救她家出了问题。
原来是江宛若做了手脚。
老妇人哀嚎了半天。
官府的人来了。
江宛若被带走了。
但我知道。
只是七年前的陈年旧事,只是一个人的供词。
江宛若背后是镇北侯府,这件事并不能拿她怎么样。
但给心里出一口恶气。
也足够了。
“这个礼物江姑娘觉得如何?”
萧景珩摇着扇子,笑意盈盈。
我自知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太子殿下,那您需要我做什么?”
萧景珩将我手里有了裂痕的茶杯拿走。
送了一杯新的到我手中。
“孤需要一位不属于任何世家贵族的太子妃,还需要一位会医术的女官。”
14
“沈院首的外孙女?”
我望着铜镜中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金丝的步摇在烛火中流光溢彩。
萧景珩将玉梳插入我的发间。
铜镜中倒映出他含笑的眉眼。
萧景珩那日在茶楼,要我做他的太子妃。
我只觉得荒唐。
且不说世人将会如何议论,我的身份就成了最大的难题。
没承想,他为我安排的身份竟是前太医院院首流落民间的外孙女。
“江姑娘觉得如何?”
萧景珩为我披上云锦织就的外袍。
明明对我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可我却觉得莫名心慌。
“为什么要帮我到如此?”
萧景珩退开两步。
“如果我说我倾心于江姑娘呢?”
我愣了一瞬,又没忍住笑开。
这句玩笑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是南朝的储君。
而我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弃妇。
萧景珩这样的人,怎么会看得上我。
不过我还猜到一点萧景珩的意图。
大概是为了要我进太医院当他的眼线。
可明明有更加合适的人选。
我暗自思忖。
萧景珩的手落在我的头顶。
打断了我的思考。
“心思别这么重,明日的春宴才是真正要耗费心神的事。”
15
春宴当夜,太液池畔的灯火如昼。
当我踏上玉阶,落座于萧景珩身边时,满庭的喧哗戛然而止。
萧景珩牵过我的手。
“这位是沈院首的外孙女,孤的太子妃。”
萧景珩的声音惊碎了满池的春水。
许承安手中的玉盏应声而碎。
江宛若死死掐住了幼子的手臂,孩童的啼哭声撕开了寂静。
“珩儿,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妃的选定是家事也是国事,你怎可如此草率?”
太后应声而起,一掌拍在桌台上。
下面的群臣一瞬间跪了一片。
“太后娘娘息怒。”
我下意识地想要跪拜,却被萧景珩拉住了。
萧景珩的脸上依旧挂着笑。
但不达眼底。
如今的南朝,皇上病重。
朝廷之事虽说名义上是太子萧景珩代政。
但实则上,则是分权三方:
太后、萧景珩还有镇北侯。
“太后娘娘,请您明鉴!”
江宛若踉跄地扑到御前。
“太后娘娘,这分明是罪妇江一宁,她毒害我儿又与山贼私奔……”
“太子殿下定是被这毒妇迷惑了。”
“放肆!”
萧景珩广袖翻卷,金吾卫的刀下一秒重重砸到她的膝窝。
“沈姑娘自幼养在江南,上月才被孤寻回,你是在质疑孤的眼力?”
太医院现任院首捧着泛黄的医案出列。
“永昌十五年,沈院首确有一女嫁于江南药商,三年前沈姑娘持信物入京,老臣亲自检过胎记。”
16
“即便身份无误,太子妃与罪妇的容貌未免也太过相似。”
一直沉默的镇北侯突然出声。
鹰隼般的目光好似要剖开我的皮囊。
萧景珩笑得不以为意。
“这天下之大,有两人相似之人又有何稀奇,镇北侯可不要少见多怪了。”
在满座哗然之中,许承安突然暴起。
他越过案几,抓住我的手腕。
眼里翻涌着癫狂。
“一宁,我知道是你!你的手腕处有一道伤疤……”
“许世子,你还有把孤放在眼里吗?”
萧景珩扯过我,把我护在身后。
佩剑出鞘三寸,寒光映出许承安惨白又慌张的神色。
“世子要当着孤的面,对太子妃不敬?”
