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玄关的声控灯没亮,并非坏了,而是被客厅里更刺眼、更晃动、也更富有生命原始律动感的光影所压制。杜若站在门口,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推开门的时候,屋内的空气黏稠得像一碗忘了放盐的隔夜菌菇汤。
玄关的声控灯没亮,并非坏了,而是被客厅里更刺眼、更晃动、也更富有生命原始律动感的光影所压制。杜若站在门口,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
电视开着,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都市爱情剧,男女主角在铺满玫瑰花瓣的大床上深情对望,背景音乐是小提琴拉出的缱绻旋律。
然而,真正的主角并不在屏幕里。
沙发上,两个身影正以一种比电视剧里更具探索精神的姿态交缠在一起。男人背对着他,古铜色的脊背上汗珠滚落,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像一头卖力的耕牛。女人,他的妻子江芜,双臂环着男人的脖颈,发出细碎又压抑的呻吟。
电视的光在她潮红的脸颊上打出斑驳的光影。
杜若默默地将脚上的皮鞋换成了拖鞋,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将手里的菜放进厨房,甚至还顺手把昨天忘掉的垃圾袋提了出来,放在门边。
【嗯,心率72,血压120/80,多巴胺分泌正常,未出现愤怒、悲伤等剧烈情绪波动。观测样本“江芜”的出轨行为确认。】
杜若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三年前,作为“万界理智维系局,异常收容与逻辑矫正部”的S-001号执行官,代号“静默庭者”的他,为了撰写一篇关于《低熵文明中碳基生物婚姻关系对个体逻辑闭环的影响》的观察报告,选择降格进入这颗蓝色星球,随机匹配了一位名叫江芜的女性,开始了为期三年的婚姻生活体验。
三年来,他扮演着一个名叫杜若的普通男人。工作是普通的公司文员,薪水不高不低,性格温和甚至有些懦弱。他精准地复刻了所有人类丈夫应该有的行为模式:按时上交工资、包揽大部分家务、在纪念日准备礼物、在她生病时彻夜照顾。
他以为这篇报告会以“一段平淡但稳固的婚姻关系可以有效降低个体的混沌倾向”作为结论。
现在看来,他得重新起草了。
【结论修正:低熵文明中碳基生物的背叛行为,其发生逻辑与宇宙热寂同样不可避免,且毫无新意。】
客厅里的声音愈发激烈。
江芜似乎达到了某种顶峰,她高亢的呻吟穿透了小提琴的配乐,带着一丝炫耀般的肆无忌惮。
“川哥……你比我们家那个废物……强太多了……”
“哦?哪个废物?”男人低沉地笑着,声音带着剧烈喘息后的沙哑。
“杜若啊……那个窝囊废,真不知道我当初怎么会嫁给他!结婚三年,连套像样的首饰都没给我买过。要不是看在他那张脸还算能看,我一天都忍不下去!”
“宝贝儿,等我下个月拿下城南那块地,就跟他离了,我娶你。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真的吗川哥?你太好了!嗯……啊!”
杜若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杯刚倒的温水,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穿透了那个叫“川哥”的男人的皮肉、骨骼,直接看到了他那颗被酒精和劣质荷尔蒙填满的心脏。
【目标:马川。年龄33岁,鼎盛集团副总,已婚,育有一女。名下资产约八千万,负债三千万。上周因肾上腺皮质激素分泌紊乱导致功能性障碍,今日表现超常,疑似使用了西地那非类药物。】
他的大脑在0.01秒内就完成了对马川所有公开及非公开信息的扫描和分析。
【评估:低价值碳基生物,逻辑链简单,以原始欲望为主要驱动力,对报告不具备任何正面价值。可作废料处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江芜迷离的眼神忽然瞥向了厨房的方向。
当她的视线与杜若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对上时,她的呻吟戛然而止。
空气,瞬间凝固了。
马川也感觉到了身下女人的僵硬,他不耐烦地停下动作,顺着她的目光回头。
然后,他也看到了杜若。
那个传说中江芜的“废物老公”,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一条灰色家居裤,手里端着一杯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蜡像。
尴尬、震惊、慌乱……种种情绪在马川和江芜的脸上闪过。
但很快,这些情绪就变成了一种被撞破后的恼羞成怒。
江芜一把推开马川,手忙脚乱地拉起滑落的吊带裙,遮住自己的身体。她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率先炸毛了。
“杜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想吓死人啊!”
