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夜晚的大雪封住了村间小道,北风呼啸着刮过光秃秃的树梢。村口忽然响起十哥洪亮的声音:"这边走,跟我来!"一群拿着铁锹和绳索的村民立刻行动起来,踩着厚厚的积雪向邻村方向疾行而去。
夜晚的大雪封住了村间小道,北风呼啸着刮过光秃秃的树梢。村口忽然响起十哥洪亮的声音:"这边走,跟我来!"一群拿着铁锹和绳索的村民立刻行动起来,踩着厚厚的积雪向邻村方向疾行而去。
那年是1994年,我跟着几个兄弟从城里回老家过年。这已经是我连续第五年没回老家了,城里的工作太忙,总是抽不开身。
多年不回,家乡的变化让我惊喜,过去的泥巴路变成了水泥路,通到了每家每户的门口。农家院落焕然一新,不少人家添置了彩电和电风扇,有的甚至买了冰箱。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在我们刘家这个大家族里,排行老十的十哥享有不同寻常的尊重。连对我们向来严厉的大哥,那个在我童年记忆中从不苟言笑的男人,见了十哥也是毕恭毕敬的模样,连说话的声调都柔和了几分。
"十哥来了!"随着院门的响动,堂屋里的氛围瞬间活跃起来。三婶赶紧给炉子添了两块煤,二伯放下手中的旱烟袋,几个孩子也停止了追逐打闹。
我望向门口,一个身材不高但精神矍铄的中年人带着寒气走进来。他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蓝色棉袄,棉袄肘部已经磨得发白,脖子上围着一条褪了色的灰色围巾。他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眼睛亮得像冬日里的星星。
"都回来了?好啊,一家人团聚了。"十哥一边脱下棉帽,一边环顾四周,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他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但精气神却足得很,走路带风,脚步轻快。
他从怀里掏出几包槐花糖,是那种用松木盒子装的老式糖块,香甜中带着植物的清香。十哥把糖果分给屋里的每个人,特别是孩子们,还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笑着问他们学习怎么样。
"听说你在化肥厂当科长了?不容易啊。"十哥转向我,目光中充满赞许。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在城里这点成就不算什么,但十哥的夸奖却让我感到莫名的骄傲。
除夕夜的饭桌格外热闹。一屋子的亲戚围坐在一起,炉子里的煤炭烧得正旺,屋里暖烘烘的,窗户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
桌上是家乡特有的红烧肉、拌凉菜、扒鸡、蒸鱼,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饺子。三婶包的荠菜猪肉馅,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鲜美的汁水瞬间充满口腔。饭菜的香气和热闹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萦绕在我的鼻尖和耳畔。
"来,先敬老大一杯。"十哥端起酒杯,冲着我大哥示意。家里的规矩,长幼有序,饭桌上先敬长辈。可奇怪的是,大哥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那恭敬的样子像是在敬长辈而不是弟弟。
吃到一半,我大伯端起酒杯,眼睛湿润地看向十哥:"来,咱们敬十弟一杯。要不是他,咱们刘家村现在还是那个破败样子呢。"我注意到屋里的人都默默点头,眼神中透着敬佩。
"老大,别提这些了。"十哥连忙摆手,脸上有些不自在。他抿了一口酒,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仿佛大伯说的不是他。
大伯却不依不饶:"怎么不能提?1976年那场洪灾,整个村子被水淹了,是你小子一个人划着小船救出了五户人家,那时候你才多大?二十出头吧?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要不是你,老马头家的两个娃娃,还有张老汉一家,哪有命在这儿吃年夜饭?"
大伯说话时,我偷眼观察十哥。他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表情,但眼神中却有一种沉稳的力量。我一愣,这件事我从未听说过。城里的亲戚聚会,从没人提起过十哥的这些事迹。
"洪灾那会儿,十弟刚从技校毕业没多久。"二伯接过话茬,手里的筷子在空中挥舞着,像是在勾勒那段往事。"水退了以后,村里一片狼藉,房子倒了好几间,粮食也淹了。是十弟跑到县里,给咱们村争取到了救济款和建材,带头修房子、清淤泥。"
我看向十哥,发现他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菜,微微摇头,像是不愿再提。可我却对这些故事充满好奇,这些从未听说过的往事,仿佛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我得以窥见家族历史的另一面。
"你们还记得那年村里办砖厂的事吗?"二伯接着话茬,眼睛里闪烁着回忆的光芒。"县里来人看中了十弟的能力,要提拔他去县里当干部,被他给拒绝了。那可是八十年代初,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县政府啊!"
"为啥拒绝?"我忍不住问道,心里充满疑惑。在我们这一代人眼中,能进县里当干部是出人头地的象征,十哥为何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他说根在哪里,心就在哪里。"大伯敲着桌面,木质餐桌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时候全村人都劝他去,多好的机会啊,能进县委班子。可他犟得很,说想改变村里的面貌。"
大伯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河"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用桌上的火柴点燃。他深吸一口,烟雾在灯光下缭绕。"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真就留下来了,带着村里的青壮年办起了砖厂,没过两年,又办起了鞋厂。那时候农村刚开始搞承包制,十弟就像是提前看到了未来一样。"
我转头看向十哥,他正给小侄子夹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大伯讲的故事与他无关。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人,曾经拒绝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为何他对这些从不提起?
