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中飘散着煤烟和枯叶混合的气味,破旧的石板路上,夕阳被切割得七零八落。
你还记得我吗?」
军绿色吉普车停在破旧小店门前,制服笔挺的军官走下车。
他手里拿着一份厚重的档案袋,里面装着八年前那个雨夜的秘密。
小店老板韦国强看到档案袋上的照片,瞬间瘫坐在地。
那张清秀的面孔,正是他背着走出生死线的女军医。
八年了,他以为再也不会有她的消息。
没想到,命运的轮盘又转回了原点。
那个叫做苏雅琴的女军医,原来一直在找他...
01
1988年初秋,青川县。
空气中飘散着煤烟和枯叶混合的气味,破旧的石板路上,夕阳被切割得七零八落。
一辆草绿色的军用越野车,如同一头突然闯入鸡群的鹰隼,毫无征兆地驶进了这条死寂的老街。
轮胎压过破损的石头,发出「咯吱」的响声,吓得路边打瞌睡的黄狗猛然抬起脑袋。
车身被擦得锃光瓦亮,和周围灰蒙蒙的矮房子形成了刺眼的反差。
街坊邻居们纷纷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窃窃私语,眼中满是好奇和猜测。
在这个被时代遗忘的小县城,一辆挂正规牌照的部队车,比县委书记下乡调研还要罕见。
越野车毫不迟疑,笔直开到街尾那家最不起眼的「国强便民店」门前,稳稳刹住。
车门被推开,一位身穿全新军官服的男人跳了下来。
他腰杆挺得像标枪,皮鞋落地发出「啪」的清脆声响,仿佛踩在了围观群众的心坎上。
他抬头瞄了一眼那块被岁月腐蚀得模糊不清的招牌,然后大步流星走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店内,一个穿着洗到发白旧背心的男人正埋头整理货架。
他似乎对门外的骚动毫无察觉。
这辆草绿色的越野车,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即将撬开这个名叫韦国强的男人封存了九年的记忆宝盒。
而这一切,都要从九年前西南边境那片浸透了血与泪的密林讲起。
02
1979年春,西南边境,197高地。
「轰隆——!」
一枚炮弹在二十米外爆炸,激起的泥土和石块铺天盖地砸下来,震得人脑瓜子嗡嗡直响。
「趴下!全部趴下!」
排长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在混乱的战场上勉强能够听清。
二十一岁的韦国强把脑袋死命埋进烂泥里,双手紧抱着怀里的冲锋枪,心脏跳得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这是他当兵第三年,头一次踏上真刀真枪的战场。
空气里那种浓烈的血腥味和火药味,成了他这辈子永远无法抹去的梦魇。
激战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天一夜,他们排奉命迂回包抄,却被敌军的一个火力点死死压制在这片山坳里。
短暂的炮火停歇后,排长弓着腰冲过来,一脚踹在韦国强的屁股上。
「发什么傻!卫生员!卫生员阵亡了!你小子脑子活,跟我走,去端掉左侧那个机枪窝!」
韦国强猛地清醒过来,脸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喊道:「是!」
他紧跟着排长,利用弹坑和灌木做掩护,匍匐向前爬行。
子弹「咻咻」地贴着头皮飞过,带来一阵阵烫人的气浪。
就在他们快要摸到敌方机枪阵地时,排长突然闷哼一声,重重倒了下去。
「排长!」韦国强撕心裂肺地大喊,扑过去一看,排长的肚子上全是血。
「别管老子!」排长一把推开他,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指向不远处一个被炸塌的土坡,「去……去那边瞧瞧……刚才好像瞥见有咱们的人在那儿……」
「排长!我背你走……」
「执行命令!」排长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老子……老子还死不了!赶紧去!」
韦国强咬紧牙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明白这是军令如山。
他重重给排长敬了个军礼,然后抓起枪,翻滚着冲向那个土坡。
03
土坡背后,一片惨烈景象。
几个战友已经牺牲,身体还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韦国强的心像被刀子捅了一样疼。
他一个一个检查过去,心情越来越沉重。
就在他准备撤离时,眼角瞥见了一抹异样的色彩。
在一具倒下战友的身体下面,压着一只白皙的胳膊,袖口还有红十字的标志。
「是医生!」
韦国强心头一震,赶紧冲过去。
费了老大劲才把压在上面的战友遗体移开。
下面躺着一个女兵,看肩章是个军官。
