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乞丐张五。他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他已经两天没讨到一口吃食,腹中饥饿如同火烧,视线都开始模糊。城隍庙的屋檐下挤满了避雨的乞丐,没他的位置,他只能缩在这棵半枯的老槐树下,听着肚子里咕噜噜的声响,觉得自己大概熬不过这个晚上了
寒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泥泞的官道旁,蜷着一个黑影。
那是乞丐张五。他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他已经两天没讨到一口吃食,腹中饥饿如同火烧,视线都开始模糊。城隍庙的屋檐下挤满了避雨的乞丐,没他的位置,他只能缩在这棵半枯的老槐树下,听着肚子里咕噜噜的声响,觉得自己大概熬不过这个晚上了。
“喂,快死的。”
一个嘶哑得像破锣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张五勉强抬起头。雨幕中,站着一个干瘦的老乞丐,披着破旧的蓑衣,脸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他手里端着一只碗,递到张五面前。
“看你可怜,这个给你。拿着它,去城南门口讨。”老乞丐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那是一只碗,颜色是古怪的青灰色,碗口有几道细微的裂璺,看上去有些年头,泥污半干,沾着几片烂菜叶。张五愣了一下,乞儿之间为了半个馊馒头都能打破头,哪有白送饭碗的道理?他挣扎着坐起身,哑声道:“……为何给我?”
老乞丐发出嗬嗬的怪笑,像是夜枭在哭:“老子要离开这鬼地方了,这碗……嘿嘿,用不着了。记住,只能用这个碗讨,讨来的吃食,也只能用这个碗吃。还有……”他凑近了些,一股难以言喻的、像是陈年坟土混合着腐肉的气息扑面而来,“千万别看碗底。”
说完,他不等张五反应,将碗硬塞进他怀里,转身蹒跚着走入雨幕,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张五捧着那只碗,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碗很沉,比一般的陶碗重许多。他下意识地想翻转看看碗底,老乞丐的警告却突然在耳边响起。他犹豫了一下,求生的欲望终究压过了好奇。
第二天雨歇,张五拖着虚弱的身体,按照老乞丐的指点,来到城南门口。这里是富户出入的必经之路。他学着其他乞丐的样子,哆哆嗦嗦地伸出碗,有气无力地哀求:“行行好,老爷夫人赏口吃的吧……”
奇迹发生了。
往常对他避之不及的路人,今日却频频在他面前驻足。第一个停下的是一位衣着锦绣的胖商人,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张五,又似乎被那碗吸引,目光在碗上停留片刻,竟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扔了进去!
“叮当”一声轻响,不仅是银子落碗的声音,更是张五心弦被拨动的声音。他惊呆了。
接着,一位坐着软轿经过的夫人,掀开轿帘瞥了一眼,竟吩咐丫鬟给了两个白面馍馍,直接放在那碗里。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施舍者……铜钱、糕点、甚至一小块卤肉。
不到半天功夫,那青瓷碗里竟然堆满了钱粮,前所未有地丰盛!张五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都烧沸了。他抱着沉甸甸的碗,躲到角落,手还在发抖。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食物,食物的味道似乎也格外香甜。
吃饱后,巨大的喜悦和一丝不安同时攫住了他。他再次仔细端详这只碗。碗壁粗糙,并无特别花纹,只是那青灰色泽,在阳光下看,隐隐透着一股子阴冷。他猛地想起老乞丐的话——“千万别看碗底”。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强烈的好奇心像猫爪一样挠着他的心。他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注意,颤抖着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碗翻转过来。
碗底很干净,沾着一点泥灰。中央,竟镶嵌着一颗东西!
那绝非烧制上去的图案。那分明是一颗……眼球!
约莫指甲盖大小,材质似玉非玉,似肉非肉,颜色灰白,最骇人的是,那瞳孔的位置,竟像活物般,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张五吓得怪叫一声,手一软,碗差点脱手摔在地上。他慌忙接住,心脏咚咚咚地砸着胸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那眼球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归于沉寂,仿佛刚才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邪门!这碗太邪门了!