马川也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毫不避讳地整理着自己的西裤。他上下打量着杜-若,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和挑衅,就像在看一只闯入自己领地的蚂蚁。
“你就是杜若?”他用下巴指了指杜若,“啧,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这么没用?”
杜若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江芜,语气平淡地问:“垃圾袋我放门口了,记得待会儿扔一下。晚饭想吃什么?冰箱里还有些排骨和冬瓜。”
这种超乎寻常的平静,让江芜和马川都愣住了。
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应该暴跳如雷,冲上来打人吗?或者声嘶力竭地质问?再不济也该是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吧?
可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个下班回家的丈夫,在问妻子晚饭吃什么一样日常。
这种日常感,与眼前这片狼藉的偷情场面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让江芜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观测样本“江芜”出现心率加速、肾上腺素飙升等应激反应。有趣,她的愧疚感被我的非典型反应替换成了恐惧感。看来“反常”比“愤怒”更能激发碳基生物的原始敬畏。】
“杜若!你是不是瞎了?!”江芜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她需要用声音来掩盖自己的心虚,“我让你看到我和川哥在一起,你居然还问我晚饭吃什么?你是不是个男人!”
马川也回过神来,他嗤笑一声,走上前,用手拍了拍杜若的脸,动作极具侮辱性。
“喂,窝囊废,看到自己老婆给我玩,是不是很刺激啊?别装了,我知道你心里气得要死,但你不敢动手,对不对?因为你是个废物,你什么都做不了。”
杜若微微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他看着马川,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类似于研究员看到一只小白鼠在进行重复且无意义的电击实验时的表情。
“我对你们的交配行为不感兴趣。”杜若说,“我只是在履行我作为‘丈夫’这个角色的既定程序。现在是下午五点三十分,是讨论晚餐的程序时间。”
“程序?”马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他妈脑子有病吧?还程序?我告诉你,我和小芜是真爱!你这种废物,根本给不了她幸福!”
说着,他一把搂过江芜,当着杜若的面,狠狠地亲了下去。
江芜半推半就,眼神却挑衅地看着杜若,仿佛在说:看吧,这才是男人。
杜若默默地喝了一口温水。
【低级炫耀行为,旨在通过占有配偶来宣示雄性地位。行为逻辑过于原始,类似于黑猩猩通过捶打胸膛来吸引异性。缺乏观察价值。】
他放下水杯,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江芜,我们的婚姻体验协议到期了。”
“什么协议?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江芜挣开马川,不耐烦地吼道。
“三年的婚姻生活,我负责提供情绪稳定和生活保障,你负责扮演一个‘妻子’的角色。现在,你的扮演出现了严重的角色崩坏(OOC),我认为这次合作可以提前终止了。”杜若的用词很奇怪,像是从什么说明书上摘抄下来的。
马川和江芜面面相觑,都觉得杜若可能是气疯了。
“哈哈哈哈!”马川爆笑出声,“终止合作?说得跟你是什么大老板一样!杜若,你别在这儿发疯了!小芜已经决定了,要跟你离婚!”
