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住院的滋味,别提了!比喝那八十年代供销社卖的'万吉祥'凉茶还苦。"我拄着拐杖,坐在小区的石凳上,对邻居胡大爷说。
"住院的滋味,别提了!比喝那八十年代供销社卖的'万吉祥'凉茶还苦。"我拄着拐杖,坐在小区的石凳上,对邻居胡大爷说。
那时正是春末夏初,柳絮纷飞的季节。六十五岁那年,我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不慎滑倒,右腿骨折。
医生说需要卧床静养两个月。老伴陈淑兰每天端茶倒水,忙里忙外,但儿女因为工作繁忙,只能周末来看我一次。
我们住的是九十年代分的单位房,五层楼没有电梯,老伴每天得爬楼梯好几次,买菜、倒垃圾,累得直喘粗气。
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树影婆娑,我时常感到一阵无力和自怜。尤其是听到隔壁李大姐家的电视机声音,她儿子每天都来陪她看《西游记》重播,两人说说笑笑,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老周,吃饭了。"老伴端着一碗面条进来,脸上挂着汗珠,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星。
"你看看你,累成什么样了?"我叹了口气,接过碗,"儿子媳妇忙,女儿家又远,这不是苦了你吗?"
老伴抹了把汗,坐在床边喘气:"咱们那会儿不也这样过来了?八十年代那阵子,小军发高烧,我们俩不也是轮流请假照顾,一样挺过来了。"
"那不一样,现在咱们老了。"我搅动碗里的面条,味道寡淡,"我这一辈子,到头来还不是得靠自己。"
陈淑兰的手停了下来,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老周,你忘了咱们厂长王德发当年说的话了?"
"什么话?"
"自尊、自强、自足。"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在纺织厂当了三十年的机修工,什么困难没见过?"
她说着搬来一把旧藤椅,坐在窗边:"八五年那次机器大检修,你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都没叫一声苦,还记得不?那时候厂里的老式纺纱机出了毛病,整条生产线都停了,你带着徒弟小李,硬是把那两吨重的机器拆了又装,满手都是机油和血。"
我们那个年代的纺织厂,是城里的支柱企业。车间里几百台纺织机昼夜不停地轰鸣,织布车间的梭子来回穿梭,整个厂区弥漫着棉絮和机油混合的气味。
记得八十年代初,我刚进厂时,王厂长就是个传奇人物。文革时期他被下放到农村,改革开放后重新被任命为厂长。那时候的王厂长已经五十出头,但精神矍铄,走路带风。
每天清晨,他都是第一个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到厂,晚上最后一个离开。有次半夜机器出故障,我们几个机修工连夜抢修,天快亮时才修好,出车间就看见王厂长坐在办公室里,桌上放着个搪瓷缸,里面泡着枸杞,旁边是一沓厚厚的报表。
"小周啊,干工作就要有钉子精神。"王厂长常对我说,"咱们纺织厂的布,可是要出口创汇的,质量不过关,就是给国家抹黑!"
那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厂里的工人都穿着蓝色的工装,戴着白色的工帽。每到年底发奖金,王厂长总要亲自到车间给大家发红包,那时候几十块钱的奖金,能让一家人高兴好几天。
王厂长退休那天,全厂的工人自发送他到厂门口。他站在台阶上,环顾四周,眼里含着泪水:"同志们,我王德发这辈子没啥本事,就是懂得做人要有骨气。"
他看了看我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人的晚年,守好三样东西,比啥都强。"
"自尊、自强、自足,记住了!"当时我们都以为这只是老人家的随口一说,没往心里去。
那天晚上,陈淑兰从床底下的老式皮箱中取出一个发黄的存折,放在我面前。箱子里还有我们结婚时的照片,她穿着红色的确良上衣,我穿着借来的中山装,两人站在红底幕布前,笑得腼腆。
"这是什么?"我指着存折问。
"咱们的'养老钱'。"她翻开存折,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月的存款,"从八十年代后期开始,我每月从家用里省出来一点,一共存了四万八。"
我愣住了。我们退休工资加起来每月不过四千多,这笔钱对我们来说不算小。
"你啥时候存的?我咋不知道?"
"你那时候经常加班,单位分的猪肉票、布票,我都攒着没用,后来改革开放了,这些东西作废了,但咱们的积蓄一直没动。"她拍拍我的手,"老周,咱们得好好规划一下以后的日子。依靠儿女,不如依靠自己。"
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和布满皱纹的脸,心头一热。这个与我风雨同舟近四十年的女人,默默为我们的晚年做着打算。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晚年自足计划"。首先是改造居住环境,我们把卧室的床挪到了靠窗的位置,这样晒太阳更方便;把家里多余的家具处理掉,腾出空间做康复运动;老伴还特地买了防滑垫,铺在浴室和厨房。
腿伤好了之后,我开始学着做家务活,帮老伴分担。想当年在厂里修那么复杂的机器都不怕,做个家务算什么?虽然动作慢,但胜在认真,很快就能做出像样的饭菜了。
"老周,你炒的这个西红柿鸡蛋,比我做的还好吃!"老伴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在厂里当机修工,最重要的就是细心和耐心,做饭也是一样的道理。"
陈淑兰带我去了社区老年大学,那里有免费的课程。我学习了太极拳,腿脚越来越利索;她报了烹饪班,学会了不少健康食谱。每天早上五点半,我们就起床,到小区的空地上和其他老人一起锻炼,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看着朝阳升起,身心都舒畅。
我们把小区分到的二十平米小菜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种上了青菜、萝卜和黄瓜。老伴还栽了几株她最爱的牡丹花,到了春天,花开艳丽,惹得不少邻居驻足观赏。
"哎呀,老周,你们也太辛苦了!"李大姐经常这么说,"都这把年纪了,还自己种菜做饭,多累啊!"
