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一份来自80年前的学生日记,为人们打开了观察抗战大后方青年命运的微观窗口。这份7万余字的《大夏大学学生日记》,出自大夏大学法商学院学生谭韫娴之手,记录了1944年12月至1946年4月间,她从逃难求生到求职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一份来自80年前的学生日记,为人们打开了观察抗战大后方青年命运的微观窗口。这份7万余字的《大夏大学学生日记》,出自大夏大学法商学院学生谭韫娴之手,记录了1944年12月至1946年4月间,她从逃难求生到求职立业的完整历程,更藏着一位近代女性对独立与自我价值的执着追求。
这份珍贵史料的现世与清晰呈现,离不开华东师范大学当代文献史料中心的发掘、整理与保护。
师生协作破解7万字“时光密码”
《大夏大学学生日记》的发现,源于无锡市孙冶方纪念馆馆长张建清先生的慷慨捐赠。张建清是一位民间收藏者和文学爱好者,他长期关注民间史料的留存与传承。近两年,张建清已陆续向中心捐赠了一万多斤各类资料,谭韫娴的日记,便是他在今年捐赠的资料中偶然发现的“意外收获”。在得知华东师范大学与大夏大学的历史渊源后,他专程驱车从无锡将这份珍贵的日记捐赠给当代文献史料中心。
为让日记内容清晰呈现,华东师大当代文献史料中心的马立民老师带领两名学生开启了系统整理工作。
整理过程遵循严谨流程:首先由师生共同翻阅日记原件,逐字逐句录入电脑;两名学生负责完成初稿整理后,再由马立民进行多次校对,确保内容转录的准确性。日记字迹整体相对清晰,但受年代久远影响,部分文字因纸张磨损、手写连体或缩写等问题,辨认难度较大。针对这一情况,团队专门邀请中文系研究古文字学的研究生,以及萧冬连、陈永辉等擅长书法的专家参与联合辨认,尤其是民国时期的特殊用典与古文用词,在专业人士的协助下得以准确解读,有效解决了整理过程中的“拦路虎”。
内容核实环节同样细致:对于日记中提及的欧元怀、王伯群等大夏大学历史知名人物,以及日军投降、重庆谈判等重大历史事件,均能通过权威史料查实佐证;而像谭韫娴这样的普通校友,因时间跨度大、相关记录留存有限,部分细节暂无法进一步核实。这也更凸显出这份个人日记作为“微观史料”的独特价值——它让一位原本可能被历史遗忘的“小人物”,拥有了被看见、被铭记的机会。
从贵阳到重庆,一段“非人之生活”
谭韫娴的故事始于1944年12月的烽火逃难。彼时日军侵入黔境,贵阳告急,因日军侵华早已被迫内迁贵阳办学的大夏大学,无奈决定迁往赤水。这位来自广西的姑娘,正就读大夏大学法商学院,被迫加入逃难行列。
日记中,她详细记录了这段颠沛流离的经历:12月初,校内水电中断、秩序混乱,她与同学辗转于三桥、息烽等地,车辆难寻、物价飞涨让本就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寒冬时节,她曾夜宿荒野,甚至蜷缩在汽油桶上过夜,在日记中无奈感叹“此种遭遇尚属生平首次尝试,此时此地所遇之生活实系非人之生活耳”。从贵阳搭乘难民车至遵义,再从遵义徒步130余公里至松坎,后经舟行、乘难民车赴渝,途中历经七十二湾等险要之地,目睹物价飞涨、难民聚集、士兵欺压百姓、人心惶惶,让她深切体会到“难民之苦”。
直至1944年12月底,谭韫娴终于抵达重庆,在大夏大学友人的帮助下,入职重庆军政部第二织布厂担任会计,生活暂时得以安顿。但字里行间,仍能感受到她对学业的牵挂与对家人的思念——即便身处生存边缘,这位年轻学子始终未放弃对未来的期待。
安顿后的谭韫娴,得知大夏大学劫后重启,第一时间重返校园。1945年3月,她回到已迁往赤水的大夏大学,面对借住赤中校舍、教授匮乏、学术资源短缺的艰苦办学环境,她以大夏大学“三苦三不”精神(教师苦教、学生苦学、职工苦干;学不厌、教不倦、行不惑)为支撑,潜心钻研,最终完成毕业论文《无形资产之研究》,于当年6月顺利毕业。