“对!离婚!”江芜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附和道,“杜若,我受够你了!你这个没用的男人,除了做饭拖地还会干什么?你看看川哥,他能给我买名牌包,能带我出入高档会所!你能吗?你连给我妈买个金镯子都得分期!”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一方。
“这套房子,是我婚前买的,归我。你的那辆破国产车,也归我,算是你对我的青春损失费。至于存款,你那点死工资,有没有一万都难说,我也不稀罕。”江-芜颐指气使地宣布着离婚条件。
马川在一旁得意地笑着,补充道:“小子,听到了吗?赶紧滚蛋。哦,对了,作为你主动退出的奖励,这个月的房贷,我可以帮你还了。也就……八千多块吧?够你两个月工资了,不用谢。”
他像打发乞丐一样,语气里充满了施舍的优越感。
杜若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像在看一场蹩脚的舞台剧。
【财产分割逻辑混乱,充满了人类特有的贪婪与不自量力。很有趣的社会学现象。】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愤怒,只是点了点头。
“可以。”
这一个字,又让江芜和马川愣住了。
他们准备好了一万句辱骂和威胁的话,准备好了杜若的哭闹和纠缠,却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
干脆得……让人心里发毛。
“你……你说什么?”江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可以。”杜若重复了一遍,“离婚协议你准备好,我随时可以签字。财产分割方案,我也同意。没有异议。”
他转身,拿起门边的垃圾袋。
“你……你要去哪?”江芜下意识地问。
“扔垃圾。”
杜若打开门,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砰。
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江芜和马川面面相觑,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笼罩着他们。
“他……他就这么走了?”马川喃喃道。
“可能……可能是吓傻了吧。”江芜也不确定,但她强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对,一定是吓傻了!这个窝囊废,也就这点出息了!”
马川点点头,重新搂住她,笑道:“管他呢!走了正好,省得碍事。宝贝儿,我们继续?”
江芜娇嗔地推了他一下,但身体却没有抗拒。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再次躺在沙发上时,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杜若离去时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一点属于人类的情绪。
就像……就像神明在俯视蝼蚁。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杜若提着垃圾袋,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内在,某种庞大的、沉寂了三年的意识正在缓缓苏醒。
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进行着超高维度的信息交换。
【“静默庭者”呼叫“观察者零号”。】
【“零号”收到。执行官,您的地球体验期还未结束,为何提前唤醒?】
【报告提交。主题《论背叛行为在低熵文明中的普遍性与可预测性》,附加材料:观测样本“江芜”的完整行为数据。】
【数据接收中……分析中……执行官,您的报告结论似乎过于悲观。根据大数据库,仍有37.2%的碳基生物婚姻关系能维持至生命终结。】
【那是他们没有遇到更好的选择,或者说,背叛的成本过高。】杜若的思维流平静无波,【我的实验对象江芜,她的行为模式完美印证了我的假设:当一个逻辑简单的个体,面对一个远超自身价值的诱惑,且背叛成本趋近于零时,其选择是100%可预测的。】
【……执行官,您的逻辑总是如此……精确。那么,您准备如何处理后续事宜?是否需要抹除相关记忆,重置时间线?】
【不必。】
杜若将垃圾袋扔进分类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
【这场戏剧,还没有到谢幕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为我的报告,再增加一个有趣的附录。】
【附录主题?】
【《当蝼蚁试图挑衅神明时,其行为的荒谬性与必然的逻辑崩溃》。】
回到家门口,杜若发现门没有关严,里面传来马川嚣张的声音。
“……放心吧,宝贝儿,一个废物而已,我动动小指头就能捏死他。他要敢纠缠你,我找人打断他的腿!”
“川哥,你真好。”是江芜娇滴滴的声音。
杜若推开门。
屋内的两人再次被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江芜惊恐地看着他。
“我回来拿点东西。”杜若径直走向卧室。
马川挡在了他面前,一脸不屑:“拿东西?我告诉你,这房子里的一针一线现在都跟你没关系了!赶紧滚!”
杜=若看了他一眼。
仅仅一眼。
马川忽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的眼睛,而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是死寂的星空和无尽的虚无。他所有的小心思,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肮脏,似乎都在这一眼之下被看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你……”他想放句狠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杜若没再理他,从他身边走过,就像绕过一个路边的垃圾桶。
他走进卧室,从衣柜最深处拿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金属盒子。盒子没有锁,表面光滑如镜,却没有任何反光。
当他拿着盒子走出来时,马川已经恢复了常态。刚才的恐惧被他归结为错觉,取而代代的是加倍的羞辱和愤怒。
“站住!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马川吼道,“那是小芜家的东西,你不能带走!”
