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伯父一家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精心侍奉的老皇帝,不过是天子的众多替身之一罢了。
伯父一家为了攀龙附凤,将我献给了微服私访的老皇帝。
老皇帝在府上住了半个月,却从未亲口承认过天子的身份。
后来,天子圣驾回朝的消息传来。
伯父一家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精心侍奉的老皇帝,不过是天子的众多替身之一罢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恼羞成怒的他们,将奄奄一息的我赶出了家门。
我拖着破败的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响了知府衙门的鸣冤鼓。
结果,不仅昭雪无门,反而还落下个淫荡无耻,伤风败俗的恶名。
最后,我不堪受辱,一头撞在了旁边石柱上。
闭眼的那一刻,我死死地盯着堂上「明镜高悬」的牌匾,久久不能瞑目。
大概是我死的太惨,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于是,我的魂魄在人间游荡了五年后,竟又神奇地回到了被下药献给「老皇帝」的那一天。
这一次,我要亲手送那些恶鬼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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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伯娘刘氏笑语盈盈地将那碗极品血燕递过来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重生了。
而她手上那碗所谓的血燕,其实是烈性十足的春药。
上一世,我也曾疑心过。
毕竟刘氏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实在太过蹊跷,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恶毒至此。
刘氏盯着我吃完了整碗燕窝,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我的身体便开始出现异常。
不待我反应过来,那个微服私访的「老皇帝」便推门而入,欺身将我压下…
即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只要一想起那个场面,那股莫名的恶心感一下就窜了起来,我的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我还是没忍住,「呕」地一下全吐了出来。
而正坐我对面的刘氏自然不能幸免,看着沾了秽物的衣裙尖叫起来。
我忙起身告罪,怯怯地低着头:「大伯母息怒,玉宛不是有意的。」
刘氏嫌恶地瞪了我一眼。
但为了他们的大计,也只得暂时压抑住满腔的怒火,扯着嘴角干笑:「一件衣裳罢了,算不得什么。」
「倒是宛娘你这身子这么弱,快趁热吃了这燕窝,也好补补血气。」
说罢,刘氏便将那「血燕」递到我手上。
我知道躲不过去,干脆端起那盖碗,浅浅呡了一口。
余光所至,刘氏眼神炙热,一脸得逞的兴奋感都快掩不住了。
我心中冷笑。
重活一世,自然不能再如了她的意。
于是,我又「呕」地一下,对着刘氏的前襟吐了起来。
刘氏的胸前顿时就污了一大片。
「啊…」
「死丫头,你在做什么!」
原本还以为奸计得逞的刘氏,现在是真的气急败坏了。
我佯装害怕,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给她擦拭。
结果,不仅没擦掉,原本干净的地方反而也染上了污秽。
刘氏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趁她发火之前,我先发制人,挤出两行清泪:「都怪玉宛笨手笨脚,还请大伯母大人不记小人过。」
刘氏见我示弱,原本铁青的脸色倒是缓了些,不过还是开口训斥了我几句:「大姑娘家家的,还这般毛手毛脚。若是以后得罪了贵人,岂不是祸害我们全家…」
话说到一半,刘氏方知失了言,赶紧转了话题,叹道:「罢了罢了。」
「你父母双亡,无人教导,我便不与你一般见识了。」
说罢,她还是没忘了正事,手指了指桌上那盖碗,道:「这血燕珍贵的紧,趁热赶紧吃了吧。」
我捂着腹部,眉心紧蹙:「大伯母一番好意,玉宛自不敢辜负。只是我这胃里现下难受的很,只怕吃了又要吐出来。不如让松绿端去灶上,等会热了再吃可好?」
松绿虽是我的贴身丫鬟,背地里却早就改了门庭,换了主子,唯刘氏马首是瞻。
见我提了松绿,刘氏果然松了口:「也罢。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走至门口处,又突然停住。
眼神在松绿身上扫了扫,叮咛道:「等会别忘了热一下,伺候小姐吃下去。」
2
刘氏走了没多久,我便借口胃里舒坦了,让松绿去灶上热燕窝。
趁她离开的空隙,我也溜出了院子。
大伯父两口子心机深沉,手段毒辣。
