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君禾,你有武功傍身,定会平安归来,而宛然自幼娇养深闺,我不能舍下她。」
为裴熠出生入死的第七年。
他背弃与我的婚誓,当众求娶宰辅之女。
后来山路遇袭,更是为护她,将我抛下断后:
「君禾,你有武功傍身,定会平安归来,而宛然自幼娇养深闺,我不能舍下她。」
于是我转身,毫不留恋地假死遁出京都。
几月后边疆。
裴熠将我堵在门口,满眼血丝:「君禾,闹够了就跟我回府。」
「姐姐。」
我养了八个异域小狼狗,其中最凶的那只,正委屈巴巴地环住我:「野男人都找上门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啊?」
1\.
裴熠欲以十里红妆为聘,求娶当朝宰辅之女魏宛然的消息传遍京都时,我正一个人在房中,安静绣着婚服。
若有所感似的,我手指一颤,针刺指尖溢出点点红珠。
不疼,却染脏了喜鸳的眼。
自幼挽弓舞剑的手,捏起绣花针来,到底是不甚相配的。
但我还是想着,别家女郎都亲手绣婚服嫁给心上人,我也要如此。
我要嫁给裴熠了。
那个我年少慕艾、亦舍命追随了七年的心上骄阳。
我本是普通军户之女,按理说根本高攀不上裴家世代承袭的门槛。
偏偏我父亲骁勇,深得老侯爷赏识,最后更在危急关头舍命相护。老侯爷念着恩情,将孤露的我接入府,当裴家小姐养了起来。
我始终忘不掉我见裴熠的第一眼。
满树桃雪纷纷,俊秀的少年金甲映日,烈烈如沸,竟比朝阳耀眼。
他明亮的眼扫来,我便慌乱低下头,难堪地掐紧打满补丁的麻衣。
身边奴仆谄媚上前见礼,我才知道他是侯府少主,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贵人。
我慌忙想下跪磕头,膝盖才弯,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便托住了我的臂膀。
小少爷的声音像春日田野里最和煦的风:「你站着。」
「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嗫喏了半晌,被奴仆抢了先:「回少爷,她叫杜……」
小少爷淡淡撇了奴仆一眼:「让她说。」
我悄悄抬头望向他,却与他明亮的眸子撞了正着。
窒了窒,我重新低下头,乖乖巧巧应道:「回少爷,我叫杜君禾。」
少年或许心情不错,又或是很少遇到同龄人,竟亲自带我去见了老侯爷。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他生辰,收到的礼物却没一个称心的。
直到转身看见了我。
裴熠说,我是上天送他的生辰礼物。
因这一句话,
我不顾女戒去学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放弃摇棋侍花的小姐日子,陪他远赴边疆。
自此七年。
一个女子最青春美好的七年,我献给裴熠,无怨无悔。
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裴熠说,三月十六宜嫁娶,他想娶我,而后生生世世不分离。
生生世世不分离啊,我做梦都要笑醒。
我弯着眼,视线一寸一寸流过快要完工的嫁衣,难以言喻的喜悦甜蜜将我寸寸裹紧,心脏满得像要裂开。
2\.