他伸手去抢那个盒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盒子的瞬间。
**嗡——!**
一声奇异的低鸣在空气中响起,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大脑。
马川的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瞬间放大,里面倒映出了一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景象。
那是扭曲的几何体,是沸腾的色彩,是无数只眼睛组成的墙壁,是超越了三维空间理解范畴的恐怖图景。
“啊……啊……不……不要……”
马川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口水从嘴角流下,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如同癫痫发作。
江芜吓坏了,她尖叫着扑过去:“川哥!川哥你怎么了?!”
杜若拿着盒子,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目标“马川”大脑额叶受到轻微高维信息流冲击,导致暂时性逻辑错乱。SAN值(理智值)下降约15点。嗯,看来碳基生物的大脑皮层比想象中要脆弱。】
他将盒子放回口袋,转身准备离开。
“是你!杜若!是你对他做了什么!”江芜猛地回头,怨毒地瞪着他。
杜若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他说,“友情提醒,他现在的情况,最好不要送去医院,否则精神科的医生可能会认为他疯了。让他睡一觉,如果他的大脑逻辑防御机制还能正常工作的话,明天早上他会把这一切当成一个噩梦。”
说完,他拉开门,这一次,真的没有再回头。
门外,夜色已深。
杜若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与周围的繁华格格不入。
他打开了那个黑色的盒子。
里面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宝物,只有一部造型古朴的、非地球材质的通讯器。
他按下了通讯器上的一个按钮。
【“静默庭者”请求接入“人间清算”模块。】
【权限确认……S-001号执行官,权限通过。请问清算目标?】
【鼎盛集团,及其关联企业。】
【清算等级?】
【等级:湮灭。从因果律层面,将其存在的痕迹,彻底抹除。】
【指令收到。预计执行时间:地球标准时间,12小时。是否确认?】
【确认。】
杜若关上通讯器,将它放回口袋。
他抬头看了看鼎盛集团总部大楼的方向,那栋楼在夜色中灯火辉煌,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一场小小的社会学实验而已。】
他这么想着,走进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罐冰镇可乐。
拉开拉环,气泡嘶嘶作响。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属于人类的、微不足道的愉悦感。
第二天早上,江芜是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中醒来的。
她宿醉般地头痛欲裂,昨晚马川清醒后,两人疑神疑鬼地惊惧了半天,最后只能靠酒精来麻痹自己。
电话是马川打来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恐惧。
“小芜!出事了!出大事了!”
“川哥,怎么了?慢慢说。”江芜揉着太阳穴,不耐烦地说道。
“鼎盛……鼎盛集团……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江芜愣住了,“公司不是好好的吗?你昨天还说要拿城南的地……”
“不是!我说的是,鼎盛集团,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马川的声音在发抖,听起来像是快哭了,“我今天早上回公司,发现公司大楼变成了一片空地!所有员工,所有客户,所有合作方,都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鼎鼎盛集团!工商局查不到我们的注册信息,银行里没有我们的账户!就好像……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江芜手里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鼎盛集团,那个市值几十亿,她赖以攀附的豪门,就这么……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这比鬼故事还要离奇!
她忽然想起了杜若,想起了他昨天那双平静的眼睛,和他离开时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升起。
难道……是他?
不,不可能!他只是一个废物,一个窝囊废!他怎么可能有这种通天的本事!
江芜疯狂地摇头,想要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海。
她冲出卧室,发现杜若居然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桌上摆着两份,一份是他的,一份是……给她的。
和他结婚三年,他每天早上都会为她准备好早餐。
“你……你回来了?”江芜的声音有些干涩。
“嗯。”杜若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豆浆和油条,你喜欢的。快吃吧,要凉了。”
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温和,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可江芜看着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鼎盛集团……是不是你搞的鬼?”她颤声问道。
杜若喝了一口豆浆,没有抬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鼎盛集团?”
他的表情那么自然,那么无辜,就像他真的不知道一样。
可江芜知道,他一定知道!
“杜若!你别装了!”她尖叫起来,“川哥的公司没了!凭空消失了!这一切肯定跟你有关!你到底是什么人?!”
