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厨房里弥漫着葱花炝锅的香气,我正准备下面条,可心里堵得慌,连晚饭都失了兴致。一切都因为我那个一向拧巴的儿子,林默。
碗沿被筷子磕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当”一声,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我傍晚时分乱糟糟的心湖。
厨房里弥漫着葱花炝锅的香气,我正准备下面条,可心里堵得慌,连晚饭都失了兴致。一切都因为我那个一向拧巴的儿子,林默。
林默今年二十七,名牌大学毕业,在市里的设计院有份体面工作,人长得也周正,就是一提到“结婚”两个字,他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我托人给他介绍的姑娘,没一百也有八十,他连照片都懒得看一眼,嘴里永远是那句:“妈,你别管了,我自己有数。”
可就在今天下午,这个发誓要当不婚主义的儿子,从老家后山放了一趟牛回来——那是他爷爷留下的一头老黄牛,他心血来潮非要去体验生活——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进门,他没换鞋,直愣愣地站在玄关,脸颊上还带着山风吹过的红晕,眼睛却亮得吓人。他盯着我,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妈,你……你找个靠谱的媒人,去西山洼的苏家提亲吧。”
我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地上。西山洼?苏家?我脑子里飞速旋转,那不是咱们这十里八乡最穷的一户吗?户主是个瞎眼老太太,带着个孙女,听说那姑娘高中都没读完。
“哪个苏家?叫什么?”我追问,心跳得像擂鼓。
“叫苏青。”林默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青草的青。她左边眉毛上有一颗很小的痣,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喜欢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衬衫。”
他说得那么详细,那么具体,我反而更害怕了。这描述,不像是在说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背一本早就看熟了的画册。我儿子,那个连相亲对象名字都记不住的林默,怎么可能在山上放一次牛,就把一个姑娘的眉毛、梨涡、衣裳记得这么清楚?
我一把拉住他冰凉的手,凑近了闻了闻,没有酒气,只有一股子青草和牛粪的混合味道。我颤抖着问:“儿啊,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山上……撞见啥不干净的东西了?”
林默皱了皱眉,抽回手,第一次没有不耐烦,只是疲惫地说:“妈,我没中邪,我很清醒。总之,你尽快去办。钱的事,我这几年攒了点,够用。”
说完,他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我僵在原地,厨房里的面条在锅里慢慢坨掉,就像我此刻乱成一团的心。
第一章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身边的老林被我折腾醒了,含糊地问:“大半夜不睡觉,烙饼呢?”
我把白天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说了,越说越觉得邪乎。老林沉默地听完,摸出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却没点,只是在手指间来回捻着。这是他的老习惯,一遇到难事就找烟,可自从林默上次因为他抽烟咳嗽了半个月,他就把烟给戒了。
“西山洼的苏家,我知道。”半晌,老林才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沉稳,“家里确实困难。那姑娘叫苏青,是个好孩子,孝顺,勤快。她爸妈早些年去南方打工,出了意外,就剩下她和她奶奶相依为命。”
“你知道?”我吃了一惊,“你知道你还这么镇定?咱儿子什么情况你不知道?眼光高过头顶,怎么可能看上一个村姑?还穷成那样!这要是结了婚,不是往咱家身上套了个无底洞吗?”
“你先别急。”老林把没点的烟放回烟盒,给我掖了掖被角,“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从小就犟,可你见过他办过一件不靠谱的事吗?从考大学到找工作,哪次不是他自己拿的主意,结果呢?”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林默这孩子,虽然嘴上叛逆,但做事向来有分寸,甚至比我们这些做父母的看得更远。可这次……这次实在太反常了。
“那不一样!这是婚姻大事!万一他真是中邪了,被人下了咒,我们稀里糊涂地把一个不三不四的人娶进门,那不是毁了他一辈子?”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林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背,像哄孩子一样。“明天,我去找王婶问问。”他说,“王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苏家的情况她门儿清。我们先把情况摸清楚,再看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自己吓自己。”
丈夫的话像一颗定心丸,我心里的慌乱总算平复了一些。是啊,天塌下来还有他顶着。我们这对夫妻,吵吵闹ve闹一辈子,关键时刻,他总能给我最坚实的依靠。
第二天一早,老林就去了村东头的王婶家。我则在家里坐立不安,把客厅的地板来回擦了三遍,电视开着,声音调得很大,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林默一早就去了公司,临走前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催促,也有期待。
快到中午,老林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我赶紧迎上去,“怎么样?王婶怎么说?”
