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早年,有一次司马道子在府里宴请宾客,席间,尚书令谢石(谢安的弟弟)喝到尽兴时情不自禁,当众唱了一首“委巷之歌”。这首歌是当时市井巷陌中流行的不入流的小调,可能还带点颜色,时人认为不雅。在座的人虽然有些惊讶,觉得歌曲不合时宜,但表面都没说什么,唯有王恭站起来,当
王恭,字孝伯,出身太原王氏,光禄大夫王蕴之子,司马曜皇后王法慧的哥哥。
王恭少年时就享有美誉,加上出身名门,因此心高气傲,年轻的时候常常感叹:“做官如果不做到宰相级别,才智如何能发挥?”
王恭虽是文人出身,但性格豪爽,说话直率。
早年,有一次司马道子在府里宴请宾客,席间,尚书令谢石(谢安的弟弟)喝到尽兴时情不自禁,当众唱了一首“委巷之歌”。这首歌是当时市井巷陌中流行的不入流的小调,可能还带点颜色,时人认为不雅。在座的人虽然有些惊讶,觉得歌曲不合时宜,但表面都没说什么,唯有王恭站起来,当众指责谢石:“汝身居高位,又是在藩王府邸,怎能唱这种庸俗小曲呢!”弄得谢石很难堪,连声道歉。
还有一次,仍然是司马道子请客,赴宴的人除了当时名流之外,还有一位特殊的女性,淮陵内史虞珧子的妻子裴氏,司马道子专门请来的。裴氏信奉道教,喜好炼丹,穿一身黄色衣袍,道教天师的打扮。
当时女性通常都是陪侍,不能作为嘉宾入主座,加上裴氏又是炼丹弄药的道士打扮,不伦不类,非常不合时宜。众人心里虽然不舒服,但碍于司马道子面子都默不作声,结果又是王恭,直接就对司马道子说:“我从未听说宰相宴请宾客竟然会有行为不端的妇人入座!这成何体统。”
众人惊诧不已,司马道子更是羞愧难当,赶紧让裴氏离开主座。
上回说过,司马道子的亲信袁悦之曾劝司马道子设法控制住皇帝,独断专权,结果被王恭得知,王恭立即向司马曜汇报,随后袁悦之便被司马曜处死。这件事着实让司马道子惊出一身冷汗,对王恭这个大刺头既恨又怕。
王恭一直对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祸乱朝纲一直不满,但因为司马道子毕竟是皇族,平日又沉迷酒色,祸乱朝纲的主力是王国宝,所以王恭的主要目标就定在了王国宝。
孝武帝司马曜死后,王恭从驻地京口赶回建康奔丧,出发前曾考虑带兵入京,直接杀了王国宝,可王恭也有顾虑。
驻守历阳(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的豫州刺史庾楷是司马道子的人,而且庾楷手下兵马强盛,离建康又近在咫尺,王恭担心庾楷及时出手,后果难以预料,因此未敢冒然率军入京。
到了建康后,王恭先找到尚书左仆射王珣,商议是否要以诛杀王国宝为由发兵建康。王珣坚决反对:“虽然王国宝最终必成大祸,但目前还不是时候,先静观其变,等王国宝恶布天下,民怨沸腾时再顺势出兵将其铲除,那时候才是水到渠成。”
王恭很不高兴,认为王珣在司马曜死后有改换门庭的迹象,当场指责:“你怎么越来越像胡广了?”
胡广是东汉官员,历任六帝,处事圆滑,擅长中庸之道,游走于黑白之间。
王珣也不生气,只是答道:“王陵喜欢当庭据理力争,而陈平却总是默不作声。咱们还是看最后的结果吧。”
王陵和陈平都是西汉开国功臣。吕后掌权时想大封吕氏族人为王,找众臣商议时,王陵当庭反对,说高祖刘邦曾定下规矩非刘姓不得封王。吕后又问陈平,陈平却模棱两可,含糊其词。事后王陵大骂陈平不能坚守原则,陈平却说:“当庭力争我确实不如你,但要说保护汉家天下,维护刘姓后人,你却不如我。”后来吕后病逝,陈平果断联合周勃诛除诸吕,维护了刘邦打下的江山。
因王珣坚决反对,王恭最终没有发兵。
这次奔丧期间,王恭还是一如既往的直脾气,对王国宝的痛恨毫不掩饰。有一次就在朝堂外,王恭当着群臣的面故意感叹:“这大殿的栋梁都还是新的,可我们马上就要有黍离之叹了!”
黍离是《诗经.国风》中的一篇,文中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之句,借描述西周都城镐京的破败来感叹国破家亡。
王恭的意思就是,如果大家不想办法除掉王国宝,那只能是国破家亡。
王恭手握兵权,又如此痛恨王国宝,自然让王国宝十分恐惧。王国宝的堂弟、琅琊内史王续劝王国宝说服司马道子下令,趁王恭人在建康,直接把王恭抓住杀了。王国宝却犹犹豫豫,没有同意。
葬礼结束,王恭要返回驻地京口,临走前向司马道子辞行,对司马道子说:“如今正值天子丧期,大王肩上的担子就算让伊尹、周公这样的人来承担也不会感到轻松,还希望大王对朝廷事务能亲力亲为,多纳忠言,远离那些奸佞小人。”
司马道子把王恭的话转给王国宝,王国宝恨的咬牙切齿,后悔没听弟弟建议,可现在已经放虎归山,杀是杀不掉了,只能设法削弱王恭的兵权。
公元397年正月,孝武帝司马曜病逝两个月后,司马道子下令,改任尚书左仆射王珣为尚书令,擢升王国宝为尚书左仆射、后将军、丹杨尹。王国宝原先就掌管一部分禁军,这次司马道子又把东宫卫队也交给了王国宝。
左、右仆射负责具体处理朝政,位高权重,且以左仆射为尊。王珣为尚书令,名义上虽是左右仆射的顶头上司,但因最终拍板的是尚书令上面的“录尚书事”,即司马道子,所以王珣职位虽高,但实际等于被架空了,就此失势。
做完这一步,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彻底把持朝政,下一步自然是针对王恭、殷仲堪这两个地方大员。不过,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的意图太明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恭和殷仲堪不可能无动于衷,坐以待毙。
公元397年四月,王恭上表朝廷请求北伐。
当然,北伐只是借口,杀进建康才是目的。
司马道子大惊,立即下诏,说正值盛夏,妨碍农时,不宜用兵,拒绝王恭北伐,并责令王恭就地解散军队。但是,箭已在弦上,又岂能收回。
你不让我北伐?那好,我索性也不找借口了,干脆挑明了,我就是要去建康,就是要去杀王国宝,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王恭下定决心出兵建康。
王恭先派人火速赶往江陵,要殷仲堪一起以“清君侧”为名出兵,诛杀乱臣贼子王国宝。
但是,殷仲堪却有些犹豫。
虽然殷仲堪对王国宝同样恨之入骨,也知道如果不设法自保,早晚会被王国宝算计。但是,这毕竟不是普通的出兵,而是入京,搞不好就成了叛贼逆臣,遗臭万年。
殷仲堪左右为难,有一个人却心里乐开了花。
没错,就是桓玄。
桓玄无官无权,却胸怀大志,一直以父亲桓温为榜样。如果就这么在荆州混下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有机会像父亲那样叱咤风云呢?但是,如果王恭和殷仲堪能出兵建康,让世界再乱一些,或许就有意想不到的机会。
桓玄力劝殷仲堪出兵:“王国宝和大人早就是仇敌了,恨不能立即除掉大人。如今会稽王(即司马道子)掌权,王国宝、王绪兄弟内外勾结,权倾朝野,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王孝伯(即王恭)是皇帝的舅舅,王国宝不敢轻易加害。可大人您呢?先帝当初任命大人为荆州刺史,就是为了和会稽王分庭抗礼,如果朝廷现在下令调大人回京,大人该如何是好?还能有活路吗?”