正当我沉浸于满腔喜悦中时,突然耳尖微动。
我自幼习武,何等耳目,自然听到游廊那传来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
隐隐交谈声随风送来。
「你听说了吗,侯爷和宰辅家小姐的婚事定下来了,坊间都传开了!」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侯爷才及冠就承了爵,还有偌大军功傍身,又得了宰辅的赏识,两家联谊,本就是门当户对、亲上加亲,皆大欢喜啊。」
说到最后,那丫鬟明显提高了音调,生怕厢房这边听不到似的。
「若是侯爷真和宰辅家小姐定了亲……那,那位呢?」
声音越靠越近,几乎贴到门窗。
「各回各位呗!本就是一普通军户之女,仗着恩情在侯府享了七年富贵,也该知足了。老侯爷也是糊涂,竟想让她嫁给侯爷,老侯爷随口一说罢了,她不会真把自己当侯府女主人了吧。笑话!」
我微微挑起眉。
当年我不顾男女之防追随裴熠,这些流言蜚语、明针暗贬,早就听惯了。
如今再听,只觉好笑。
至于其他定亲什么的,我全然不信。
我早已与他立下婚誓,裴熠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正当我思索着要不要打开窗吓唬一下这群乱说的小丫头时,就听见荔枝小跑着驱赶她们,声音又气又急,带着哭腔。
不知为何,我的心狠狠一坠,几乎不受控制起身朝外走去。
手才搭在门上,门就开了,荔枝冲进来将我抱了满怀。
她抱着我不撒手,含着泪摇头:「姑娘,别出去。」
我面上表情慢慢消失了。
过了许久,我才听见自己哑声叹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啊。」
荔枝听了,忍耐了一路的酸楚决堤,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门当户对又如何,就能抹杀姑娘七年来的付出吗?况且,明明姑娘才是老侯爷选定的孙媳!」
「这些小丫头真是反了天,我非要禀告侯爷,打她们板子!」
我垂眸看着哭成小花猫的荔枝,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说:
「小荔枝,你还不明白吗?是老夫人要让我听到这些话的。你打她们板子何用,左右不过一群小丫头罢了。」
荔枝止了泪,仰起脸,抽抽噎噎道:「姑娘,侯爷一向疼您,我不信他会看着您这般被议论,便是老夫人……」
「荔枝!」
荔枝掩住口,却仍愤愤道:「即使整个京都传遍了,我也不信侯爷真的会娶宰辅家的小姐!那定是老夫人的手笔!」
京城都传遍了吗?
我垂下手,退到案几边,唇角似乎浮起一丝笑。
眼底却如一潭冰泉,毫无波澜。
孝字大于天,终究他们才是一家人。
更何况,对于这些传闻,裴熠当真毫不知情吗?
即便再信任他,此刻我也不免心生猜疑。
听闻那位宰辅家小姐姓魏名宛然,魏宰辅老来得女,自是将她娇养到骨子里。
老夫人能仗着父母之命给裴熠说亲,但定亲传言事关魏家小姐的清誉,若非魏宛然亲自点头,不可能传遍整个京都。
而魏宛然都同意了,裴熠能装聋作哑吗?
权倾朝野的宰辅家嫡小姐,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于他的孤女,裴熠那么聪明,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京中传言,八九不离十了。
裴熠他,违背了誓言。
相伴七年的感情,战场上无数次同生共死的情谊,既然裴熠不珍惜,
那,我也没必要再留恋了。
想通了此间关窍,我反而慢慢松了肩胛。
蜷起手指细细拂过针脚稚浅的绣帕,我垂眼摩挲了半晌,扔进一旁火盆。
火焰舔舐而上,烧了干净。
我只觉畅快。
再用心、再喜爱,脏了的,我通通不要。
3\.
习武多年到底有用,我独在房间翻箱倒柜收拾细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这些年因着裴熠的缘故,裴家予我的添置多且不菲,我全都原封不动地留下。
等一圈收拾完,我才发现属于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
也是。
我本就出身边塞军户,又常年随裴熠出入边营,比起裴府,那里更像我的归宿。
我打定主意离开,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了解裴熠,他既将我当生辰礼物,自然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于是我一个人坐在房中,像以往无数个日子那样看书、习字。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飘起桃花雪。
鹿皮靴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响到檐下,轻轻跺了跺。
我拈着书页的手指缓缓收紧,知道机会终于来了。
是裴熠。
他推开门,携了一阵冷风进来,自然而然在我面前坐下。
我能察觉到他在深深凝视着我,但我只装作不知,并未开口。
裴熠等了一会,见我并不像往常一样迎来,只当我在闹脾气.
