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晚上,我正在院子里剥花生。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一畦地收了二百多斤。老伴儿说留着过年招待客人,我就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剥。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六十多岁了,还能有这么大的变故。
那天晚上,我正在院子里剥花生。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一畦地收了二百多斤。老伴儿说留着过年招待客人,我就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剥。
大儿子打电话来说要回家住一阵子。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说:“爸,你听我说,我和小琴最近吵架了。她不想住你那,说什么也不愿意跟我回去。我和弟妹商量了,让我先回去住段时间,冷静冷静。”
他顿了顿,好像在等我说话,又好像在组织语言。“爸,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小琴觉得咱家那个老房子太旧了,住不习惯。她说厕所太潮,地面太凉,院子杂草太多……”
我手里的花生”啪”一声碎了。我盯着那破碎的果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你别生气,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弟妹说她没意见。”
我挂了电话,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这座房子陪我走过了大半辈子,如今被人嫌弃。其实我明白,不是房子的问题,而是心的问题。
我看着院子的老桂花树,叹了口气。树上有几片黄叶,树根旁边有个旧鞋印,那是二儿子小时候踩的,二十多年了,都没消失。有些痕迹是时间带不走的。
第二天一早,二儿子和二儿媳就来了。
“爸,我们过来陪你们住几天。”二儿子阿涛站在门口,身后是他的妻子小丽。
小丽挎着一个蓝色的布兜,里面鼓鼓囊囊的,看样子是带了不少东西。我看到布兜上有个破洞,用红线缝了几针,线脚歪歪扭扭的。
“爸,您的座椅还是那个样子啊,”小丽指着院子里的竹椅说,“我上次来的时候您说椅子腿松了,还没修呢?”
我笑了笑:“还能坐,不着急。”
阿涛把行李放下后,就对我说:“爸,我来处理一下后院那块地,种点菜。”
他们说是来陪几天,行李倒不少。我心里知道他们是来长住的。老房子里终于又热闹起来。
阿涛是个老实孩子,平时话不多。小丽却是个能干的女人,进门就开始忙活。她拿出带来的锅碗瓢盆,看见我家的老物件就笑:“爸,这个铁锅得有我这么大年纪了吧?”
“比你大,”我拍拍那口锅,“这是你妈嫁过来时带的。”
小丽愣了一下,眼神闪了闪。我们都沉默了。老伴儿已经去世五年了。
“爸,我出去打井水,这个自来水管好像又堵了。”阿涛打破了沉默。
我点点头,看着他出去。阿涛像他妈,不爱说话,但心细。
小丽在我家很快就住习惯了。起初我还担心她会像大儿媳小琴一样嫌弃,但小丽似乎挺适应的。
有天早上,我看见她在院子里洗衣服,脚边放着个旧搪瓷盆,盆边缺了一小块。那是老伴儿常用的盆子。
“爸,这盆子虽然旧,但洗衣服特别好使,”小丽把湿衣服拧干,“现在的塑料盆子太软,使不上劲。”
我点点头。老伴儿生前也是这么说的。
晚上吃饭时,小丽夹了一筷子我炒的土豆丝,咬了一口就笑:“爸,您这土豆丝炒得真好吃,比我做的强多了。”
“你爸这土豆丝可有讲究,”我笑着说,“切得要细,炒得要快,最后加点醋,这是你妈教我的。”
老伴儿最爱做的就是土豆丝,出殡那天,我特意炒了一盘放在她灵前。
阿涛低头吃饭,没说什么,但我看到他眼睛红了。
小丽来了一个月后,开始对后院那块地产生了兴趣。
“爸,那块地闲着也是闲着,我想种点菜。”她站在后门,指着那片荒了多年的地。
“行啊,”我点头,“那块地土不错,你妈以前种过茄子,长得特别好。”
小丽拿来锄头,开始翻地。阿涛工作忙,只有周末能帮忙。大部分时候是小丽一个人在后院捣鼓。
“爸,这地里杂草好多啊,”小丽额头冒汗,“得费不少工夫。”
“草底下是好土,”我说,“你奶奶那会儿都在这种地。”
小丽好奇地问:“我奶奶?就是您母亲?”
我点点头:“对,我妈在世的时候,特别喜欢种花。那个时候,这一片都是花,有月季、芍药、桂花……”
“那现在怎么都没了?”