她满脸泥土和血迹,嘴唇发白,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韦国强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检查了一下她的伤情,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的腹部和大腿都有弹片伤,鲜血还在往外冒,浸透了军装。
是个女军医。
这么严重的伤,不马上抢救,肯定没命了。
韦国强的大脑飞速转动。
排长那边还在等他,可这里有一个奄奄一息的战友。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头兵,不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但在那一刹那,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绝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撕成布条。
用在部队学到的急救常识,笨手笨脚但拼尽全力地为她包扎最严重的伤口。
做完这些,他看着她苍白却清秀的脸庞,咬了咬牙,把她背到自己并不算宽厚的背上。
「战友,你一定要撑住。」他对着昏迷的她说道,像是在给自己鼓劲,「我叫韦国强,我保证把你活着背出去。」
背上这个柔软的躯体,仿佛有千钧之重。
韦国强弓着身子,一步一步,艰难地离开了这片死亡之地,朝着未知的后方艰难前行。
04
「国强,国强!你在想什么呢!」
母亲张桂花带着埋怨的语气把韦国强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正拿着一袋方便面,呆呆地站在货架前。
便民店里光线昏暗,只有门口漏进来的天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妈,你怎么过来了?」韦国强把方便面放回去,嗓音有些沙哑。
「我不过来,你这店都要长草了!」张桂花一边说话,一边拿起抹布,使劲擦着积灰的柜台,「你瞧瞧你过的什么日子,跟个山洞里的野人似的。让你去见赵媒婆介绍的那个姑娘,你倒好,躲在店里一天都不露面!
韦国强默默听着,没有反驳。
张桂花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加来气:「你今年都二十九了!不是十九!跟你一般大的,娃娃都会跑路了。你呢?守着这个破店,能当老婆?能给你传宗接代?」
「妈,我挺好的。」韦国强低声嘀咕了一句。
「好?哪里好?」张桂花把抹布重重一摔,「你看看对面!人家'兴旺商场'今天开张,多热闹!音响响得半个县城都听得见。你再看看你这儿,冷冷清清,一天能进来几个客人?
韦国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街对面。
巨大的红色横幅,震耳欲聋的音乐,川流不息的人群,都像在嘲笑他这家便民店的寒酸。
他叹了口气,走到门口,想把那扇嘎吱作响的木门关上,隔绝外面的喧嚣。
刚一抬脚,左腿的膝盖传来一阵熟悉的酸疼。
今天天气阴沉,他知道,这是当年留在身体里的「纪念品」。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揉了揉膝盖,眉毛几乎看不出地皱了一下。
张桂花没注意到儿子的异常,还在自言自语地念叨:「你爸托关系给你在县水泥厂找了个工作,虽然辛苦点,但好歹是正式工,铁饭碗。你偏不干,非要守着你这点'家业'。」
「我自己的事,心里有数。」韦国强淡淡回应。
他不是不想去,只是……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在工厂里,要和各种人打交道,要听从别人指挥。
他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像一棵树一样,安静,沉默。
05
西南边境的密林,闷热潮湿,毒虫遍布。
韦国强背着那个女军医,已经走了快两天了。
他早已和部队失散,只能凭着太阳和记忆中的方位,朝着他认为的「后方」艰难跋涉。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汗水从额头淌下来,辣得眼睛生疼。
每走一步,左腿的伤口都像被撕开一样钻心地疼。
背上的她很安静,除了微弱的呼吸声,几乎像没有生命。
但正是这微弱的呼吸声,支撑着韦国强没有倒下。
「战友,你可千万要坚持住。」他喘着粗气,不停地重复这句话,「等回去了,我请你吃我们老家的肉包子,我妈包的,可香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或许,只是想在这绝境中,给自己找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夜幕降临,密林变得更加凶险。
他找到了一个相对干燥的山洞,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她的脸色比白天更加苍白。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