杜若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他的眼神依然平静,但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江芜,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愚蠢和贪婪,没想到,你还很吵闹。”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入江芜的耳膜,“如果你想继续住在这里,就安静地吃完早餐,然后去把离婚协议签了。如果你不想,现在就可以滚出去。”
这是杜若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
冰冷,淡漠,不带一丝感情。
江芜被他眼神中的寒意吓得后退了一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和她同床共枕了三年的男人。
他不是废物,不是窝囊废。
他是一个……怪物。
一个披着人皮的,无法理解的怪物。
恐惧压倒了愤怒和贪婪。江芜什么都不敢再说,她哆哆嗦嗦地拿起笔,在杜若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协议的内容和她昨天提出的差不多,房子归她,车子归她。杜若净身出户。
她本以为杜若会修改协议,至少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他没有。
他只是看了一眼她签好的字,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印章,在协议上盖了下去。
那印章的图案很奇怪,不是任何文字,而是一个由无数精密线条组成的、仿佛在缓缓转动的圆形符号。
当印章落下的那一刻,江芜感觉整个房间的光线都似乎暗了一下。
“好了。”杜若收起协议,“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
他站起身,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就这么向门口走去。
“等等!”江芜鼓起最后的勇气,叫住了他,“你……你到底是谁?”
这是她现在唯一想知道的问题。
杜若停在玄关,回过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类似微笑的表情。
但这微笑,却比任何愤怒都更让人恐惧。
“我?”他说,“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个路过的,对你们这种低级生物行为模式感到好奇的……观察者。”
“至于马川,替我转告他。”
杜若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能看穿时空。
**“我只是删除了一个错误的数据库。让他好自为之,不要再试图去理解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否则下一次,被删除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阳光洒在他身上,却仿佛被他周围无形的黑暗吞噬了。
门,缓缓关上。
江芜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早餐,忽然放声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失去的豪门,还是在哭自己可笑的背叛,又或者,是在为自己曾经招惹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存在而感到无尽的后怕。
她以为自己甩掉的是一个累赘,却没想到,她亲手推开的,是她这一生……或者说,是这个世界,都无法企及的神明。
几天后,马川彻底疯了。
他逢人便说,这个世界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数据,有一个神明在操控着一切。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每天穿着束缚衣,在房间里喃喃自语。
而江芜,守着那套空荡荡的房子,终日活在恐惧之中。
她不敢卖掉房子,也不敢扔掉杜若留下的任何东西。她总觉得,那双平静的眼睛,在某个她看不见的维度,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她时常会做噩梦,梦见杜若回来,告诉她,她也是一个需要被“删除”的错误数据。
……
城市的另一端,一个不起眼的街心公园里。
杜若穿着一身休闲装,坐在长椅上,悠闲地喂着鸽子。
他的通讯器响了。
【执行官,您的附录报告已收到。委员会对您提供的“逻辑崩溃”案例表示高度赞赏。】
【嗯。】
【委员会有一个新的任务。在M-78星系,出现了一个试图和自己影子结婚的文明,导致了大规模的逻辑污染。他们希望您能……】
【知道了。】
杜若挂断通讯,将手里的鸽食全部撒了出去。
一群鸽子呼啦啦地飞过来,争抢着食物。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三年度假结束,该回去上班了。”他轻声自语。
【嗯,还是处理这些宇宙级的逻辑错误比较有意思。至于人类……】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三年的城市。
【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爱恨情仇,就像这群鸽子争抢面包屑一样。热闹,却也……仅此而已。】
他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他没有落在公园的石板路上,而是踏入了虚空。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一群鸽子,还在为地上的面包屑咕咕地叫着。
世界照常运转,太阳照常升起。