桓玄虽出于私心,但却句句戳中殷仲堪要害。
殷仲堪很无奈:“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可是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桓玄答道:“王国宝之恶天下皆知,王孝伯一向嫉恶如仇,这次势在必行,大人应当同意和王孝伯一起出兵,以‘清除君侧之恶’为名,东西并进。我桓玄虽不才,愿率荆楚豪杰做大人的先锋,助大人成就桓、文之功。”
殷仲堪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同意出兵。
殷仲堪又派使者赶赴襄阳,想联合雍州刺史郗恢一同举兵,接着又找来堂兄、南蛮校尉殷顗和南郡相江绩,希望得到两位部下的支持,结果遭到坚决反对。
殷顗说:“身为人臣,应各守职份,朝廷内部的是是非非自有宰辅定夺,藩臣岂能参与?出兵之事,恕我实难奉陪!”
殷仲堪不死心,极力相邀,殷顗大怒:“不要再劝了,我肯定不会出兵,不过也请你放心,我不会阻止你出兵!”
江绩不死心,接着劝殷仲堪,言辞甚为激烈。殷顗反过来又劝江绩不要动怒,江绩道:“我已经六十岁了,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想找一个值得死的地方罢了!”
殷仲堪劝说不成,反惹了一肚子气,一怒之下免去江绩的南郡相职位,改任杨佺期为南郡相。殷顗见江绩被解职,也以生病为由主动辞职。不久,江绩被征召入朝,担任御史中丞,负责检举百官。
几天后,使者从襄阳返回,说郗恢也反对出兵。
殷仲堪见众人都反对出兵,再次陷入两难,这时王恭又派使者过来,要定下具体的发兵时间。殷仲堪再次下定决心,约好出兵时间。
公元397年四月,甲戌日,王恭上表朝廷,列举王国宝数条大罪,要求诛杀王国宝。表文发出后,王恭率军自驻地京口向西,直奔建康。
京口距建康仅一百余里,二三日便可抵达,王恭出兵的消息立即在建康城里炸开了锅。
东晋自苏峻之乱后已安定了七十余年,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这些自幼在蜂蜜罐中长大的人,哪里经历过兵乱,身边又尽是些不学无术的小人,谁有能力带兵迎战王恭?
司马道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束手无策。
无奈之下,司马道子又想到了被排挤的中书令王珣,希望王珣能出面劝王恭退兵。
见到王珣后,司马道子问:“王恭和殷仲堪两个藩臣做逆,卿知道否?”
王珣答:“朝政已由殿下和国宝总揽,其间得失岂是我王珣所能预料?王、殷举兵我又如何能知道?”王珣拒绝为司马道子做说客。
因为王恭指名道姓要杀王国宝,搞的王国宝惶惶不可终日。虽然王国宝掌管禁军和东宫卫队,但王国宝根本不懂军事,稀里糊涂地派了几千名东宫卫士前往竹里(今江苏省句容县北六十里)布阵,试图阻击王恭,却因指挥无方,当夜一场暴风雨就把这几千人吹的四散逃奔。
王续见事态紧急,劝王国宝立即假借司马道子之命,将王珣、车胤等人全都杀掉,防止这些人和王恭里应外合。另外,迅速集结兵马,率兵入宫,挟持晋安帝司马德宗和司马道子,逼他们下令调集各地驻军入京勤王,讨伐王、殷二人。
王国宝别无它法,只得点头应允。
王国宝让王续把王珣和车胤等人叫来,可见到这些人之后,王国宝又犹犹豫豫下不了手,反倒询问该如何退兵。
王珣回答:“王恭和殷仲堪其实与您并没有深仇大恨,所争的不过就是权力而已,只要您肯放下手中权力,他二人自然会罢兵。”
王国宝反问:“您的意思就是让我做曹爽喽?”
