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姐喊她“小戴”,我也跟着这么喊。和别人提起她时,我解释说,这是“犀犀妈妈”、“一个当老师的”和“我姐的上海邻居”。
想写小戴,才发现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我姐喊她“小戴”,我也跟着这么喊。和别人提起她时,我解释说,这是“犀犀妈妈”、“一个当老师的”和“我姐的上海邻居”。
我们俩只见过两三次面,上一次是七八年前。她的样子我也记不太清了。戴一副眼镜,好像脸有点圆,人多的时候会害羞,话讲得少。我认识的人里,至少有五个长这副模样。
我猜她对我的印象也差不多,除了叫我“丁丁小姨”和“那那妈妈”,她也喊不出来别的什么。
《三十而已》剧照过去的漫长日子里,我和小戴很少交流,一年说不上两句话,算不上是朋友。
直到最近三个月,跑步,让她成了微信上比我妈联系更频繁的人,我俩的聊天记录,长到了一直往上翻也翻不到头的那种。
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小戴发了个朋友圈,说她穿短裤去跑步,跑完去买面包,老板对旁边的人夸了她几句。
我最佩服这种意志力坚强,又喜欢干点傻事的人。我点了赞,留言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跑?我们可以来个异地跑。别人有饭搭子、游戏搭子,我们这种是“跑搭子”。
小戴说行。
于是,我在东京的晚上九点,她在上海的晚上八点,两人同时起跑,各跑了五公里。跑完我俩互相发手机截图一对比,水平差不多。
《半熟男女》剧照“下次再一起跑啊,”我说,“你多久跑一次?”
“本来一周跑一次,既然你约我,不妨一周两到三次。”小戴说。
小戴在千里之外拍胸脯说:“放心吧,我这个人,天生卷不起来。”
说完这句话,第二天她就开始天天跑,跑完发截图。从最初的五公里,越来越离谱,甚至跑到了十公里。
我总是在不经意间收到她的截图,大叫起来:“不是说好不卷的吗?怎么天天跑?还跑这么快?”老公说:“小戴又跑了?你跑不跑?”
我肯定也要跑的,不能光我一个人被刺激。
在跟小戴一起跑步之前,我对跑步这件事没什么好感。我讨厌小时候天不亮被我妈拖去晨跑,我讨厌跑完喉咙充血心脏狂跳的压迫感,我讨厌跑得面目狰狞然后被暗恋的男生看到……最后,我开始讨厌那个跑不快也跑不动、随随便便就放弃的自己。这件事最让人丧气的地方在于,它不断提醒我:你不仅是体力上的败将,更是意志上的弱者。
《去有风的地方》剧照直到四十岁,我跟其他中年人一样,恍如梦中醒,决定好好吃饭睡觉,努力运动争取多活几年。
这时,跑步就变成了一个最容易上手的途径,只要换上跑鞋,出门就能跑。
可依然没有太多乐趣。
每周有两到三天,我在离家不远的小道上跑步,沿途会遇到不少同行者。跑者们之间几乎从不寒暄,只顾沉默地前进在自己的单行线上。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同漫步在荒原上,走走停停。
这个时候,小戴出现了,两条单行线意外有了交汇。
小戴是一个有毅力、旗鼓相当的对手,和我年龄差不多,运动能力差不多,对跑步的畏惧感也差不多。她说在体育方面她是学渣,不擅长任何一项运动,高中的时候,一跑操就会躲到学校的厕所里。
《少年派》剧照
一起跑步的感觉很新鲜。跑步时我所经历的痛苦,呼吸急促、疼痛依然存在,但想到遥远的哪里有那样一个人也在跑(而且我还认识),我就想:地球上居然有人跟我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好像是一只鸟在天上飞,回头看了一眼,哦,原来还有另一只鸟。
我跟小戴说,刺激虽好,但也别刺激太大了。跑完头一个月,两个人跟老农民一样,各自数自己跑了多少。小戴说,没想到她这么能跑,比过去八个月跑的都多。她雄心勃勃,计划2025年跑够1000公里。我把这种行为称作“亩产一万斤”。
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在跑步,我们都在各自舒适的状态里呆着。
她有她的目标,我也有我的彼岸。小戴的目标就是坚持跑完,“能跑就是好。就算工作干不好,跑一次步也觉得自己进步了。”我忙得很,跑步的时候看心率,看步频,做月计划和年计划,想要不断创造个人最好成绩。
当小戴五公里配速快要破五的时候,我仍在艰难地与每一次抬腿做对抗。我们互相成为对方的镜子,小戴想不到她能从差生变成优等生,我也想不到自己即使羡慕,却没有“舍命豁出去”跑,仍然保持着一天一休的节奏。
《纳米比亚的沙漠》剧照
小戴一心想减肥,我怕跑太多掉肉。
小戴说,除了运动手表,跑步的时候她什么也不带,盯着远处一座高楼,径直跑过去。我怕冷,穿长袖运动衫,外面再套个外套,挂个腰包,装手机,跑的时候听播客,听180步频的音乐,一路东张西望。
小戴戴脚踝套,我只戴护膝。
小戴不想也不愿意对马拉松了解更多,而我连续两年去现场看东京马拉松,看得激情澎湃。
小戴通常下班直接换上跑步裤子做饭,吃完饭就跑,因为晚上得陪孩子写作业;而我一般赶在日落前跑,因为白天太忙,晚上有做不完的家务。
有时,我们决定跑步的理由只有一个:今天该洗头了。
有一天,我决定尝试小戴的方法,什么也不带也不听,只是持续地迈着腿。我的感受变得细微和丰富起来,心里想说的话,如心电图上的波纹绵延不绝。春天新吐的嫩芽,河面打盹的野鸭,狭长隧道落下的影子,曾经忽略的事物一个个重新出现在我眼前。
我跟小戴说:“以前找了好几个朋友运动竞赛,没一个坚持下来,只有你。”
小戴说:“一想到我是唯一坚持下来的朋友就高兴,越想越高兴。”
有时,我们也会聊村上春树,聊《我的天才女友》,聊得最多的还是跑步。小戴问我还写稿吗,我说有时会枯竭。她说还是跑步好,跑步不会枯竭,只会不想跑跑不动。我们谈论怎么跑得更好,她给我推荐自己在用的脚踝护具,我介绍她膝盖康复的小训练。
《玫瑰的故事》剧照同时被影响的还有各自的丈夫。小戴说,她老公觉得我们俩这样的交流方式特别好;周末我叫老公一起去公园跑步,我比他跑得又快又远。
有一段时间,小戴经历了感冒发烧,我也做了小手术,运动都停了下来。在等待重新跑步的日子里,只能看着对方一次次发着截图。等待并不煎熬,似乎彼此都知道,只要再次穿上跑鞋,我们都还能跑,就算跑不快也没关系。等终于回到那些日常,我们继续面对着截图,毫不犹豫地袒露自己的气恼、嫉妒,还有赞美,它们将像大游轮上的集运箱一样,突突突地飘摇过海,照亮另一个人的生活。
来源:静儿达人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