我在刘氏面前装可怜示弱只能拖得了一时,并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更遑论复仇了。
若真惹毛了他们,只怕他们灌也要将那药灌进我嘴里。
自我父亲去世后,原本属于我们二房的旧人,要么被赶了出去,要么已然向大房投诚。
如今我在这府里,算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但,即便是死棋,只要认真谋划,便也能走出一线生机。
而那一线生机,便在我的堂姐林玉珍身上。
堂姐从小就与我不对付,处处爱和我攀比。
从衣裳首饰,到容貌仪态,各种比较,层出不穷。
可偏偏我都略胜她一筹。
是以,我于她而言,不似姐妹,反而像仇人。
我过得不好,她自然得意。
但我若是一飞冲天,做了那枝头上的凤凰,她便该抓心挠肝了…
3
堂姐的院子离我不远。
我到时,她正倚在窗前打络子。
堂姐一向娇生惯养,半点针线活也做不了。
如今竟亲手打起了络子,想必定是为了她的未婚夫周家公子了。
周家是府城里数一数二的商户。
这门亲事,是大伯父四处点头哈腰求来的。
因此,他们全家都格外重视。
我冷冷地看着。
此时的堂姐嘴角溢着笑容,好似那春日里的花朵,既娇艳又甜蜜。
若是不了解他们一家的秉性,倒是能让人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了。
我定了定神。
故意咳了两声。
堂姐这才看到了我,脸上带着三分不屑,睨了我一眼:「你怎么来了?」
我没回应,只当没听见。
昂着头走到她的梳妆台前,自顾自地打开妆奁,从中挑了堂姐最爱的那副蓝宝石头面,上下左右比划起来。
堂姐气的火冒三丈,一个箭步走了过来。
从我手上夺走了首饰,并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死丫头,谁准你动我东西了?」
说罢,又将那头面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妆奁。
见状,我一改往日温顺的形象,冷哼一声,语气嚣张:「如今我肯戴这首饰,那是给姐姐面子。过了今晚,姐姐便是求我,妹妹也看不上了。」
堂姐冷笑。
轻蔑地撇了我一眼:「林玉宛,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什么今晚明晚的,过了今晚你又…」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带着几分探究,问我:「你知道了?」
我不置可否,脸上却表现的愈发得意。
「说起来若不是姐姐和周家定了婚约,这福气怎么也轮不到妹妹。」
「如此说来,姐姐还是我的贵人。」
「等我进了宫,定要给姐姐准备一份丰厚的赏赐。」
堂姐像看笑话一样地看着我,也不遮掩了,鄙夷道:「青天白日的,做什么美梦呢?若是被贵人幸了几回便能进宫,那皇宫估计都塞不下了吧。」
当今天子生性风流。
三宫六院美人无数。
又借着微服私访的名头,四处临幸民间女子。
而那些被临幸过的女子,无一例外,要么被送去行宫,要么被送去寺庙。
就是从未有人被带回宫过。
这些事算不得什么隐秘,早就街知巷闻了。
曾经也有不少御史上书进言,可昏君一怒,满门株连。
此后,便再也没人敢冒死进谏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伯父一家才选择了我。
他们图的是进献之功,只要取悦了皇帝,谁会管我的死活呢。
只可惜,上一世,他们千算万算也想不到,那个被衙门师爷请进府的贵人,竟是个冒牌货呢。
4
「可若是我能怀上龙子呢?」
堂姐怔了怔,拧着眉头看我。
我便知道,她迟疑了。
毕竟,当今天子子嗣艰难,膝下便只有太子一子,还病歪歪的。
若是谁能怀上皇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春姨娘那有味药丸,可助女子怀孕。若我向她要了那药丸,姐姐看我进不进得了宫呢?」
春姨娘是娼妓出身。
按规矩,早在接客前便被灌了红花绝育。
可她却在被大伯父赎身后,很快就怀了身子,顺利产下一子。
人人都道她运气好。
其实不然。
她能生孩子,那是因为她曾经有个恩客是江湖郎中,给了她两粒助孕的药丸。
这也是我前世死后,在府中飘荡偶然得知的。
我观堂姐的神色显然已信了七分,可她还是不服气,哼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就算是,那春姨娘凭什么把药给你呢?」
「自然是为了前程。」
我冲堂姐挑了挑眉,勾唇一笑:「若是我以皓哥儿的前程相赠,姐姐觉得春姨娘会不会动心呢?」
皓哥儿便是春姨娘所出的庶子。
在刘氏的刻意打压下,从小便顽劣不堪,毫无前景可言。
堂姐果然变了脸色。
我朝门口挪了两步,又故意回头挑衅地看着她:「今晚之后,姐姐是商人妇,我为帝王妃,从此渭泾分明。姐姐怕是再也追不上我了。」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房间。
只是没走几步,堂姐就追了出来。
一把将我推回了房间,然后拿锁将房门锁上,又特意留了一个丫鬟看着我。
而她自己却带着另一个丫鬟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院子。
想也不用想,她定然是奔着春姨娘处去了。
我勾了勾嘴角。
鱼儿终于上钩了呢!
