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已经是晚上七点半,窗外的城市亮起了第二场太阳,而我们家的餐桌,却凉得像块无人问津的墓碑。糖醋排骨的香气早已散尽,只剩下凝固的暗红色油脂,西兰花也从鲜绿变得疲惫不堪。我看着儿子小树面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饭,心里那点仅存的火苗,也跟着熄灭了。
筷子轻磕在白瓷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空响。
已经是晚上七点半,窗外的城市亮起了第二场太阳,而我们家的餐桌,却凉得像块无人问津的墓碑。糖醋排骨的香气早已散尽,只剩下凝固的暗红色油脂,西兰花也从鲜绿变得疲惫不堪。我看着儿子小树面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饭,心里那点仅存的火苗,也跟着熄灭了。
“妈妈,爸爸今天……又不回来了吗?”小树的声音怯生生的,像怕惊扰了这屋子里的死寂。
我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下午三点我发的:“今晚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排骨。”下面空空如也,没有回复。这种沉默,比任何一句“我要加班”都更让人心寒。结婚七年,陈阳从一个会把所有心事都说给我听的愣头青,变成了一个我只能通过公司财报和行业新闻来了解的“陈总”。
而我,林微,一个曾经的设计组长,在生下小树后,顺理成章地成了全职主妇。我的世界,从画板和会议室,缩小到厨房和客厅。我的价值,似乎只剩下饭菜的温度和地板的光洁度。
“他忙。”我摸了摸小树的头,声音干涩。
把剩菜用保鲜膜封好,我独自一人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屏幕亮起,映出我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我点开一个求职网站,目光落在我三天前投递的那份简历上。应聘岗位:行政助理。公司名称:盛华科技。
盛华科技的创始人兼CEO,是陈阳。
我的手指在鼠标上悬停了很久,终于点开了邮箱。一封来自盛华科技HR的邮件静静躺在那里:【林女士您好,恭喜您通过初筛,请于明日上午十点……】
心脏猛地一缩。我不知道自己是激动,还是恐惧。这个疯狂的念头,源于一个月前的一次同学聚会。当别人都在谈论事业和晋升时,我只能尴尬地笑着说“我老公挺忙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依附于大树的藤蔓,看似安稳,却早已失去了独立生长的能力。我想看看,那个让我感到如此陌生的丈夫,在他的王国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换了个名字,叫“林希”,用的是我婚前的作品集和履历,只是隐去了最近五年的空白。我想,以他的日理万机,大概不会注意到一个基层行政助理的入职。
第二天,我穿上尘封已久的职业套装,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镜子里的女人,陌生又熟悉。我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林微,不,从今天起,你是林希。一个要去看看丈夫的世界,顺便……找回自己的女人。
第一章:老板是头“活阎王”
盛华科技的办公区比我想象中要大,也更压抑。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代码混合的味道,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钟表,精准而快速地移动,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我的工位在行政部的角落,一个叫李姐的中年女人是我的直属领导。她画着一丝不苟的妆,说话语速极快,三分钟内就给我讲完了所有工作职责,最后指了指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压低声音说:“记住,没什么天大的事,别去敲那扇门。咱们这位陈总,脾气可不太好。”
我点点头,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午休时间,真正的“职场”才拉开帷幕。李姐和几个同事熟络地围过来,拆开外卖,聊天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这个小团体听见。
“听说了吗?昨晚研发部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陈总把项目计划书直接扔脸上了。”一个叫小王的年轻女孩说。
“嗨,哪个公司不这样。”李姐一边挑着饭盒里的青椒,一边不屑地撇撇嘴,“咱们这位老板,就是个活阎王。除了工作,眼里没别的。你看他那张脸,一年到头有笑模样吗?跟他老婆估计也是相敬如冰。”
我的手一抖,筷子上的豆腐掉在了桌上。我强装镇定地低下头,感觉脸颊在发烫。原来在员工眼里,陈阳是这样的。那个在家里只会说“嗯”、“好”、“知道了”的男人,在公司里,竟然是个“活阎王”。
“可不是嘛,”另一个同事接话,“上回我亲戚想托我走个后门,进咱们公司,我提了一句,陈总当着所有人的面就给我怼回来了,说盛华不养闲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冷冰冰的机器。”
我默默听着,心里五味杂陈。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进我的皮肤。我认识的陈阳,是那个会在我生理期时笨拙地给我煮红糖水,会在小树发烧时整夜不睡抱着他的男人。可她们口中的陈阳,却是一个冷酷、无情、不近人情的暴君。
哪个才是真实的他?或者说,这两个,都是他?
