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5年初,就风闻中 央制定出新的知识分子政策了。一天组织上派一位大诗人(秘书长)来家看我。他像是了解到我有些不顺心,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脱口就说出了想搞点创作的愿望。政策确实伟大,它能一夜之间扭转乾坤。
事情得到了公正的解决。然而这么一来,我不想呆下去了,天时有阴有晴,人事也有个否极泰来。
1955年初,就风闻中 央制定出新的知识分子政策了。一天组织上派一位大诗人(秘书长)来家看我。他像是了解到我有些不顺心,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脱口就说出了想搞点创作的愿望。政策确实伟大,它能一夜之间扭转乾坤。
洁若知道我每逢晚间开会归来或半夜起夜,看到院里的作家们在灯下埋头写作,有多么羡慕。这一天她下班回家,我激动地对她说:“有特大喜讯!”
没多久,我的编辑职务真的解除了,正式通知我作专业创作人员。我一生从来也没“专业”过。出了学校门就进《大公报》写的那点东西大多是新闻工作的副产品,不然也是业余搞的。有生以来第一遭可以把时间、精力统统用在创作上,怎能不欣喜若狂!那时已经年近半百了,我决心不辜负这个机会。
我十分认真地走访几位朋友去请教。有的劝我说,这主要是一种政治待遇,有东西就写,没有也可以看看书,到各处走走不一定非拿出作品不可。还有解放后按月领创作津贴,什么也没写的呢。可我不以为然,我要珍惜这一安排。30年代就做过写长篇的计划,一场战争把它吹掉了。现在给了时间、条件,我还是要有所作为。
很快我就根据客观需要和我自身的条件,给上边打了报告:去一家煤矿体验生活三年,计划写个以20年代工人运动为题材的长篇。事后回想起来,真是可笑。不但完全是“主题先行”而且不论写出什么,也必然是株毒草,朋友的劝说,其实很有远见。然而那时我可信心十足,恨不得马上背起行囊就下去。
没几天,天时变了,反 胡风运动开始了。我小时年下玩一种叫“耗子屎”的花炮,点着之后,往地下一放,它就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地乱蹿,这股邪火不定冲到哪儿才熄灭。50年代的运动常使我想到那种花炮,只不过那不是好玩的把戏,却会给被冲到的人带来惨重的不幸。1954年10月由于《文艺报》未刊登两个青年批评俞平伯对《红楼梦》的观点的文章,掀起了整个文艺界对《文艺报》的批判。会是在青年艺术剧院开的。不料那原来是为了“引蛇出洞”。对党的文艺政策有许多意见并且上过30万言书的胡风果然按捺不住,走了火。“耗子屎”朝他扑了过来。不几天,一直受礼遇的胡风和他的大批朋友关进去了。他给友人的信成为反 革 命罪状的铁证。紧接着。阶级斗争的鬼火又转向全国,形成知识分子的大整 肃。
据说运动中最能看人,但这也要看由谁来看。主持者要看的是谁积极,谁不起劲。那时,不管看没看过胡风的作品,理解没理解他的文学主张,为了响应号召,一致上阵声讨。30年代在上海我就认识了胡风。可我生平既不大懂诗,更不懂理论,同他本人一向也只有点头之交。虽然住在运动的总指挥部里,我却只字未写。事过境迁,倘若用这个来证明自己高明,有远见,那是一派胡言。在大会上想登台说句公道话的是书呆子吕荧。自然,他刚开口就给赶了下去,并且也一道关了进去。我当时思想上对那种反常的搞法甚至也并不怎么抵触。我更关心的是自己那个宝贝写作计划可别告吹,同时也不断担心火会不会有一天烧到自己头上。
我从反 胡风运动中归纳出两点教训:一、尽量不写信,倘若非写不可,也只写事务性的。语句要一清二楚,无可推敲。
发信之前必先读上几遍,以防万一落到阶级斗争的嗅觉特别灵敏者之手,会被恶毒歪曲。至于日记笔记之类惹是生非的东西,更写不得。二、即便号召提意见,甚至党员对党刊提意见也不要插进去,以免有“乘机进攻”之嫌。
两年后就证明,第二个教训我并未认真记取。人总是有不能自持之时。大祸往往就是这么酿成的。
计划并未告吹。只是无限期地搁置下来。因为把胡风和他的朋友们关起来之后,审干就开始了。不但煤矿下不去,连星期天去看望一下朋友,也得向有关部门请假,说明去向。
胡风进了狱,我们随之都入院检查。
街头常见到夹黑色文件包的外调人员。要务在身,行踪诡秘。
从1950年冬天我访英一事突然化为泡影,我就明确晓得自已属于来历不甚明白者,于是积极地接受了那次的彻查。浑身脱得一丝不挂,验便验血我都十分认真。我写了近5万字的一份自传,还把当时手中存有的信件、参加会议时发的文件、写过的东西作为附件,一塌刮子全送上去,希望自己在组织面前变得透明。
我没白费力。事实也证明那次彻查是件好事。一天,副秘书长把我叫到办公室,给我看了有关我自己的政治结论。早年追求革命呀,解放战争期间中立呀,解放后靠拢呀,总之,历史是清白的。特别使我感到舒畅的是结论中关于《新路》的那段话。我至今大致仍能背得出:
《新路》是 1948 年北平高级民主人士创办的一个刊物,后为国民党所查封。
来源:养心莫若寡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