毕竟,他与魏宛然的定亲之事传遍京都,君禾这般爱他,吃味也是正常。
裴熠如是想着,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
他手掩唇轻轻咳了声,温声问:「今春返了倒寒,你的腿如何了?」
沙场之上无人能全身而退,或多或少都带点疾痛。
我曾经为救裴熠从马背摔下,落了隐疾,一到阴冷天小腿就疼,因此格外畏寒。
说着,裴熠探身,习惯性去碰我的腿。
我心里不适,便借着倒茶的姿势起身,避开了裴熠的手。
裴熠一愣,手悬在空中半晌,不动声色地收回了。
空气凝滞了片刻,我听见裴熠淡道:「君禾,你在闹什么脾气。」
「文官武将历来不睦,魏宰辅和我都心存破冰之意,才有议亲之事。更何况侯府这些年在军中积威甚重,惹得今圣忌惮,我不得不做一些事情来保全侯府。」
「我以为你会懂我的难处,可你如今表现,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话里话外,只透了一个意思。
我被彻底放弃了。
从别人口中猜到和听到正主亲口承认,当真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七年生死相随,落得如此下场,真心喂狗不过如此。
垂了眼,我缓缓勾起唇:「省得了。」
裴熠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
「君禾,府里多一人少一人都不会影响你的位置,你安心就是。」
像他这种勋贵子弟,妻子和爱人完全是两码事,裴熠分得清。
他自信能在侯夫人入府后,给君禾撑腰,让她不受半点委屈。
裴熠如是想,也如是说了。
末了,他还惺惺作态加了一句:「侯府贵妾,位同平妻。君禾,你可满意了?」
我听完,抬眸细细打量了一眼裴熠。
依旧是一副英挺俊美、游刃有余又高高在上的模样。
可如今这副模样,只令我厌恶。
我静静凝视着他,轻声道:「裴熠,你知道的,我要明媒正娶。」
「这是你答应我的。」
裴熠费心粉饰的太平被陡然戳破,面上浮起恼怒。
他猛地起身,重重捏住了我的手腕:
「杜君禾,这是你最好的结果。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懂吗?」
我冷着脸,没有喊疼,亦没有低头。
僵持许久,裴熠耐心耗尽,甩开手,居高临下又不容置喙道:「后日祖父忌日,寺庙敬香,君禾,别忘了。」
说完,他不管我手腕伤势如何,转身走了。
我握着泛起瘀青的手腕,撇过脸,看着窗外被踏成乌糟的白雪。
泪珠滚在眼眶,却被我生生憋回。
不值得。
再忍耐两天,我就彻底解脱了。
4
裴熠走后,我明显感觉院中的守卫增多了两倍不止。
那日不欢而散,他怕我兵行险招,去招惹他未婚妻,特地派人警告并将我禁了足。
裴熠似乎笃信,无论他做出什么,我都会原谅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这可真是一个好兆头。
我捏着汤婆滚上手腕淤青,冷静地在脑中推演脱身计划。
一遍又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很快,敬香的日子到了。
我趁人不备,将收拾好的行李绑到马车底板下。
但还没等掩饰一二,就听见背后裴熠唤道:「君禾,你在那作甚?」
我背脊微僵,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
却看到裴熠身后,探出一张陌生的美人面。
杏眼桃腮,曼丽多情。
是魏宛然。
裴熠是什么意思?
警告?还是示威敲打?
我面无表情盯着他们,不说话。
裴熠扬起眉,笑盈盈道:「君禾,愣着干嘛,快来拜见未来主母。」
我一愣。
下一刻,气血疯狂上涌。
裴熠他,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尊重过我,如今这般情境,更是明摆的作践!
我只觉羞愤。
羞愤于喜欢了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整整七年!
既然裴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我勾了抹甜笑,挪步上前,双手搭着裴熠的脖颈,黏黏糊糊地假哭:
「熠哥哥,你昨日还说与她不过联姻,对我才是真爱,叫我不必侍奉她……」
裴熠身子一僵,下意识伸手揽住我。
我的眼泪还没挤出来,就看见魏宛然的脸色已然变了。
魏宰辅已不缺权势,魏家小姐的亲事不必再维系相府地位。
先前裴熠妄图劝服我的话,半真半假。
破冰是假,保全侯府才是真。
而魏宛然,她若愿嫁给裴熠,只能是因为爱上了他。
我这一番话,简直是往魏宛然的逆鳞上戳。
先不论以后如何,这一路,她自然不会再给裴熠什么好脸色了。
够裴熠头疼一阵的了。
果然,魏宛然以手掩容,啜泣着跑了。
裴熠垂眸,深深凝视了我一眼,才转身追了上去。
怎么?还想同我算账啊。
我撇了撇嘴,扭头就登上了马车。
今后怕是再无机会呢。
5
裴熠追上魏宛然,估计是好一阵安抚,才将人哄上了马车。
她一掀帘,又看见我,倒是没再扭头就跑,只冷哼一声,拉着裴熠坐得远远的。
马车宽敞,我乐得清闲,便开始闭目养神。
毕竟,之后的路程犹如硬仗,我要养精蓄锐才行。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京郊,迈入山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穿破林间。
我霍然睁开双眼。
来了!