王珣答:“这是什么话?您要是曹爽,那王孝伯(即王恭)岂不成了宣帝(即司马懿)?”怼得王国宝一脸尴尬。
王国宝转而又问车胤,车胤道:“如果大人率军迎战,王恭势必坚守。当年桓公(即桓温)兵围寿阳,历时很久才最终攻克,大人若攻打京口,自然一时难以攻下。到时候殷仲堪率荆州兵顺江东下,直抵建康,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王国宝早已乱了方寸。
最后,王国宝按照王珣的建议上表朝廷,请求辞去一切职务,希望王恭能主动退兵,自己好保住一命。
可是,表书递上去后,王国宝又觉得不对劲,万一王恭不退兵,那时自己想抵抗也无法调兵。不行,不能辞职,于是王国宝立即又伪造了一封诏书,让自己官复原职。
就在王国宝犹犹豫豫的时候,司马道子却已下定了决心。
司马道子没有能力率兵退敌,但他有能力满足王恭的要求。王恭出兵的理由不就是要杀王国宝吗?那我就先杀了王国宝,看你还有什么理由进军。
司马道子决定牺牲王国宝。
司马道子派谯王司马尚之将王国宝收押廷尉,随后赐死,王国宝的弟弟王续也被斩于闹市。
这,便是东晋大奸臣王国宝的最终下场。
王国宝手无寸功,不学无术,却身居高位,贪赃枉法,毫无底线,短短数年就积累了巨额家财,其府中仅伎妾就有数百人,珍玩宝物不计其数。
杀了王国宝之后,司马道子立即派人告诉王恭,说王国宝已经伏法,希望尽快退兵。
然后,王恭就真的退兵了。
王恭当然也不想做叛臣。
荆州那边,在王恭出兵的同时,殷仲堪也派大将杨佺期率军沿江东下,不过,殷仲堪却没有王恭那么积极。
殷仲堪考虑到王恭距离建康更近,于是耍了个心眼,让杨佺期慢慢走,到了巴陵(今湖南省岳阳市)后就地驻扎,根据形势再做下一步决定。后来王恭退兵,殷仲堪也顺势撤军。
事后,司马道子心有余悸,于是假惺惺上表,请求辞去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被晋安帝司马德宗拒绝。当然了,傻皇帝不能处理政务,这个拒绝实际就是司马道子自己拒绝。
王恭这次出兵,虽然最终以司马道子低头认输而和平解决,但后续影响却远未结束。
司徒左长史王廞(音xīn)是尚书令王珣的堂兄弟,也是王导的孙子,当时正在吴地(今江苏苏州一带)丁母忧。王恭起兵前曾暗中联络王廞,让王廞在吴地招兵买马一同举兵。
王廞对王国宝和司马道子早就深恶痛绝,加上也有些桓玄一样的想法,想趁乱做出一番事业,于是欣然应允,派好友、前吴国内史虞啸父前往吴兴(今浙江湖州)、义兴(今江苏宜兴)等地招募士卒。
虞啸父是会稽郡余姚县人,祖上是东吴著名学者虞翻。虞氏在吴越地区是大族,有相当的影响力,这也是王廞派其去招兵买马的原因。虞啸父曾在京城做过侍中,深得孝武帝司马曜的信任,痛恨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专权乱政。
虞啸父很快就招了一万多人马,然后由王廞率领,随王恭一起举兵。可没想到司马道子竟然这么快就服软,还主动杀了王国宝。王恭退兵的时候,王廞带着一万余多兵马正在赶往建康的路上。
王恭让王廞就地解散兵马,却被王廞拒绝。
和王恭不同,王廞的兵马是花费巨资招募的,退了就再没了,另外,王廞举兵时还杀了一批反对举兵的人,铁了心跟着王恭干,如今箭在弦上,岂能说退兵就退兵。
王廞对退兵大为不满,索性将矛头对准了王恭。
王廞派人赶往建康,要求司马道子下诏,由朝廷招安自己的兵马,然后派自己去攻打逆臣王恭。然后,王廞没等回信就派儿子王泰带了数千兵马杀奔京口。
可是,司马道子再傻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很快就把王廞的信送到京口交给王恭。言下之意就是,怎么处理王廞,王恭你自己看着办吧!
公元397年五月,王恭派大将刘牢之率五千兵马迎战王泰。
刘牢之首战大捷,王泰战死。接着,刘牢之挥师东进,在曲阿(今江苏省丹阳市境内)迎战王廞。刘牢之再次大胜,王廞全军覆没单骑逃脱,此后再无音讯。
虞啸父被俘,因朝廷念及其祖父虞潭早年参与平定张昌、陈敏、王敦、苏峻之乱,立有大功,被免除死罪,贬为庶人。
王恭一定没想到,战争竟然以如此令人意外的方式爆发,东晋持续数十年没发生内乱的局面就这样被打破了。
这就是这次王恭举兵的影响之一。当然,这个影响在王廞兵败后便已结束。
王恭举兵的第二个影响则比较深远,就是让一些有心人看到了朝廷的脆弱,司马道子服软的速度却被世人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
司马道子代表朝廷,明明手握重兵,可以调集各方军队平叛,可是在面对王恭并不强大,也不算光明正大的出兵时,竟然没有任何平叛措施。有心人看到的可不是司马道子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而是东晋弱不禁风的内瓤。
哪些是有心人呢?
首先就是王恭自己。
王恭自己都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顺利,以后如果还需要,自然不会再犹犹豫豫了。
其次就是庾楷、桓玄、殷仲堪、杨佺期这几个人,甚至还包括暂时没露过面的刘裕。
既然王恭行,那我也行,甚至更行。几十年了,一直没人干过,大家心里都没底,不敢轻易出手。现在好了,有王恭做榜样,大家都心里有数,以后该出手时就出手。
还有一批民间人士,比如五斗米教的教主孙泰。孙泰就是因为这次看到王恭起兵之顺利,效果之巨大,才有了起义的念头。
不过,这个影响暂时还显现不出来,但是后面一旦显现,对东晋的打击将是狂风暴雨般的。
最后说第三个影响,就是改变了司马道子的应对策略。
这个影响是眼前的,立竿见影,它直接引发了王恭第二次举兵,然后又像导火索一样,点燃了上面说的第二个影响,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彻底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让东晋彻底陷入混乱,直至最终灭亡。
这次司马道子快速服软并主动牺牲王国宝,实在是无奈之举,并非心甘情愿,司马道子可不想再出现下一个王恭,动辄武力威胁朝廷。
王国宝之流都是废柴,不学无术,只会贪赃枉法,聚敛钱财,事到临头却毫无办法,所以,杀了王国宝司马道子也不觉得可惜。可问题是,司马道子自己也是个废柴,喜欢揽权却没能力理政。于是,司马道子意识到,身边必须有几个精明强干的人作为羽翼,才能让自己踏踏实实的宅在家里饮酒作乐,纸醉金迷。
所以,这次事件之后,司马道子开始着手启用一些有能力的人。
2、代父行权元显以藩制藩 二度举兵王恭战败被杀司马元显,司马道子的世子,会稽王爵位的继承人,此时已十六岁,官职是侍中。
王恭出兵之前,司马元显从未在史书上露过面。王恭出兵后,司马元显反对屈从,建议父亲迎战,未被采纳。王恭退兵后,司马元显认为王恭、殷仲堪仍是大患,建议提早做好准备,应对不测。
