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出来的时候没有穿外衣,二进院的正屋里有很大的火龙,放在屏风后面,把整个大厅烘的暖融融的,但陈焕章突然把她拉出来了,什么手笼,围巾呀,全都没有带,所以在这儿坐一会儿就觉得冷了。老陈也看出来了,但是他也无能为力,他只穿了一件丝棉袍子。于是俩人只好站起身来向前走,
文娴与老陈在后花园里坐了好一阵子,都觉得有些冷了。
她出来的时候没有穿外衣,二进院的正屋里有很大的火龙,放在屏风后面,把整个大厅烘的暖融融的,但陈焕章突然把她拉出来了,什么手笼,围巾呀,全都没有带,所以在这儿坐一会儿就觉得冷了。老陈也看出来了,但是他也无能为力,他只穿了一件丝棉袍子。于是俩人只好站起身来向前走,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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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到大厅里,抬眼就能看到猴头老太已经起来了,老太太穿了一件玄色团花的锦袄,大大的款式越发衬的她那身材更显细小了,好像只是个扁扁的皮影片子,恨不得能从门缝里塞进去的那种,看来吃烟的人都是这样。文娴突然想起赫家的老姑奶奶,也是这身材,到最后恐怕会被鸦片烟熬得油尽灯枯。哎真闹不清这些个女人干点什么不好,大好的时光全都扔在烟灯旁,到最后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那生命之火,一点一点的熄灭。
无论是赫家三进院的宅子,还是陈家这个更豪华的五进大方盒,这里面的女人都不快乐,每个人似乎都在受罪,但却又都在作恶,她们交织在一起,扭曲着,就像是后院那一片古藤树一样,真懒得去把这些关系弄清楚,估计真等都弄清楚的时候,自己也深陷其中了。
本来文娴一看到老太太有些发怵,不过没想到,例行请安之后,猴头老太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又好了。脸上也见了点笑模样,她甚至于把文娴拉到身边来,叽叽呱呱的说了很多话,然后又让个小丫头从后面抱来个大盒子。老太太打开盒子,打里面拿出了一个风帽,就是那种北平人叫抹额的东西。
以前文娴见过自己亲奶奶的照片,照片上的奶奶就是这样,在额头那儿勒上一条宽宽的带子,有时中间还得镶个假宝石,据说这能防偏头疼。而且,还能防什么妇女病。二小姐觉得那都是无稽之谈,经常做些体育运动,比什么都强。但是猴头老太好像要用这东西来拉近她和这位新儿媳妇的关系,于是便顺手捡了一个很漂亮的刺着金线的抹额。往小美人的头上比划着。
一边比,一边还抬头问大家,漂亮不漂亮。媳妇们赶紧跟那附和着。老陈呢,这会儿脸上也缓和多了,背着手在边上站着,颇有兴致的看着被装扮起来的小美人。
家里的气氛好些了,阳光打到了大屋的最里边。挨着屏风的罗汉床上老太太歪着,像个老巫婆,在那喋喋不休的说着。她本来就有些突颧骨,高鼻子的样,再加上抽足了大烟,更显得尖嘴猴腮了。笑的时候一咧嘴,露出稀稀拉拉的几颗大黄牙,弄得二小姐赶紧低下了头。谁知,这个动作正好对应了老太太的心,她觉得这小丫头还算有些礼数,见了自己很恭顺,实际上殊不知,是因为她那一口大黄板牙把二小姐给恶心到了!
不过,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站在旁边的陈焕章对母亲却满眼孝顺。他背着手在那欣赏着自己的洋娃娃,这会儿算是借给老娘摆弄摆弄,儿子觉得此事可行,而且他还带着一种得意的神情来参与这场洋娃娃秀,毕竟这是他千辛万苦才弄到手的猎物呀,他希望家里的人都喜欢,当然这里边也包括了他的表姐月娥!
老太太给文娴戴上了抹额,小狐仙赶紧假装万分惊奇,陈焕章则跟那一个劲儿的夸说漂亮,紧接着又有个丫头过来了,捧着个大盘子,里面放的好像是一件皮草衣服,这回开口的是李月娥了:
妹妹,娘昨儿还说呢,你穿的太单薄了,咱们这屋里冷不冷啊?这不这件银鼠坎肩儿,我刚刚你找出来的,穿上,这是上好的银丝鼠,据说是俄罗斯那边产的。一件这样的背心能换五六匹马呢,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果然是当家主母脑瓜子里永远翻着账本,你瞧瞧这下一气给你五匹马,你可得念我的好呀!