没有人知道,曾有一位神明悄然来过,又悄然离去。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所处的世界,他们所珍视的一切,或许只是神明书桌上一份待处理的报告,随时可能被一个红色的印章,彻底“湮灭”。
在远离地球不知多少光年的深空,一处无法用三维语言描述的宏伟建筑内。
这里是“万界理智维系局”的总部。
杜若,或者说“静默庭者”,正坐在属于他的席位上。他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形态——那并非任何碳基生物能够理解的样子,而是一团由纯粹的秩序和逻辑构成的光。
他的面前,悬浮着无数个闪烁的光球,每一个光球都代表着一个正在发生逻辑错误的文明世界。
他随手点开一个光球。
画面中,是一个全身长满羽毛的种族,他们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典礼,祭拜一块会唱歌的石头。他们的文明因为无法理解“随机性”而陷入了停滞。
【错误类型:将偶然性神化,导致科技树锁死。】
【处理方案:植入“概率论”基础概念模因。】
他屈指一弹,一道微不可见的光射入光球。
很快,那个文明中,一个年轻的个体“偶然”间发现了骰子,并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处理完一个,他又点开下一个。
一个液态金属文明,因为无法定义“自我”的边界,整个社会即将融合为一个无意识的整体。
【错误类型:个体性逻辑缺失。】
【处理方案:引入“疼痛”概念。】
又是一道光。
在那个世界的金属海洋中,第一次出现了“碰撞”会产生负面反馈的个体。为了避免这种“疼痛”,它们开始主动与其他个体保持距离。“自我”的雏形,就此诞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静默庭者处理着来自宇宙各个角落的“逻辑BUG”。他修复着一个个即将崩溃的文明,将它们拉回理智的正轨。
他的工作枯燥、重复,且永无止境。
对他而言,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只有“已处理”和“待处理”。
地球上的那三年,不过是他漫长到无法计量的生命中,一次微不足道的插曲。江芜、马川,那些名字和面孔,早已像他处理过的亿万个数据点一样,被归档,封存。
直到有一天。
他的助手,“观察者零号”,一个由无数数据流组成的人形光影,出现在他面前。
【执行官,编号G-778世界(地球)出现了一个……有趣的逻辑异常。】
【说。】静默庭者的意识流毫无波动。
【根据我们的监控,您曾经的“婚姻体验”对象,江芜,并没有像我们预测的那样,在恐惧和悔恨中度过余生。】
【哦?】静默庭者第一次对这个话题产生了一丝兴趣。
【她在经历了长达一年的心理崩溃后,做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选择。】
观察者零号说着,在他面前投射出了一段影像。
画面中,是地球上那个熟悉的城市。
江芜站在一座寺庙里,穿着朴素的布衣,头发已经剃光。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妆容和傲慢,取而代de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正在对一个前来上香的年轻女孩说:
“……世间万物,皆为虚妄。你所执着的爱情,你所追求的财富,不过是镜花水月。真正的平静,在于放下。”
她的声音温和而有力量,眼神中带着一丝看破红尘的沧桑。
静默庭者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她……出家了?】
【是的,执行官。不仅如此,她还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创立了一种独特的哲学思想,我们暂时将其命名为“神罚虚无主义”。】零号解释道,【该思想的核心是:我们所处的世界可能由一个喜怒无常的、无法理解的高维存在所操控,我们的一切努力和挣扎都毫无意义。因此,唯一的解脱之道,就是放弃一切欲望,达到内心的‘静默’,以此来避免引起那个存在的注意。】
【……】
【这种思想……在当地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她现在被信徒们尊称为‘了尘师太’。】
静...默...庭...者...
那团代表着秩序与逻辑的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亿万年来,他处理过无数文明。它们或发展,或毁灭,或走向歧途。但从来没有一个文明,是因为他的一次“个人行为”,而诞生出一种新的、且逻辑上似乎能自洽的哲学思想。
他删除了鼎盛集团,是为了给报告增加一个“荒谬性”的附录。
结果,这个“荒谬”本身,却成了别人眼中的“神迹”,并以此为基础,构建出了一套完整的世界观。
这就像一个程序员,为了测试BUG,随手在代码里输入了一段乱码。
结果,这段乱码,自我进化,拥有了智能,还反过来开始分析程序员存在的意义。
【执行官,这是否属于一种新的逻辑污染?需要进行干预吗?】观察者零号问道。
静默庭者沉默了许久。
【不。】
他的意识流缓缓响起。
【存档。将其列为特殊观察案例。代号:“薛定谔的猫粮”。】
【……执行官,这个代号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静默庭者淡淡地回答,【我只是觉得,当我以为我在观察盒子里的猫时,或许……盒子里的猫,也在用它的方式,观察着我。】
他挥了挥手,眼前的影像消失了。
他又恢复了那永恒不变的工作节奏,处理着一个又一个的宇宙BUG。
只是,偶尔,在他处理那些因信仰错误而走向混乱的文明时,他的逻辑核心深处,会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认为世界是虚假的哲学,是否比一个相信石头会唱歌的信仰,更接近宇宙的‘真实’?】
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
也许,连他自己,以及他所服务的“万界理-智维系局”,都只是另一个更高维度存在的一次……随性的观察实验呢?