老林喝了口水,摇了摇头:“王婶说,苏家那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但是……提亲的人,早就踏破她家门槛了。”
“啊?”我愣住了。
“那姑娘人品好,长得也俊,虽然家里穷,但想娶她的后生可不少。可苏青一个都没答应,全给拒了。”老林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王婶说,前阵子市里一个大老板的儿子也去看过,开着豪车,提着重礼,苏青连门都没让他进。她说,她要在家照顾奶奶,哪儿也不去,谁也不嫁。”
这个消息,比儿子中邪了还让我震惊。一个拒绝了富二代的姑娘,会看上我家这个除了工作稳定点啥也没有的林默?这根本不合逻辑。
我心里那个“中邪”的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这事儿,太邪门了。
人心隔肚皮,可母子俩的心,是连着筋的。我能感觉到,林默这次不是在开玩笑。
第二章
晚上,我特意炖了林默最爱喝的排骨汤。饭桌上,我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往苏青身上引。
“儿子,今天你爸去找王婶打听了。”我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他手边,“听说,那个叫苏青的姑娘……挺多人追的。”
林...默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人家连城里老板的儿子都看不上,怎么会……会同意我们家?”我试探着问。
“她会的。”林默放下筷子,抬起头直视我,眼神里没有了下午的恍惚,只剩下一种我看不懂的笃定,“妈,你只要去找个好媒人,把我们的诚意带到,就行了。”
“诚意?我们家有什么诚意?我们家就一套住了二十年的老房子,你爸和我那点退休金,还有你那点死工资,拿什么跟人家大老板比?”我有点急了。
“我们家的诚意,就是我。”林默说得斩钉截铁,“我会对她好,一辈子。”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还是我那个会因为我唠叨两句就不耐烦地躲进房间的儿子吗?“一辈子”,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么重,那么真,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顿饭最终在沉默中结束。夜深了,我悄悄走到林默的房门口,门缝里透出一点亮光。我凑过去,从门缝往里看。
他没有在玩电脑,也没有看手机打游戏。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张画纸,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正在专注地画着什么。他的侧脸在台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没有了平时的棱角和疏离。我看不清他画的具体内容,只能看到那专注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的心,猛地一软。也许,老林说的是对的。我应该相信我的儿子。
第二天,我下定了决心。我没再去找王婶,那种只认钱和条件的媒人,办不成这桩“邪门”的婚事。我提着两斤自家树上结的苹果,亲自去了西山洼。
西山洼比我想象的还要偏僻,土路坑坑洼洼。苏家的院子是村里最破旧的一间,土坯墙上甚至有几道裂缝,但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几只小鸡在角落里啄食。
我站在篱笆外,看到一个穿着蓝色碎花衬衫的姑娘,正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院子里晒太阳。那姑娘的身影,和林默描述的一模一样。她微微弯着腰,侧耳听着老太太说话,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就是苏青。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看了过来。她的眼睛很亮,像山里的清泉,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看到我这个陌生人,她没有惊慌,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大娘,您找谁?”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清清脆脆的。
我突然紧张起来,手心冒汗,准备了一路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我能说什么?说我儿子对你一见钟情非你不娶?说我怀疑他中邪了所以过来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苏青扶着老太太朝我走了过来。“奶奶,来客人了。”她轻声对老太太说。
瞎眼的老太太“看”向我的方向,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是哪家的啊?快进来坐,家里穷,没什么好招待的。”
我被这祖孙俩的淳朴和热情弄得更加窘迫,支吾了半天,才说:“我……我路过,口渴了,想讨碗水喝。”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烂的借口。
第三章
“快请进,快请进。”苏青热情地拉开篱笆门,扶着我往里走,好像我真的是一个 случайно 路过的口渴路人。
屋里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但桌椅板凳都擦得一尘不染。墙上贴着几张奖状,已经微微泛黄,看得出是苏青上学时得的。她给我倒了一碗水,水是温的,盛在一個带豁口的搪瓷碗里。
“大娘,您慢点喝。”她笑着说,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和林默说的一模一样。
我喝着水,偷偷打量她。她确实很美,不是那种城市里化妆画出来的精致,而是一种带着生命力的、天然去雕饰的美。她的眉眼,她的笑容,都让人觉得舒服。我心里那个“”的刻板印象,在见到她本人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姑娘,你……一直和奶奶住在这里?”我没话找话。
“是啊。”苏青一边给奶奶捶背,一边回答,“奶奶眼睛不好,离不开人。”
“你这么好的条件,没想过去城里发展吗?或者……找个好人家嫁了?”我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苏青笑了笑,摇了摇头:“城里再好,也没有家好。至于嫁人,缘分的事,急不来。而且,我得带着我奶奶,这是我的责任。”她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这是一个有担当、有孝心的好姑娘。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不通,她和林默之间,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他们俩,一个是生活在云端的理想主义设计师,一个是扎根在泥土里的现实主义村姑,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苏家出来,我心里更乱了。回家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苏青那双清澈的眼睛和她那句“这是我的责任”。
晚上,我把白天见到苏青的事告诉了老林和林默。老林听完,又是长久的沉默,最后只说了一句:“是个好姑娘。”
而林默,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吃饭,等我说完,他才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妈,你觉得她怎么样?”
