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提着一把杀猪刀,硬生生劈开了一条道,将公子抱在怀里,「奴婢打小就会杀猪,今后,公子跟着奴婢混吧,奴婢保准不爬床!」
最纯饿那年,我在巷子里与恶狗争食。
公子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以为瞧见了神仙。
十四五岁的公子,如白玉雕琢,郎朗如皎月。
他将我带回府,赐我吃食与衣裳,还教我读书明事理。
我被当成了一个「人」对待。
但……公子禁止爬床。
几年后,主家犯事,全家流放苦寒之地。
我寻到公子时,他正被几个莽汉欺压,险些遭了凌辱。
我提着一把杀猪刀,硬生生劈开了一条道,将公子抱在怀里,「奴婢打小就会杀猪,今后,公子跟着奴婢混吧,奴婢保准不爬床!」
1
养父捡到我时,我正躺在河边的木盆里,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
养父是个杀猪匠,无妻儿。
他待我极好,靠着杀猪的营生,将我养得白白胖胖。
因为不识字,就喊我「猪猪」,说是贱名好养活。
我七年那年,村里闹瘟疫,全村遭殃,没几人活下来。养父临死之前,给了我一把杀猪刀,「孩子,这是吃饭的家伙,别弄丢了。」
我谨记在心。
所以,即便落入人牙子手里,我依旧紧紧抱着杀猪刀。
我天生力气大,虽年岁尚小,也不甚聪明,也借着那把杀猪刀逃了出来。
自此,便是长达几年的乞讨日子。
与野狗争食,也是常态。
直到这一天晌午过后,我被一只恶狗赶进了乌衣巷。
恶犬龇着獠牙,涎液一滴滴落下,它双目紧盯着我手里的半只肉包子,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它唯一忌惮的东西,大抵就是我另一手中的杀猪刀。
我打小就见惯了养父杀猪,在养父察觉到我天生力大后,他也让我尝试过几次。
我会杀猪,自然也能屠狗。
可我太饿了,如今已经瘦成了竹竿,根本不是恶犬的对手。
它扑上来,撕咬住了我的手腕,迫使我放开肉包子,我宁可被它咬断胳膊,也不愿意舍下那一口吃食。
我明白,没了这只包子,我今天也活不了了。
就在我以为,胳膊快保不住时,撕咬我的恶犬忽然一声哀嚎,它的獠牙不再继续嵌入我的骨头里,只耷拉着狗头,又低吼了两声,便彻底咽了气。
下一刻,出于本能,我狼吞虎咽的啃包子,如此,才能忘了身上的疼痛。
一道惊诧的声音传来,「倒是个硬骨头,这都能一声不吭。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来,还以为自己瞧见了神仙。
一瞬间,如天光乍现。
我长于乡野,见过最好看的人,也不过是李员外家的第九房小妾。
可眼前的少年公子,比天上的皎月还要好看。
我不识字,不懂如何描绘他。
此刻,我只觉得,身上的疼痛又消失大半。
原来,还有比肉包子更让人缓解痛苦的东西。
据说……这就是美色。
我眨眨眼,嗓音干涩低哑,「我叫猪猪,猪头肉的猪。」
漂亮公子一怔,旋即笑了笑,道:「以后改成珍珠的珠。」
珍珠……
那是极美的东西,是我遥不可及的宝物。
从前,我也仅在李员外的夫人的发髻上瞧见过。
公子的小厮拔下了恶狗身上的剑,他看向我,神色复杂中带着一丝欣赏,「我家公子就喜欢独特的人,方才见你与恶狗争食,你力气倒是挺大。我叫墨白,也是公子赐名。」
就这样,我被带去了温府,成了公子身边的婢女之一。
公子不仅肤白貌美,还是个大善人。
他赐我吃食与衣裳,时隔三年,我又一次穿上了鞋子。
公子什么都好,唯一严厉的地方,便是禁止爬床。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爬公子的床?
难道公子的床格外暖和?
我对睡的地方倒是不讲究,能遮风挡雨就行。
不过,在我第一次给公子铺床时,却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有婢女想爬床了。
公子的床,果然香喷喷、软乎乎。
很难想象,冬日里睡在这样的床上,该有多么舒坦。
我也想爬上一爬呢。
我暗暗搓搓的想着,哪日趁公子外出,我再悄悄爬一次。
我这人没甚优点,除了能吃,且力气大之外,便只剩下胆子大。
2
郎中每日都会来给我看诊。
若非公子,我从不知,我这条命也甚是矜贵。
从小到大,不曾有郎中给我治病。
我一直以为,诸如我这般的草民,是不需要郎中看病的。
从前,每回头疼脑热,养父就给我炸一碗油渣。香脆的油渣下肚,什么病都好了。
此刻,花白须髯的郎中告知公子,「阿珠姑娘恢复的很快,这和平日里能吃能睡也有很大关系。不过,阿珠姑娘体质的确比寻常人要强。」
公子笑了笑,他高出我太多,用折扇敲打我的脑袋,俯视轻笑道:「能吃又能睡,你是个有福气的。」
我同意这个说法。
幼时被养父收留,如今又被公子捡回来,我的确算是个有福之人。
自打跟了公子,我每顿饭都能加一根鸡腿。
换做以往,我想都不敢想。
我真想告诉养父,如今,我也是个顿顿能吃上鸡腿的有福之人了呢。
这一日,夜色极好,我脑子里还在回味着今晚的酱猪蹄,墨白忽然将我唤醒。
「阿珠!快醒醒!公子那边出事了!」
我垂死梦中惊坐起。
公子决不能出事!