我上前一小步,和萧景珩并肩。
“世子怕是认错人了,这不是什么疤痕,是南朝皇室的刺青。”
我主动挽起袖子,将手腕展给许承安看。
皓腕上赫然蜿蜒着青鸾纹样。
许承安如遭雷击。
他自然认得。
这皇室的刺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许承安喃喃自语。
三日前,萧景珩亲手为我纹上时。
金针蘸着朱砂刺破皮肤。
他问我:“疼吗?”
我摇摇头。
这点疼,比不上我为许承安挡下一鞭的万分之一。
七年前,跪在镇北侯府的祠堂。
镇北侯想让我知难而退。
便说只要我和许承安能接下一鞭,便不再管我们。
我受了一鞭后,想着许承安马上要去边关。
这一鞭下去,路途颠簸,不知道何时能好。
便硬生生地用手帮许承安挡下。
血肉模糊。
那时候许承安心疼地红了眼眶。
但因为还在祠堂难过,只被简单止血包扎了一下。
没有去痕膏。
这道疤就留到了现在。
不过疤痕已被覆盖,许承安也被我从心里刮了去。
17
“既然你是沈院首的后代,你可会点医术?”
“虽太子中意于你,但是南朝皇室定不可能要一个无才无德的太子妃的。”
太后垂眸,望向我的眼里尽是警告。
“回太后娘娘,小女子是会点医术的……”
没等我说完。
太后抬手直接打断。
“哀家今日身体稍有不适,太医院的人都看不出是什么问题,你便来为哀家诊个平安脉吧。”
金丝枕垫在太后腕下,我搭上三指。
脉象沉滞,寸关尺三脉皆浮,分明是中了毒。
一瞬间,冷汗浸透我的脊背。
这宫中敢给太后下毒的……
我猛地抬头。
正撞上萧景珩意味深长的眼神。
“臣女学艺不精,太后凤体安康。”
我收手后退,低头按下了心里的惊涛骇浪。
“哀家身体不适,你说哀家凤体安康,你可知欺君是何罪名?”
太后今日狠了心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说话间,太后的广袖拂落案上玉盏。
碎瓷声中,萧景珩忽然开口:
“儿臣倒有个主意,不若让沈姑娘入太医院学习,待学有所成再议婚仪。”
太后转动翡翠佛珠的手倏地停住,目光如刀剜过我的面门。
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准了。”
“民女愿为太后分忧!”
江宛若突然扑跪到阶前。
“家父乃京城名医,民女自幼随军行医,愿献上玉容膏为太后驻颜。”
她高举的瓷瓶飘出异香。
太后抚过眼尾细纹,竟当场封她为五品医官。
江宛若激动地跪谢。
太后虽慈爱地上前将她扶起。
但眼神却和下座的镇北侯交汇。
萧景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这老 不 死的和一个莽夫是要结盟了吗?”
萧景珩的直白让我没忍住轻笑出声。
18
宴席散时,萧景珩被太后唤走。
我独自一人往宫门口走去。
忽然间,一道力把我扯进梅林阴影。
是许承安。
许承安双目赤红,酒气扑面而来。
“你特地用刺青把疤痕覆盖掉了对不对?那夜你从祠堂消失,是不是早和太子……”
“啪!”
耳光声惊落枝头残雪。
我甩了甩发麻的掌心,看着他脸上迅速浮现的红痕。
“许世子慎言,本宫如今是太子未婚妻。”
许承安突然发狠将我抵在树干上。
枯枝刺破后颈传来一阵钝痛。
“跟我回去!我知道你在赌气,只要你和我回去,你还是我的正妻……”
“许承安。”
我冷笑着打断他。
“你觉得我还稀罕你这正妻的位置吗?在你带回江宛若和她的孩子的那一刻,我们就没可能了。”
许承安狠狠地皱了眉头。
“江一宁,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因为这点事你就要和我一刀两断吗?”