司马元显能力到底如何,此前从无记载,我们无从知道,但从以上对王恭举兵的反应来看,显然不是庸才。当然了,作为父亲的司马道子肯定了解儿子,以前没有任用,是因为儿子还小。
王恭退兵后不久,司马道子即下诏,任命司马元显为征虏将军,并把卫将军府、徐州刺史府,两大府衙的文武官员全都配属到司马元显帐下。
司马道子以前做过卫将军,兼任徐州刺史,升骠骑将军后便把卫将军府和刺史府属官全都合并到骠骑将军府中,这次又分拨给了司马元显。
除了司马元显之外,司马道子开始重用谯王司马尚之兄弟。
司马尚之,字伯道,原谯王司马恬的长子,之前露过一面,被司马道子派去抓捕王国宝。
司马恬是司马皇族的远支,祖上是司马懿的六弟司马进,在皇族里算是有才能的人。公元371年桓温入京废立皇帝的时候,有一次桓温部下违反规定,在中堂吹响号角,当时没人敢站出来指责,唯有司马恬以大不敬罪上书,要求弹劾桓温。桓温拿到奏章后连连感叹:“这小子竟然敢弹劾我,真是让人钦佩。”
司马恬早在公元390年就病逝了,留下四个儿子,依次是司马尚之、司马恢之、司马允之和司马休之,每个人都很有能力,其中能力最强的是司马尚之和司马休之。
司马尚之现任司马道子的谘议参军,其余三个弟弟都是第一次露面,史书没有记载职务。
就这样,司马元显加上司马尚之兄弟,这些人就成了司马道子的新羽翼,这个组合显然比王国宝强多了。
之前司马道子对付王恭、殷仲堪等人的办法是削夺兵权职权,但这个方案已经被证明是失败的,不能继续实施,否则只会再次逼反他们。
对此,司马尚之给司马道子提出了新的办法,就是“藩伯强盛,宰相权轻,宜密树置,以自藩卫”(《晋书.列传第三十四.司马道子传》)。这个方案在《资治通鉴》中被称为 “密树腹心于外”。
就是像当初孝武帝司马曜一样,分派心腹至各地,对王、殷二人形成掣肘,让他们有所顾虑,不敢再轻易举兵。至于王恭和殷仲堪本人,暂时就不要动了。
方案没有任何问题,司马道子完全同意。
司马道子开始物色人选,并整日翻看全国地图,思索该派何人派到何处。
第一个人选很快出炉,就是司马道子自己的司马,名叫王愉,王国宝的异母哥哥,去处是江州。
公元398年二月,司马道子任命王愉为江州刺史、都督江州和豫州四郡诸军事。
江州和豫州,一南一北,正好处在扬州和荆州之间,距京城很近,一旦有事,即可阻止荆州军东下,又可快速支援京城。措施看上去完全没有问题,但问题是,现任豫州刺史也是司马道子的人,即驻守历阳(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的庾楷,庾亮的孙子。
不知道司马道子到底怎么想的,任命王榆的同时还把隶属豫州的四个郡的军队划给了王榆,这等于是从庾楷身上割肉,庾楷当然不愿意了。
庾楷立即上书,坚决反对:“江州属内地,非险塞之地,而豫州地处边境,北接戎寇,随时抵御外敌,怎能让王愉来分我的军队!”
庾楷陈述的理由也很充分,豫州地处北方边界,需要时刻防止北敌南下,远比江州重要。可是,反对无效,司马道子坚持己见。
庾楷跟随司马道子多年,没想到司马道子竟然厚此薄彼,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然后,王恭第一次举兵的影响立马就显现出来。
因为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反正大家都知道司马道子不敢抵抗。
庾楷立即派儿子庾鸿跑到京口,劝王恭再次举兵:“上次举兵虽然杀了王国宝,但现在又冒出来司马尚之兄弟,比王国宝还要会操弄权柄,正利用朝廷名义来削弱我们这些地方藩臣,如无对策最终只能死路一条。不如趁他们阴谋刚刚开始尽快出兵,铲除司马尚之。”
王恭当然不愿坐以待毙,于是又给殷仲堪和桓玄写信,希望再次联合举兵,诛杀司马尚之。
殷仲堪也不希望司马尚之“密树腹心于外”的计谋得逞,桓玄更是开心的不得了,于是殷仲堪便给王恭回信,说要和桓玄一起推王恭为盟主,并约定好发兵时间。
此时的桓玄已并非白身,而是广州刺史。
上次王恭退兵后,桓玄就上表朝廷,希望能去广州任职。司马道子本就忌惮桓玄,更担心桓玄留在荆州早晚会忽悠殷仲堪惹出更大祸乱,早想把两人分开,于是做个顺水人情,任命桓玄为广州刺史、建威将军、平越中郎将、都督交广二州军事。
不过桓玄拿到任命书后并没有前往广州赴任,仍一直留在荆州。其实,桓玄根本没打算去广州那个偏僻之地,而是为了给自己弄个官职,以后升官也好有个跳板。仍留在荆州,是因为桓玄总感觉要出大事。
殷仲堪回信时为了保密,把信纸,也就是一块斜绢,卷好后放在一个空心的箭杆里,再以漆封口,伪装成一支完好的箭,然后派人前往历阳交给庾楷,再由庾楷派人转交给京口的王恭。
之前说到各方书信往来时,史书从未描述过细节,我们也不会觉得信件往来有何复杂。这一次,史书竟然意外的记载了殷仲堪和王恭之间传递绝密书信的细节,让我们耳目一新。推而广之,那时的很多事情,写在史书里就一句话甚至几个字,但背后却是我们想象不到的大量复杂的工作。
等王恭拿到箭,从箭杆里取出斜绢的时候,因为绢布的一角出现抽丝导致绢布变形,使得上面的字迹也因变形而模糊。王恭原本对殷仲堪的字体非常熟悉,但这次却因为字体变形,以致无法确定是不是殷仲堪亲笔所写。
上次举兵时殷仲堪表现相当消极,这次回应却非常积极,还说要推举自己为盟主,前后判若两人,这让王恭非常疑惑。
王恭盯着变形的字体,怎么看也不像是殷仲堪所写,再加上密信是通过庾楷转交,于是王恭怀疑密信是庾楷伪造,就是为了让自己下决心动手。
不过,王恭也不管这么多了,反正殷仲堪肯定不会反对,所以王恭仍决定出兵,只是没有按信中约定的日期发兵,而是提前了。
这一次,王恭的司马刘牢之却极力反对:“将军是朝廷之国舅,会稽王是天子之叔父,你们都承载了朝廷的重望。去年会稽王已经诛杀了王国宝和王绪,后来又给将军送来王廞的信,说明会稽王已经屈从于将军了。这段时间会稽王又没有出现过失,分庾楷的四郡给王愉,这本和将军无关,为何还要轻易兴晋阳之甲?”
晋阳之甲,特指地方官员因不满中央政府而举兵讨伐,出自《公羊传》“晋赵鞅取晋阳之甲”。
王恭却置之不理,铁了心要发兵。
公元398年七月,王恭故伎重演,再次上书朝廷,历数司马尚之罪行,要求诛杀司马尚之。
王恭满以为还会像上次一样,很快就能见到司马尚之的人头,却不料大失所望。
司马道子并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举手投降,而是任命谢琰为前锋都督,王珣为卫将军、都督琅邪水陆军事,派二人率军迎战王恭。同时又写信给庾楷,试图说服庾楷退兵。
信中,司马道子对庾楷说:“你是我的部下,我对你恩同骨肉,昔日在帐中一起饮宴畅谈,亲密无间,如今你却放弃旧交,另结新援。但是你别忘了,王恭以前如何看不起你,如果委屈自己跟了王恭,他日王恭一旦得志,必定认为你是反复无常之人,不可能信任你。到那时,你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又何谈富贵?”