当我赶到公子卧房时,他的俊脸涨红,平日里深邃清澈的眼眸也变得涣散。
「公、公子……你要死了么?」
本就意识不清的公子,猛地一阵咳嗽,好似又清醒了几分。他指向跪在地上,且还衣裳不整的春桃,对墨白下令,道:「胆敢爬床,把她送去庄子里!」
公子真善呀。
春桃爬了他的床,他却只是将人送到庄子里,而不是直接发卖了。
我嘀咕道:「春桃,你自己的床不够你睡么?你怎能与公子争抢?!」
墨白拉着春桃离开。
春桃哭哭啼啼,「公子……别赶奴婢走,奴婢爱慕公子呀!」
我看着春桃被拖走,并不替她求情。
公子对我们这些下人已经够好了,她却还贪恋主子的床榻,实在太贪心。
不像我,一根鸡腿就甚是满足。
公子的床,哪有鸡腿香?
床又不能当饭吃。
公子抬手指向我,「扶我……去井边。」
我立刻照做。
可公子已经太过柔弱,我试着搀扶,却见公子无法站立,我索性将公子扛在肩头,直奔院中的水井。
公子又道:「泼……泼我井水。」
公子浑身滚烫。
他不断拉扯衣襟。
我担心公子会烧坏了,想起自己每次高热不退时,便直接跳进河中。
我灵机一动,又将公子扛起,将他扔进了水井。
噗通一声,溅了我一身的水。
我朝着井口大喊,「公子,抓紧绳子,等你好了,奴婢再拉你上来。」
公子终于冒出了头,借着月色,我瞧见了公子狼狈的脸。
他大口喘气,嘴里喷出一口井水,抬手抹了把脸,然后指了指我,「阿珠……你……」
我咧嘴笑道:「公子放心,奴婢很有经验。奴婢之前经常这般。」
公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3
春桃爬床的事,惊动了夫人。
夫人看向我,「你还算机灵,及时救下了大郎。大郎正准备科考,不可分心,今后,就让你这丫头伺候就行。如此,也能让人省心。」
我点头如捣蒜,「夫人放心,奴婢最能让人省心了。」
相比起当乞丐的日子,温府于我而言,算是顶好的日子了。
院子里没了其他婢女也好,公子吃剩下的糕点,便是我一个人的。
我欢喜极了。
墨白斜睨我,「知道为何夫人和公子都重用你么?」
我歪着脑袋,「我不会爬床。」
墨白唇角一扯,「你这样的,即便爬床,也无济于事。」
我:「……」
这叫什么话?
我不太懂,也不想懂。
墨白一定是嫉妒我,得了公子的器重。
接下来一阵子,公子外出都会带着我。
我力气惊人,一人能当三人用。
公子吃剩下的佳肴,都进了我的肚子里。
时日一长,我愈发面色红润有光泽,人也长高了些。
这一日,公子领着我外出,刚巧碰见了已出阁的大姑奶奶。
温家夫人一共生育了三个孩子,长女已嫁入安国公府,公子排行老二,下面还有一位七岁的小公子。
大姑奶奶正被一美貌女子挑衅。
女子出言不逊,「温氏,你是世子夫人又如何?还不是下不出蛋的鸡!」
大姑奶奶的容貌随了夫人,在我眼中,便是绝世大美人。
不得不说,温家三姐弟都是极漂亮的人。
大姑奶奶神色淡淡,「你既那么想当下蛋的鸡,你自行争取便是,我又不会挡着你。还是说……你身为罪臣之女,即便下了蛋也进不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美貌女子被气煞了,「温氏……你不过就是仗着家世清白,才会赢了我!倘若换成你家道中落,你还不如我!」
言罢,美貌女子抹泪转身跑开。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捂唇窃笑。
公子回头睨我一眼,「阿珠,你笑什么?」
公子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对恩人扯谎,如实答话,「公子,大姑奶奶真会骂人呢。」
公子也笑了,可旋即又流露出惆怅之色,隔着几丈远,他并未去叫住大姑奶奶,只当没有看见方才的一幕。
去了茶楼,公子以茶代酒,絮絮叨叨了起来,「阿珠,你是个傻子,有些话对你说说也无妨。」
我:「……」
我哪里傻了?
不过,公子的话,我都不会反驳。
公子哭了,眼梢泛红,我看呆了。
若说谈笑风生的公子,是个神仙。那哭起来的公子,当真是秀色可餐。
不对……
等等!
我为什么会想到「秀色可餐」这个词?