“而且现在的世家,谁没有个三妻四妾,就算有了别人,你还是我心里的第一位。”
许承安大言不惭的话恶心得我想吐。
可比愤怒更先冒出来的却是难过和悲哀。
原来我这么多年,爱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烂人。
“我被江宛若诬告的时候你在哪?”
“我的嫁妆还在镇北侯府吧,只要有心一查,就知道你儿子中毒的事与我无关,你们宁愿相信江宛若的一面之词,也不愿还我一个清白。”
“我在祠堂发高烧,冷得发抖的时候你又在哪?别在这装作一副深情的模样了,让人恶心。”
他浑身剧震,钳制我的力道骤然松懈。
我趁机推开他,理了理褶皱的衣襟。
“不是的!那夜祠堂我是要去救你,可是浩儿生病我走不开,我才……”
“等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许世子。”
金吾卫的刀鞘重重击在他膝弯。
萧景珩执灯而来,玄色大氅扫过满地的落花。“惊扰太子妃凤驾,该当何罪?”
许承安跪在雪地里,望着我被萧景珩揽入怀中的身影,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江一宁!你以为换个身份就能抹杀过去?你永远都是被我扔在祠堂的弃妇!”
萧景珩抬手遮住我耳朵,温热的掌心隔绝了所有恶言。
我静静地站在雪地里。
望着许承安被拖走的背影,忽然发现。
那袭曾让我魂牵梦萦的银甲,早已在岁月里锈迹斑斑。
19
“沈姑娘,院首请您往药房一趟。”
药童来报,我颔首点头。
我捧着医书穿过回廊,春日的阳光投在青砖上。
春日宴后,我便留在太医院学习。
一个月前和许承安、江宛若纠缠的记忆都被蒙上了一层纱。
久远得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也是到现在我才突然发现。
以前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有多愚蠢。
我大可外出求学,也可在医馆治病救人。
而不是在佛堂,等一个不值得的人。
不过还好,现在也还不晚。
太医院人来人往。
没承想竟然在转角处撞见最不想见的人。
许承安堵在了门前。
才几日没见,许承安竟没有了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
面色苍白,鬓角凌乱。
想必是为了稚子而来。
我暗自思忖。
春日宴后,千思万想后我依旧气不过。
既然镇北侯府一家都认定我害了那小孩。
而现在我已经舍弃了江一宁的身份,无法再自证清白,那干脆坐实罪名好了。
我在宴会上给许宇浩下了毒。
不是什么稀奇的毒。
噬心蛊罢了。
最简单的解法就是要父亲的心头血为引便可。
这解法普通,最普通的医师都明白。
不知许承安怎么会慌乱成这样。
“一宁,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到几时?”
他声音沙哑,眼下泛着青黑。
我拢了拢衣袖。
“许世子,这里是太医院,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地方。”
我侧身想要越过他。
“一宁!许宇浩他……他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
我惊诧地看向他。
“浩儿中了噬心蛊,用我的心头血,没有用。”
“江宛若才承认……”
“那不是我的孩子。”
短短几句话,像是用尽了许承安所有的力气。
但他攥着我衣袖的手没有半丝松懈。
我用尽挣脱开。
就像那日我被冤枉,他对我那样。
20
心里泛起一点涟漪,又很快重归平静。
“这与我何干?”
我目视前方,想与他擦肩而过。
“一宁,我会休了江宛若,你和我回家好不好,是我错了!”
“你打我吧,你骂我,我都心甘情愿。”
“这次换我等你好不好,求你了一宁,我才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许承安疯了似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却跪在我的裙边苦苦哀求。
好像不在太医院大闹一场不罢休似的。
我差点吐出来。
“许承安,别在这丢人了,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些,请回吧。”
我整理着手里的草药。
许承安再度拦住我。
一阵烦躁涌上来,长袖中的银针抵到了指尖。
他扯开衣领,袖中露出一角平安符,正是七年前我绣的那枚。
“一宁,你的东西都在府中,你不要了吗?”