“好是好,就是……”我犹豫了,“门不当户不对。而且,人家也没那个意思。儿子,你跟妈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她的?你那天去放牛,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默看着我,又看了看老林,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没去放牛。”
我和老林都愣住了。
“我那天,是去西山写生的。”林默的声音低沉下来,“我在山涧边画画,看到她背着一大捆柴,从山上下来。路滑,她摔了一跤,柴火散了一地,脚也崴了。她一个人,坐在地上,默默地把眼泪擦干,然后一根一根地把柴火重新捆好,再一瘸一拐地背下山。从头到尾,她没喊过一声疼,没抱怨过一句。”
“后来,我跟着她。看到她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奶奶做饭,喂奶奶吃药。我看到她晚上在院子里,借着月光,给奶奶缝补衣服。我还看到……村里的二流子去她家门口说浑话,她抄起一根扁担,就把人给打跑了。”
林默的声音有些哽咽:“妈,爸。我以前总觉得,爱情应该是风花雪月,是琴棋书画。可那天我才明白,真正的爱情,是责任,是担当,是柴米油盐里的坚守。她身上有股劲儿,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比我画过的所有风景都美。”
他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死寂。只有窗外的虫鸣,和我们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我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那一刻,我全明白了。
没有什么中邪,也没有什么鬼上身。
我的儿子,他只是……长大了。他用自己的眼睛,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并且,想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
第四章
那一晚,我们家开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家庭会议。
客厅的灯光很亮,照得我们三个人的脸都有些不真实。老林拿出了他珍藏的好茶叶,给我们爷俩都泡了一杯。茶香袅袅,冲淡了空气中的紧张。
“儿子,你的想法,爸妈知道了。”老林先开了口,他看着林默,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确定了吗?这不是一时冲动?婚姻不是画画,画坏了可以撕掉重来,婚姻是一辈子的事。”
“我确定。”林默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爸,我以前觉得你们唠叨,觉得相亲庸俗。我追求所谓的精神契合,却不知道最可贵的精神,就藏在最平凡的生活里。苏青让我明白了这一点。我想娶她,不是可怜她,也不是冲动,而是……我需要她。她的那种生命力,能把我从不切实际的幻想里,拉回到踏踏实实的土地上。”
我听着儿子的话,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一直以为我的儿子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却不想,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他不是不懂事,他只是在等那个能让他懂事的人出现。
日子啊,就是一碗白米饭,得自己找菜下饭。以前我们总想给他配山珍海味,却不知道,他自己找到了一碟看似普通的咸菜,对他来说,却是最下饭的。
“好。”我擦了擦眼泪,看着林默,“既然你认定了,妈支持你。但是,苏青那边……她能同意吗?她连城里的大老板都拒了。”
林...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自信,他挠了挠后颈,这是他从小一紧张就有的小动作。“我……我不知道。我甚至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所以,才要请你们去提亲。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我们是真心实意的。我想让她知道,不是所有男人都图她别的,我是真的……想和她一起,好好过日子,一起照顾她奶奶。”
看着儿子那副既坚定又忐忑的样子,我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了。
“行!”我一拍大腿,“明天,我就去找全县最好的媒人,咱们家抬不起八抬大轿,但礼数要周全!不能让人家姑娘觉得我们轻慢了她!”
老林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钱不够,我那点养老本,先拿去用。”
那一刻,我们一家三口的心,前所未有地紧紧连在了一起。
为了表示郑重,我请了县里最德高望重的李媒婆。李媒婆听完我们的情况,也觉得这事儿新鲜。她答应去试试,但也没把话说满,只说成不成,看缘分。
等待消息的那几天,是我这辈子最煎熬的日子。林默也一样,他每天下班回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妈,李媒婆来消息了吗?”那样子,活像一个等待高考放榜的学生。
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李媒婆来了。
她一进门,就满脸笑容,拉着我的手说:“林家嫂子,恭喜你啊,这事儿,有门儿!”