庾楷很快回信:“王恭前番入京奔丧时,相王(指司马道子)苦于无计,是我集结兵马严阵以待,才使王恭有所顾忌,未敢用兵。去年王恭举兵,我亦整顿兵马,随时待命,对相王没有任何负心之事,可相王为何无故夺我兵权?上次相王杀了王国宝和王绪,从那时起,谁还敢为相王卖力?我庾楷怎能以全家百口之命等着被杀呢?”
庾楷拒绝退兵。
司马道子未能说服庾楷,意识到形势严峻,立即下令建康全城戒严。
司马元显担心父亲再次服软,力主抵抗。司马道子本就是个无谋之人,索性把一切事务都交给司马元显处理,自己终日宅在府里酗酒度日。司马元显接手后,各项事务都处理得有条不紊,一些老臣都觉得有当年晋明帝司马绍之风。“时相傅会者,皆谓元显有明帝神武之风”(《晋书.列传第三十四.司马元显传》)。
殷仲堪因为上次表现消极,觉得对不住王恭,所以这次早早就集结好大军,每天数着日子过,只等约定日期一到立即发兵,却不料突然得到消息,说王恭已经发兵了。
殷仲堪大惊,岂不是又要落后?当即命大军开拔。
殷仲堪能力平平,不善带兵,打仗主要依靠部下、南郡相杨佺期。这次,殷仲堪让杨佺期率五千水兵为前锋,桓玄为中军,两人先行出发,殷仲堪自率两万大军作为后继,三支兵马相继东下,直奔建康。
说到这里,需要介绍一下这位杨佺期。王恭那边,刘牢之是个不稳定因素,而殷仲堪这边,杨佺期也同样是个不稳定因素。当然,还有桓玄,更不用说了。
杨佺期是前梁州刺史杨亮之子,祖上是东汉太尉杨震,正宗的弘农杨氏出身,世代显赫。杨佺期的祖父杨林很小就名声远播,可惜生不逢时,死于北方战乱。父亲杨亮曾在北朝为官,后举家投奔东晋。杨亮在梁州刺史任上时主动请缨,为东晋收复巴蜀,立下赫赫战功,后病逝于梁州刺史任上。
杨佺期自认为弘农杨氏门第高贵,在江南无人能及,什么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都入不了杨佺期法眼,有人将杨佺期和王珣相提并论,杨佺期都觉得愤愤不平。
可惜,弘农杨氏的辉煌那都是老黄历了,毕竟杨亮过江太晚,江南早没有杨家的一席之地。杨佺期一直对此不满,想利用一切机会翻盘,重振杨氏雄风。杨佺期一直坚定支持殷仲堪出兵,就是为了趁乱取利,和桓玄一样。
杨佺期一共兄弟四人,哥哥杨广,弟弟杨思平,堂弟杨孜敬,其中杨佺期最有才能,做事沉稳、干练。
介绍完毕,接着上文往下说。
公元398年八月,作为前锋的杨佺期顺江而下,率先抵达江州要塞湓口(今江西省九江市境内),桓玄随后而至。
江州刺史王愉刚到任不久,尚未做好防备,只得仓惶南撤至临川(今江西省抚州市),不久就被桓玄派兵俘虏。
九月,朝廷下诏,正式任命司马元显为征讨都督,全权指挥建康保卫战。撤去庾楷的豫州刺史职位,改让司马尚之接任,同时任命司马尚之的弟弟司马恢之为骠骑司马、丹杨尹,司马允之为吴国内史,司马休之为襄城太守
司马元显派卫将军王珣防守建康以北,右将军谢琰守卫建康城的正门,即南门,也叫宣阳门,命司马尚之兄弟率军迎战庾楷。
庾楷派大将、汝南太守段方对阵司马尚之,双方大战于慈湖(今安徽省马鞍山市东北慈湖街道),段方战败被杀。接着,司马尚之又在牛渚(今安徽省马鞍山市西南江边)大败庾楷,导致庾楷失去抵抗能力,被迫离开战场,投奔了桓玄。
杨佺期和桓玄拿下江州后继续顺江而下,然后在白石(今安徽马鞍山含山县西南)遭遇司马尚之,杨佺期和桓玄大获全胜。接着,两人又在横江(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东南)大败司马恢之,司马恢之所率水军全军覆没。
殷仲堪这边当了甩手掌柜,任由杨佺期和桓玄指挥,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庾楷已经战败,投奔到桓玄帐下,王恭那边又如何呢?
司马元显运筹帷幄,事事洞明,对刘牢之的不满早就了如指掌,所以并没有派兵迎战王恭,而是用起了反间计。
司马元显先让父亲给刘牢之写了封亲笔信,劝刘牢之弃暗投明,许诺将王恭所有官职爵位全都改授给刘牢之。
刘牢之立即动摇。
刘牢和长子刘敬宣商议:“王恭昔日蒙受先帝大恩,为先帝所倚仗,如今又身为帝舅,然而却不能善待王室,竟屡屡兴兵,不知道想干什么。我打算舍弃王恭,改奉朝廷,以顺讨逆,你觉得如何?”