“后来没人照顾,就都枯了。”我看着那片地,仿佛又看到了母亲蹲在地里松土的样子。
一天下午,我正在屋里午睡,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爸!爸!”小丽的声音充满兴奋,“快来看看我挖到了什么!”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出去,看见小丽手里捧着个泥土包裹的东西。
“我在后院翻地的时候,锄头碰到了硬物,挖出来一看,是个罐子!”小丽激动地说。
我们把罐子拿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那是个青花瓷罐,虽然有些破损,但依然能看出它的精美。罐子封得很严实,用泥封着口。
“要打开看看吗?”小丽问。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
阿涛下班回来,看见我们围着罐子,也凑了过来。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罐子,里面是一叠发黄的纸和几件小物件。
纸是我爷爷的日记和几封信。日记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然能辨认。信是民国时期的,有几封是从南京寄来的。
还有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玉佩和一枚铜钱。玉佩上刻着”福寿”二字,铜钱已经锈迹斑斑。
“这是……祖传的宝贝?”小丽轻声问。
“应该是我爷爷的东西,”我拿起日记,“我小时候听说爷爷曾经在南京工作过,那个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后来发生了变故,就什么都没了。”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围坐在桌前,一页一页地看爷爷的日记。
爷爷原来是南京一所学校的教师,后来因为战乱回到了村里。他带回了一些珍贵的书籍和文物,其中就包括这个青花瓷罐和玉佩。
“爷爷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乱世藏宝,静待花开’,”阿涛念道,“看来他是故意把这些东西埋在地下的。”
我想起小时候模糊的记忆,爷爷经常在后院的花丛中忙碌,可能就是在照看这些埋藏的宝贝。
“那个玉佩可能很值钱,”小丽小心地摸着它,“要不要拿去鉴定一下?”
我摇摇头:“不急,先看完日记再说。”
日记中提到,玉佩是爷爷从一位逃难的贵族手中换来的,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他用自己珍藏的医书换的,目的是为了传家。
“爸,这可能真的是宝贝,”阿涛说,“我记得小时候您说过,咱们家祖上是读书人?”
“是啊,”我点点头,“我爷爷是秀才出身,后来当了教书先生。我爸也是村里的小学老师。”
阿涛突然沉默了,小丽也低下了头。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阿涛只有高中学历,小丽初中毕业。在这个看重学历的时代,他们一直有些自卑。
“其实,人这一辈子,学历不是最重要的,”我慢慢地说,“爷爷留下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显摆家底,而是要告诉后人,不管世道怎么变,都要记得自己的根。”
第二天,阿涛请了假,带着玉佩去了市里的文物鉴定中心。
晚上他回来,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爸,专家说这个玉佩是清代的,价值不菲,”他坐下来,“他们愿意出三十万买下来。”
我和小丽都愣住了。三十万,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都够买一套小户型的房子了。
“还有,那个青花瓷罐也很有价值,专家说是明代末期的物件,保存得好的话,可能值十几万。”
我看着桌上的罐子和玉佩,感觉很不真实。这些东西在地下埋了几十年,突然冒出来,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爸,这可是祖传的宝贝啊,”小丽激动地说,“您看怎么处理?”