小狐仙一见此景,赶紧应酬道:哎呀,这么好的东西,谢谢姐姐。然后又假装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老陈。对这副小儿女之态,老男人很满意。
乐山乐怡,快来看看你二娘穿这衣服好看不好看。
老陈招呼着在一边玩球的两个小孩子,保姆赶紧放手,让他们过去。
两个孩子叽里咕噜跑来了,全都扎着手,可能是棉袄太厚了,文娴不禁在心里想,是不是给孩子穿的太多了?穿这么多,据说容易捂汗呢。当然,这话她也不想说,毕竟人家有亲娘。所以她拉过那个小一点的乐怡,把小女孩的白胖手放在自己的毛坎肩上,说道:
摸一摸,摸摸这个毛毛,你怕不怕?
不怕。乐怡摇了摇头,随后就把两只小手都放到文娴的身上,在那里摸呀摸呀,然后就咯咯咯的乐了。
你手干净不干净啊,是不是正在吃松子糖?回头把二娘的衣服给弄脏了。
老陈在旁边来了这么一句,小狐仙一听,赶紧呀的一声大叫,说道:
啊呀。你会不会把我的衣服弄脏啊?
她这一声尖叫,把所有人都给惊住了,但过了一秒钟之后,大家又明白过来了。都哈哈大笑了。很显然这是大女孩在逗小女孩呢!
乐怡也被大家感染了,咯咯咯的在那里更开心了,她于是干脆把小脑袋顶在了二娘毛茸茸的身上,小女孩靠在文娴怀里,在那里故意的滚呀滚呀!
这下逗得大人又都笑起来了,的确,这古老的大宅里,太需要小朋友了,有了他们,什么样的乌云都能冲开。文娴这会儿也长出了一口气,她悄悄瞟了一眼看着站在身边的老陈,又看了看怀里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刚想伸手摸摸她的脸蛋儿,但无意间睫毛一挑,还是算了。大门边,一个穿红衣的女人,正在用一双带着刀子的眼睛狠狠的盯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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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何苦呢?我又不跟你抢孩子。
文娴在心里轻轻的哼了一声,但她转念又一想,算了,自己什么心思,小景哪里知道。同是妈妈,如果我的孩子,在一个能把别人的孩子抢走的女人怀里欢笑,估计我也得气的背毛倒竖,恨得牙根紧咬吧!
不过小孩子还是有本事,他们总能化解这种危机,比妹妹高一点的小男孩乐山,突然急火火的跑过来了,他一把拉起妹妹的手说:
你别摸了,你才刚抠鼻涕了,我看见的。
不对。我没看见。乐怡奶声奶气的说。
哈哈,哈哈哈,大家又爆发出了笑声。
去吃饭吧,今天开饭晚了,小孩子是不是饿了?老陈抱起了乐怡,然后又用手摸了摸乐山的脑袋,随后他转过身,对着后面的保姆说道:孩子头上有汗,怎么回事?
他刚才跟外面跑着玩球呢,今天天气好,老太太说让孩子在外面玩会儿球。
说这话的是孩子的母亲。
哦。老陈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往下答。只是带着大家往饭厅那边走,午饭正在往桌上摆,仆人们在传菜,陈家的午餐要比赫家气派大的多,光传菜的丫头就有六七个。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仔年下,这几日每天餐桌上都有那种很昂贵的佳肴,比如说官府佛跳墙,一品通天翅,燕窝酿酒鸭,茯苓驼奶膏,红焖鹿三宝,这样的菜,若是在赫家,只有周末或者大聚餐的时候,才能往上端。但是在陈家,似乎是家常便饭,每天都有一个!
而且除此之外,老陈的面前总有一个单独的黄釉炖盅,里面放的是什么补品不知道。还有什么虎骨酒,鹿骨酒,鹤鹿回春酒,每天都有这样的单子,在饭前送过来,请主人点菜。看的小狐仙眼花缭乱,这难道就是阔人的生活吗?
想想自己的娘家,去年春节的时候,关老娘还亲自拎着菜篮子跑到东单那儿买精细蔬菜呢。为了把鲜韭黄和卖菜的还吵起来了。对了,那个不省心的三儿,临走的时候还顺了人家一把鲜豌豆,此举得到了关老娘的交口称赞!