这一念头刚落地,与我暗中接头的鸟鸣被盖过,只听车外一声锵然,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随侍惊慌喊道:
「敌袭!敌袭——」
我蹙起眉,心知此遭是和裴熠的仇家撞上了。
他大张旗鼓与宰辅联姻,触动了不知多少人的利益,不遭刺杀才怪。
我走晚一步,现在是倒大霉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
正当我发愁时,一转眼却撞上了裴熠的目光。
他眼中明晦交织,起伏了很久,最后沉为一片意味深长的复杂。
就这一会功夫,林中破空声惊起,箭矢如雨般打在车壁上。
一支更是从窗纱穿过,钉到魏宛然耳畔。
她尖叫着躲进裴熠怀中。
裴熠揽着魏宛然,单手解了佩剑掷到我身旁,抿唇哑声道:
「君禾,下车为我断后。」
我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如今箭雨连绵,敌暗我明,此时下车无异于自找死路。
而裴熠竟让我断后?
就算是生了天大的嫌隙,有七年出生入死之情,他也不至于催着我去死吧。
而在这档口,魏宛然从裴熠怀中探出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得意冲我勾唇冷笑。
一瞬间,我就想明白了。
怪不得裴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哄回千金小姐的心,原来是拿我做了注。
我闭了闭眼,听见裴熠又说:
「君禾,你有武功傍身,又有实战经验,定会平安归来,但宛然自幼娇养深闺,我不能舍下她……」
「好。」
他正欲再劝说,我却早就提着剑撩开了门帘。
跃下马车的最后一刻,裴熠伸出手,似乎想拽住我。
可指尖擦过衣摆,掀起一捧料峭春风。
裴熠怔忪不过一刹,见我身入箭雨,吸引了全部火力,便当机立断割断马车引绳,抱着魏宛然跃上高马。
仅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视野中。
一瞬都不曾回头。
我握剑的虎口被箭锋震得生疼,整个人却像麻木了一般不断重复着格挡的动作。
这是裴熠曾亲手教我的。
真是讽刺啊。
虽说之前我打定主意要走,但行为举止总是存了几分赌气的意思,希冀裴熠能发现、能挽留我。
希冀,我在他心中到底是不同的。
那现在,我便是全然心死了。
原来,到底是我真心错付,识人不清。
6
箭雨汹涌,我渐渐力不从心,被逼到山崖边。
崖岸高百丈,其下云缭雾绕、苍翠郁葱。
我眼尖,瞥到崖岸两丈左右的位置,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台,正好能供一人藏身。
心思一转,我装作宁死不屈的样子,纵身一跳,稳稳当当落到那方石台上。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转黑。
崖上的人来来回回几波,都没有发现我的身影。
其中一波正是裴家的人。
就在我跃下悬崖不久,裴家的援兵就到了。
打斗声不出一刻就停息。
碾压局。
也是。裴家军是从战场中厮杀而出,对付这点刺杀,牛刀杀鸡罢了。
更何况,裴熠从一开始,就存了向宰辅证明实力的心思。
便更衬得我像个笑话。
我手指拂过嶙峋的山石,留下一丛干涸到发黑的血迹。
继而摁上心口。
那里已经没有一丝感觉了。
只余清净。
不爱了,放下了,原来是这般心境。
唇角疯狂上扬。
我在石台上待到夜半,才借着月光爬上悬崖。