下午,我被派去给各部门送文件。路过那扇磨砂玻璃门时,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门没关严,留了一道缝。里面传来陈阳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这个方案谁做的?成本超了百分之二十,你们把公司的钱当废纸吗?重做!今晚拿不出新方案,谁也别想下班!”
我吓得赶紧走开,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那声音里的疲惫和暴躁,是我从未听过的。回到家,他总是沉默的,把所有的情绪都关在了门外。
晚上下班,我特意磨蹭了一会儿。走出办公楼时,看到陈阳的车还停在专属车位上。我躲在路边的树后,看着他办公室的灯光,像一座孤岛,在深夜里亮着。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和他的距离,比这栋办公楼的高度还要遥远。
回到家,婆婆已经带着小树睡了。餐桌上留着温热的饭菜,旁边贴着一张字条:“微微,别太累,记得吃饭。”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打开手机,想给陈阳发条消息,问他吃饭了没。可打出的字又一个个删掉。我现在是以什么身份问他呢?妻子林微,还是新同事林希?
就在这时,一个微信群聊邀请弹了出来。是李姐拉我进的,群名叫“吐槽大会官方指定地点”。我刚点进去,就看到一连串的刷屏。
小王:“阎王今天又发火了,吓死宝宝了!”
李姐:“淡定,常规操作。我赌一包辣条,他今晚肯定又是最后一个走。”
有人发了个“为我们的黑眼圈干杯”的表情包。
我看着这些信息,鬼使神猜地,也跟着打了一行字发出去:“老板太拼了,感觉他都不需要休息的。”
李姐立刻回复:“新来的不懂了吧?他那不是拼,是没人性!压榨我们员工,自己当劳模,感动谁呢?反正我是不吃这套。”
看着屏幕上对丈夫的口诛笔伐,我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混杂着背叛和刺激的感觉。我竟然,在和一群同事,一起骂我的丈夫。我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夜色,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决定产生了怀疑。我究竟是想走近他,还是在把他推得更远?
第二章:被撕掉的创可贴
在盛华的日子,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谍战片。我每天都在两种身份间切换,白天是谨小慎微的行政助理林希,晚上是沉默等待的妻子林微。
陈阳依旧很晚回家,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是他进门时我递过去的一杯温水,和他那句永远不变的“谢谢,睡吧”。我开始从“吐槽大会”群里,拼凑出一个更完整的“陈总”。我知道了他有偏头痛的毛病,开会一长就得吃药;知道了他对咖啡的挑剔程度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只喝某个特定品牌的手冲;还知道了公司最近在竞争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关系到盛华的生死存亡。
这些,作为妻子的我,一无所知。
一天下午,公司内网突然发布一则通知,要求各部门提交第三季度预算削减计划,削减幅度不低于15%。一石激起千层浪,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吐槽大会”群里更是消息不断。
“15%!这是要裁员的节奏啊!”
“我就说最近老板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公司没钱了!”
李姐发了一段语音,语气里满是嘲讽:“呵,当初画大饼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现在资金链一出问题,就要拿我们基层开刀了。资本家,都一个德行。”
我看着这些言论,心里堵得慌。晚上,陈阳回来得比任何时候都晚,一身浓重的烟味。他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去书房,而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客厅的电视开着,正在播放一档财经新闻,背景音里,主持人用标准的普通话分析着当前严峻的经济形势。
我倒了杯水走过去,轻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还没睡?”