我的身形顿住。
想到那嫁妆箱里还有母亲就给我的一点东西。
思量许久。
我还是上了许承安的马车。
只是我没想到许承安的马车并未驶向侯府正门,而是绕到西角门。
在我反应过来时,许承安的掌刀劈到了我颈后。
等我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满室红绸翻涌。我又被带到了镇北侯府的祠堂。
但原本冰冷萧瑟的祠堂此刻竟被布置成喜房。那件被我剪碎的嫁衣重新缝补。
密密麻麻的金线像蜈蚣般爬满裂痕,高悬在祖宗牌位之上。
“一宁,你说祠堂冷,我就烧了地龙。”
“错误在这里犯下,我就在这弥补你好不好?”
许承安解下我腕间的披帛,露出底下玄铁镣铐。
“这次绝不会再让你受寒。”
他指尖摩挲着我腕间青鸾刺青,忽然发狠咬上去。
“这纹样真丑,不如原来的疤痕好看。”
我不断挣扎着。
铁链发出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想反抗。
但手脚都恶心得颤抖,使不上一点力气。
21
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时,江宛若的尖叫划破寂静。
“许承安,你在干什么?”
祠堂门被狠狠推开。
许承安从我身上起来,不耐烦地看向江宛若。
“本世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江宛若疯了似的冲到许承安面前,死死揪住他的衣领。
“许承安,我在边关照顾你这么久,江一宁在京城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滚。”
许承安一巴掌狠狠甩在江宛若脸上。
江宛若面容姣好,许承安的巴掌印在脸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江宛若很诧异。
她也没想到原来把她捧在手心里的许承安会这样对她。
看着江宛若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
许承安抬手,想要将江宛若推出去。
“你敢动我,你知道我背后是谁吗?”
“许承安,你到现在没有休了我,不就是看中了太后对我的赏识吗?”
“你根本没有爱,所有人对你来说都只分为有利用价值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
“当初去边关,你不是嫌弃江一宁名声不好,怕她影响你在军中的威信吗?”
“哈哈哈,我不如意,许承安你以为你就能得偿所愿吗?”
江宛若彻底疯了。
许承安气得大喘气,又给了江宛若一巴掌。
江宛若直接被扇晕了过去。
仆人出现,把她拖了下去。
一室寂静。
许承安才看向我,眼里带着心虚和躲闪。
“一宁,你不要相信那个疯婆子说的话……”
我撇过头。
江宛若罪有应得。
许承安更应该下地狱。
我的不配合再次激怒了许承安。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像一条阴冷的毒蛇。
我闭上眼。
22
想象中的苦楚并没有落下。
祠堂的大门再次被撞开。
下一瞬,我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抱歉,孤来晚了。”
“太子殿下,这可是镇北侯府。”
许承安压着声音开口。
萧景珩没开口。
金吾卫直接上前,将许承安压下。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知不知道我是镇北侯的世子?”
“萧景珩你要造反吗?”
萧景珩终于抬眸,看向许承安。
“要造反的难道不是你们镇北侯府吗?”
“太后中毒暴毙,江宛若是罪魁祸首已经被拿下,在她的书房,发现多封和镇北侯密谋的罪证,证据确凿。”
“镇北侯世子侮辱太子妃,罪加一等,有什么话,留到大理寺说吧。”
说完,金吾卫将许承安的嘴封了起来。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但我知道,为了这一刻,萧景珩已经谋划了好久。
“没事了,都过去了。”
萧景珩牵起我的手。
我才发现我的手竟止不住地颤抖。
我缓缓转头。
看向窗外。
一夜竟然已经快过去。
要黎明了。
23
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镇北侯府和江家因谋害太后、
贪污军饷……
胁迫数名清白人家的女孩成为军妓。
数罪并罚。
立即问斩。
家仆女眷被流放边关。
萧景珩给我带话。
许承安问斩前,想要见我一面。
我思量许久,还是去了地牢。
夏日,地牢里更是臭味熏天。
“小姐,我们回去吧,你身子虚,别在这里染了病。”
“月霜,你在外头等我就行。”
我给了月霜一个安慰的眼神。
许承安蓬头垢面,靠在角落。
地牢里不见天日。
像极了江家的柴房。
我恍惚看见了当年缩在角落、狼狈的我。
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划过。
那时候,许承安就是这样。
踏着一束光,把我拉离黑暗。
我从未怀疑过那时候许承安对我的情意。
没有许承安,就没有现在的江一宁。
但也是许承安把我推进了另一个深渊。
“一宁!”