一定是最近跟在公子身边久了,我也变得文绉绉。
公子红着眼道:「长姐她学富五车,曾名扬京都。她本该有一段金玉良缘,偏生被安国公府的世子一眼看中。陆家仗着宫里有位德妃娘娘撑腰,逼着长姐嫁过去。」
「可那陆世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不放过长姐,也继续沾花惹草。方才那当街挑衅长姐的女子,便就是陆世子的外室。」
我很快就听懂了来龙去脉。
也懂了「外室」是何意,就像是李员外的第九房小妾,都是狐狸精。
公子握了握拳,「我心有不甘!我本该护着家中所有人,可这世道……」
公子哽咽,我歪着脑袋,问:「公子,你想不想揍陆世子?」
我不懂什么是世道,可我明白,有仇就要报。
4
公子内敛,沉默即是首肯了。
寻到陆世子时,他正从外室的院子里出来。
陆府的小厮在前一刻被支开,陆世子东张西望,等着马车接他回府。
可他等来的,却是一只麻袋。
我将他罩住,当即就是一顿毒打。
起初,陆世子还能嚎叫两声,到了后面就剩下「哎呦喂」。
直到公子在暗处吹响口哨,暗示我,陆府的小厮折返了,我这才趁着夜色逃之夭夭。
公子与墨白在巷子里等着我。
三人对视一眼,这便笑着离开。
不远处,是陆家小厮的惊呼声。
「世、世子爷!」
「天杀的!哪个狂徒敢对世子爷动手!」
今晚,公子心情甚好,回到温府便赏了我一碟桂花糕,「阿珠,本公子愈发觉得,那日将你带回府,是明智之举。」
我点头如捣蒜。
可不是嘛。
为了长久能吃饱饭,我立刻接了公子的话,拍马屁道:「公子讨厌的人,奴婢也讨厌。公子想打的人,奴婢也想打。公子是奴婢的衣食父母,就是奴婢的活爹。」
公子脸上笑意骤然凝固,「阿珠……你还是少说话的好。」
翌日,公子开始教我识字。
我虽没读过书,但记性极好。
书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字,当日我就学会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仿佛能看见公子的内心,我在想,倘若公子入仕当官,必定是一位好官。
日复一日,我认识的字逐渐多起来,偶会胡乱用词。
譬如,我总不自觉的夸赞公子,「公子今日秀色可餐。」
每每如此,公子都会用折扇敲打我的脑袋,「小小年纪不学好!」
墨白也笑话我,「不会云,就少云。」
云什么云?
看来,墨白也没什么学问呐,竟会胡说八道。
公子见我随身带着杀猪刀,他本不过问,可有一日,小公子过来了,他听闻我力气大,非要与我比力气。
我无意间露出了腰间的杀猪刀,小公子吓哭了。
公子非但不怪我,还责备小公子,「是你自己挑衅在先,怨不得旁人。再者,阿珠并未伤及你。」
小公子长得圆滚滚的,粉雕玉琢,他气呼呼道:「兄长,你偏袒她!」
小公子离开后,公子对我提议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整日揣着一把杀猪刀?」
我什么都听公子的,可唯独不能弃了这把杀猪刀。
我道:「爹说过,这是保命的家伙,不能舍弃。墨白不也随身带着剑么?奴婢是公子的随从,自然也能带刀。」
公子笑了,并未强行让我弃刀,只说:「你呀,大智若愚。」
我一头雾水。
公子的意思,到底是指我智慧?还是愚笨?
人果然要多读书。
不然,公子的话,我都听不懂。
5
年关近,本该是家家户户欢喜过大年的日子。
可安国公府传来了噩耗。
大姑奶奶好不容易怀上了一胎,却又流产了。
书房内,气氛十分压抑。
公子年岁不大,但早已开始接手家中事宜。
心腹站在桌案前,态度谦卑,「公子,大姑奶奶身子羸弱,此前也流过一胎。昨日,陆世子醉酒,误伤了大姑奶奶,这就又落了胎。」
公子一拳头砸在了案桌上。
他素来温润如玉,可每次提及安国公府陆家,公子眼中难掩杀意。
「误伤……好一个误伤!」
心腹离开后,公子连灌了几盏茶。
他的眼梢又泛红了。
自言自语道:「陆家的种,不要也罢!他们陆家不配让长姐生下孩子。」
我老老实实给公子倒茶,点头附和,「公子说得极是。」
公子看了我一眼,又叹气,「长姐若如你这般健壮,那便好了。」
我:「……」
可,大姑奶奶那样的女子,才是貌美女子呀。
难怪公子不喜欢贵女靠近他,或许,他喜欢健壮的呢。
府上来了一位贵客,我虽不知是谁人,但仅仅观之容貌衣着,也知他身份特殊。
公子与他单独谈话。
我就守在门外。
那位贵客离开后,公子又独自一人在书房待了半天。
自这一日起,公子心事重重。
府上开始了诸多调动,公子似乎忙了起来。
大年三十这一天,公子还不忘请来了一位武馆的先生,并让先生教我习武。
先生试着与我过招,惊叹道:「阿珠姑娘,是个习武奇才。」
闻言,公子仿佛如释重负。
他在计划着什么,我能感受到他的不安,可公子什么都不对我说,只让我莫要辜负他的期待。
入夜后,温府全家聚在一块守夜。
老爷与夫人一脸愁容,连连叹气。公子亦缄默不语。
大抵是要下雪了。
我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小公子穿着狐裘大氅,整张脸掩在兜帽里,衬得双眸浑圆可爱。
我由衷夸赞,「二公子,你真好看。」
小公子脸色一红,支支吾吾,「你……你这女子,真不知羞!」
我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怎么就不知羞了?