“等你。”我轻声说。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摆了摆手,“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累。你快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送小树上学吗?”他差点说漏嘴,他并不知道我“上班”的事。
我点点头,转身想走,却看到他放在茶几上的手,食指上贴着一张卡通创可贴,是小树最喜欢的奥特曼图案。那是我早上出门前,看到他被纸划破了手,顺手给他贴上的。而现在,创可贴的边缘已经卷起,沾上了灰尘。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想把手收回去,但停住了。他盯着那张创可贴,眼神有些恍惚。然后,他慢慢地,把那张脏兮兮的创可贴撕了下来,精准地扔进了垃圾桶。
我的心,也跟着那个被丢弃的创可贴,猛地沉了下去。
他是在用这个动作告诉我,家里的一切,这些琐碎的、温暖的关心,对于他正在面对的战场来说,是多余的,甚至是格格不入的吗?
那一晚,我失眠了。
第二天,公司里的气氛更加紧张。预算削减计划的压力下,每个人都变得异常敏感。李姐把我叫到茶水间,脸色凝重地说:“林希,你刚来,有些事我得提醒你。咱们行政部是后勤,最容易被砍。你要机灵点,多做事,少说话,别被人当成软柿子捏。”
我感激地点点头。下午,我去给陈阳的办公室送咖啡时,正好碰到研发部总监涨红着脸从里面出来,嘴里还念叨着:“简直是胡闹!研发经费怎么能砍!”
我端着咖啡进去,陈阳正捏着眉心,一脸疲惫。他头也没抬,“放那儿吧。”
我把咖啡放在桌上,看到他面前摊开的文件,正是各部门的预算削减方案,上面用红笔画满了修改的痕迹。我的目光落在了行政部那份上,上面赫然写着“裁撤一人”。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那个被裁掉的名额,会是谁?是李姐,还是刚来的我?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回到工位,我看到李姐正在和一个供应商打电话,为了几百块钱的差价,她磨破了嘴皮,态度强硬又专业。挂了电话,她长舒一口气,对我苦笑了一下:“没办法,都是为了饭碗。”
我突然意识到,李姐虽然嘴上吐槽老板,但她对这份工作,比谁都认真。她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儿子,丈夫前几年生病,家里的重担几乎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如果她被裁掉……
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攫住了我。我这个“间谍”,混在她们中间,分享着她们的焦虑和抱怨,却对她们即将面临的危机无能为力。甚至,我丈夫,就是那个决定她们命运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陈阳那个“老板”的身份,所承载的重量和冷酷。他不仅仅是我的丈夫,小树的父亲,他还是几百个家庭的饭碗。他撕掉的,或许不只是一张创可test,更是他不得不舍弃的温情。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吐槽大会”群的消息。
小王发了一张截图,是某个匿名论坛的爆料,说盛华科技资金链断裂,已经拖欠供应商货款数月,濒临破产。
群里瞬间炸了。
“天哪!真的假的?”
“怪不得要裁员!”
李姐发了一句:“我就说吧,这公司要完。”
我看着那条刺眼的爆料,手脚冰凉。如果这是真的,那陈阳最近的反常,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不是不爱这个家了,他是已经没有力气去爱了。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再像个旁观者一样,躲在“林希”这个壳子后面。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和陈阳的对话框,打下了一行字:“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想了想,我又全部删掉。我不能暴露。
然后,我打开了工作邮箱,切换到“林希”的身份,开始起草一封邮件。一封关于行政部成本优化,可以避免裁员的合理化建议。我知道这很冒险,一个新人,提出这样的方案,很可能会被认为是越界。
但我想试试。不为“林希”,而是为林微,为那个被丈夫撕掉创可贴的妻子。
第三章:匿名邮件的风波
我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将行政部所有能优化的环节都梳理了一遍。从办公用品的集采模式,到打印纸的双面使用,再到与长期合作的供应商重新谈判年度框架协议。这些都是我过去做管理时积累的经验,琐碎,但有效。
我将方案匿名发送到了公司的建议征集邮箱,发送人只写了“一名关心公司的普通员工”。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了。我看着身边熟睡的陈阳,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梦里也在为什么事烦恼。我伸出手,想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手到半空,却又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呢?我正以一种欺骗的方式,窥探着他的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公司里风平浪静,那份匿名邮件仿佛石沉大海。裁员的阴影依旧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吐槽大会”群里的气氛也愈发凝重。李姐开始不动声色地更新自己的简历,小王则四处打听其他公司的招聘信息。
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那封邮件究竟有没有被看到。
周五下午,李姐突然被叫到了陈阳的办公室。她进去的时候,脸色煞白,我们都以为,那一刻终于来了。小王紧张地抓住我的手,手心冰凉。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李姐出来了。她表情很复杂,既有惊讶,又有一丝如释重负。她径直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很快,内网就发布了新的通知。预算削减计划调整,行政部通过成本优化,完成了15%的指标,无需裁员。同时,公司将采纳某“热心员工”的建议,在全公司范围内推行成本控制激励方案。
办公室里爆发出小声的欢呼。小王激动地抱住我,“太好了!我们安全了!”