以至于连在一边的国军中校关文浩都看不下去了,直埋怨妹妹,你现在好歹也是小姐了,怎么还能干这事儿?
咋了。顺把豆子和当小姐有什么犯冲?难不成多拿几个豆子,我就成太太了?
你看包子小姐是实打实的不明白呀?
哎,看来自家的财富与人家汕头陈家相比,真是九牛一毛。别的不说,就说去年,因为自己不在北平住了,老娘居然把家里所有的仆人都遣散了。生怕多发他们一个大子的工钱。只留了个看门大娘,还是与自己家有远亲关系的。以至于自己逃难到娘家的时候,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临时抓来一个留守大娘的嫂子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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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呀。往陈家走这一趟,我才见识到什么叫阔人。
回到自己屋里,小狐仙这样对老奶奶说!
可不,老陈家这日子,过得让我眼晕。
这是来自老奶奶的感慨!
小狐仙吃完饭之后溜到自己的房间去和奶奶汇合,这会儿奶奶也早就吃完饭了,正抱着一个小碗,跟那小心翼翼的往嘴里崴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这是丫鬟小秋给她拿来的神奇药品,
小秋对奶奶保证,吃这个最能去火。
也别说老奶奶昨天晚上吃了一小碗,哎,今天早晨就有些成果了。刚才解手解的她很满意。
老奶奶身上一轻松,再看着孙女,此时也全虚全影的下工回来了,这心里宽敞了一些。她给孙女抓了一把瓜子,说道:
吃吃,这个润肠子。你小的时候一着急就上火,一上火和我一样也解不出大手来,先预备着,我估计过两天你就得犯这病了。
是啊是啊,就冲这么成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哼!出不了正月我就得做病。
二小姐只要是回到奶奶身边,就觉得自在了不少,她站在桌子边把腰扭来扭去坐起了操。
老奶奶有一个本领,那就是无论到哪儿去,她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里变成自己的领地。
此时桌子上已经铺了一块花盖布,这是奶奶从北平拿来的,就是那种白底上加补花的桌布,这块桌布是个中西合璧,四角补的那些花都是蓝色康乃馨,是三小姐闲的没事画出来的花样子,家里的老妈子绣的。
要知道关老娘这人有个习惯,平生最看不得使唤人手底下闲着,若是有一个下人空着两只手,这得让关老娘难受死,恨不得立刻抄起个暖瓶让他抱着。
哎,我妈要是来到陈家,她得急得连饭都吃不下。
嗯,怎么讲?老奶奶正跟那一口口的往下咽药呢?听了这话,赶紧抬头。
你没见他们家吃饭的时候,那个气派。好家伙,一拉溜后边站着六七个人,每个主子身后都有帮着撤骨碟,换手巾把子的,老陈身边是俩个。有伺候的,有回事的。昨儿个吃饭,老陈突然说要喝个什么酒,立马那人就跑出去了。
给他拿酒去了?
不是啊,是跑到外面去传话。呸。就是传个话,后边自然有人奔到厨房里再去拿。
二姑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给老奶奶比划着。
嗬这气派,成王府了。我记得当年我在贝勒府,就是这么个架势,后面那些人,活像是纸扎的,就跟那杵着。什么事也不干,有的时候席上的主子胃口不好,就在那扒了几个米粒,后面的人,一点都没用上,那也得占一个,这叫场面。
什么场面?我看就是钱多烧的。哼,我妈去年过节还下厨房包饺子呢,她怎么不讲场面?
哎呀你妈就那人,她就是当了正宫娘娘,照样得天天扎在御膳房里盯着厨子,看偷没偷她的油!
呵呵,呵呵呵,祖孙俩都笑了。
二小姐嗑出几个瓜子仁儿来,放在奶奶手心儿里。奶奶捏起一个在嘴:
哎,咱们经过了这场大难,回头也痛定思痛吧。一家子人,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也别弄那么大的富贵了。
你在这,再熬个一年半载的手头有点积蓄,也不拘什么十五万二十万的,要我说,凑个整数,有十万就行,然后呢,咱们就风大扯乎。上香港。带着三儿,还要你哥,也别跟军界混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就是当了将军,我也一点都乐不起来。咱跑吧!二丫头,抽身要趁早呀!但愿明年过节的时候,咱们一家人能团圆吧。像这个,总是寄人篱下,哼,你就是天天给我吃熊掌猴头,我也觉得是满嘴窝头味。
唉。是呀!