从大年初一开始,公子就让我加紧操练。
我练得越勤,公子就奖励大鸡腿。
直到一个月后,我与墨白对打时,我将墨白打趴在地,还骑在了他腰上。
墨白气急败坏,「阿珠!你、你……休要坐我身上,成何体统?!」
我学着公子的口吻,奚落他,「墨白,你这是输不起。」
公子在一旁笑了笑,可他笑起来再不如从前炫灿,仿佛总有心事。
又过去一阵子,公子给了我一个包袱,「阿珠,你本就是我捡回府的,你不是温家的奴仆,从今往后,也与温家毫无干系。你且记住,过几日,无论听见了什么,亦或是看见了什么,都不要站出来。」
我惊呆了,噗通跪在公子面前,「公子要赶走奴婢?奴婢以后每顿少吃一根鸡腿!只求公子别驱赶奴婢!」
我又没爬床,还积极干活,唯一的错处,大概就是饭量太大。
公子却将我拉起,委以重任,「阿珠,替本公子照看好长姐。除了你之外,我已无人信任。且你又是个姑娘,很容易安插在了长姐身边。」
墨白凑过来,递给我一包酱肘子,「别哭了!公子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大姑奶奶是公子的软肋,你自是要替公子分忧。」
原来是这样啊。
我破涕为笑。
小公子也窜了出来,「喂!听说你要去我长姐身边?那我就不怨恨你了,你照顾好长姐,小爷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6
我离开温府时,夫人和公子都在目送我,像在告别。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公子说只信任我。所以,我谨记公子交代的任务,很快就去了大姑奶奶身边。
比起昨年,大姑奶奶清瘦了一大圈,一直在闷咳。
她坐立难安,在房中来回踱步。
眼下虽已立春,可屋中冰寒如严冬,就连我也冻得哆嗦。
大姑奶奶一把握住我的手,「父母与二弟,可还说了其他事?」
我摇头,「他们只叮嘱我,一定要照看好大姑奶奶。」
大姑奶奶闻言,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像断了线的珠子。
美人落泪,无声无息,让人瞧着只觉得心疼无比。
我忽然不知如何是好,「大姑奶奶,您别哭呀。奴婢这里有大肘子,奴婢分您一半。」
大姑奶奶摇头,又像释然了,她说:「你该留在二弟身边。我这里……无需照应。反正早就是一具残躯。」
我听懂了每一个字,可这些字连在一起,我又听不懂了。
幼时,养父将我拉扯大,他是个寡言之人,一天所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所以,我难免懵懂迟钝。
这下好了,我不仅觉得温家人怪怪的,大姑奶奶也似乎心事重重。
安国公府的婆子前来闹事时,半分不尊重大姑奶奶,「少夫人,世子爷交代了,这汤药非喝不可。」
我不知这是什么汤药,当婆子试图强行灌药时,我一个大逼兜扇过去。
婆子被我打翻。
滚烫的药汁浇了婆子一身。
烫得她嗷嗷叫。
我惊呼,「你这个恶毒妇人!如此这般滚烫的药汁,没病也会烫出病!」
婆子前脚被赶走,陆世子又来耍酒疯,指着大姑奶奶,高喝道:「温浅月,老子告诉你,你生是老子的人,死是老子的鬼!」
「你凭什么一直瞧不起老子?!老子是你夫君!」
「你看看我呀……我是你夫君呀!你心里怎么能装着别人?」
我很不合时宜的插话,「陆世子,可你还养了外室呢。」
陆世子一噎,他瞅了瞅我,「你……眼熟,本世子在哪里见过?」
陆世子话锋一转,又看向大姑奶奶,「温浅月,我此生都不会放你离开!你是我的!」
他嚣张又狂妄,接着道:「很快……你便只能倚仗我了。你们温家不识大体,站错了队,迟早遭殃!」
我蹙起小眉头,有些担心起来。
陆世子走后,大姑奶奶又开始咳。
她拉着我的手,语气恳切,「二弟将你送我身边,必定因为你有过人之处。可我这里当真不需要你,你尽快去寻二弟他们。」
我又云里雾里了。
直到半月后,外面传来消息,说是温家老爷贪墨,温府抄家,全家流放苦寒之地。
我大惊失色。
老爷和夫人那样的良善之人,又岂会贪墨?