我笑了笑,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吐槽大会”群里,画风突变。
“我去!这哪路神仙的建议啊?救我狗命!”
“这‘热心员工’是活菩萨吧!”
李姐却发了一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么专业的方案,像是一个新人能写出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紧。
“李姐,你什么意思?”小王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公司真是卧虎藏龙啊。”李姐的回复后面,跟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不敢再说话,默默地退出了群聊界面。
那天晚上,陈阳破天荒地准时回了家。他还带了小树最爱吃的蛋糕。饭桌上,气氛难得地轻松起来。婆婆很高兴,一个劲儿地给陈阳夹菜,嘴里念叨着:“工作再忙,也得按时吃饭,看你瘦的。”
陈阳笑了笑,那笑容虽然带着疲惫,却很真实。
吃完饭,小树在客厅看电视,婆婆在厨房收拾。陈阳走到阳台去抽烟,我跟了过去。
“公司……好点了吗?”我故作不经意地问。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他掐灭了烟,转过身看着我,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今天,看起来没那么紧绷了。”
他沉默了。晚风吹起我额前的碎发,也吹来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嗯,好多了。之前有个项目出了点问题,资金周转不开。不过现在,解决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公司收到一封匿名邮件,提的成本优化方案,非常专业,帮了大忙。我查了很久,都不知道是谁写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看着远方的夜景,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赏,“如果能把这个人找出来,我一定重用。公司现在,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听着丈夫对自己“另一个身份”的夸奖,我的心情无比复杂。有窃喜,有心虚,还有一丝说不清的酸楚。他欣赏的,是那个专业、冷静、能为他排忧解难的“林希”,而不是那个只会在家等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饭”的林微。
“说不定……人家只是想为公司出份力,不想留名呢ρό。”我小声说。
“也许吧。”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那眼神深邃,仿佛要看穿我,“微微,这些年,委屈你了。”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我瞬间红了眼眶。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我有多久没听到他这样跟我说话了?我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等忙完这阵子,”他伸出手,轻轻帮我把碎发拨到耳后,动作有些生疏,却很温柔,“我带你和小树出去旅游,我们……好好过日子。”
婚姻里最远的距离,不是争吵,而是沉默。而此刻,这久违的温情,像一把钥匙,撬开了我心里那把生锈的锁。
我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我可以继续扮演好“林希”,直到公司危机彻底解除,然后找个借口悄然离职,让“林希”永远消失。而我,林微,将重新拥有我的丈夫。
但我错了。生活,远比我想象的更具戏剧性。
第四章:狭路相逢的电梯
匿名邮件的风波过去后,我在公司的处境变得有些微妙。李姐待我依旧客气,但偶尔会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我。我知道她在怀疑什么,但我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真正的危机,在一个周一的早上,不期而至。
那天早上,我因为要帮小树做手工作业,出门晚了点。赶到公司楼下时,正好是上班高峰期。我冲进电梯,里面已经站满了人。我挤在最角落的位置,低着头,希望不要引起任何注意。
电梯门即将关上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门又缓缓打开。
陈阳走了进来。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他目不斜视地站到了电梯中间,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雪松和咖啡的清冽气息,瞬间包围了我。
我拼命地往角落里缩,把头埋得更低,用长发挡住自己的脸。电梯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通风系统的声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陈总早。”有人恭敬地打招呼。
“早。”他惜字如金地回应。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祈祷着电梯快点到,也祈祷着他千万不要看过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或许是我的动作太过僵硬,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一个不认识的同事碰了碰我,“哎,你没事吧?不舒服吗?”