小狐仙听到这里也叹上气了。她托着香腮,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对面的一盆梅花。短暂的沉闷之后,二小姐又挑话头来了。
哎你瞧我那个新皮坎肩了吗?这皮褂子穿在身上,坐在饭桌前,再拿暖锅一熏,弄的我浑身痒痒的。
呸。皮褂子我收起来了。不错,银鼠名贵。能卖点钱。
对这件皮草,奶奶倒是很满意,说是能卖不少钱,但对目前的生活,这二位却都很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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嗑着瓜子,说着话,外面突然有声响了,老小二狐这耳朵立马又都支棱起来了,只见老奶奶嗖的一下,把她眼前的那个药碗,悄悄的塞到了下边,放在一个小凳上,这让小狐仙看的很奇怪,但也来不及问了,因为很快老陈就进来了。
他径直来到小狐仙的面前,对他说:
薇薇,今天下午我得出去和月娥一起应酬一下。
啊。什么?
关二小姐这脑子还没转过来呢,她没闹清老奶奶为什么要藏那小碗,但这脸上,还得跟着老陈的节奏,把问号给打上。
是不是这问号打的有点慢呀?或者表情不太到位呢?反正给人一种很勉强的感觉。老男人一见,赶紧上来解释,他说:
哦,是这样。月娥常年独自在这儿操持着家,我们下面有一些买卖店铺,这些人是掌柜的和大伙计,他们给陈家挣了不少钱,所以我得和他们见见面。
那。那你去吧,是不是晚饭就不跟我一起吃了?
嗯,今天是腊月二十八了,按规矩每年到这会儿我都应该和他们吃顿饭,去年就没成行。
唉,算了算了,你也别说了,回头让人把饭送到我屋里来,我就在这吃吧,我不想去你们那个大厅了,走来走去的,我这两天头可疼了。
是吗?我回头让家里常走动的先生过来,给你看看。熬点中药。
不吃不吃。大年下的,我吃什么药?你别管了,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还有晚上的时候也别过来了!
老陈一听这话,赶紧要表态,但谁知小狐仙却没容他张口,就正色的说道:
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不是要撒娇撒痴的,我也想了。你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好容易回来了,应当陪陪你太太。就像你说的,她操持了一年也不容易的,你如果再留宿我这,那不等于把我和李月娥拴上对子吗?那她能不怨恨我吗?算了算了,你就踏踏实实的陪陪她吧。还有那个小景,毕竟她给你生了一儿一女呢!
行了,唤樟,你快去吧。对了,少喝点儿酒。舟车劳顿,这要是搁过去,应当走三四个月呢。咱们两天就到了。所以水土不服也是要防的……
小狐仙说到这里,伸手帮老陈系好了长衫的第一粒扣子,然后又柔情蜜意的看了他一眼。
老豆谢谢你,丫丫仔。
老陈突然用极细小的声音来了这么一句,羽毛似的一拨,弄得小狐仙赶紧羞涩的低下了头……
不过老男人说完这话倒也来了兴致。他望着老奶奶,又看了看这屋里的布置,说道:
那你们做什么呢?怪闷得慌的,奶奶要是有时间,带着你们二小姐去后面的花园转转。
不用不用,下午的时候我想洗个澡,趁着天暖和,然后把头发卷卷好,再上点油,我好长时间没弄这些了,可惜在这边也没有师傅,只好让奶奶帮我了。
哎,这倒是。时髦的摩登小姐呀,看来你是真不适合生活在这儿,也没有西餐可吃,就连做头发的女子沙龙都没有,你说,以后你要是跟我告老还乡来到这儿,那可怎么办呀?
到时候再说吧,你不说你还得干十年呢吗?兴许十年之后,我让你给气得变成胖婆子了,长得丑丑的,各种打扮也全都不做了,成天就知道在内宅里玩牌斗嘴。
呵呵呵呵,小薇薇呀,你赶紧长胖吧。当个肥婆!那样我就可以放心了。你就踏踏实实在的我家待住了。
老陈在开怀大笑之后,来了这么一句。弄得对面老小二狐,心里都是个咯噔一下子。看来老陈这家伙,从来就没对我们放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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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还想让我孙女跟你们家长长久久的待着,也不看看你们陈家祖坟上有没有那根蒿子?这个家我跟你说,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老奶奶这会儿已经可以敞开说话了,因为她借着二小姐洗澡的由头,把所有人都轰出去了,老陈早走了。两道门都插上了。屋里的火也拔旺了,这会祖孙俩全都美美的洗了个澡。一人换上了一身松软干爽的法兰绒睡袍。小狐仙看着自己斑驳的脚趾甲,一个劲儿的撅嘴,我忘带洗甲水了!