「发烧了……」韦国强的心沉了下去。
没有药,没有水,这样烧下去,人就完了。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水壶,只剩下最后一口。
他毫不犹豫地把水壶凑到她嘴边,小心地喂了下去。
大部分水都从嘴角流掉了,但好歹有几滴渗了进去。
做完这些,他自己却渴得嗓子冒烟。
他坐在她身边,整夜没敢合眼,手里紧握着冲锋枪,警惕地听着山洞外的一切声响。
后半夜,她似乎被噩梦缠住了,开始说胡话。
「水……苏……雅……」
她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含混不清。
「什么?」韦国强凑过去,想听得更仔细一些。
「苏……雅……琴……」
韦国强愣了愣,他猜测,这可能是她的名字。
苏……雅琴?他听得不太真切,只模糊地记住了那个「苏」字。
「苏医生?」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在昏迷中说着胡话。
天快亮时,她的高烧似乎退了一点。
韦国强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下轻微颤动。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一个女同志的脸。
在战场上,没有男女之别,只有战友。
可这一刻,他心里却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觉得,他背上背着的,不只是一条战友的生命,更是一种希望,一种美好的,值得他用命去保护的东西。
他必须带她走出去。
一定要。
06
「韦国强!你给老子滚出来!」
一声粗鲁的叫骂打破了便民店的宁静。
韦国强皱了皱眉,抬起头,看到王二癞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出现在门口。
王二癞是镇上出名的小混混,游手好闲,偷鸡摸狗。
「什么事?」韦国强站起身,语气平淡如水。
「什么事?你说什么事!」王二癞晃晃悠悠地走进来,一股酒气扑鼻而来,「上个月在你这拿的两包烟钱,老子今天手头紧,下个月再给!」
「不行。」韦国强直截了当地拒绝。
王二癞没料到他这么不给面子,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个开破店的,装什么大尾巴狼!信不信老子砸了你这店!」
说着,他伸出手,就要去扫货架上的东西。
还没等他的手碰到货架,手腕就被人铁钳一样地抓住了。
是韦国强。
韦国强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眼神却变了。
那是一种猛兽的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股血腥气。
王二癞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酒都醒了一半。
「你……你想干什么?」王二癞色厉内荏地叫道。
「把钱付了,然后滚蛋。」韦国强的手慢慢用力,王二癞疼得龇牙咧嘴。
「松手!松手!疼死老子了!」
正在这时,几个邻居听到动静围了过来,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韦国强松开了手。
王二癞揉着自己通红的手腕,还想放几句狠话。
但看到韦国强那双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最终只是不甘心地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往柜台上一拍,灰溜溜地跑了。
邻居们看了一场好戏,也议论着散去了。
「没想到啊,国强这小子还有这两下子。」
「是啊,平时闷不吭声的,跟个闷葫芦一样,没想到还挺有种。」
韦国强没有理会外面的议论。
他默默把那几张票子收进抽屉,重新坐回那张破旧的藤椅上。
夜深了。
他关上店门,拉亮电灯。
昏黄的灯光下,他从床底下的木箱里,拿出两样东西。
一枚二等功奖章,和一个坑坑洼洼的旧军用水壶。
他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地擦拭着奖章,上面的五角星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那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痛苦的源泉。
07
背着苏医生,他又走了三天。
饿了就找野果,渴了就喝雨水。
他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倒下,但每次一摸到她尚存的鼻息,就又会产生一股力量。
终于,在第四天的黄昏,他看到了一面迎风飘扬的红旗。
是我军的阵地!是野战医院!