小心伪造出坠崖身亡的痕迹,我一路小心抹去脚印,神不知鬼不觉溜出了京都。
去边塞。
我曾在桃花树下埋过一坛女儿红。
如今我不再需要了。
便去将它挖出来,与我旧时的朋友一醉方休。
7
紧赶慢赶到达塞外时,已过了半月有余。
胡桃见我第一眼,就扔了揽客的酒旗,眼眶通红飞扑着去抱我。
「我的杜大将军,你怎么来了!」
她的汉话依旧说得不太标准,我却没再打趣她,只是反手用力搂紧她柔软劲瘦的腰肢。
胡桃是卖酒的胡姬。
昔日我女扮男装混迹军营,她对我一见钟情追着示爱,我无奈告知她我的身份,一来二去,就成了异域挚友。
我的女儿红就埋在她家院子桃树下。
胡桃知道我和裴熠所有的过往,因此我将京都发生的事情交代完,她就义愤填膺拎起弯刀,想去京城为我讨个说法。
我含笑制止了她。
抓着胡桃的手贴到心脏处,我叹道:「谢谢你,胡桃,不过不用了。再谈起这些,我的内心已经毫无波动了。」
「我不爱他了。」
胡桃原地蹦了几圈,真心实意地为我高兴。
她心思简单,当即邀请我今晚去参加胡地的美酒篝火节。
「去吧去吧!美酒美食……还有美男!保准比那劳什子裴熠要识趣多情会伺候人!」
「呸呸呸!裴熠那厮可不比我们胡地的儿郎深情专一!」
说着,胡桃摸了把我的脸,怅然若失道:「你这小模样,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家的小子啊。」
我蹭了蹭她掌心,开怀地笑:「桃桃,便宜你好不好?」
胡桃抖着鸡皮疙瘩,惊叫着跑远了。
8
大漠黄沙,星垂平野。
我就着身旁人的手,仰头灌了一大口葡萄酒,醉眼朦胧地看向篝火旁载歌载舞的人群。
此处为沙城,背靠汉防,毗邻胡域,再往西去便是草原,可谓三方鼎足的中央之地。
从前我戍守边防时,便常常跑来喝酒吃肉。
如今一身轻松,更是舞得如鱼得水。
就是京城小姐日子太过磨人,我才跳了一个时辰就体力不支下场了。
胡桃绝不让我闲着。
我才下场,她就喊了几个高大俊美的异域美男轮番给我倒酒。
每上来一个,胡桃都要问我一遍:「阿禾,要不要?」
异域男子高鼻深目,眼中如盛了酒般醉人。
我看得眼花缭乱又脸红心跳。
一开始我还矜持地来回推拒,到后来酒喂多了,脑子不清醒就开始满嘴跑马。
胡桃问:「这个怎么样?」
我一挥手:「要!」
「这个呢?」
「要!」
「……」
一套流程下来,我挥了七次手,得到七个异域美男。
胡桃精挑细选的美男都被我收了,我还觉不够,迷迷糊糊起身,拎起酒壶遥指天上的月亮。
我大着舌头说:「我想要这个!」
酒喝多了手指无力,我高举的酒壶慢慢下垂,坠到地上。
澄清的酒液渗入沙壤,转瞬只留湿沙一片。
我愣了片刻,没由来地感到一阵伤心,便蹲下身呆呆地伸手去捧。
指尖还未触到地面,却被一只温凉的手捏住了手腕。
我后知后觉抬起头。
对上一双如寒星皎皎的眼。
月照千里,美玉无瑕。
我醉得看不清来人的相貌,却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衣摆。
「这个……这个,我也要……」
强撑着说完,我眼一闭,胡乱向前栽去。
坠入一片柔软温凉的梦中。
9
我怡然睡去,留得胡桃他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大、大太子……」
胡桃小心抬起头,偷偷觑着赫连绥脸色。
竟然无一丝不虞!
胡地以楼兰为尊,其人皆知,楼兰大太子虽有天神之资,却向来不喜人靠近。
曾有美艳大胆的胡姬献舞,求大太子垂怜,他却避如洪水猛兽般,冷着脸反手将人推离三丈远。
三丈远!