老奶奶坐在炕上,下面垫着她们从北平带来的褥单子,还是人家包子小姐想的周全,给她们装的行李,这会儿老奶奶拿着把从家带来的小银剪子,正跟那儿认认真真的修理自己的小脚呢!
南国的午后,空气里飘洒着花香,那套着珐琅套子的炭盆烧的红彤彤的。老奶奶往里扔了几个焦枣,炭盆边上的铁篦子上放着金桔菱角,一种混合着花香和果香的味道,让人觉得甜甜的。
床上铺着小白细布,也是家里带来的。枕套也好,被罩也罢,也全都换上了熟悉的旧物。
老奶奶把一个小炕桌搬了过来,上面放着八宝攒盒,还有一壶茶。是那种小小的紫砂泥壶,直接对着嘴喝。按说女眷这么干可不得体。一般只有戏子和堂子里的人才这样,不过。嗯,老奶奶这么使也正常。理所当然!
修完了自己这一双小脚,穿上宽松的棉睡袜,抖搂干净炕单子,洗了手,细细的涂了油。举着小茶壶,老奶奶靠在被垛上,像孙女宣布了一个重大的秘密!
我知道昨儿个,是谁跑到老陈面前给咱们通风报信了。
谁呀?哼,我一说你就对上人了,是小秋。
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昨儿个外面着火,小秋急得什么似的,跟那儿使劲扬着脖子看。你就没发现她的破绽?
没有啊,着火大家都看呀。
不对,那丫头急得有点过分,明摆着火又烧不过来,就算是烧过来还能撒鸭子跑呢?可是等咱们回到这边小跨院的时候,她人找不着了,你记得吗?好长一阵都没瞧见小秋。
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小姐不耐烦了。老奶这皮儿也太厚了,赶紧把馅儿亮出来!
今儿个,老陈不是带着你往前面走吗?我在家里看屋子。结果过一阵那小秋跑来了,吓得魂儿都飞了,满脸是泪,我问她怎么回事,这孩子刚开始还不说,但是架不住我跟那哄她。哄着哄着,她就吐露出真话了,她说,乐亨少爷挨打了,她是听二院里的人说的,她还说那火不是乐亨放的,是大太太放的,故意要栽赃给乐亨少爷。
她怎么知道的?小狐仙问。
嗨,人家自然有招。你想啊,她到这府上都这么多年了,能没几个贴心姐妹吗?这丫头挺机灵的,也会为人。你看今儿个,我那一碗凉茶就是她给我的,所以我不敢让老陈瞧见嘛,我怕他疑心,疑心咱们和他府里的下人勾连。
哦对了。还说那个丫头小秋。她一会又回来了。还一个劲儿的谢我,我还纳闷呢,谢我干嘛?她说是小太太给乐亨少爷解的围。
她怎么看出,是我给陈乐亨解的围。
小秋能看见乐亨,估计是那孩子跟她说什么了,反正回来之后小秋千恩万谢的。说多亏了有你,要不然二少爷这回吃大亏了。然后呢,借这机会,我就套着孩子的话,哎,还真让我套出来不少呢!
小狐仙在那认真的听着。脑子又风车似的转上了。原来,上午在后花园里,就在老陈向小狐仙倾诉衷肠之时,偏院儿里,小秋也正在向老奶奶输送情报。
这陈府大宅里呀,戏码上演的时时翻新,唰唰的,活赛天桥拉洋片的!一错眼珠,就得漏掉一大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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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娘我告诉你。这陈府里,没有正经女人,全是狐狸!出身八大胡同的花魁头牌,在老陈家可算是开了眼了。她在那挤眉弄眼的说:
为了拴住这个老爷,李月娥据说使了不少招,挑那漂亮的丫头在她房里伺候。还把那什么补品补药的全都张罗上。这事儿我还不明白,哼。以前在贝勒府里,那妻妾争宠的劲儿演的比这儿还花花呢。足足五房老婆,打的呀,热窑似的!