韦国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过去,声嘶力竭地喊道:「医生!快来人!救命啊!」
喊完这句话,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自己的腿伤也得到了治疗,打上了石膏。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抓住旁边的护士问:「护士同志,我送回来的那个女医生怎么样了?」
护士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可真是英雄,背着她走了几十公里山路。她没事了,伤势很重,但命保住了。昨天连夜就用飞机转到后方总医院去了。」
「转走了?」韦国强心里一空,「那她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护士摇了摇头,「送来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登记详细资料。你好好养伤,你的英勇事迹,首长都知道了。」
从那以后,韦国强再也没有得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她叫什么,是哪里人,后来生死如何,都成了一个谜。
他只知道,她姓苏。
他只知道,因为救她,他立了二等功。
也因为那次负伤,他提前复员,回到了这个小县城,成了一个守着便民店的普通人。
08
九年时光,就像青川县门前那条河的水,无声无息地流淌而过,没留下太多印记。
韦国强的生活,也像那条河一样,平静,甚至有些停滞。
这一天,对街新开的「兴旺商场」搞开业庆典,请了县城的文艺团来表演,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整条街都笼罩在一种廉价的狂欢中。
相比之下,韦国强的「国强便民店」,像一座被遗忘在角落的孤坟,死寂,冷清。
他坐在柜台后面,听着外面传来的「春天的故事」的歌声,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着一个冰冷的馒头。
店门被猛地推开,父亲韦建设和母亲张桂花黑着脸走了进来。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张桂花一进门就开火,声音都带着颤抖,「人家赵媒婆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说你连个影子都不见,把人家姑娘晾在那儿大半天!你让我们这张老脸往哪搁!」
韦国强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咽下嘴里的馒头,低声说:「我跟你们说过,我不想去。」
「你不想去?」韦建设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也动了火,一巴掌拍在柜台上,「你不想去就不能跟我们打个招呼?让我们替你去赔个不是?你知不知道人家姑娘的叔叔就在工商局工作!你这破店以后还想不想开了!」
韦国强沉默了。
他没考虑到这一层。
看着儿子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张桂花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国强啊,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和你爸才满意!」
「我没有……」韦国强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来自父母的期望,来自生活的重压,来自对街那刺耳的音乐,来自内心深处那无法言喻的孤独,像一张大网,把他死死困在中间。
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就在这时,一阵独特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盖过了对街的喧闹。
一束刺眼的车灯扫过店内,让韦国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那辆草绿色的军用越野车,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无视所有的指指点点,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这乱糟糟的世俗画面,稳稳停在了他的便民店门口。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09
一名表情严肃的军官从车上下来,径直走进店里。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店内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了韦国强身上,在他那条不自觉绷紧的左腿上停留了一秒。
店里压抑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张桂花和韦建设都看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韦国强站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沙哑地开口:「同志,你们是……」
那名军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一言不发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
用两根手指夹着,放到韦国强面前满是灰尘的玻璃柜台上。
那动作,冷静,克制,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韦国强看着那份档案袋,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根缠得紧紧的白色棉线。
军官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打开它。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韦国强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花了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才解开那根绳线。
他从档案袋里,抽出了最上面的一份文件。
只看了一眼。
只一眼,看到了第一页最上方的标题,以及标题下面,别着的一张一寸黑白证件照。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军装,英姿飒爽,眼神明亮。
韦国强的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从头到脚劈中,彻底僵在了原地。
10
韦国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即使隔着九年的时光,他也能一眼认出。
苏雅琴。
就是他背着走出生死线的那个女军医。
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张清秀的脸庞,即使在黑白照片里,依然那么动人。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
九年了,整整九年,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同志……这个人……她……」韦国强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军官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很好。」军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苏雅琴医生,现任军医大学附属医院心脏外科主任,大校军衔。」
韦国强彻底愣住了。
大校?
那个当年在他背上奄奄一息的女军医,现在已经是大校了?
还是心脏外科主任?
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落差。
九年前救她的时候,她只是个年轻的军医。
而现在,她已经成了高级军官,医学专家。
反观自己,却只是个开破便民店的退伍兵。
「她……她让你来找我的?」韦国强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和不安。
军官点了点头,从档案袋里又拿出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致我生命中的英雄——韦国强战友」。
字迹清秀工整,一看就是女人写的。
韦国强接过信封,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是娟秀的字迹:
「亲爱的韦国强战友:
时隔九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九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在炮火中救了我的英雄。
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样子,更知道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我派李干事来找你,是想当面向你表达我的感谢。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来军医大学,让我好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我现在的工作很忙,但无论多忙,我都会抽时间见你。
因为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
此致
敬礼!
苏雅琴
1988年9月10日」
韦国强看完信,眼圈红了。
九年了,她竟然一直记着他。
而且,她说他是「最重要的人」。
这句话,让他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11
「苏医生让我转达几句话。」军官——李干事继续说道,「她说,当年在昏迷中,她隐约记得有人一直在她耳边说话,说要带她走出去,说要请她吃肉包子。那些话,成了她活下去的动力。」
韦国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记得,他确实说过那些话。
在那个绝望的雨林里,在那个看不到希望的夜晚,他一边背着她,一边不停地说话。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坚持下去的勇气。
没想到,她竟然都听到了。
「她还说,」李干事的声音放得更轻,「如果不是你,她早就死在那片土坡后面了。是你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张桂花和韦建设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到儿子哭了,也跟着红了眼圈。
「国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桂花小心翼翼地问。
韦国强擦了擦眼泪,把当年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张桂花的眼泪也下来了。
「我的儿啊,你怎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这些?」
韦建设也激动了:「国强,你是英雄!你是我们家的骄傲!」
李干事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苏医生让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去军医大学见见她?」
韦国强犹豫了。
他当然想见她。
九年来,她的影子从未在他心中消失过。
可是,他现在的样子,配得上见她吗?