大姑奶奶当着我的面,用簪子插进了她的脖颈里。
我呆若石雕,浑身颤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大姑奶奶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她将几张银票塞进了我怀里,像回光返照,交代道:
「我……我死了,温家就无后顾之忧。二弟也能去做他想做的事。这条命反正也活不了太久。」
「这座牢笼,我终于可以逃脱了。」
「对了,我怕虫子,更厌恶这一身残躯,烧了才好。」
「我的嫁妆被扣在了安国公府,怕是弄不出去了。温家正需要用银子打点,你一定要寻到他们。」
大姑奶奶死在了我怀里。
可她死时,唇角是含笑的。
她大概当真解脱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两桩事——
大姑奶奶怕虫子,要烧掉。
公子他们被流放了,需要银子。
7
我的眼泪,也扑簌簌往下掉了。
且还是无声无息的哭。
我好像终于能明白,为何大姑奶奶之前会这样哭了。
大悲之时,当真发不出声音。
我将大姑奶奶背在了身上,用绳子绑好了她,免得掉下来。
而我手里则握着一把杀猪刀。
安国公府一直想彻底掌控大姑奶奶,所以,早就调走了她身边的陪嫁仆从。
见大姑奶奶死了,下人们四处逃窜。
有护院赶来阻挡,我双眼赤红,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因为愤怒到了极致,也担心到了极致,我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使出了浑身的本事。
我一路杀出了安国公府,见一个砍一个,毫无章法。
陆世子跑来时,他一脸惊愕,然后跪趴在地,大吼大叫,「温浅月,谁允许你死的?我不准!」
我的脑子突然变得聪明起来。
我揪起陆世子的衣襟,将他当做了人质。
用他交换了一辆马车。
当我将大姑奶奶安置马车内,便立刻驱赶马匹,半道上才一脚踹下了陆世子。
可下一刻,我又后悔了。
我觉得,我应该杀了他。
在公子身边待久了,我也变得善良了。
这是个大毛病,得改。
我虽不知大姑奶奶从前的处境,可我能明白,她过得很苦。
而罪魁祸首就是陆世子。
马车一路疾驰,入夜后才停在了城郊的一处荒地。
半道上,我半分不敢停留,生怕安国公府的人会追上来。
大姑奶奶必定再也不想回去,哪怕,她已经死了。
大姑奶奶很美,我盯着她看了片刻,想要记住她的模样。
可我还得继续赶路,只能哭着放了一把火,烧了大姑奶奶的尸体。
我猜,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
七岁那年,养父死后,我也放了这样一把火。
彼时闹瘟疫,不烧不行。
我最讨厌放火了。
半个时辰后,我又连夜折返城中,窃了一只漂亮的小瓷瓶。
大姑奶奶那样的美人,自是要装进漂亮的瓷瓶里。
我将瓷瓶揣进怀里,天明之际,立刻赶路。
等见到了公子,至少……得给公子一个交代。
他的长姐,我帮他带出来了。
温家老爷原先是户部侍郎,温家几人又太过惹眼,故此,即便流放的队伍已经离京几日,我一路打听,也终于赶上了。
日夜兼程赶路,我喉咙沙哑,可我只瞧见了老爷、夫人,以及两眼泪汪汪的小公子。
我忙问:「公子呢?」
温家人瞧见我,先是一愣,这个节骨眼下,自然无法叙旧。
小公子指向不远处的草垛,「兄长为保护我,被人带走了。」
我又看了看混乱的场面,还有附近正歇息的官差,心中涌上一阵后怕。
我立刻狂奔,见到公子时,他正被几个莽汉围攻。
这几人笑得淫邪,肆无忌惮嘲讽公子,「不愧是京都第一个公子,比花楼的小娘子还俊俏。你就别反抗了,衙役也不会多管闲事,让爷也尝尝世家子弟的滋味,哈哈哈……」
我鼻头一酸,见此景,又怒又悲。
他们欺负的人,可是我最喜欢的公子呀。
我家公子皎如明月,岂能遭人染指?!
我掏出杀猪刀,硬生生劈开了一条道,莽汉死的死,伤的伤。
公子看见我的瞬间,仿佛一下泄了气,瘫软在地。
我俯下身将公子抱在怀里,泣不成声,「奴婢打小就会杀猪,今后,公子跟着奴婢混吧,奴婢保准不爬床!」
8
公子瘦了,身上骨头硌得慌。
我力气又大,轻易将他打横抱起。
公子身量却颀长,他在我怀里,显得动作僵硬怪异。
公子原本苍白的脸,也终于泛上了些许红晕。
他唇瓣发干,已经开裂,却急不可待的启齿,「放、放下我!」
我哭得一脸眼泪,只想尽快将公子带离,仿佛没有听见。
公子唤了我的名字,「阿珠……我自己能走。」
我这才将公子放下。
而这时,方才受伤的莽汉又朝我攻击过来,我只瞥见了公子眼中的神色,下一刻,便将杀猪刀朝后捅去,直接要了莽汉的命。
一同流放的无名之辈,死在半路上,也无人在意。
公子执意要自己走,我只好强行拉拽过公子的一条胳膊,然后架在肩上,劝道:「公子,你脚踝扭了,小心日后变成跛子,无法科考。」
本朝科举选拔,对考生的仪态形貌也有要求。
公子终于不再执拗,任由我将他扛起。
他问及了大姑奶奶,我抿唇不语,只一味落泪。
公子像是明白了什么,沉吟了一声,嗓音低哑干涩,「长姐……走时,可遭了罪?」
我第一次对公子撒了谎,摇头道:「大姑奶奶是笑着走的。」
公子凝视着我。
我忙道:「奴婢是傻子,奴婢不会扯谎,公子相信奴婢!」
公子缄默不语。
与老爷、夫人重新汇合后,我拿出了一部分银票,交到了老爷手里。
老爷浸淫官场,自是知道规矩,他买通了衙役,让温家几人在路上的处境好受了不少。
老爷与夫人皆染了病。
小公子也挨揍过,身上有淤青,服下我找来的草药后,才止了疼痛。
夫人诧异的问:「阿珠认得草药?」
我道:「从前每次磕着碰着哪里,养父都会寻这类草药。后来,奴婢就记住了。奴婢也不知道这草药叫什么名字。」
夫人叹了声,「阿珠,你不是温家的奴仆,也没有卖身契,你不必自称奴婢了。况且,今日实在多亏了你……你算是温家的恩人了。」
夫人言罢,朝着我跪下。
我吓得立刻也跪了下去,「夫人,奴婢有罪!奴婢没护好大姑奶奶!」
我嚎啕大哭,心里难受得紧。
又从怀里掏出了小瓷瓶,递给了夫人。
夫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将小瓷瓶搁在心窝上,埋首痛哭。
老爷也跟着哭。
小公子不停抹泪。
一家子哭成了泪人。
公子则望向远方,像是只能强忍着悲痛,因为他还有万里路要走。
衙役收了大笔银子,还以为温家会有余粮,自是不会再过分针对温家,等到了流放之地,他们还想着再从温家身上捞点油水。
故此,温家人在路上逗留半日,衙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思忖着,多亏大姑奶奶考虑周全,知道这一路太需要银子保命。
温家所有人,都在为了对方考虑。
大抵是被感染了,再次赶路时,我强行将公子背在了身上,他试图挣扎,我一着急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臀上。
之后,公子大半天没说一个字。
公子这样的神仙人物,我岂能让他成为跛子?