这个想法,让这团代表着绝对秩序与理智的光,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近似于“迷茫”的情绪。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或许,那三年的地球之旅,那场蹩脚的婚姻,那个愚蠢的女人……带给他的,并不仅仅是一份报告和一份附录。
还有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立刻定义的东西。
他想起了那罐冰镇可乐的味道。
嘶嘶作响的气泡,冰凉的液体。
毫无逻辑,却又……真实存在。
【零号。】
【在,执行官。】
【给我调阅一下编号G-778世界(地球)关于‘可口可乐’的所有数据。】
【……执行官,这和我们的工作……】
【执行命令。】
【……是。】
在冰冷、死寂、只有逻辑与秩序的至高维度中,一团光芒,开始认真地研究起了碳酸饮料的配方。
这或许,是整个宇宙中,最离奇,也最“不理智”的一件事。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
久到地球上,“神罚虚无主义”已经从一种小众哲学,发展成了一种影响深远的生活态度。人们不再疯狂地追逐名利,而是更注重内心的平静与体验。整个文明的戾气都减少了很多。
江芜,也就是了尘师太,已经圆寂了。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临终前,她对弟子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不要去寻找神,也不要去揣测神。我们只需过好自己这虚假的一生。也许,这本身就是对神最好的回应。”
……
万界理-智维系局。
静默庭者面前的光球少了很多。
宇宙,似乎变得比以前“理智”了一些。
观察者零号再次出现。
【执行官,委员会通过了您的《关于“非理性体验”对高维逻辑体存在意义的补充报告》。】
【结果?】
【报告被评为‘卓越’。委员会认为,您的观点——‘绝对的理智本身可能就是一种逻辑谬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所以?】
【所以,委员会批准了您的休假申请。】
静默庭者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他们终于同意了?】
【是的。他们认为,让执行官们定期体验‘非理性’,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和处理‘非理性’导致的逻辑错误。您是第一个获得‘长期体验假’的执行官。】
【假期多长?】
【没有期限。直到……您觉得体验够了为止。】
静...默...庭...者...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那由纯粹逻辑构成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光芒收敛,线条凝聚,最终,重新变成了那个穿着白T恤和灰色家居裤的、名叫杜若的年轻男人的模样。
【目的地?】零号问。
【G-778世界,地球。】杜若回答。
【需要为您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吗?】
【不用。】
杜若笑了笑,那是他成为杜若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想回去,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他想去喝一杯真正的可乐,而不是分析它的数据。
他想去感受一下阳光,而不是计算它的温度和辐射。
他想去看看,那个因他而改变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会待多久,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也许,他会再次遇到一个像江芜一样愚蠢的女人。
也许,他会像一个真正的凡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
他将是一个“参与者”。
因为他终于明白,宇宙最大的理智,或许就藏在那些最微不足道的“非理智”之中。
比如,爱。
比如,恨。
比如,一罐冰镇可乐带来的,那短暂而真实的快乐。
他再次踏出一步,消失在虚空之中。
……
地球,某座繁华的都市。
一个穿着T恤的年轻人,走进了一家便利店。
“老板,来一罐可乐。”
“好嘞。”
他拉开拉环,仰头喝下。
气泡在舌尖炸裂,冰凉的甜意席卷全身。
年轻人靠在便利店的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
【嗯,这次的报告主题,就叫《作为人类的我》吧。】
他想。
这一次,报告没有截止日期。
来源:店内品茗的闲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