这一声,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整个电梯的目光都聚焦到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陈阳的视线,也扫了过来。
我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用手捂住嘴,含糊不清地说:“没事,有点……晕车。”
陈阳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两秒。那两秒,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他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那疑惑变成了震惊,最后,凝固成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审视。
他认出我了。
我不敢抬头看他,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灼人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将我层层剖开。
“叮——”
电梯到了行政部所在的楼层。门一开,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身后仿佛有猛兽在追赶。我一路冲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来,浑身都在发抖。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冲到我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我吗?他会把我叫到办公室,愤怒地质问我吗?我坐立不安,脑子里预演了无数种堪比灾难片的场景。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整个上午,他都没有出现。他没有打电话给我,也没有叫我去办公室。一切都平静得可怕。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比任何狂风骤雨都更让我煎熬。
午休时,我躲在楼梯间,“中午回来吃饭吗?”
我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过了很久,他才回了两个字:“不回。”
语气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稍微松了口气,但心里更乱了。他到底想怎么样?
下午,李姐递给我一份文件,“林希,把这个送到陈总办公室。”
我拿着那份薄薄的文件,感觉它有千斤重。我躲不掉了。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去奔赴刑场的囚犯,一步步走向那扇磨砂玻璃门。
我敲了敲门。
“进。”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冷静,听不出喜怒。
我推开门,他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看着文件。阳光从他身后的落地窗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却丝毫没有温暖的感觉。
“陈总,这是您要的文件。”我把文件放在他桌上,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没有马上接,也没有看文件。他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的出风声。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林希?”他终于开口,缓缓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很好的名字。”
我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林微。”
当他叫出我真名的时候,我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说我感觉不到你的爱了,所以想来你的世界看看?说我觉得自己像个废人,所以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些理由,在此刻这种堪称荒诞的场景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失望。
“你把我当什么?”他问,“一个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监视的丈夫?还是一个需要你来拯救的无能老板?”
“我不是……”我哽咽着,“我没有……”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和她们一起,在群里,叫我‘活阎王’,骂我‘没人性’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刺激?”
轰隆一声,我感觉天塌了。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第五章:家庭会议的审判
那个下午,我是怎么走出陈阳办公室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说完那句话后,就再也没有看我。他只是挥了挥手,让我出去。那个动作,比任何一句“你被开除了”都更具杀伤力。
我没有回工位,我直接回了家。像个游魂一样,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晚上,陈阳回来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而是直接走进了婆婆的房间。我能听到,卧室门缝里传来他刻意压低但依旧清晰的声音。
“妈,我有事跟您说。”
很快,婆婆就来敲我的门了。“微微,出来一下,我们谈谈。”
我走出卧室,看到客厅的沙发上,陈阳和婆婆并排坐着,表情严肃。小树大概是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被保姆提前带回了房间。客厅的电视关着,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这场景,像一场针对我的审判。
一场迟来的、关于欺骗的家庭会议。
“微微,”婆婆先开了口,她叹了口气,拍了拍膝盖,这是她每次要说重话前的标志性动作,“陈阳都跟我说了。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敞开说,非要用这种法子?”
我低着头,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说不出话。
“你去他公司上班,还瞒着我们所有人,这叫什么事?”婆婆的语气里带着责备,“你让陈阳在公司怎么做人?让底下的员工怎么看他?一个连自己老婆都管不住的男人,还能管好一个公司吗?”
婆婆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刀刀割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我的行为只关乎我们夫妻二人,却从未想过,这会影响到他在公司的威信。
“妈,您别说了。”陈阳开口了,声音沙哑。
他转向我,目光复杂。“林微,我只想知道,在你心里,我们的婚姻,是不是已经到了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试探的地步?”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心里,我还是不是你的妻子?你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一句话都没有。公司的事,你从来不跟我说。我生病了,你只知道让我多喝水。小树开家长会,你永远都在出差。陈阳,我感觉不到你了。我像在守着一个影子过日子!”
我把积压在心里许久的委屈,一股脑地全都吼了出来。
“我只是想知道,你每天都在忙什么。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我不想当一个只会被你撕掉创可贴的、没用的家庭主妇!”