李大姐住在我们对门,比我大两岁,丈夫早逝,全靠在外企工作的独生子养老。她家里摆满了高档电器,去年还装了中央空调。每次见面,她总要说几句她儿子如何孝顺,又买了什么贵重礼物给她。
"我儿子说了,老人就该享清福。你看我,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吃啥就吃啥,上个月还去了海南岛呢!"李大姐戴着金项链,穿着鲜艳的旗袍,像个阔太太。
"老陈啊,你们这样辛苦干啥?现在不享福,等哪辈子啊?"李大姐看着我们在菜地里忙活,摇头叹息。
陈淑兰只是笑笑:"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有一次,儿子周小军周末来看我们,看到我们在菜地里忙活,有些不悦:"爸,妈,你们干嘛非得自己种菜啊?我每个月给你们的钱还不够买菜吗?"
"不是钱的问题。"我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是我们的乐趣。"
"乐趣?"周小军皱眉,"大太阳底下种菜,累得满头大汗,这叫乐趣?"
"你小时候,我带你去看露天电影,排队两小时才买到票,你说那是乐趣;现在你在家动动手指就能看上千部电影,你说那是方便。"我拍拍儿子的肩膀,"每个人的乐趣不一样,每个时代的乐趣也不一样。"
周小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去年冬天,立冬前一天,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我和陈淑兰刚从菜市场买菜回来,就听到对门有轻微的呻吟声。
"好像是李大姐的声音。"陈淑兰放下菜篮子,凑到门边仔细听。
的确是李大姐的声音,但很微弱,像是在求救。我们敲门没人应,又打她电话也无人接听。情急之下,找来了物业开门。
只见李大姐倒在客厅的地板上,脸色苍白,身体蜷缩着,一只拖鞋掉在一旁。她看到我们,眼泪立刻流了下来:"老周,老陈,我疼死了,动不了……"
原来她摔倒后无法起身,已经躺了将近三个小时。我赶紧拨打了120,陈淑兰则找来毛毯盖在她身上,轻声安慰她。
"她儿子呢?"救护车来的时候,物业小王问。
"去年调到国外工作了,很少回来。"我回答。
医院检查后发现李大姐腰椎压缩性骨折,需住院治疗。住院期间,李大姐的儿子只打了几个电话,说工作脱不开身,等忙完这阵子就回来。
那段时间,我和陈淑兰轮流去医院照顾她。医院的走廊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病房里的日光灯发出刺眼的白光。李大姐躺在病床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眼神黯淡无光。
有一次,我给她削苹果,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老泪纵横。
"老周,我羡慕你们。"李大姐哽咽着说,"我儿子虽然给我钱,可他连春节都不回来了。那房子虽大,可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信封上贴着国外的邮票,已经被拆开了:"我儿子上个月写给我的,说他在国外买了房子,准备长期定居,让我考虑过去和他一起住。"
"那挺好啊!国外的医疗条件好,你儿子又能照顾你。"我说。
李大姐摇摇头,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他工作那么忙,我去了就是整天自己待着,连个熟人都没有,语言也不通。我宁愿待在这个老小区,至少有你们作伴。"
她苦笑着说:"记得八十年代初,咱们还在筒子楼住的时候,全楼共用一个水龙头,大家排队打水,反而比现在熟络。那时候虽然穷,但街坊四邻都互相帮衬,有点好吃的都会分给邻居尝尝。"
"是啊,那时候虽然物质条件差,但人情味儿足。"我递给她一块削好的苹果,"不过现在咱们小区不也挺好的吗?还有老年活动室,可以打牌、下象棋。"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王厂长所说的"自足"是什么意思了。不是经济上的自给自足,而是心灵的充实和满足。老伴把"自足"两个字写在小纸条上,贴在了冰箱上,每天提醒我们。
出院后,李大姐开始跟我们一起参加社区活动。起初她还扭扭捏捏,说自己这把年纪了学不了新东西,但在我们的鼓励下,她也慢慢放开了。我教她打太极,她教陈淑兰做北方菜。慢慢地,她的气色好了起来,脸上又有了笑容。
"老周,你们这套太极真管用,我腰不那么疼了。"她开心地说。
"这可是王厂长教我的。"我笑着回答,"他老人家七十多岁了还能打通背拳呢!"