她是大校,是专家,是成功人士。
而他,只是个开破店的退伍兵,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连媳妇都娶不上。
「我……我这个样子,见她合适吗?」韦国强低着头说。
李干事笑了:「韦国强同志,在苏医生心里,你永远是那个救了她命的英雄。她不在乎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她只在乎你过得好不好。」
「而且,」李干事顿了顿,「她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愿意,她可以帮你安排工作。军医大学的后勤部门,或者附属医院的保卫科,都很适合你这样的退伍军人。」
韦国强一愣。
工作?
她竟然还为他考虑工作的事?
这让他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12
「还有,」李干事从档案袋里又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苏医生让我带给你的。」
韦国强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精美的手表。
表的背面刻着几个字:「致我生命中的英雄——雅琴」。
「苏医生说,这块表是她用第一个月的津贴买的,本来想战争结束后亲手送给你,可惜当时没找到你。」李干事解释道。
韦国强看着这块表,心情复杂极了。
九年前,她就想着要报答他。
九年来,她一直没有忘记他。
这份情谊,让他怎么能不感动?
「李干事,请你转告苏医生,我……我愿意去见她。」韦国强终于下定了决心。
李干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太好了!苏医生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明天我就安排车来接你。」
「等等,」张桂花突然插话,「国强要去见这么重要的人,得打扮打扮啊!这一身衣服,太寒碜了!」
韦建设也点头:「对,得买身像样的衣服!」
李干事摆摆手:「叔叔阿姨,不用这么客气。苏医生说了,她不在乎这些外表的东西。她只想见见当年救她的那个人。
但张桂花坚持:「不行,这是礼貌!国强,明天一早你就去买身新衣服!」
韦国强点点头。
他也觉得,见苏雅琴这么重要的时刻,确实应该穿得体面一些。
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对她的尊重。
13
李干事走后,韦国强一家三口坐在便民店里,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刚才的震撼还没有完全消化。
韦国强拿着那块手表,一遍遍地摸着,心情五味杂陈。
「国强,」张桂花轻声问,「你……你对那个苏医生,是不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韦国强的脸红了。
九年来,他确实经常想起苏雅琴。
想起她昏迷时安静的样子,想起她在呓语中说出的名字,想起她柔软的身体靠在他背上的感觉。
但他从来没有敢往那个方向想。
毕竟,他只是救了她,她对他最多也就是感激。
而且,她是大校,是专家,是他高攀不起的人。
「妈,你想多了。人家只是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韦国强低声说。
张桂花看了看儿子,没有再说什么。
但她心里明白,儿子这些年为什么不愿意相亲,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待着。
原来,他的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
「不管怎么说,」韦建设开口,「明天见面,你要表现得像个样子。人家这么惦记你,你可不能丢了咱家的脸。」
韦国强重重地点了点头。
14
第二天一早,韦国强就起来了。
他洗了个澡,剃了胡子,然后去县城最好的服装店买了一套深蓝色的中山装。
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穿在身上,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张桂花看着儿子,眼中满是骄傲:「我儿子就是帅!」
上午十点,李干事准时来接韦国强。
这一次,韦国强没有犹豫,大步走向了那辆军车。
坐在车上,韦国强的心跳得厉害。
九年了,终于要见到她了。
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还是当年那个清秀的模样吗?
她会不会对他失望?