那舞姬都懵了。
如今被人抱了满怀,他竟一点也不恼。
甚至在胡桃陡然震颤的目光中,蜷起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脸颊。
那张犹如美玉的脸上,漾起了一丝奇异而危险的笑。
像是圈住心仪猎物的猎手。
胡桃看得发毛,咬了咬牙,顶着赫连绥长年掌军养出的杀伐气,壮着胆子伸手想接我:「大殿下,草民家小妹无意冲撞了您,还请恕罪。」
赫连绥却没应。
他抱起我,一步一步朝酒肆走去。
与此同时,清冽淡漠的声音随月光散落了一地:
「从今日起,通通闭上眼,管住嘴。」
「违者,格杀之。」
10
这一觉,我睡得又甜又香。
直到被脸上泛起的稣痒惊醒。
我迷茫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缕丝缎般的黑发,正一下一下、若即若离地触碰着我的脸颊。
视线往上,是一截如玉石般莹润的指节,勾缠着黑发,透出一股令人心惊的欲。
目光游移着,望进一片浓夜中的星海。
好漂亮的眼睛!
我脑子一空,下一刻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慌地弹坐起来。
等等!
我床上……为什么会有个男人?!
那人衣带轻解,半遮半掩的胸膛上红痕点点,一副饱受蹂躏的样子。
还用那漂亮的眼睛欲语还休地望着……
说我们没发生点什么,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捶了捶脑袋,缓过宿醉的头痛,却仍然想不起来昨晚到底是怎样度过的。
理了理烦乱的思绪,我斟酌着开口:「那个……你情我愿的事,你也不吃亏,就这样吧……」
话音未落,我眼睁睁看着那人的眼尾一点一点染上绯红。
「就这样?」
他慢慢从床上跪坐起,倾身俯到我面前。
精致深邃的五官骤然放大,他漂亮得几乎多出攻击性。
冷冽的呼吸就氲在我耳边:「这样……是哪样?」
「你要始乱终弃吗?」
什、什么?!
我瞪圆了眼睛,还没等再开口,那人便已垂颈,将脸庞埋进我的肩窝。
「不行。」
他原本清冽的音色染上几分喑哑,暗藏凶戾:「姐姐,不行的。」
「你已经把我弄丢过一次了,还想再丢一次吗?」
他声音是冷的,呼吸却很滚烫。
我不禁避了避。
这种动人心魄的美人,我若见过,必定是不会忘记的。
思及此,我不免疑道:「这位兄台,我们应是没见过,何谈弄丢?你……」不要乱攀关系啊。
话还没说完,这美人一歪头,虎牙咬上了我的锁骨。
等我推开他时,一个新鲜整齐的牙印已经印了上去。
嘶……他属狗的吗?
咬人这么凶!
我跳下床,一边愤愤擦着锁骨,一边朝门外走去。
找胡桃。
问问她从这是哪来的臭小子,一言不合怎么张口就咬人呢!
11
胡桃听完我的抱怨,一言不发,表情却很是奇妙。
她心不在焉地擦着酒盅,挤了丝笑:「阿禾,他不美吗?」
「美则美……」
胡桃打断我:「那就当享受当下吧。」
「不要纠结,好阿禾。大……咳,阿绥是我胡地最美的郎君,多少人盼着与他春宵一度,你就当玩玩,调解调解心情。」
我看着她面庞扭曲地说完这段话,内心升起些许狐疑。
不太对劲。
正当我想询问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再看胡桃的表情,从扭曲到空白,最后转为一片死寂似的平静。
嗯?
我转过头。
只见酒肆窄窄的后门口,层层叠叠倒着几个身着轻薄胡服的男子。
一个个高鼻深目、腰细腿长的。
脸上却都带着偷听墙角、不慎失误被发现的尴尬。
他们见我望来,不知是谁起的头,都开始「姐姐」「姐姐」叫了起来,并朝我围拢过来。
一时间,我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向胡桃投去求助的目光。
胡桃耸了耸肩,以唇语回道:「你昨晚,包了七个!」
说着,她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面露难色:「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们不是早该走了吗?」
胡桃笑了笑:「七个男花魁,包上一夜的价钱,便是把我这酒肆卖了也给不起呢。」
我瞪大眼睛:「那你怎么不拦着我点?!」
就这么任由我喝醉了胡闹?