刘敬宣大力支持:“朝廷虽然不如周成王、周康王那样开明,但也没有周幽王、周厉王那么昏庸。王恭倚仗兵威,屡屡藐视王室,父亲和王恭既非骨肉,亦非君臣,虽一起共事,但志向不同,何况王恭待您并无诚意。此时讨伐王恭,与情与义,父亲都不该有任何顾虑。”
见儿子支持,刘牢之决意反叛。
王恭的参军何澹之无意间得知刘牢之将要反叛,立即密报王恭,没想到王恭竟然不信,反而因为何澹之和刘牢之有私人恩怨,认为何澹之是在借机污蔑。为了表达对刘牢之的信任,王恭在为刘牢之践行时,当众和刘牢之结拜为兄弟,并把最好的武器和铠甲都调拨给刘牢之。
王恭任命刘牢之为前锋,和帐下督颜延一起先行出发。
刘牢之假意从命,等到了竹里(今江苏省镇江市句容县北)后立即将颜延斩杀,宣布归顺朝廷,然后调转马头,命长子刘敬宣和女婿高雅之率军攻打王恭驻守的京口。
刘牢之只是前锋,手里只有数千人,主力都在王恭手里,如果王恭安排得当,守住京口不成问题,然后再和殷仲堪东西呼应,胜券仍旧在握。
可王恭和殷仲堪一样,虽统领一方兵马,但对军事却一窍不通,一听刘牢之叛变,大怒,立即率军出城迎战。
刘敬宣年近三十,跟随父亲刘牢之南征北战,经验丰富,见王恭出城,大喜,立即让高雅之从小路绕到京口城下,直接攻城,即使攻不下城池,也可堵住王恭退路。
刘敬宣自己正面迎战王恭。
王恭虽兵强马壮,却根本不是刘敬宣对手,两军一接触就被杀得七零八落。眼看败局已定,王恭只得掉头回城,可到了城下才发现,京口已被高雅之拿下。王恭无处可去,只好带着弟弟王履等人一路南逃。
王恭从没打过仗,平时养尊处优,这次连续骑马,导致大腿根被磨破,疼痛难忍。逃到曲阿(位于京口南,今江苏丹阳境内)时,王恭再也骑不动了,只好就地停下,让一位家在曲阿的部下殷确设法找来一条小船,走水路转移。
殷确找来小船后将王恭藏在船舱,再用苇席盖上,先向南,再向西,准备投奔桓玄。
王恭一行到了长塘湖(今长荡湖,今江苏省常州市金坛市南)时,碰巧遇到一位叫钱强的商人。钱强和殷确素有恩怨,见殷确形迹可疑,立即报告给当地负责治安的湖浦尉。湖浦尉很快派人前来,发现竟然是王恭,当即将王恭擒住,押往京城。
司马道子听说王恭即将被押解赴京,命人准备车马,准备亲自去见一见王恭,就在这时,快马来报,说桓玄和杨佺期已经到了石头城(位于建康城西,今南京市鼓楼区境内),形势险峻。
司马道子大惊,担心夜长梦多,只好下令将王恭就地在倪塘(今南京市江宁区境内)处斩。随同王恭一起被斩的还有王恭的五个儿子以及弟弟王爽,侄子王和,亲信孟璞、张恪等人,还有殷确。
王恭虽为刺史,对练兵却毫无兴趣,平时崇尚佛教,在任期间曾征调大批百姓修建佛寺。王恭外表俊朗,大帅哥一枚,为时人称颂。有一次下雪天,王恭穿着一件鹤氅裘(氅音chǎng),踏雪而行,北府将领孟昶看见后忍不住感叹:“此真神仙中人也!”(《晋书.列传第五十四.王恭传》)。
被斩前王恭毫无惧色,口中默念佛经,将胡须和鬓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最后对监斩官说:“我就是太相信人了才有今天,本心仍忠于国家,忠于社稷。我只求百世以后还有人知道我王恭这个人。”
王恭死时家中没有任何钱财,只有满屋子的古书典籍。
被押往京城的途中,王恭偶遇了一位昔日同僚、现任湖孰县令的戴耆之(耆音qí)。王恭知道戴耆之为人忠义,暗中对戴耆之说:“我还有个庶子这次没跟我在一起,还在乳母家中,希望您能帮我找到他,然后替我送往南郡。”
南郡即桓玄封地,王恭希望戴耆之将此子交给桓玄抚养。
戴耆之确实很忠义,后来派人找到了这个孩子,并按王恭的嘱托交给桓玄抚养。后来桓玄掌权,上表朝廷为王恭申冤,朝廷下诏追赠王恭为侍中、太保,谥号为忠简。告密的商人钱强以及抓捕王恭的湖浦尉被腰斩。
王恭仅存的庶子名叫王昙亨,被桓玄收养长大,后来官至给事中。
最先举兵的王恭,就这么意外地最先离去了。
3、朝廷妥协桓玄强势崛起 防止吞并殷杨联手抗桓
晋朝的历史写到这里基本接近尾声,其间经历过的人物不计其数。读完这些人物的故事之后,你往往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不管这些人是所谓的坏人还是好人,是君子还是小人,这些人都有一些共同特征,这些特征只有晋朝的人物才有。
但是,这些特征是什么,往往又说不清楚,或者说,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整个晋朝,东晋、西晋,一百六十年的历史里,只有一个王国宝算是奸臣,几乎一无是处。但是,和其它朝代的奸臣相比,王国宝似乎也没那么奸,没那么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其他人物,哪怕王敦、桓温这种想谋权篡位的人,桓玄这种已经谋权篡位的人,甚至刘裕这种改朝换代的人,都没有让人觉得可恨。而且,他们的另一面,反倒让人很尊敬!
司马道子没有食言,让刘牢之替代王恭,任青兖二州刺史,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扬加晋陵郡诸军事。
庾楷兵败,王恭被杀,三路大军仅剩殷仲堪一路。
杨佺期和桓玄抵达石头城不久,殷仲堪也率主力进抵芜湖,建康城形势更加危急。可就在这个危急关头,司马道子这边还出了一个大乱子。
根据司马元显的布置,司马道子率军驻扎在中堂,负责守卫建康城。司马元显率丹阳尹王恺(王国宝的哥哥)、鄱阳太守桓放之、新蔡内史何嗣、颍川太守温详、新安太守孙泰等人,带着临时征召的数万士卒和百姓驻扎在石头城内,防守建康城外围。
司马道子驻扎的中堂是建康城内一处重要设施。
当时,皇宫位于建康城的最北边,皇宫的正门,也就是南门,叫大司马门,而建康城的南门叫宣阳门。从大司马门到宣阳门之间是一条笔直的御道,中堂就位于御道西侧。
中堂在和平时期是举行重要典礼的场所,战时就是城防司令部,是保卫皇宫的最后一道屏障。在南朝历史里,只要涉及到建康保卫战,一定都会提到中堂。
司马道子就是保卫皇宫的最后一关,而乱子就出在司马道子身上。
司马道子率军进驻中堂的途中,有战马突然受惊,在队伍里横冲直撞,周围士卒吓得四散奔逃。因为城内空间狭小,队伍庞大,外围将士搞不清发生了什么,见有人逃跑,也跟着拼命逃跑,很快引起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城内大乱,大批将士和百姓被踩踏和挤入水中淹死。
这一乱,不但让司马道子损失惨重,也让司马道子信心大降。加上之前司马尚之、司马恢之相继战败,城内已无人是桓玄和杨佺期的对手,司马道子对能不能守住城池已经没了信心。
不过,虽然司马道子这边问题多多,但殷仲堪那边也同样处境尴尬。
殷仲堪原本设想的结局就是像第一次出兵那样,做做样子就能让司马道子服软,然后各自退兵,大家相安无事,可没想到结果完全不一样。
殷仲堪原本只是从犯,可现在主犯却先死了,三路叛军只剩下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打还是不打?如何收手?殷仲堪进退两难。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殷仲堪同样也有内部问题。
殷仲堪能力平庸,完全仰仗杨佺期和桓玄,可杨佺期和桓玄两人却各怀鬼胎,没一个和殷仲堪是一条心。
杨佺期和桓玄到了石头城后根本没打算攻城,只是上表朝廷,要求为王恭申冤,请求恢复王恭的职位和名誉,并诛杀刘牢之和司马尚之。
表文公布后,司马道子父子的态度史书没说,但刘牢之的态度十分明确,立即率北府军赶往建康,第二天就到了新亭。
新亭就是之前桓温入京时给谢安和王坦之摆鸿门宴的地方,位于建康城南,今南京市雨花台区软件大道一带,是建康外围一处重要壁垒,距石头城不足二十里。
刘牢之的用意很明显,你们之间怎么谈判我不管,但想拿我的脑袋做筹码,没门!