他第一个念头是立刻扔掉这可怕的玩意儿。但指尖触摸到怀里那沉甸甸的铜钱,想到白面馍馍的香甜,想到再也不用挨饿受冻……贪婪最终战胜了恐惧。
“怕什么……不过是个古怪点的碗罢了……能讨到钱,才是实在的……”他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紧紧将碗搂在怀里,仿佛搂着的不是邪物,而是通往温饱生活的钥匙。
他只是个快饿死的乞丐,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张五留下了那只碗。
从此,他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成了城南门口最“幸运”的乞丐。只要他伸出那只青瓷碗,几乎无人能拒绝。施舍者们往往眼神会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便不由自主地掏出钱财。铜钱、银角子甚至精致的点心,源源不断地落入碗中。
他很快搬出了漏雨的城隍庙角落,用讨来的钱租了一间小小的、但干燥的窝棚。他吃上了热乎的饭菜,换上了虽旧但干净的衣裳,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甚至腰间还能剩下几个铜板叮当作响。
同行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张五,你他娘的走了什么狗屎运?”乞丐头子王麻子带着两个跟班,堵住了收工回家的张五,眼神不善地打量着他鼓囊囊的钱袋和那只从不离身的宝贝碗。
张五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碗藏到身后,赔着笑道:“麻爷说笑了,就是……就是近来运气好些。”
“运气好?”王麻子一把抢过他的钱袋,掂了掂,冷笑道,“这可不是运气好能解释的。说!是不是得了什么宝贝?”他的目光狐疑地扫向张五紧紧护着的碗。
张五冷汗直冒,支吾道:“就是一个破碗……”
“破碗?拿来我瞧瞧!”王麻子伸手就要夺。
张五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向后一跳,死死抱着碗:“麻爷!这真是吃饭的家伙什,不值钱!求您高抬贵手!”他声音发颤,但护着碗的手却异常坚决。这碗是他的命根子,谁也不能碰!
王麻子见他这副模样,疑心更重,但看张五一副拼命的架势,周围也开始有人探头张望,便啐了一口:“呸!不识抬举的东西!走着瞧!”他掂了掂抢来的钱袋,骂骂咧咧地走了。
张五松了一口气,后背全是冷汗。他看着王麻子等人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里的碗,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再次浮现。但这不安,很快又被碗带来的富足感所淹没。
他甚至开始用讨来的钱,偶尔买壶劣酒,醉醺醺地做着美梦:也许能攒钱买亩薄田,或者做点小买卖,彻底摆脱乞丐的身份……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一年。张五的日子越发滋润,几乎不像个乞丐了。但他也开始发现一些细微的变化。
首先,他越来越离不开这只碗。哪怕只是片刻不摸到碗,他就会心慌意乱,坐立难安。每晚,他必须抱着碗才能入睡。
其次,他发现自己看东西,偶尔会出现重影。有时眼角余光会瞥见一些快速移动的黑影,但猛地转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他以为是劳累所致,并未多想。
最怪异的是那只碗。他依旧严格遵守着不看碗底的习惯,但有时清洗碗内侧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碗底那颗“眼睛”转动的幅度似乎越来越大,甚至……有时碗会极其轻微地振动一下,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轻轻叩击碗壁。
三年时间,弹指而过。
曾经的乞丐张五,如今竟成了城里小有名气的“怪人”。他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去城南门口乞讨,穿着却体面了许多,甚至有人传言他私下攒下的钱财,足以买下一间铺面。但他从不与人交往,也从未想过改变“乞讨”这一行径,仿佛这只碗,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然而,此时的张五,却生活在无边的恐惧和痛苦之中。
大约从半年前开始,他的身体出现了可怕的异变。
最初是手臂上长出一颗红色的痣,他没在意。但没过几天,那“痣”开始隆起,颜色变得灰白,仔细看去,那分明是一只微缩的、紧闭着的眼睛!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这种诡异的“眼睛”开始在他全身各处冒出来!背上、胸口、大腿……它们像潮湿墙角疯长的霉斑,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
郎中被请来,只看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药箱都没拿就逃走了,连连喊着“妖孽作祟”。
张五自己也吓疯了。他试图用刀挖掉那些眼睛,但挖掉一颗,会在原处爆出两颗;用火烧,皮肉烧得滋滋作响,焦糊味弥漫,但那眼睛仿佛在火焰中睁得更开,冰冷的瞳孔死死盯着他,带着无尽的嘲讽。
它们仿佛是活的,寄生在他的皮肉之下,以他的恐惧和生命为食。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发现碗底那颗主眼,变得愈发活跃。它不再缓慢转动,而是时常灵活地四处乱瞟,瞳孔收缩扩张,仿佛在观察着这个世界,甚至……在等待着什么。
张五终于明白,老乞丐那不是馈赠,而是最恶毒的诅咒!这碗根本不是聚宝盆,而是索命的邪物!它用财富诱惑宿主,最终却要将宿主变成滋养它(或它们)的温床!