胡桃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谁知道你驰骋沙场这些年,归来仍是穷光蛋啊!」
我没话说了。
群狼环伺的,我立了一份又一份的字据,才将自己从中赎了出来。
好不容易缓口气,一回头,却见那个叫阿绥的男子正倚着酒肆二楼的凭栏,冷冷望着我。
见我仰头看来,他便挑眉冲我一笑。
皮笑肉不笑的。
我背过身,小声问胡桃:「这个阿绥是怎么回事?」
胡桃凑过来,挤眉弄眼的:「他……他是自愿的。你就收了吧!」
12
莫名其妙的,我在边境养了一个大美男。
白天,他陪我后院酿酒抵债。
日昏后,他就开始爬床。
我试图跟他讲道理,他全然不听,只解开上衣,露出白皙匀称、线条姣好的肌肉块垒。
漂亮的眼睛又凶又狠:「怎么?是我不够漂亮还是身材不够好?」
「姐姐莫不是还想着那群男花魁?」
「姐姐,你睁眼看看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们!」
这哪跟哪啊!
我气急去踹他,却被阿绥轻而易举锁住了脚腕。
用力挣扎过,却死活挣不开。
学武多年,我自然知晓,若是被锁命门且一时无法挣脱,说明擒拿者武功深厚,起码不在我之下。
阿绥,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他这般纠缠,所求为何啊?
我想起那天阿绥咬牙切齿说我曾弄丢过他,可是我记忆中并无如此情境,除了……
我愣了愣。
五年前,我大败楼兰大太子,在追逐他溃逃的残部时,确实曾于路途中捡到一人。
带回营中救养多月,最后却连人带帐都不翼而飞了。
但,那绝不可能是阿绥。
因为那分明是一个漂亮娇艳的楼兰小姑娘。
小姑娘沉默寡言,一逗就脸红。
时间久了,却会奶声奶气地叫我哥哥。
我很喜欢她。
难得空闲的时候,总带她去边城游玩。
后来她不见了,我一骑绕境三百里,遍寻三天两夜却无果。
我精疲力竭又伤心难抑,一到营帐就昏厥过去。
是裴熠衣不解带照顾了我三日。
直到我醒来,便见他眨着熬得通红的眼睛担忧看着我。
当时,我心中有愧,便再也不提寻人之事了。
其实我也清楚。
大漠黄沙,兵匪遍地。
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不知所踪,必然凶多吉少了。
可心头到底是有根刺扎着。
一碰就生疼。
13
时隔多月,我再次想起裴熠,竟是在回忆旧事的契机,还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
反倒那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走失,更令我心痛。
我摁着胸口,垂头静默了很久。
阿绥觉察到我情绪不对,缓缓松了手,拱到我身边。
玉润指尖挑起我肩头垂散的一缕发。
他细细嗅了嗅,而后很轻地叹了口气,悄悄朝我倚靠过来。
我唇角微勾。
下一刻,重重扣住了他的下颌,反身将他按在身下。
阿绥身子僵了一瞬,却不动了。
我眼见制住了他,便挑眉笑问:「阿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阿绥眼眸微眯,屈指,轻轻敲了敲我的锁骨。
上面的牙印还泛着青紫。
警告似的。
我撇了撇唇,有些气恼地收回手。
还没完全抽离,就被阿绥捉在手心,重新摁到唇上。
他轻轻在我指尖一吻,极克制般,一触即离。
「姐姐,我不会认错的。」
我手指微屈,只感觉那一吻所带的热和痒沿指尖传到心口,难以招架。
「多年祈愿成真,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什么?」
阿绥的眼中闪过迟疑。
他想了想,还是摇头:「再等等,等我处理好一切。」
「再亲口告诉姐姐,好吗?」
嗓音亲昵缱绻,如同诱哄。
本就是露水情缘,我其实对此并不好奇。
但还是被惹得耳尖发起烫,脸也不由埋了下去。
耳鬓厮磨般。
我又听到阿绥轻而缓道:「姐姐,我很乖的。」
「所以,只养我一个好不好?」
啊?