客厅里陷入了死寂。
陈阳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痛苦。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婆婆也被我的爆发吓到了,愣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所以,这就是你骗我的理由?”过了很久,陈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你觉得我不关心你,所以你就用欺骗来报复我?林微,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把公司的事情告诉你?那个项目,一旦失败,盛华就得破产清算!我拿什么告诉你?告诉你我们马上就要背上巨额债务,房子车子都保不住了吗?告诉你之后,让你跟着我一起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吗?”
他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我以为,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外面,给你和小树一个安稳的家,就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我以为,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爱。原来……原来在你看来,这都是错的。”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他的沉默是冷漠,是隔阂。却从未想过,那沉默的背后,是他一个人扛下的万钧重担。
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用我自以为是的深情,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陈阳……我……”我想道歉,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明天,去公司把离职手续办了吧。”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我,声音冷得像冰,“这个家,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说完,他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门“砰”的一声关上,也关上了我所有的希望。
婆婆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啊……”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沙发上,眼泪无声地滑落。我搞砸了一切。我不仅没有找回我的丈夫,我还亲手把我们的婚姻,推向了悬崖。
第六章:深夜厨房的崩溃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陈阳陷入了彻底的冷战。
他没有回家住。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发信息,他只回一些“嗯”、“知道了”之类的单字。我每天去公司,看到的都是他紧闭的办公室门。我成了整个公司的“名人”,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鄙夷和好奇。
李姐帮我办了离职手续。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在我离开时,对我说了一句:“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别把事儿做绝了。”
我苦笑着点点头。
家里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婆婆每天唉声叹气,小树也变得小心翼翼,他不再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玩着玩具。
我第一次意识到,一个看似稳固的家庭,崩塌起来,原来是这么迅速。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天在办公室,陈阳看着我的那个失望的眼神。我一遍遍地反思,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是我错在不该去他的公司,还是错在我们之间的沟通,早就出现了问题?
或许,都有。
一个周末的深夜,我被渴醒。走出卧室,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我以为是自己忘了关,走过去一看,却愣住了。
陈阳回来了。
他正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他比一个星期前更瘦了,也更憔悴了。
我站在门口,不敢出声。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电脑,仿佛我只是空气。
我走到他身边,给他倒了一杯水。“还没睡?”
他没理我。
我把水杯放在他手边,“公司……还是很忙吗?”
他依旧沉默,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疲惫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我突然想起,在公司的“吐槽大会”群里,李姐她们说他是个工作狂,是个冷冰冰的机器。可现在,我只觉得他像一个孤独的战士,独自一人,在守护着一座即将倾颓的城池。
我转身去了厨房。我想给他做点吃的。打开冰箱,里面是我前几天买的食材,满满当当。我拿出鸡蛋和面条,准备给他做一碗热汤面。
就在我打鸡蛋的时候,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一颗,两颗,砸在流理台上。我越想控制,哭得就越凶。最后,我索性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
这些天的委屈、悔恨、恐惧、无助,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抬起头,看到陈阳站在我面前,眼神复杂。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从我手里拿过鸡蛋,熟练地在碗沿磕开。
他开始下面,卧鸡蛋,切葱花。动作有些生疏,但每一步都做得很认真。
深夜的厨房里,只有锅里“咕嘟咕嘟”的水声。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面好了。他盛了两碗,把其中一碗递给我。
我接过面,热气氤氲了我的视线。我看到他碗里的那个荷包蛋,是完整的。而我碗里的这个,蛋黄破了。我记得,我一直都喜欢吃蛋黄破掉的荷包蛋,因为蛋黄会融进汤里,味道更好。
这个习惯,他一直都记得。