他没好全之前,我断然不会让他自行走路的。
9
路上,我随口提及墨白,方才知晓,墨白为保护主家,已经没了。
我抿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公子也一直缄默着。
入夜,众人就地搭了简易的营帐。
有钱能使鬼推磨。
官差非但态度大变,还赏了温家半块猪肉干。
二公子早就吞咽不止。
老爷和夫人将肉干递给公子。
二公子立刻道:「兄长快吃,我一点都不饿。」
我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出声来,却强调说:「奴婢也不饿。」
公子发白的唇瓣动了动,将那一小块肉干,又捏碎成五块,每一块仅有小拇指盖大小。
公子道:「大家都吃,都要活着抵达目的地。」
他中气不足,可眼神坚毅,火光映在他眼中,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一口吃下肉干,还没尝到味儿,肉干就进了肚子里。
老爷和夫人又在咳。
二公子饿得说梦话,一直在低喃,「酱肘子、烧鸡、佛跳墙、肉包子……」
公子阖眸,他俊朗安详,我没忍住,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幸好……
还有气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养父走时,我无能为力。
大姑奶奶就死在我面前,我还是束手无措。
如今,公子一家子断然不能出事!
我悄然离开了营地。
从前,李员外时常雇佣养父狩猎野鹿。
听说,鹿血是极好的滋补之物。
那李员外每回得了一头野鹿,便能让小妾怀上孩子。
我猜……
公子若喝上鹿血,指不定过几日就能康复了。
我脑子里依稀还记着养父教我的东西。
蹲点了整整三个时辰,在天光大亮之际,我终于在林子里捕杀了一头鹿。
温热的鹿血溅了我满脸,我舔了舔唇,扛着鹿就往回走。
二公子瞧见我时,兴奋的大喊大叫,「阿珠回来了!她回来了!我就知道,她不会撇下咱们!」
公子已经站起身,他左脚受伤,全身重量都放在右腿上,身子斜斜倾着。一身破旧囚服,衬得他支离破碎。
我心窝子莫名难受。
这大概就叫心疼。
官差一见我扛着鹿回来,一脸的戾气瞬间消散。
「你们温家倒是养出了个能干的奴仆。」
夫人用胳膊肘戳了老爷,老爷心领神会,忙赔笑道:「官爷说笑了,阿珠并非我家奴仆,她是清白人家的孩子。无非……是念及过往情分,送上一程。」
我虽傻,但也听懂了。
老爷在保护我。
倘若我是温家仆从,怕是逃不了官差的迫害。
不过,我灰头土脸,一身脏衣,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大抵没人将我看做女子。
众人一起分食了鹿。
鹿血用来饮用,鹿肉烤成干,方便携带。
老爷将鹿身上最好的肉,都孝敬给了官差,给公子换了半瓶金疮药。
我给公子涂药,他俊脸红扑扑的,眼神躲闪。
公子低喃,「阿珠……」
我诧异抬头,「公子,可是弄疼你了?」
公子的唇瓣嗫嚅了两下。
他不久之前饮了鹿血,原本苍白的唇,终于有了一些气色,瞧着也没那么羸弱了。
公子看向别处,「没、没事……」
我不禁啧了一句,「公子,你的腿真白呀。」
公子:「……」
下一刻,我又以最快的速度涂好药,将公子的长裤拉下,遮盖得严严实实。
我家公子这样好看,万不能让旁人瞧了去。
鬼知道那些歹人是什么心思。
我不得不防备呀!