毕业后的求职路充满挑战。谭韫娴先回到重庆军政部第二织布厂任职,因不满官僚作风与低薪,辞职备考银行系统。1945年9月,她与中央大学、复旦大学、重庆大学等国立大学的学生同台竞争,最终凭借过硬实力脱颖而出,成功考取四联总处银行人员训练所,为母校大夏大学争得荣光。
日记中还提及,其间她曾因体格检查险些被拒,最终仍成功录取,日记里难掩“以能力立足”的自豪。
一位近代女性的“反世俗”宣言
翻开谭韫娴的日记,最动人的不仅是苦难中的坚韧,更是她超越时代的女性觉醒。在“女性以婚姻为归宿”的年代,她明确写下“以事业为寄托,决不隐埋家庭”,用行动打破世俗偏见。
出身底层、家境贫寒的她,始终保持对时局的清醒思考。日记中对日军投降、重庆庆祝胜利、国共谈判等重大历史事件皆有记录,她从“底层视角”反思“依赖他人胜利非光荣”;看到身边友人因早婚被家务缠身、放弃学业,她更加坚定“女性要实现经济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独立”的信念,“誓以本身之力量,创造未来之幸福。”她听郭沫若演讲延续文学梦想,从宋美龄、邓颖超等人的演讲中思考“新青年、新女性”定义,即便求职受挫、靠救济金与友人资助度日,也从未想过用婚姻“改变命运”。
正如整理日记的马立民所说:“她的日记里很少提及儿女情长,主线始终是学业、求职与自我成长,这种‘事业心’,放在今天也值得年轻人学习。”
目前,整理团队计划将日记出版。在专家看来,这份日记不仅是谭韫娴的个人生命记录,更填补了抗战后期知识青年研究中“集体记忆”对个体多样性的遮蔽,展现了青年在“生存—学业—职业”链条中的主动性与局限性。值得一提的是,她对“女性独立”的追求,更跨越时空,与当代女性“实现自我价值”的诉求相呼应。
“这份日记的发掘与整理,不仅是对历史记忆的保护,更是一次与先辈的对话。”马立民说,“当我们读到谭韫娴在荒野中坚持学习、在竞争中奋力突围、在世俗中坚守自我时,或许能更深刻地理解:所谓‘英雄’,不仅是战场上的战士,更是苦难中不放弃理想、乱世中坚守初心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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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末附日记原稿部分段落摘录——】
1944年12月4日
……荒郊野岭,人烟绝鲜,值此严冬季节,在室内犹觉寒冷,今在原野投宿,更觉寒不可支。余与K以毡覆面,惟四面通风,余等又坐于装汽油之铁桶上,驭脚屈搁,几手麻痹,沉重之布蓬顶于头上,如负重担。此种遭遇尚属生平首次尝试,此时此地所遇之生活实系非人之生活耳。
余抵筑市已三载有余,距毕业之期仅半年而已。不意时局剧变,昔日安靖之地瞬成混乱动荡之处。在校时生活虽苦,惟居于冬温夏凉之宿舍,与纯洁之同窗相处,情同手足,身心自觉安逸,而今同学星散,余已成难民矣!大夏环境向为余所喜,今日离去,不无留恋。1944年诚为厄运之年,家乡沦陷,父母情况不明。而今自身亦须避难,生命、财产毫无保障,前路茫茫,何处是归宿?
1945年7月19-31日
在赤水时,桂省失地相继收复。临别前,柳州告捷,斯时粤桂学子,莫不欢欣鼓舞,今则桂林已收复矣!山明水秀之乡从此重见天日,恢复自由。余虽非桂林土著,然生长十五年,受其陶冶,印象深刻,堪称第二故乡,爱之甚于梧州。她受蹂躏将届一载,今则铁蹄已去,失土光辉,独秀峯上高奏凯旋之歌,漓江桥畔飘扬胜利之曲,名城已属我有,暴力摒除,喜从天降,余归家有日矣!特呈禀双亲,请示日后家庭动向。余颇赞成迁居梧州,盖桂市被敌破坏至巨,昔日繁华街市尽成瓦砾之场,复员不易耳。且桂林物价向较其他各地为高,因出产不丰,悉赖外货故也。吾家困居十余年,生活清苦,不易发展,似宜易地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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