毕竟,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和她的身份地位相差太大。
「韦国强同志,放轻松。」李干事看出了他的紧张,「苏医生是个很温和的人,她不会让你感到不自在的。」
韦国强点点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车子开了三个小时,终于到了省城的军医大学。
看着那威严的大门,韦国强的心又紧张起来。
这里,和他生活的小县城,完全是两个世界。
但想到苏雅琴在里面等着他,他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15
军医大学附属医院的心脏外科病房区,显得格外安静。
李干事带着韦国强走过长长的走廊,最后停在一间办公室门前。
门上挂着一个铜牌:苏雅琴 心脏外科主任。
「就是这里了。」李干事轻声说,然后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韦国强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门被推开,韦国强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她背对着门,正在看窗外的风景。
听到脚步声,她慢慢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
九年过去了,苏雅琴变得更加美丽了。
脸上少了当年的青涩,多了成熟女性的韵味。
但那双眼睛,依然是那么清澈明亮。
看到韦国强的那一刻,苏雅琴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国强……」她轻声唤道,声音都有些颤抖。
「雅琴……」韦国强也哽咽了。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九年的时光,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声的注视。
李干事很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你还好吗?」苏雅琴先开了口。
「我很好,你呢?」韦国强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也很好。」苏雅琴走到他面前,仔细地看着他,「你瘦了。」
「你……你变漂亮了。」韦国强红着脸说。
苏雅琴笑了,那笑容如花一般绽放。
「九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16
苏雅琴请韦国强坐下,然后亲自给他倒了茶。
「当年,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医院了。」苏雅琴坐在他对面,「我问过很多人,但谁也不知道你的详细信息。只知道你叫韦国强,是个普通士兵。」
「后来,我托了很多关系,查了很多档案,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找到你的复员记录。
韦国强听着,心中涌起阵阵暖流。
她竟然花了三年时间来找他?
「知道你在青川县之后,我又派人去打听你的情况。」苏雅琴继续说,「听说你开了一家便民店,一个人生活,我……我很心疼。」
「你心疼?」韦国强有些不敢置信。
「当然心疼。」苏雅琴的眼中满是真诚,「你救了我的命,却因为受伤提前复员。而我,却因为那次受伤,反而得到了更好的发展机会。被送到后方医院治疗的时候,我得到了最好的医疗资源,后来又被保送到医学院深造……」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我觉得,这一切都应该和你分享。因为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韦国强听着,心情复杂极了。
原来,她这些年过得这么好,是因为当年的那次受伤。
而他,却因为那次受伤,改变了整个人生轨迹。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
「国强,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觉得我们的差距很大。」苏雅琴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恩人,是我最敬重的人。」
「我这次找你来,不仅仅是想当面感谢你,更是想邀请你留在这里工作。
韦国强一愣:「工作?」
「是的。」苏雅琴点点头,「医院的保卫科正好缺人,以你的军人背景,完全胜任。薪水比你现在的便民店收入要高得多,而且还有各种福利。」
这个提议,对他来说确实很有诱惑力。
不仅仅是因为更好的工作条件,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和苏雅琴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可以经常见到她。
但是……
「雅琴,我……我怕我配不上这里的环境。」韦国强诚实地说,「我只是个开小店的,文化水平不高……」
「国强,你别这样想。」苏雅琴认真地看着他,「在我眼里,你是最优秀的人。那些学历、文凭,都比不上你的品格和勇气。」
17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苏雅琴说道。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走了进来。
「苏主任,下午的手术需要您再确认一下方案。」年轻医生说着,然后看到了韦国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小张,这位是我的朋友韦国强。」苏雅琴介绍道,「国强,这是我的助手张医生。」
张医生礼貌地点了点头,但韦国强能感觉到他眼中的打量。
那种眼神,让韦国强很不舒服。
他能看出来,这个张医生对他的身份很好奇,甚至有些不屑。
「苏主任,我把方案放在您桌上了。」张医生说完就走了,但临走前又看了韦国强一眼。
苏雅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继续和韦国强聊着。
但韦国强的心情却受到了影响。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他真的来这里工作,可能会遇到很多这样的目光。
毕竟,他和苏雅琴的身份差距太大了。
「雅琴,我……我需要考虑一下。」韦国强说。
苏雅琴看出了他的犹豫:「国强,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韦国强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能告诉她,他担心别人的眼光,担心给她带来困扰。
「我担心我做不好。」他只能这样说。
「你一定能做好的。」苏雅琴鼓励道,「而且,我会帮助你的。」
韦国强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她对他这么好,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因为他不确定,她对他的感情,到底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
18
下午,苏雅琴要做手术,韦国强就在医院里转了转。
这是他第一次进这么大的医院,到处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很忙碌的样子。
在餐厅里,韦国强听到几个年轻医生在聊天。
「听说苏主任今天来了个朋友,穿得土里土气的。」
「是吗?什么人啊?」
「不知道,看起来像个农民。苏主任这么优秀,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可能是什么亲戚吧。」
韦国强听着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中山装,确实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乌鸦混在天鹅群里。
晚上,苏雅琴手术结束后,邀请韦国强去她家吃饭。