我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滴进了汤里,咸咸的。
“对不起。”我哽咽着说。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也有了红血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微微,那天……我说的话太重了。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怕公司倒了,怕让你和小树跟着我吃苦。我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扛着,我以为这是保护你们,但我忘了,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把你,关在了我的世界外面。”
他伸出手,握住了我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手心很烫,带着一丝颤抖。
“你的那份建议方案,我看了。写得很好,比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做得都细。我这才想起来,我的妻子,曾经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设计组长。是我,把你困在了厨房里,让你失去了发光的机会。”
“是我自己选的。”我摇着头。
“不。”他打断我,“是我们。是我们把婚姻,过成了一个人的独角戏。我只顾着往前冲,却忘了回头看看,你走得有多辛苦。”
那一刻,所有的隔阂,所有的误解,都在这碗热气腾tony的面条和这场迟来的坦白中,烟消云散。我们像两个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第七章:一张新的蓝图
那晚之后,我和陈阳的关系,像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土地,虽然还有些泥泞,但已经能看到雨后初晴的彩虹。
他开始尝试着改变。他不再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他会主动跟我聊公司遇到的难题,甚至会把一些棘手的管理问题拿出来,听听我的看法。我这才知道,盛华科技面临的困境,比我想象中要严重得多。那个所谓的“重要项目”,其实是公司转型升级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也在改变。我不再把生活的重心全都放在他和孩子身上。我重新捡起了我的专业,开始关注行业动态,甚至报名了一个线上的管理课程,给自己充电。
一天晚上,他拿着一份项目设计稿,愁眉不展地回到家。那是他们为那个重要项目准备的竞标方案,已经被客户连续驳回了三次。
“客户觉得我们的设计,没有灵魂。”他疲惫地把设计稿扔在桌上。
我拿过来看了看。那是一份非常标准的、技术流的设计方案,逻辑清晰,功能强大,但确实……缺少了一点温度。
“或许,你们可以换个思路。”我看着设计稿,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这个项目的核心,是构建一个智慧社区服务平台,对吗?它的使用者,是成千上万个普通的家庭。你们一直在强调技术有多牛,但有没有想过,用户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我拿出纸和笔,凭着我多年对“家”的理解,开始在纸上勾勒。
“我们需要一个更便捷的老人紧急呼叫系统,而不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健康监测仪。我们需要一个能让妈妈们随时看到孩子在小区里玩耍的实时监控,而不是一个冰冷的安防摄像头。我们需要一个能让下班回家的年轻人,在电梯里就能提前点好外卖,到家就能吃上的服务……”
我一边说,一边画。我把那些冷冰冰的技术模块,变成了一个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
陈阳一直静静地听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等我说完,他一把抱住我,激动地说:“微微,你真是我的宝藏!我怎么就没想到!我们一直在做‘产品’,而用户需要的,是一个‘家’!”
那个周末,我和陈官司的整个项目团队,在书房里开了一场特殊的“家庭会议”。我以一个普通用户、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身份,分享了我对“智慧家庭”的理解。
最终,我们拿出了一份全新的方案。一份不再强调技术,而是强调“连接”与“关怀”的方案。
竞标那天,陈阳亲自去做的陈述。我在家里,抱着小树,比他还要紧张。
下午五点,他打来电话,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微微,我们成功了!”
我激动得跳了起来,抱着小树转了好几个圈。
盛华的危机,解除了。
我们的生活,也翻开了新的一页。我没有再回盛华上班,但我成了陈阳的“家庭顾问”。他会把公司的新产品第一个拿给我体验,听取我的意见。
而我,也找到了自己的新方向。我联合了几个和我一样的全职妈妈,成立了一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专门为家庭用户提供产品体验和优化建议。我们的第一个客户,就是盛华科技。
那天,我收到了工作室的第一笔收入。虽然不多,但我拿着那笔钱,心里却无比踏实。我给陈阳买了一块新手表,给婆婆买了一件羊绒衫,给小树买了他念叨很久的乐高。
晚上,陈阳看着手腕上的新表,笑着问我:“林总,以后可要多关照我们公司啊。”
我也笑了。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心里一片宁静。
我曾经以为,走进他的世界,才能离他更近。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走近,不是变成他的影子,也不是闯入他的领地,而是我们并肩站在一起,各自发光,然后,一起照亮我们共同的家。
那段“林希”的经历,像一场荒唐的梦。但如果没有那场梦,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明白,婚姻的真相,不是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牺牲,而是两个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各自成长,又彼此成就。
我们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浪漫,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但在这琐碎里,我们学会了理解,学会了沟通,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真实、完整、有着各种缺点的对方。
这就够了。因为生活,本就不是完美的童话。它有现实的沉重,但只要我们愿意牵着彼此的手,就总能找到通往希望的路。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