10
因前一晚,我外出狩猎去了,这一日刚夜幕,我便睡意来袭。
野外寒凉,老爷与夫人将二公子抱在怀里睡。
我便与公子背对着背。
不远处,是官差酒后的鼾声。
公子忽然开口说话,嗓音磁性低沉,「阿珠,你今后不必自称奴婢。」
我迷迷糊糊中应下,「哦,奴婢知道了。」
公子,「阿珠,你……」
我并不知自己的一条腿架在了公子腰上,梦里全是美味佳肴,我吸溜了几声,很快就没了意识。
梦里,我抱着香香软软的枕头,从大姑奶奶死后,我难得睡上一个好觉。
翌日一大早,我醒来时,公子已经离我三丈远。
简单的吃了些烤鹿肉,众人继续启程赶路。
我前去背公子时,他的手抹了一把漆黑的碳灰,然后在我脸上抹了抹。
公子打量了我几眼,似乎如释重负,「走吧。」
我不明所以,倒也不嫌丑。
好似,我只会在意吃食。
一开始,我背着公子走,几个时辰后,又将公子放下,背起了体弱的夫人。
夫人不语,只一味在我背上抹泪。
我不能多问,也不敢问。
轮到我背二公子时,他立刻跳开老远,绷着脸道:「我才不让一个姑娘背!我不要面子的么?!」
好吧。
我也并非一定要背他不可。
无非是温家几人皆受了伤,而我又天生力大。
昨晚饮了一顿鹿血,我浑身力气没处使。
接下来几天,日子照旧。
公子变得怪怪的,白天还好,每到入夜后,就不搭理我,也不吱声。
鹿肉眼看着就要吃完,官差的脾气又变得暴戾起来。
而我心里也有了盘算。
我虽不懂人心,可我能依葫芦画瓢。
既然,银子可以收买官差,一头鹿也可以收买他们,那么……其他有用的东西皆可收买。
我想让温家顺利、安全抵达流放地,就得奉上官差需要的东西。
故此,我又外出狩猎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我扛回一头野猪。
前面不远处就是集镇,我提议道:「官老爷,我发现了一处野猪窝,今晚再连续行动几次,可以多猎几头。咱们刚好可以售卖,也能在集镇上换些需要的东西。」
官差见我就笑,同意了我的提议。
他们仿佛能看出来,我能带来好处。
当晚,我准备行动之前,公子拉住了我的手,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颗栗子糖,悄悄塞进了我嘴里,「阿珠,打不过就跑,万不可逞强。」
我极少吃糖。
幼时,养父曾给我买过一次。
再后来,便是跟在公子身边后,时不时吃糖。
此刻,栗子糖在舌尖打滚,我欢快的冒泡泡,顿觉又有使不完的力气。
杀猪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太清楚,如何能一击毙命。
每次扛回一头野猪,官差笑得合不拢嘴。可公子总会亲自检查我的状况。
忙活了一整夜,统共猎了四头野猪。
我脸上都是血,夫人要给我擦拭时,被公子阻止了。
夫人似乎很快明白了什么,温柔的笑了笑,「我们阿珠,就这样挺好。」
官差用野猪换了银子,以及酒菜。
温家几人也得了好处。
入夜后,官差领了几个妖艳女子过来,一群人都喝醉了,搂搂抱抱。
不一会,我就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像猫儿叫。
我探头去看,公子拉住了我,又用双手捂住饿了我的耳朵。
我发现,夫人也捂住了二公子的耳朵。
我瞪了公子一眼。
凭什么他能听?我却不能?
公子撇过脸,似长长叹了口气。
11
再次启程之际,官差弄来了板车。
名义上是为了拉运干粮和烤熟的野猪肉,可只要官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便能让公子和夫人坐在板车上。
如此,我就能轻易推着公子和夫人继续赶路。
抵达玉门关时,老爷和夫人虽然都晒黑了些,好在身子骨大有好转。
二公子长高了些,人也抽条了。
公子的脚踝终于康复,幸好没有影响到他的体态。
我总觉得,公子这样的人,不该有一丝瑕疵。
他如美玉,若有了瑕疵,难免叫人惋惜。
本以为,一家子可以暂时落脚,谁知,几个官差却围了过来,他们终于露出獠牙,直接做出要钱的手势。
果然……
官差一直盯着温家最后的一点余粮。
老爷和夫人犯了难。
此处苦寒,如无银子傍身,将会无比清苦。
幸好,我早有准备。
我当众掏出荷包,取出里面的银票,又将荷包倒了倒,「大姑奶奶给我的银票,就这么些了。几位官老爷,看在一路上同甘共苦的份上,莫要再为难了。」
我浑身脏兮兮的,也有一只荷包,人也瞧着痴傻,不似会扯谎。
官爷信了。
而最主要的是,我腰间的杀猪刀已经磨得锃亮。
他们早也见识过我的一身蛮力。
故此,官爷并未刁难太久,便终于放行了。
银票、肉干、板车……皆被带走。
温家人只得了一处漏雨的破茅草屋。
几人进了屋子,我将漏风的门关上,这才脱鞋,取出了最后一张银票。
二公子大喜,咧着嘴笑:「阿珠,你真机灵!」
这一路上,二公子对我大有改观,不像以前那般鄙夷我。
我也一脸骄傲,「那是自然,我可机灵了。不然,公子为何一开始就那么器重我。」
我终于习惯,不再自称奴婢。
有了银子,便能购买一些日常用的东西。
但以免被人盯上,只能悄悄的,少量购置。
趁着天晴,老爷和二公子上梁修葺了屋顶。
晚饭吃了油泼面。
我吃得狼吞虎咽,公子将他碗里的煎豆腐夹给了我,「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夫人道:「阿珠正长个头,难免吃多了些,无妨的。」
我好似也长高了些。
时隔一个多月,终于可以洗个澡。换衣时,才意识到,衣袖已经露出一小节手腕。
夫人会针线活,剪了布料给我缝上了一节。
她还说:「阿珠形貌生得好看,不宜穿得太出挑。平时在外面,也得注意着些。」
我摸摸自己粗糙的脸,深深怀疑夫人的眼光。
茅草屋仅有一张炕,中间用帘子隔开。
我与夫人躺在一块,老爷和两位公子挤在一处。
我一歪脑袋,就能趁着月色,瞧见公子的侧脸。
猛然间,我想起了从前,公子最忌讳有人爬床。
如今,我算不算爬上了公子的床?