我沉默了。这些东西确实值钱,但在我心里,它们的价值远不止于此。这是爷爷留给后人的心意,是我们家族的历史见证。
“先不急着卖,”我说,“这些东西在地下埋了这么多年,咱们先好好研究研究爷爷的日记,看看他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阿涛和小丽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三个人每天晚上都会围坐在桌前,一遍遍地研读爷爷的日记。
日记中记载了许多我从未听说过的家族往事。原来我们家族在清末民初时期还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书香世家。爷爷的爷爷曾是地方上的举人,家里藏书颇丰。后来因为战乱,家道中落,大部分的书籍和财物都失散了。
“爷爷在日记里多次提到一本叫《礼记正义》的古籍,说是家族的传家宝,”阿涛念道,“可是我们挖出来的东西里没有啊。”
“会不会埋在别的地方?”小丽猜测。
我想了想:“那块地还有一部分没翻过,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个人就开始在后院继续挖掘。果然,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我们又发现了一个小木匣,里面是一本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线装书——《礼记正义》。
书的扉页上有爷爷的题字:“吾家虽贫,不失礼义;传子传孙,莫忘根本。”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发现书里夹着一张纸,上面是爷爷的字迹:“家有宝书胜万贯,子孙若能继书香,不负祖先心。”
阿涛眼眶湿润了。他从小学习不好,初中就辍学去打工了。现在看到先祖的嘱托,心里很是愧疚。
“爸,”他突然说,“我想去读夜校,把高中文凭补上。”
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啊,什么时候都不晚。”
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大儿子和大儿媳小琴听说我家挖出了宝贝,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小琴一进门就环顾四周,眼神中充满了新奇和一丝尴尬。
“爸,听说您家挖出了宝贝?”她笑着问,但眼神不敢直视我。
“是啊,你二弟妹在后院种菜,挖出来的。”我故意强调是二儿媳发现的。
小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那挺好的,这房子看起来挺旧的,但底子挺好。”
我笑而不语。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点讽刺。一个月前,她还嫌弃这房子处处不好。
“爸,要不我们搬回来住?”大儿子小声说,“这房子虽然旧了点,但毕竟是祖传的……”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琴,叹了口气:“这个家,从来不是拒绝任何人的。你们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桌上多了一道菜——小琴特意做的红烧肉。
“爸,您尝尝我做的红烧肉,”她笑着说,“我知道您爱吃。”
我夹了一块,点点头:“不错,味道不错。”
饭桌上,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宝贝的话题。但我知道,这是大家心里的大象。
第二天,我把两个儿子叫到一边,说了我的决定。
“这些东西是咱们祖传的,我不想卖,”我看着他们的眼睛,“但我也知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难处。所以,我想把这些东西捐给县博物馆,请他们好好保管。”
大儿子愣了一下:“爸,真的不卖吗?那可是几十万啊……”
“不卖,”我坚定地说,“咱们家的历史不是用来卖的。”
阿涛点点头:“爸,我支持您的决定。”
我继续说:“至于这个老房子,我打算翻修一下。不是大拆大建,就是把该修的地方修一修。毕竟,这是你们的家,也是你们的根。”
大儿子沉默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家,他曾经嫌弃过,但现在,他又想回来了。
“爸,我……”他支吾着。
“孩子,”我拍拍他的肩膀,“家不在于新旧,在于有没有温暖。你们兄弟俩,各有各的优点。大房小琴能干,有本事;二房小丽踏实,肯吃苦。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好儿媳。”
两个儿子都低下了头。
县博物馆的人来了,对我家挖出的宝贝非常重视。特别是那本《礼记正义》,据说是珍本,国内存世不多。
“老人家,您这个决定很明智,”博物馆的张馆长说,“这些文物放在博物馆,能让更多人了解咱们这个地方的历史文化。”
他向我承诺,会在展览时特别注明是我家捐赠的,并且会给我家一笔不菲的奖励金。
“钱不钱的无所谓,”我说,“主要是想让后人知道,咱们这个小地方,也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
张馆长点点头:“老人家思想境界高啊。”
就这样,爷爷留下的宝贝被妥善地保管了起来。博物馆给了我们一笔奖励金,虽然比直接卖掉要少,但我觉得这才是正道。
我用这笔钱,请人把老房子修缮了一番。没有大拆大建,只是把该修的地方修一修。厨房装了新的橱柜,厕所重新铺了防滑砖,院子里的桂花树周围砌了矮墙,成了个小花园。
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焕然一新。
转眼到了春节,两个儿子一家都回来了。他们看到修缮一新的老房子,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爸,这房子修得真好,”小琴笑着说,“既保留了老房子的味道,又很实用。”
我点点头:“这就是咱们的家,不管怎么变,根还在那里。”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两个儿媳一起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孩子们吵吵闹闹,大人们有说有笑。
老房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饭后,我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繁星。我突然想起了那句话:“乱世藏宝,静待花开。”
也许,爷爷留下的最大的宝贝,不是那些值钱的东西,而是这个能让家人团聚的老房子,和那份传承了几代人的家族精神。
我抬头望着星空,仿佛看到了爷爷在冲我微笑。
“爸,进来吧,外面冷。”阿涛出来叫我。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温暖的房子。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