饭后,大人们围坐在炕上喝茶闲聊,孩子们在院子里放鞭炮,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我悄悄跟着十哥来到他的房间,想问问他那些往事。
十哥的房间很简朴,一张木床,一个旧书桌,墙上贴着几张村里孩子们的照片。书桌上摊开着一摞学生作业本,旁边放着一支红色钢笔和一副老花镜。
"十哥,您在村小教书?"我有些惊讶地问道。
十哥笑了笑:"嗯,教了快二十年了。刚开始是兼职,后来砖厂和鞋厂都走上正轨了,就专心教书了。"
"可您办的厂子不是很成功吗?为什么要去教书?"
十哥坐在床沿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老式的相册,封面已经有些泛黄。"来,看看这个。"
我接过相册,翻开第一页,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群穿着简朴的孩子,站在一间土坯房前。照片背景是七十年代末的村小学,土墙草顶,窗户上糊着纸而不是玻璃。
"这是我上小学时的照片。"十哥指着照片中一个瘦小的男孩说道。"那时候,村里只有一个老先生教书,教室下雨天就漏水,冬天冷得手指都握不住笔。我当时就想,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了,一定要让村里的孩子有个好学校。"
我继续翻看相册,看到了八十年代的砖厂和鞋厂照片,十哥和工人们站在一起,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还有村里第一批走出去的大学生,他们穿着学士服,十哥站在中间,笑得比谁都灿烂。
"我一直记得我们班主任说过的话:'一个地方要发展,必须先发展教育'。"十哥合上相册,眼神中透着坚定。"厂子赚了钱,我们先修了学校,给孩子们买了新桌椅和教材,又修了村里的路。村民们的日子好过了,孩子们也有了更好的未来。"
在院子里,我遇到了村里的老支书王伯。他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个旧烟袋锅,时不时地抽上一口。寒风中,烟丝燃烧的味道和他口中呼出的白气混在一起,飘散在冬夜的空气中。
"小伙子,你是十哥的侄儿吧?看着眼熟。"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是啊,王伯。我听说十哥好像在村里做了不少事?"
老人抽了一口烟,缓缓点头:"没有十哥就没有今天的刘家村啊。"他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感。
"这话怎么说?"
"你知道村里那个鞋厂吗?"王伯指向村子东头的方向。"那是七八十年代十哥一手创办的。刚开始只有三台缝纫机,厂房是村民们一砖一瓦搭起来的。"王伯的声音低沉而温暖,带着回忆的味道。
"那时候多艰难啊,贷款没人敢贷,材料进不来,产品出不去。十哥硬是跑断了腿,把厂子办起来了。"王伯敲了敲烟袋锅,将里面的灰烬倒出来。"我记得有一次,为了拿到一批重要订单,十哥骑自行车去县城,来回六十多里路,当天就回来了。回来时已经是深夜,裤腿都被露水打湿了,第二天照常带着大伙干活。"
"后来呢?"我追问道,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
"后来啊,厂子慢慢有了起色。很多城里厂子都想挖十哥过去当厂长,给开的工资是咱们这儿的好几倍。"王伯吐出一口烟圈,在寒冷的空气中旋转上升,然后消散不见。
"但他没去。厂子赚了钱,他把钱用在哪了?修学校、修路、给村里老人办医保。啥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八十年代末那场洪灾,村里又遭了灾。十哥倾尽所有,甚至卖了自己的一块地,也要帮村里重建。咱们村现在条件好了,没几个人记得这些事了。"
听完王伯的话,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夜深了,我回到屋里,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白天听到的那些故事,再想想自己这些年在城里的生活,只顾着升职加薪,从未想过家乡的变化和发展。十哥的选择让我感到惭愧,也让我对他肃然起敬。
第二天一早,我借口出去走走,悄悄去了村小学。清晨的阳光洒在学校的操场上,几个孩子在那里踢着一个旧足球。学校不大,但看起来很整洁,教学楼刷着明亮的米黄色涂料,窗明几净。
我轻轻推开一间教室的门,看到十哥正坐在讲台前,戴着老花镜批改作业。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是那种用青花瓷盖碗泡的绿茶,茶香在教室里弥漫。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额头上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他的手指因长年劳作而粗糙,但写字却很认真,每一个评语都工整清晰。
这一刻,我忽然想起昨晚二伯说过的话,十哥资助了三十多个贫困学生,其中有几个已经成了城里的大学教授和医生。还有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刘明,现在已经是省城一家医院的主任医师,每年都会回来看望十哥。
"我能进来吗?"我轻声问道,生怕打扰到他。
十哥抬头,看到是我,笑了:"来了?坐。"他指了指旁边的学生椅子。我走过去坐下,那张小小的课桌椅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小学时光。
"十哥,我有个问题想问您。"我有些迟疑地开口。
"说吧。"十哥合上作业本,取下老花镜,专注地看着我。
"为什么当年您不去县里当官?"这个问题昨晚就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十哥放下笔,摘下老花镜,眼睛望向窗外的雪景。窗外,几个孩子正在操场上嬉戏,笑声清脆悦耳。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思考如何回答我的问题。
"小时候,你爷爷教过我一句话:'吃水不忘挖井人'。"十哥的声音很平静,但字字有力。"我从这个村子里走出去,受过教育,懂了一点道理,就应该回来帮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可您本可以有更好的发展啊。"我忍不住追问。在我看来,十哥的才能在县里甚至更大的舞台上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什么叫好发展?"十哥反问道,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当官算是好发展?挣大钱算是好发展?我在这里教书三十年,看着一批批孩子成长,参与村里的变化,这难道不是好发展吗?"