哎,一听到这样的话,小狐仙更心疼麦七姑了,她自言自语的说:要这么看,对于老陈的寻花问柳,李月娥完全是一种支持的态度呀,而且瞧这意思备不住,还帮他找呢。
嗯,他干的出这事儿来,你说,那麦七姑能不急吗?能不气吗?好好的一个教会学校里的女学生唉。
行了行了,我也不愿意听他们家这事了,恶心死了。反正老陈跟我说了,麦七姑等咱们走之后,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就开吊,老陈从族里找了个亲戚代替他出席葬礼,好歹把这个体面给成全了。只要是麦七姑从陈家正门里抬出去,这就证明她在陈府的位置是铁定了,没离婚。那麦家的那几房人在广州,就算是能站住脚了,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他们,总得掂量掂量汕头陈家这边的面子吧。你别看老陈和七姑的感情不好,但如果日后有人欺负,麦家人,出于面子,老陈也得过问过问。
哦,明白了,这就是李月娥死活不愿意把麦七姑从正门抬出去的原因。她是想把自己大太太这个名分讨回来呀。哼,我瞧这意思,李月娥不会善罢甘休,后面她还得报复呢!
哎,算了,我也懒得去过问了,你说这李月娥也是,明明是正头娘子,可最后呢,偏偏做了小。难怪她憋着一口气。
哼。这还不是他们陈家自己的选择,那李月娥可不是当太太的命,她嫁到陈家,就是吃咸鱼腌咸菜的主儿。哦,你们又想要麦家的钱,到最后呢,又不愿意让人家七姑做大婆,那合着人家拿着巨额嫁妆,就图到你们这儿来当使唤丫头啊!有这道理吗?收了人家的钱,又不甘心把位子让出来。那麦七姑如果预先知道陈焕章有媳妇儿,打死她也不会嫁呀。还不是老陈家这娘儿俩装神弄鬼,左坑一个右坑一个。对了,还有那个小景,我跟你说,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能够留在麦家,她死抱李月娥的大腿。
我看得出来,奶奶,她要不抱李月娥的大腿,她现在抱陈焕章的大腿呀,老陈也让她抱啊。早一脚踹出去了。前一阵老陈还让人拿了几个钱,说要把小景打发了,但是要她把一对孩子留下来。说老太太要亲自抚养。
什么,要拆散人家母子?哎呦,我的天爷子,这陈家干缺德事,怎么一点都不脸红啊?哎,也难怪,如今就这种人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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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晚饭,祖孙俩就躲在屋里吃了碗面,然后便开始各干各的事了。老奶奶围着屋子走,手里拿着念经本子,跟拿叨咕着。二小姐在床上做她那久违的倒立柔软操,脸上糊着一层厚厚的椰子明油,说是要保养皮肤。
掌灯时,小秋回来了,手里拿着个信封,说是老爷给小太太的。
二小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简短的英文信。
dear,早点睡,我今天没法陪你了。临睡觉之前,让丫头把炉火给你们封好,还有,不要带着发卷睡觉,那样很容易落枕的,明天早晨见!
写的什么呀?曲了拐弯儿的洋字码。
老奶奶坐在炕上,攥着手中的念珠,二小姐把信里的话同她讲了,她听了之后眨了眨那焦了边的老眼,随后说道:
你说这老陈到底是个什么人,有的时候呢,像个愣头青的毛头小子,还动不动给你写封短信,对你的事那么上心。可有的时候呢,哼,又那么花哨,更有的时候,把脸一唬,吓人倒怪的。哎,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睡觉都不敢闭眼,太累。多大的富贵,我瞧咱都消受不起呀!
啊,啊,啊……
老奶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闭着眼,靠在被垛上说: 二丫头,你就是没福,要是有福,跟老五过一辈子,备不住过十年八年,你真能成个胖婆子。这可倒好,越吃越瘦。
帐子之中。如大雁般伸展双臂的二小姐,此时不言语了,老奶奶的话像一只绣花针扎在了她的心上。
外边雨声淅沥沥的。顺着屋檐垂到了地面上。又随着那青青的方砖,流到了更远的地方。这南国的腊月,还下雨呀! 陈家大宅的天空上,也不知有没有北平的月亮……
一声渔歌南海天,平沙落雁寂寥寒。
来源:宁宁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