我们三个老家伙,在社区的小花园里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每逢周末,小区里的孩子们也会围过来,听我们讲过去的故事。我讲纺织厂的趣事,李大姐讲她年轻时当播音员的经历,老伴则教孩子们折纸飞机和小船。
今年开春,社区举办了"银发生活"经验分享会,请我们讲述晚年生活心得。陈淑兰紧张得不行,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了好几遍,还是结结巴巴的。我却胸有成竹,可能是当年在厂里开工会开习惯了。
"晚年生活,要守好三样东西。"我站在社区活动室的小讲台上,不由自主地用上了王厂长的腔调,"第一是健康,锻炼身体胜过千金良药;第二是兴趣,有事做的人永远不会老;第三是尊严,靠自己的能力生活,心里才踏实。"
台下的老人们纷纷点头,有几个还拿出小本子记录。我接着说:"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物资匮乏的年代,也见证了改革开放的繁荣。我们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更应该有自立自强的勇气。"
"对!说得好!"台下有人喊道。
分享会后,不少老人来问我们养生和种菜的经验。我和陈淑兰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导师",整个人精神焕发。
那段时间,我们在社区出了点小名。有次去菜市场,卖鱼的老板认出了我们:"哟,这不是教太极的周师傅吗?听说你们家的菜种得好,今天这鱼给你们便宜两块钱!"
我们哭笑不得,但心里却美滋滋的。在厂里干了一辈子,退休后还能被人尊称一声"师傅",这滋味真不赖。
去年我生日那天,儿女难得齐聚一堂。他们送了我一部智能手机,说是方便联系。吃完饭,儿子周小军看着我们的小菜园照片和社区活动照片,感叹道:"爸,说实话,你们的生活比我们还精彩。我和姐姐天天加班,哪有时间学这么多东西啊!"
女儿周丽也点头:"是啊,爸,我原以为你们退休后会很无聊,没想到这么充实。前几天我同事还抱怨他父母整天缠着他,说是没事做太寂寞了。"
我笑了,没有多说什么。其实,我心里明白,真正的养老,不是依赖儿女,而是依靠自己建立起的生活体系,就像当年的纺织厂,每个零件都有自己的位置和作用,缺一不可。正如王厂长所说的那样,自尊、自强、自足,这三样东西,是晚年最珍贵的财富。
晚上,我和老伴坐在阳台上乘凉,看着楼下广场上跳舞的老人们。夜风轻拂,带来阵阵槐花香。
"老周,你还记得咱们以前住筒子楼时那个小阳台吗?"陈淑兰突然问。
"记得,那阳台还不到一平米,放一个晾衣架就满了。"
"那时候咱们俩挤在阳台上乘凉,你还教我认星星。"她指着天上的星星,"那个最亮的是北极星,对不对?"
"对!你还记得啊。"我惊讶地看着她。
"我都记得。"她轻声说,"那时候虽然日子苦,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也很幸福。"
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这双手,曾经抚育过孩子,缝补过衣服,如今布满老年斑,却依然温暖有力。
最近,我和陈淑兰又有了新计划——学习使用智能手机,把我们的菜园经验分享到网络上。
李大姐笑我们:"这么大岁数了,还学这个?手机屏幕那么小,看不清楚的!"
"人活到老,学到老。"我笑着回答,想起王厂长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再说了,咱们干了一辈子纺织工,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昨天,陈淑兰翻出了一张老照片,是八十年代全厂合影,王厂长站在中间,面带笑容。照片已经泛黄,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依然清晰可见。那时的我们,年轻气盛,对未来充满期待。
我忽然意识到,王厂长离开时的话不是随口说说,而是他一生的总结。他文革时被下放,改革开放后重新站起来,晚年依然精神矍铄,不就是因为守住了这三样东西吗?
周小军最近工作压力大,经常打电话向我诉苦。每次通话,我都会鼓励他:"儿子,生活就像织布机,有时快有时慢,但只要梭子一直在动,总能织出好布来。"
他笑我老土,但也说这些话给了他力量。
前几天,社区组织老人们去敬老院做义工。那里的老人比我们更年长,有些已经九十多岁了。其中有位老太太,手脚不便,但仍坚持自己叠被子、整理床铺。我问她为什么不让护工帮忙,她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尊严啊!"
听到这话,我仿佛又听见了王厂长的声音。
人老了,身边的人和事会渐渐远去,但只要内心不老,就永远有奔头。守好健康、兴趣和尊严,哪怕是平凡如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也能在晚年活出精彩。
这或许就是生活最朴实的真相:依靠儿女,不如依靠自己。晚年生活的滋味,酸甜苦辣都要自己尝,别人尝不来,也替不了。
就像王厂长常说的:"人这辈子,终究要靠自己走完最后一段路。"
我和老伴的小菜园里,秋天的菜长得正旺。收获的季节到了,我们的晚年生活,也正迎来最丰盈的时光。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