不知怎的,我忽然嘻嘻笑出声来。
公子身子一滞,也侧过脸看向我,可他很快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我:「……」
公子真是忽冷忽热啊。
12
翌日一大早,官差就来叫唤。
温家人从今日起,正式开始上工。
夫人体弱,老爷和两位公子就要多干些活。
我是自由身,并非流放之人,无需被官差强制,遂去了镇上寻了个杀猪的活计。
起初,肉铺东家不信我会杀猪,我耍出漂亮的刀花,才得了个试工的机会。
我很会埋头苦干,东家从一开始的略显鄙夷,很快就转为欣喜。
「阿珠姑娘,你干活麻利得很,将来一定能嫁个好夫家。」
这话怪怪的,我很不爱听。
我会干活,不代表我要给旁人干活。
温家待我有恩,公子曾救了我的性命,给了我吃饱饭的恩情,我这才义无反顾。
至于旁人,与我何干?
我才不要嫁人。
嫁了人,就见不到我家漂亮的公子了。
当晚,东家给了我一些猪下水。我用稻草串起成绳,将猪下水系好,提了回来。
已经夜幕,但温家人还没从采石场回来。
我先将猪下水洗净,再找来枯枝点燃灶火。
简陋的厨房没有一粒米,仅有路上吃剩下的粗面粉。
我先用大火爆炒猪下水,炒出香味后,又加入了从集镇带回来的调料。
猪下水炖煮期间,再揉了粗面,擀成了粗面条。
面条煮好,铺上一层油脂爆香的猪下水,最后从院墙扒拉几根野葱,切成细小的葱花,洒在了上面。
二公子几乎是跑着回来了,「好香啊!阿珠,你煮了佛跳墙?」
二公子活蹦乱跳的,看来,今日并未遭太大的罪。
至于佛跳墙,我倒是尝过。此前在京城,公子见我馋得厉害,一直盯着他吃饭,还时不时吞咽,他便让我吃了一碗。
不得不说,公子在吃食上,从不会亏待我。
此刻,我迎出了屋子。
就见老爷和公子一起搀扶着夫人。
我忙上前,见夫人原本素白的一双手,已经面目全非,处处破皮红肿。
夫人是读书的女子,哪里能干那种重活,我一度哽咽,嘟囔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快攒足五百两,先将您赎出来。」
本朝律法规定,没有犯下死罪的流放之徒,可用五百两赎下一人。
夫人的眼睛极美,可笑起来,眼梢已有褶子。
「阿珠,如今这般,一家子在一起,已是极好。五百两哪有那么容易赚?这里是边关小镇,别说五百两了,就是五两银子也难挣到。」
大姑奶奶给我的银票,仅剩下五十两,还是用来救命的钱。
我不甘心,道:「那我自己开肉摊,当掌柜!反正,我有的是力气。」
夫人被我逗笑,饭量也大了,吃下了一整碗。
入夜后,我与夫人躺在一块。我听见夫人在小声啜泣,待我睁开眼,就发现夫人正搂着怀里的小瓷瓶。
那是大姑奶奶的骨灰。
夫人心里苦,大伙心里都苦,可没人说出来。谁都不想让其他人担心。
我心里隐约有了触动,可我不会表述,我只知道,我喜欢这个家。
13
我开始在集市租赁摊位。
我力气大,又乐于助人,总在关键时候给予其他商贩帮助。
所以,我很快顺利上手。
这一招还是跟公子学的。
公子说过,欲要人帮你,得提前给予旁人帮助。
还有,伸手不打笑脸人。
以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公子在不知不觉中,教了我太多做人的道理。
边关不似京城,这里民风开化,不少妇人抛投露脸做买卖。
临近的摊位上,是几个已经生儿育女的妇人,各个身量粗壮,嗓门豪放。
半个月相处下来,我听到了不少荤段子,也懵懵懂懂理解了不少事。
某日,一卖羊腿的妇人说,翘臀男子都是极品。
日落西山,我回到家中,漫不经心的准备晚饭,满脑子都是「翘臀」两个字。
公子一回来,我便盯着他的看,尤其是后臀。
如今,日头愈发烈了起来,公子们每日归来,都要用水清洗身上的臭汗。
公子直接打了井水,他赤着膀子,站在井边擦拭。
公子肤色黑了些,但不影响他秀美的五官。体态也不似从前那般瘦弱,甚是精瘦。每一寸肌理都仿佛蕴含了力气。
浑身无一丝赘肉。
公子动作忽然顿住,他缓缓转过头来,刚好与我四目相对。
「阿珠,你在看什么?」
我脱口而出,「公子的屁股,可真翘。」
公子:「……」
朦胧月色下,公子的脸色一度涨红。
吃晚饭时,还连呛了好几次。
他的面容轮廓变得十分清晰,显得那双桃花眼愈发深邃幽深。
公子一个晚上都没吭声,也不搭理我。
我寻思着,公子脸皮薄,禁不住夸。
那些妇人明明说过,翘臀是对一个男子的褒赞呢。
14
又过半年,我还是没有攒够银子。
好在,温家的日子好过多了。
有了闲钱购置日常用物,还能打点官差,和街坊邻里。
我和二公子都长高了些。
公子逐渐开始避开我,尤其是洗澡擦拭身子时。
这一日,茅草屋来了两位客人。
一人身着劲装,身量颀长,腰佩宝剑,眉宇甚是凛冽。
另一人身着布杉,虽穿扮清苦,可相貌显贵,我一眼就认出此人,他曾去过公子的书房。
外面天色已黑,屋内仅点了一盏油灯。
老爷和夫人,以及公子,齐齐行礼。
「太子殿下,您受苦了。」
我捂着唇,不敢吱声。
原来,这人就是半年前被废弃的太子。
而高大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霍将军,
来源:艾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