第五章(第三人称视角)
三天前,林默站在西山洼的山坡上,用长焦镜头远远地望着那个小院。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了。自从那天写生“偶遇”之后,他几乎每隔一两天,都会找借口来这里。他不敢靠近,怕唐突了那位姑娘,也怕自己心里那份刚刚萌芽的情愫,见光就死。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
他看到她扶着奶奶在院子里练习走路,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看到她为了够到屋檐上的一串干辣椒,踮起脚尖,像一只笨拙却努力的鸟。看到她喂鸡时,被一只公鸡追着跑,最后气得叉着腰跟鸡“理论”,那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模样,让林默在镜头后面,无声地笑了。
他把这些瞬间,全都画了下来。他的画本里,不再是那些空洞的山水风景,而是一个个鲜活的、充满生命气息的苏青。
他知道自己陷进去了。这种感觉,和以往任何一次心动都不同。它不猛烈,不灼人,像一股温泉,从心底慢慢涌出,温暖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开始思考未来,开始思考责任,开始思考如何才能靠近这个发光的姑娘。
他想过很多种方式。上去搭讪?太轻浮。制造偶遇?太刻意。思来想去,他选择了最笨拙,也最真诚的一种方式——提亲。
这是他能想到的,对一个好姑娘最大的尊重。他把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真心,全部打包,通过父母,郑重地呈到她的面前,任她评判。
他知道这很冒险。他不知道苏青会不会觉得他是个疯子。他甚至不知道苏青知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愿意赌一次。为了那份在柴米油盐中闪闪发光的坚韧,为了那个在贫瘠土地上开出花来的灵魂。
当李媒婆带着他母亲的嘱托,走进那个小院时,林默正躲在不远处的歪脖子树后,心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看到苏青听完李媒婆的话,愣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默觉得自己的希望就要破灭了。
然后,他看到苏青转过身,走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她扶着奶奶走了出来。老太太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脸上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微笑。
她对着李媒婆的方向,缓缓开口:“媒人,你回去告诉那家人。彩礼,我们一分不要。我们家青儿,也不图他们家多富贵。我只有一个要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要见见那个后生。”老太太说,“我要亲耳听听,他的心,是不是正的。”
林默在树后,紧紧攥住了拳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第六章
(第一人称视角)
李媒婆带来的消息,让我们全家都陷入了巨大的喜悦和紧张之中。
“见见后生?”我喃喃自语,“这是……有戏了?”
“何止是有戏,简直是板上钉钉了!”李媒婆一拍大腿,“我做了一辈子媒,头一次见不要彩礼的。这说明啥?说明人家姑娘和老太太,看重的是人品!你家林默,一表人才,工作又好,只要见了面,好好说话,这事儿准成!”
老林在一旁,激动得直搓手,嘴里不停念叨:“好,好,这是通情达理的人家。”
只有林默,在最初的激动过后,反而变得异常沉默和紧张。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个晚上,我们都能听到他在里面走来走去的声音。
第二天,我给他找出了最好的一身衣服,熨得平平整整。他穿上后,在镜子前照了又照,一会儿觉得领子歪了,一会儿觉得裤腿长了。那样子,比他当年去大学面试还要紧张。
“妈,你说……我该说些什么?”临出门前,他抓住我,手心全是汗。
我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傻儿子,不用刻意说什么。人家老太太是想听你的心,不是听你背稿子。你就把你想的,一五一十,诚诚恳恳地说出来就行了。真心,比什么话都管用。”
我、老林、林默,还有李媒婆,四个人,提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不是什么金银首饰,而是一些上好的补品、柔软的布料和一些我们自己做的点心——浩浩荡荡地往西山洼去了。
这一次,我们是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苏家的院子。
苏青还是穿着那件蓝色的碎花衬衫,看到我们,脸一下子就红了,低着头,紧张地绞着衣角。
苏奶奶坐在院子中央的藤椅上,安详地“听”着我们的到来。
林默深吸一口气,走到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苏奶奶,您好。我叫林默。”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很清晰。
老太太微微偏过头,朝向他的方向。“嗯,坐吧。”
林默在我们提前搬来的小板凳上坐下,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院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后生,”老太太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很有力,“我听媒人说,你想娶我们家青儿?”