苏雅琴住在医院的家属楼里,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虽然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
「我平时工作忙,很少开火。今天为了你,特意做了几个菜。」苏雅琴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
韦国强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挂着的各种奖状和荣誉证书。
优秀医生、医学专家、科研标兵……
每一个荣誉,都提醒着他,他和她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国强,来尝尝我的手艺。」苏雅琴端着菜走出来。
韦国强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好吃。」他由衷地说。
「你喜欢就好。」苏雅琴笑着坐在他对面,「国强,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关于工作的事。」
韦国强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
「雅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对我……」韦国强犹豫了一下,「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
苏雅琴愣了一下,脸微微红了。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需要知道。」韦国强认真地说,「如果你只是因为感激我救了你,那我觉得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我救你,是应该的,是战友之间应该做的。」
苏雅琴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抬起头,直视着韦国强的眼睛。
「国强,我对你的感情,确实不只是感激。」
韦国强的心跳加速了。
「那是什么?」他轻声问。
「我也说不清楚。」苏雅琴的声音很轻,「也许是因为那段在生死边缘的经历,也许是因为你的善良和勇敢,也许是因为这些年来对你的想念……总之,你在我心里,不仅仅是恩人,更像是……」
她没有说完,但韦国强明白了。
他的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了下去。
19
「雅琴,我也……我也对你有特殊的感情。」韦国强鼓起勇气说,「这些年来,我经常想起你。想起你昏迷时的样子,想起你说话时的声音,想起……想起很多。」
苏雅琴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真的吗?」
「真的。」韦国强点点头,「但是……」
「但是什么?」
「我们的差距太大了。」韦国强苦笑道,「你是大校,是专家,是成功人士。而我,只是个开小店的退伍兵。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雅琴听了,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国强,你觉得这些重要吗?」
「当然重要。」韦国强说,「今天在医院,我听到有人议论,说你怎么会有我这样的朋友。我能感觉到,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你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那又怎样?」苏雅琴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在乎你的感受。」
韦国强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阵阵暖流。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种差距是真实存在的。
「雅琴,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受到任何委屈。」韦国强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和我在一起让你感到羞耻,让你在同事朋友面前抬不起头,那我会很痛苦的。」
苏雅琴听了,眼中涌出了泪水。
「国强,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在我心里,你是英雄,是最值得尊敬的人。和你在一起,我只会感到骄傲,怎么会感到羞耻?」
她握住韦国强的手:「九年来,我见过很多所谓的成功人士,医生、教授、军官……但没有一个人能像你一样,让我感到安全,感到踏实。在生死关头,是你救了我。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你出现了。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
韦国强被她的话深深感动了。
但是,心中的顾虑依然存在。
「雅琴,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韦国强说。
苏雅琴点点头:「好,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那天晚上,韦国强住在了医院的招待所。
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苏雅琴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响起。
她说她愿意等他。
她说和他在一起只会感到骄傲。
这些话,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但是,现实的差距依然摆在那里。
他能给她什么呢?
除了一颗真心,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而她,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20
第二天早上,韦国强决定回青川县。
他需要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好好想想这一切。
苏雅琴没有挽留他,只是说:「国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但是,请记住,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特别的。」
临别前,她给了韦国强一个拥抱。
那个拥抱,让韦国强差点改变了主意。
但最终,他还是坐上了回家的车。
在车上,韦国强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爱情真的能够跨越一切差距吗?
还是说,现实终究会战胜感情?
回到青川县,韦国强重新开始了他的便民店生活。
但是,一切都变了。
父母对他的态度变了,变得更加尊敬。
邻居们对他的看法也变了,都知道他是个英雄。
连那个王二癞,都不敢再来闹事了。
但是,韦国强的心情却比以前更复杂了。
因为他知道,在省城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一个美丽、优秀、深爱着他的女人。
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跨越那道现实的鸿沟。
九年前,他可以背着她走出生死线。
九年后,他却不知道是否有勇气走进她的世界。
夜深了,韦国强坐在便民店里,看着那块苏雅琴送给他的手表。
表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就像他心中的纠结。
时间会给他答案吗?
爱情会战胜现实吗?
英雄,也会有不知道答案的时候……
来源:快乐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