刘牢之的到来立即震动了杨佺期和桓玄,二人担心被刘牢之和司马元显两面夹击,赶紧撤去对石头城的包围,后退到蔡洲驻扎。
蔡洲在南京市西南,当时是长江中一处自然沉积的沙洲,现在早已是陆地了。
杨佺期和桓玄撤到蔡洲没几天,殷仲堪就带着数万主力赶到了。
得知殷仲堪有数万兵马,司马道子大为惊恐,再次不知所措。就在这时,桓玄的堂兄、左卫将军桓修(桓冲之子)主动站出来,向司马道子献计:“我对荆州的情况比较了解,完全可以设法分化瓦解他们。”
司马道子眼前一亮,让桓修继续说下去。
“荆州军只是附和,原本仰仗王恭,可如今王恭已死,他们不会坚持要杀司马尚之和刘牢之,无非就是想多要些利益。殷仲堪所倚重的是杨佺期和桓玄,如果我们以重利诱惑桓玄和杨佺期,让二人脱离殷仲堪。殷仲堪本来就怕桓玄,如果杨佺期再倒戈,殷仲堪只能束手就擒。”
妙计,这不正是一直想要的“以藩制藩”的效果吗?司马道子当即同意。
桓修这个计策不但能解决建康之围,还能解决殷仲堪,同时还扶持了自家的桓玄,最后还能在司马道子面前邀功,真正的一箭多雕。
计策有了,剩下就看司马道子如何实施了。
很快,司马道子就拿出了具体方案:
桓玄由广州刺史改任江州刺史;
把雍州刺史郗恢调入京城任尚书,让杨佺期代替郗恢任雍州刺史,并都督梁、雍、秦三州诸军事;
殷仲堪由荆州刺史改任广州刺史;
任命桓修为荆州刺史。
司马道子特意安排让殷仲堪的叔叔、太常殷茂前往殷仲堪大营宣读任命诏书,并让刘牢之率一千名北府兵护送桓修前往荆州赴任。
根据司马道子的这个安排,殷仲堪由荆州刺史改任广州刺史,地位一落千丈,殷仲堪肯定不干。司马道子当然深知这点,所以才故意这么安排。殷仲堪去不去广州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杨佺期和桓玄满意,能让三人之间产生嫌隙即可。这个计划本就是为了分化殷仲堪、桓玄和杨佺期的三人集团,不可能让三人都满意。
杨佺期和桓玄当然满意了。
杨佺期从南郡相一跃成为雍州刺史,这是跟着殷仲堪绝对混不到的。桓玄此前一直白身,前番好不容易弄个广州刺史,现在要做江州刺史,当然好了。江州虽然不及扬州和荆州重要,但也不容轻视,之前司马道子为了制衡殷仲堪,不就是让王国宝的哥哥王愉做的江州刺史吗。况且又是让桓玄的堂兄桓修做荆州刺史,桓玄当然更会支持。
每个人的满意程度不一样,做出的反应自然也会不一样,这样一来,分化的目的就达到了。
不出所料,殷仲堪收到任命书后大怒,立即下令全力进攻石头城,可杨佺期和桓玄却因为很满意朝廷的安排,于是徘徊不前,开始磨起了洋工。殷仲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过殷仲堪也有他的办法,就是抗旨、撤军。
杨佺期和桓玄你俩爱干嘛干嘛,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们,我自己带着主力仍然回荆州,广州你们谁爱去谁去。
于是,殷仲堪命主力往荆州撤军,同时派人去蔡洲,也就是杨佺期和桓玄的驻地,对将士说:“你们最好都快点撤回荆州,否则等我回到江陵,立即把你们的家属统统处斩。”
这一招够狠,当即见效。杨佺期的部下刘系立马带着两千兵马跟着殷仲堪走了。要知道,杨佺期总共才有五千兵马,这不等于是釜底抽薪吗?
杨佺期和桓玄手里兵马太少,哪还敢留在蔡洲,只好也跟着撤军。
杨佺期和桓玄一路追着殷仲堪,一直追到江州的寻阳(今湖北黄冈市黄梅县蔡山镇境内,在江西九江北)方才赶上。
三人又聚在了一起。
虽然前后间隔并没有多久,但这一次聚会显然不同以往。
按照朝廷的最新任命,三个人都是刺史,互相平级。但是眼下情况又比较特殊,最终局势并不明朗,无论是桓玄还是杨佺期,都没有冒然赴任。殷仲堪原本就敬畏桓玄,现在又没了荆州刺史的头衔,所以在桓玄面前更不敢以老大自居。
三人在寻阳就地驻扎下来,每天不停地碰面、开会,讨论下一步到底该何去何从,最后还真讨论出了一个结果:
1、三人歃血为盟,推桓玄为盟主;
2、三人都抗旨不尊,互相报团取暖,防止被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3、继续上表朝廷为王恭申冤,继续要求诛杀刘牢之和司马尚之。
4、上表朝廷为殷仲堪申诉,拒绝担任广州刺史,恢复荆州刺史。
在这个新的三人联盟里,桓玄一跃成为带头大哥,超过了殷仲堪。另外,为了让这个三人联盟更坚固,殷仲堪和杨佺期还互相把儿子放到对方帐下,相当于互换人质。
桓玄之所以能做老大,还是能力所致,实至名归。
早前庾楷战败后没有投奔王恭,也没有投奔殷仲堪,单单选择投奔桓玄。王恭被押解京城的途中,托人把仅存的血脉转交桓玄抚养,而不是交给殷仲堪,这些都能印证桓玄当时的地位,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司马道子、殷仲堪这些人一直忌惮桓玄,就是因为太了解桓玄的能力了。
司马道子,当然了,实际办事的是司马元显,以后就不单独强调了,司马道子在仔细分析三人提出的新条件后,发现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其实就是殷仲堪的去向问题,因为桓玄和杨佺期对之前的安排都很满意,至于杀不杀刘牢之和司马尚之,为死人申冤,这些并不重要。
司马道子不想再刀兵相见,让京城再度陷入恐慌,于是又一次妥协。不就是殷仲堪的去留问题吗?答应就是了。
司马道子再次下诏,恢复殷仲堪的荆州刺史之职,原定的荆州刺史桓修仍留在京城。
司马道子还是派殷茂前往寻阳宣读诏书,同时也代表中央慰问三人,转达中央的殷切期望,就是希望大家从此安安静静地待在各自岗位,努力工作,不要再闹什么幺蛾子了。而且请三位放心,中央今后也不打算再削藩了,大家各自相安。