许承安见了我,原本灰暗的眼眸里亮起希冀。
他自说自话,说了很多。
从我们的相识,说到总角之宴。
再说到边关发生的种种。
原以为我会悲伤,会流泪。
但是我内心却意外地平静。
许承安滔滔不绝。
可我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
我放下他这些年传给我的信件。
说来好笑。
这些年,我给他缝了无数件衣服、护身符。
可是在我这,除了这些薄薄的纸。
再也没收到他给的一件像样的礼物。
我的脚步逐渐加快。
许承安的声音被我落在身后。
踏出地牢的那一刻,我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怎么?舍不得了吗?”
萧景珩骑马而来。
他一伸手,将我拉上马背。
萧景珩带着我,来到了郊外的马场。
他带着我跑了一圈又一圈。
直至脑子里纷杂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只剩下风声。
24
萧景珩一拉缰绳。
马蹄放缓下来。
“好受一点了吗?”
萧景珩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边。
夕阳的照耀下,他的眼眸里熠熠生辉。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跑得太快。
此时我的心跳震耳欲聋。
“江一宁,当我妻你可愿意?”
我呆愣住。
眼前人含笑的眼眸和多年前的少年重合。
当年,也有人巧笑晏晏地和我说这样的话。
可是当许承安的面容在脑子里骤然清晰时。
我骤然回神。
我吓得往后仰。
萧景珩扶住我的腰,才没让我摔下去。
萧景珩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吓成这样。”
我没回答。
看着萧景珩的眼睛。
我的脑子里闪过很多。
心里也涌现出很多情绪。
我和萧景珩一开始不过是相互利用。
我需要他帮我脱离镇北侯那泥潭。
他需要一人在太医院帮他打掩护。
而我正巧合适。
但总归来说。
是他帮我更多些。
我对萧景珩的感情很复杂,有感谢,有欣赏,有敬畏。
唯独没有倾慕。
萧景珩看着我神色的变化,像是察觉到什么。
他错开视线。
“晚上你说我们去酒楼吃还是回东宫?”
他急着转移话题。
我缓缓摇了摇头。
“抱歉。”
萧景珩的笑僵住了,沉下脸。
“江一宁,孤是太子,从小孤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失手过。”
我回望向萧景珩的眼眸。
没有跪下请罪,也没有回答。
过了良久……
久到我以为萧景珩不会再说一句话时。
他终于轻笑一声。
“你要走是吗?”
我点点头。
我想回江南,我娘的墓在那。
因为不受重视,娘的墓只是后山一小块木牌。
我想回去开个医馆,陪着我娘。
给她修一个像样的安息之所。
萧景珩抬起手。
像是要落在我的头上,又像是我的脸颊。
但是最后还是只是收了回去。
“去吧,今晚就走。”
我有些惊讶。
“怎么又舍不得了吗?别等孤后悔。”
我笑了。
“太子殿下大恩大德,民女无以回报,那便愿太子殿下顺意平安。”
萧景珩送我到城门口。
我的一点行囊被他的侍从送来。
我要上马车时。
那位侍从跟了上来。
“我的影子,护送你一路平安。”
说着,他将一件大氅披在我肩上。
是多年前,在大街上,他披在我身上那件。
之前侯府被抄,我拿回我的嫁妆箱。
便将大氅还给了萧景珩。
没想到又再次落在我肩上。
“如果。”
“孤说如果。”
萧景珩斟酌了很久。
“如果有一天,我再见你,我不是南朝的太子,你也还未成家,可否……”
我手里拿着手帕,轻轻捂住了萧景珩的口。
他的话被我截断。
我将手帕塞入萧景珩手里。
“太子殿下珍重。”
上面绣着顺意安康。
说罢,我放下车帘。
吩咐马夫出发。
萧景珩的话我没放在心上。
天高路远。
若是有缘,便再会相见。
【全文完】
来源:向阳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