他不敢再出去乞讨,整日缩在阴暗的窝棚里,用厚厚的布条缠满全身,试图遮住那些令人疯狂的眼睛。但布条之下,蠕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它们还在生长。
窝棚里恶臭弥漫。不是腐烂的气味,而是一种冰冷的、像是无数蛇虫盘踞在一起的腥气。钱散落一地,蒙着灰,如今这些曾让他欣喜若狂的黄白之物,看起来比狗屎还不如。
夜里,他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一个无底的深渊,深渊四壁密密麻麻全是转动眼球。它们盯着他,发出窸窸窣窣的低语,然后像潮水般涌上来,将他淹没、吞噬……
“啊——!”他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布条下的眼睛们似乎也因他的恐惧而兴奋地微微颤动。
他崩溃地爬到角落,拿出那只被层层破布包裹的青瓷碗。恨意和恐惧交织,他举起碗,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它砸碎!
但就在碗即将脱手的瞬间,一种钻心的疼痛从他全身的眼睛里爆发出来,仿佛砸碎这碗,就是在砸碎他自己!他惨叫一声,脱力地瘫倒在地,碗咕噜噜滚到一边,破布散开,碗底那只主眼冷冷地“注视”着他,仿佛在嘲弄他的徒劳。
张五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全身的皮肤几乎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灰白色眼睛所覆盖。那些眼睛大小不一,有的只有米粒大,有的已有铜钱大小,它们不停地开合、转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湿漉漉的摩擦声。
他已经无法移动,像一具还有意识的、长满了眼睛的骷髅,瘫在恶臭的窝棚里,等待着最终的结局。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胸腔里一起张开。
弥留之际,这三年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闪回:冰冷的雨夜、诡异的老乞丐、碗底转动的眼球、路人恍惚的眼神、铜钱落入碗中的脆响、王麻子的嫉妒、第一颗眼睛从皮肤下冒出时的惊恐……
一切都是阴谋。这碗通过施舍,吞噬的不仅是钱财,还有那些施舍者的“注意力”或者某种生命气息?而他自己,这个贪婪的宿主,不过是培育这些可怕眼睛的容器和温床。
“……呃……啊……”他想说话,但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就在这时,他全身的眼睛,连同碗底那只主眼,猛地同时转向同一个方向——死死盯住了窝棚那扇破旧的木门!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要进来。
张五的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放大。在他的视野里,世界已经变成了无数瞳孔重叠构成的扭曲画面。
他感觉到,身上的眼睛开始剧烈地跳动,仿佛要挣脱他皮肤的束缚钻出来!碗底的主眼散发出幽幽的灰光,发出一种低频率的、常人无法听见的嗡鸣。
“噗嗤!”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他胸口一颗硕大的眼球猛地炸开,粘稠的灰白色浆液溅射开来。但爆裂处,没有血肉,而是伸出了一条细长、苍白、覆盖着粘液的手指状肢体!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噗嗤!噗嗤!噗嗤!”
如同成熟的豆荚纷纷爆裂,他全身的眼睛都在炸开!无数细长、扭曲、非人的苍白肢体从中钻出,挣扎着,蠕动着,试图爬出来!它们细小尖锐的指尖划拉着他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窝棚里回荡着一种诡异的、窸窸窣窣的密集声响,像是无数虫子在啃噬,又像是无数细小的声音在低语。
碗底的主眼兴奋地疯狂转动,体积似乎也膨胀了一圈。
张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和痛苦,以及被彻底侵占的恐怖。他终于明白了老乞丐的结局,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生命尽头最凄厉、最绝望的嘶嚎,声音穿透了窝棚,在死寂的夜空中回荡:
“他们……他们从碗里爬出来了——!!!”
嘶喊声戛然而止。
窝棚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密密麻麻的、苍白的细小肢体,仍在缓慢而执着地从张五千疮百孔的尸体中蠕动而出,它们彼此纠缠、汇聚,仿佛在形成某种更庞大的、难以名状的恐怖之物。
那只青瓷碗静静躺在不远处,碗底的眼珠停止了转动,瞳孔幽深,仿佛一道通往无尽深渊的门户,正无声地等待着下一个……贪婪的拾取者。
夜风吹过,窝棚的门吱呀一声,轻轻晃动了一下。
门外,夜色浓稠如墨。
来源:月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