他走到窗前,指着远处的村庄:"你看,现在村里的路通了,学校新了,家家都有电视机,孩子们有书读。我亲眼看着这一切从无到有,从差到好,这种成就感,是钱和权给不了的。"
他的话让我无言以对。是啊,什么是真正的成功?是高官厚禄,还是心安理得?是锦衣玉食,还是桃李满天下?
阳光下,他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学生的作业本,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贝。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那是一种我在城里很少见到的纯粹的快乐。
"有人说我傻,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留在村里吃苦。"十哥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但我觉得,人这一辈子,总要为点什么活着。我选择为家乡活着,为这些孩子活着,这就够了。"
走出教室,我在操场上遇到了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一件深色呢子大衣,一看就是城里人。他告诉我,他叫刘强,是十哥资助过的学生之一,现在在省城一所大学任教。
"要不是十哥,我早就辍学了。"刘强看着教学楼,眼中满是感激。"那年我爸得了重病,家里揭不开锅,是十哥悄悄给我交了学费,还每月给我生活费。他把自己的工资几乎都花在了我们这些孩子身上。"
刘强告诉我,像他这样被十哥资助的孩子有很多,他们现在遍布全国各地,有医生、教师、工程师,每年春节都会回来看望十哥。十哥从来不居功,只是默默地做这些事,甚至很多村民都不知道。
"十哥有个笔记本,里面记着每个孩子的情况,他们的梦想和困难。"刘强接着说,"他常说,一个村子最宝贵的财富是人才,只要培养出人才,村子就有希望。"
离开前那天,我在村口看到十哥和几个学生站在一起,他们正在谈论着什么,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十哥穿着那件旧棉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
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却在这片土地上活出了自己的精彩。他没有显赫的职位,没有丰厚的财富,但他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和爱戴。
"十哥,今年您得去县里看看病。"我走过去,关切地说道。昨天晚上我注意到他咳嗽得厉害,脸色也不太好。
"没事,小毛病而已。"十哥摆摆手,笑着说,"等开春了,地里忙完再说。"
"不行,我回城里就给您寄药来。"我坚持道,"您可得保重身体啊。"
十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眼中满是慈爱:"好啊,听你的。你在城里也要照顾好自己,有空就回来看看。"
返程的汽车缓缓启动,我透过车窗看着渐渐远去的村庄。雪后的田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格外宁静而美丽。我想起村里的鞋厂、学校和那些因十哥而改变命运的人们,终于明白为何我们家族如此敬重他。
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他在平凡中坚守,在坚守中见证变化,在变化中始终保持那份初心。
我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敬意和感动。那些在城市里追逐的所谓成功,在十哥的选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村口的那棵老槐树渐渐缩小,最后消失在视野中。那是十哥小时候亲手栽下的,如今已经枝繁叶茂,遮挡了半个村口。就像十哥的付出,默默地,却改变了一切。
五叔曾跟我说过,人这一辈子,能被人记住的,往往不是你有多少钱、多大官,而是你为别人做了什么。十哥的一生平凡而朴实,但在这平凡中,他扎根在家乡的土地上,如同一棵不起眼的老槐树,默默地见证着四季更替,为村里人遮风挡雨。
汽车驶上高速公路,我掏出手机,翻看着刚才拍下的村子全景。画面中,晨曦的微光洒在村庄的屋顶上,远处是十哥创办的那个小鞋厂,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根在哪里,心就在哪里"。十哥用一生诠释了这句话,他的根深深地扎在这片土地上,他的心始终与乡亲们在一起。
我决定,回城后要经常给十哥打电话,有时间就回来看看。也许我不能像十哥那样为家乡做出那么大的贡献,但至少,我可以记住这份情,传承这种精神。
火车上,我拿出笔记本,开始写下今天的所见所闻。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田野、村庄、城镇,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播放。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选择背后都有自己的理由。
十哥选择了留在家乡,用自己的方式改变着身边的一切。这种默默无闻的奉献,这种朴实无华的坚守,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需要的精神。
我合上笔记本,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十哥站在村口送别我的身影。他挥手的样子,笑容的样子,都那么清晰。。
。因为根在哪里,心就在哪里。这大概就是十哥想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一课吧。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