这个结果让桓玄、殷仲堪、杨佺期三人皆大欢喜,果然没有再提杀刘牢之和司马尚之以及为王恭申冤的事,三人在寻阳吃了最后一顿散伙饭后各回各家。殷仲堪回江陵继续做荆州刺史,杨佺期去襄阳做雍州刺史,桓玄去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做江州刺史。
至此,王恭之乱总算是落下了帷幕。但是,最终这个结果,在举兵之初,没有任何人能预料到。
王恭举兵的本质是中央政府和地方藩镇的权力之争,这不光是东晋,也是历朝关乎政局稳定的最大因素之一。
从西汉初年晁错削藩引起七国之乱,到西晋末年的八王之乱,再到后来唐玄宗开元盛世之后的安史之乱,晚唐一百多年政局一直不稳,再其后,梁唐晋汉周,朝代迅速更迭,这里面最根本的原因无一例外,都是因为没有处理好中央和藩镇的关系。
宋太祖赵匡胤为何杯酒释兵权,重文轻武?就是因为他对这点体会太深刻了,赵匡胤亲身体验了两次藩镇被黄袍加身成为皇帝的经历,一次是他的主子郭威,一次是他自己。无论哪一个朝代,只要处理不好地方和藩镇的关系,就一定会出乱子。
最后,咱们一起看一下王恭之乱的最终结果。
庾楷丢了官,王恭丢了命,殷仲堪维持不变,杨佺期和桓玄心想事成,受益最大。尤其是桓玄,由白身一跃成为地方藩镇,开始走向历史舞台的最中央。
谁损失最大呢?庾楷、王恭当然是损失,但损失最大的还是东晋朝廷。
孝武帝司马曜的字叫“昌明”,当年那句 “晋祚尽昌明”的讖言还真是准确。司马曜一死,晋朝灭亡的序幕也就拉开了,王恭两次举兵导致桓玄崛起和孙恩起义,进而引出了东晋的掘墓人,刘裕。东晋历史上最大的起义,即孙恩、卢循起义就是爆发于王恭之乱期间,后面会详细介绍。
王恭之乱的最大影响就是改变了东晋的政治结构,将东晋带入灭亡之路。
事后,御史中丞江绩认为桓修献策的目的只是为了桓氏一己私利,导致朝廷受损,藩镇依旧强势,因而上书弹劾桓修。最终,朝廷下诏免去桓修一切职务,贬为庶人。江绩就是原南郡相,殷仲堪的部下,因反对举兵被殷仲堪免职,后来被调入京城担任御史中丞。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看似已经落下帷幕,实则仍在继续发酵、演化。因为殷仲堪、桓玄、杨佺期三人在各自任上并没有安分守己,相安无事,而是继续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从这点来看,桓修提出的分化瓦解三人集团的策略还在继续发挥作用。
虽然殷仲堪本人对桓玄采取的是合作态度,双方互相依托,互相利用,但殷仲堪的部下大多反对和桓玄交好,一开始就不停地劝殷仲堪早日除掉桓玄,以免养成大患。现在,桓玄从跟班混到了盟主,势头更盛,主张除掉桓玄的人也就更多了,甚至包括杨佺期。
杨佺期自视出身弘农杨氏,娇纵孤傲,看不起任何人,包括桓玄。而在桓玄的眼里,杨佺期就是门第寒酸的穷苦大众,弘农杨氏早已是明日黄花。“玄每以寒士裁之”(《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
杨佺期也曾多次劝殷仲堪杀了桓玄,可是,虽然殷仲堪也认为桓玄早晚是个祸患,但是你杨佺期又何尝不是祸患?杨佺期兄弟众多,各个孔武有力,都不是好惹的主,一旦除掉桓玄,自己多半也不是杨佺期对手,不如留着桓玄来制衡杨佺期。更何况桓玄能力出众,没了桓玄,自己孤掌难鸣。
所以,尽管除掉桓玄的声音一直萦绕耳边,但殷仲堪始终不为所动。
桓玄对自己的处境当然心知肚明,不过桓玄根本不怕,在桓玄看来,殷仲堪和杨佺期两人绑在一起也不是自己对手。桓玄的野心大着呢,可不止眼前这一亩三分地。
桓玄到了豫章没多久就把驻地迁到了夏口(今湖北省武汉市汉阳区境内)。夏口离京城建康远了,但是离襄阳和江陵却更近了。桓玄的用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殷仲堪不想除掉桓玄,但同样也不想让桓玄除掉杨佺期,更不想让桓玄除掉自己。他很清楚桓玄搬到夏口的目的,无非就是对雍州和荆州下手。所以,震慑之下,殷仲堪赶紧和杨佺期联合,互嫁儿女,结成亲家,防止被桓玄吞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公元398年底,殷仲堪还干了一件很不地道的事,杀害前雍州刺史郗恢。
此前朝廷下诏,任命杨佺期为雍州刺史,调原雍州刺史郗恢回京任尚书,但郗恢并不愿回京城,于是和亲信、南阳太守闾丘羡商议后,决定不主动交接,想看看这个杨佺期最后能怎样。
可杨佺期这种敢和桓玄叫板的人,又岂能让郗恢这点小把戏得逞。
杨佺期立即打出桓玄的旗号,派人在襄阳散布谣言,说桓玄要来兼并雍州,自己是桓玄任命的前锋,负责攻打襄阳,桓玄带着主力已抵达沔水(miǎn,今汉江),随后即至。
在郗恢和他的部下看来,杨、桓、殷三人集团无法无天,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所以对这个谣言深信不疑。于是,靠着桓玄的威名,杨佺期一路势如破竹,直抵襄阳城下,沿途守军望风皆逃。郗恢本就理亏,现在打又打不过,只好乖乖地打点行李走人。杨佺期进入襄阳后当场将献策的闾丘羡处斩。
郗恢坐船顺汉江而下,经过杨口(今湖北省潜江市西北)时,殷仲堪对当初约郗拒绝一起举兵仍旧怀恨在心,于是派人将郗恢及其四个儿子杀死在船中,对外宣称是盗匪所为。
殷仲堪这件事做得太不地道,而且还蠢,除了收获恶名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好处。
虽然殷、杨两人结盟,但这根本吓不倒桓玄。
桓玄很快就要动手了。
来源:趣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