“是。”林默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为什么?”老太太问,“我们家的情况,你应该清楚。青儿要照顾我这个瞎老婆子,是个拖累。娶了她,你就要担起两份责任。你还年轻,城里有的是比她条件好的姑娘。你图什么?”
这个问题,尖锐而直接。我和老林都为林默捏了一把汗。
林默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他没有看苏青,而是直视着老太太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她失明的双眼,看到她的心里去。
“奶奶,我不图什么。”他说,“我第一次看见苏青,是在山涧边。她摔倒了,自己擦干眼泪,把柴火重新捆好。我看见她打跑了来骚扰的流氓,也看见她借着月光给您缝衣服。我以前觉得,生活应该像诗一样。是她让我知道,能把日子过成一碗热汤,把责任扛在肩上,才是最了不起的诗。”
“我工作不错,能养活一个家。我没什么大本事,但我会砌墙,会修屋顶,我能把这个院子修得不漏雨。我也会学着做饭,学着照顾您。我不是因为可怜她,也不是一时冲动。”
林默站起身,再次深深鞠了一躬。
“奶奶,我娶苏青,是因为我敬她,爱她。我想和她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您不是拖累,您是这个家的根。有您在,这个家才完整。请您……把她交给我。”
他的话说完,院子里一片寂静。
苏青早已泪流满面,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和老林,也红了眼眶。
只有苏奶奶,脸上一直带着那抹洞悉一切的微笑。她慢慢地伸出手,苏青赶紧上前握住。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手,然后朝向林默,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她说,“你的心,是正的。我老婆子,信你。”
第七章
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没有繁琐的彩礼拉锯,也没有两家人的利益算计。一切都顺利得像一场梦。我们选了个好日子,简简单单地办了酒席,把苏青和她奶奶一起接进了家。
为了方便照顾奶奶,老林和林默一起,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把我们家一楼的南屋重新改造装修。铺了防滑的地板,装了扶手,还特意把卫生间的门槛都给拆了。林默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活儿,每天下班回来就一身灰,累得倒头就睡,脸上却总是挂着笑。
苏青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儿媳。她勤快,孝顺,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跟老林,比亲闺女还亲。她学东西很快,我教她用洗衣机、用微波炉,她一遍就会。有时候,她会陪着我在厨房里忙活,我们俩一边摘菜,一边聊着天,感觉就像认识了多年的母女。
她和林默的感情,更是好得让人羡慕。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甜言蜜语,但那种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旁人感觉到。林默下班回家,苏青总会递上一杯温水。苏青给奶奶洗脚,林默会默默地把水温调好。
有一次,我看到林默在教苏青用电脑画图。苏青很聪明,林默也极有耐心。他握着她的手,控制着鼠标,在屏幕上画出一朵小花。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他们身上,那画面,温暖得让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觉得有些嫉妒。
成长也许就是一瞬间的事,但懂事,却需要用一辈子去践行。我的儿子,找到了那个能让他心甘情愿去践行一生的人。
苏奶奶在我们家,身体和精神都好了很多。她喜欢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听收音机,听我们一家人说话。她常常拉着我的手说:“亲家母,我这辈子,值了。青儿交到你们家,我死也瞑目了。”
我总是笑着说:“妈,说啥呢,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的,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生活依旧是柴米油盐,依旧会有磕磕碰碰。林默的工作会遇到瓶颈,苏青也会因为想念西山洼的土地而发呆。但我们一家人,心在一起。晚饭后,老林会拉着二胡,林默和苏青会依偎着听,苏奶奶会打着拍子,我呢,就在一旁,看着他们,傻傻地笑。
我常常会想起林默最初回家说要提亲的那个下午。那时候,我以为他中邪了。现在我才明白,他不是中邪,他是被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一种叫做“爱与责任”的朴素情感——给“击中”了。
那不是邪气,那是我们每个人,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的,人间正气。
秋天的时候,苏青告诉我,她怀孕了。
消息传来的那天,林默抱着苏青在客厅里转了好几个圈,像个孩子。老林高兴得把他的二胡拉得震天响。我看着他们,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走到阳台,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世界,心里无比踏实。我知道,我们这个家,未来或许不会大富大贵,但它会永远充满欢声笑语。因为,我们拥有了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
那是一个男人踏实的肩膀,一个女人温柔的坚守,和一个用爱与理解筑成的,温暖的家。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