见我表情犹疑,阿绥磨了磨牙,阴恻恻地笑:
「怎么?姐姐还想着那些个男花魁?」
我惊恐地看着他。
我想那些个债主干嘛!
隐隐地,我感觉好像哪处出了问题,便开始给阿绥掰扯前因后果。
说到最后,我突然福至心灵:
「阿绥,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很清晰地感到阿绥的身躯一僵。
紧接着,他环抱住我的手臂收紧,居然大大方方承认了。
倒令我有些局促。
我欲盖弥彰地打了个哈欠,翻身躺平了:
「睡觉!」
14
我用酿酒赚的钱在胡桃酒肆对面开了家饭馆。
想着阿绥盘靓条顺的样,我索性把他放到门前揽客。
他也很卖力,每天尽心尽责的,还雇了两个小伙一起吆喝。
但那两小伙脸黑,往那一站门神似的,来来往往的人说什么也不肯往这边迈。
连带着酒肆的生意也差了许多。
胡桃每每过来,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憋闷样。
我问她,她视线飘忽到门口,却摇了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饭馆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我兴奋捏着菜单去找我的开门红。
一推门,却远远见阿绥雇的小工一左一右摆开架势,正拦着一大队人马。
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心一沉,下意识去看阿绥。
他正端坐在堂中,气定神闲地喝茶。
看到我,阿绥便笑了一下:「姐姐,来。」
「好戏开场了。」
15
就在我还不明所以时,门外的喧哗声忽而变大。
刀剑相击声骤然响起。
我手一紧,下意识握上腰间的短刃,还未来得及抽出,就见一个小蝶般的身影向我扑来——
「小姐!」
我一怔:「荔枝?」
荔枝是裴府的家生子,她出现在边关,只能说明,裴家的主人也来了!
在我意识到这件事的下一刻,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终于找到你了,君禾。」
我蹙了下眉,向前两步。
身后,凳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惊起,应是阿绥站了起来。
我手背后向他摇了摇,只当他在担心我。
正是向前两步的距离,我透过两个黑脸门神,看清了那队人马的首领。
正是裴熠。
他似乎连夜赶路,整个人风尘仆仆,疲惫不堪。
看到我,裴熠眸中熬出的血丝更加浓重了,声音沙哑:「君禾,你果然还活着。我就知道,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怎会这么容易死呢。」
不知想起什么,他眼底浮现痛楚:「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就不信,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拿失踪来探自己在我心中的份量……你赢了。」
「现在,我推迟婚约,来找你了,别闹了君禾,跟我回家。」
又是这样。
对待所有物的态度。
若是之前,我会厌烦、会伤心。
但现在,我内心毫无波澜,连跟他掰扯爱与不爱的欲望都没了,只冷冷道:「这些年生死相随,我欠老侯爷的早就还清了,至于你……」
「与我还有何瓜葛。」
裴熠肩膀颤抖起来。
他失了稳重,拼命摇头,抽气道:「君禾,你还在与我赌气。」
「我已备好婚礼,届时你与宛然一同进门,位如平妻……」
他苍白着脸,颤着嗓,仿佛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还不够吗?君禾。」
我冷眼看他:「够了。」
「你可以滚了。」
裴熠志在必得的表情一僵,一时竟有些茫然。
也是这时,阿绥施施然走到我身边,环住我,漂亮的脸搁到我肩上。
大鸟依人的姿势。
他看着裴熠,眨了眨眼,嫌弃道:「哪里来的灰蓬土脸的丑东西?」
「姐姐别看他,脏了自己的眼。」
一瞬间,裴熠的脸青了起来,又陡然发紫。
又青又紫,精彩纷呈!
我绷不住笑出声:「是哦,确实要洗洗眼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阿绥的手指便搭上我的脸,将我扳向他。
来源:艾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