5
一夜好眠。
房门再次被打开时,我才悠悠伸了个懒腰。
一回眸,堂姐正扶着步摇款款走过来。
见我行为慵懒,她眉头一拧,不过很快便舒散开了,嘴边敛出几分笑意。
「妹妹还真是舒坦。」
「不像我,昨夜才伺候了贵人,现下腰还酸着呢。」
堂姐顺势扭了扭身子,笑的愈发张扬。
转头又抬着下巴,用一副命令的口吻吩咐我替她捶腰。
「妹妹素来手巧,还不快过来替我捶捶。若是耽误了我伺候贵人,妹妹可承受不起哦。」
我轻轻勾唇,只觉得无比好笑。
待他日,等那所谓「贵人」的真实身份被揭穿时,也不知她还会不会笑的如此舒怀呢。
眼下且让她先痛快几日吧。
我理了理思绪。
乖巧地走到她身边,轻轻捶了起来。
堂姐显然很是受用。
闭着眼睛,嘴角得意地上扬。
半晌,才悠悠开口:「妹妹果然手巧。要不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伺候吧,也好多长长见识。」
闻言。
我手上一顿。
堂姐突然睁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轻蔑:「怎么?你还不乐意?」
「若不是我还念着咱们之间的情分,就凭你这样的身份,八辈子都没机会进皇宫看一眼。」
「我有心提携你,你可千万别不知好歹啊。」
我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笑意。
真是应了那句话。
小人未显贵,得志便轻狂。
不过这样正合我心意。
站的越高,未必看得够远。
但一定会摔的更痛。
想到这,我倒愈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
只是,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我凝了凝神。
讨好地望向堂姐:「姐姐一片好意,我也不想拒绝。可我若是走了,和周家公子的婚事又如何是好?」
「什么婚事—」
堂姐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犹疑地看向我:「你说的莫不是周家?」
我点头。
面上含着笑,装出一脸娇羞:「自然是周家。姐姐既已得了好前程,那与周家公子的亲事自然落到我头上了。」
堂姐脸色蓦然变黯。
刚要张嘴,便被我截了话:「姐姐得宠,咱们自是一荣俱荣。说起来,周家这样的人家属实有些配不上咱们的门第了。可我左思右想,为了姐姐的颜面,咱们也不能言而无信。既如此,为了姐姐和林家,我便牺牲些,下嫁过去也罢。」
「周家虽然门第低了些,可好歹周家公子人年轻,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吧…」
我的话还未说完,堂姐就气得砸了桌上的杯子。
指着我破口大骂:「你做梦—周家公子也是你敢肖想的?」
「你若再敢动这歪心思,我定要你好看—」
见她歇斯底里的,我也没好气地怼了回去:「姐姐这叫什么话?既抢了我的前程,那赔我一门亲事不是理所应当吗?」
「若不是怕失信于人,坏了咱们林家的脸面,我还看不上周家呢。」
周家公子是堂姐心上的朱砂痣。
多年爱慕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忘掉的。
这样的人,她又岂容我沾染分毫呢。
果不其然。
堂姐的脸色已十分不善。
她阴恻恻地瞪着我。
少顷,才咬着牙撂下一句狠话:「你—你给我等着。」
说完,就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堂姐的背影逐渐模糊。
我心知,此举定然是彻底激怒她了。
而她也定会不择手段地对付我。
为了保守起见,我得去见一个人。
路过花园时,墙角那株秋海棠开的正盛。
我饶有兴致地折了那支最艳的。
一低头。
原本若有似无的香气渐渐浓郁起来。
都说花无百日红。
那便先红个三五日吧。
6
堂姐的动作果然很快。
不出三日,便又杀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她一扫阴霾,又变回了那副高傲的模样。
「妹妹不是嫌周家门第低吗?」
「姐姐特意为你寻了一个好去处。」
「城西的柳员外,正在为知府家的小姐找伴读。妹妹的身段模样,想必定是能让他入眼的。」
柳员外的女儿是知府老爷的爱妾。
仗着这层关系,平日没少横行乡里。
尤其贪恋美色。
明明已年逾花甲,却还是一个又一个的美妾往府里抬。
不管别人愿意与否,但凡他看上了,威逼利诱之下总能成事。
为此,府城里有些姿色的姑娘家都千方百计地躲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这位。
知府家的小姐,也就是柳员外的亲外孙女,如今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哪里需要已经及笄的伴读呢?
恐怕也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
名头说的好听,实则不过是为他自己选美而已。
这些事,连我这个深居简出的人都听闻过一二,堂姐自然不可能不知晓。
她想把我送过去,自然是为了报复。
想到这,我双眉紧锁,怒目圆睁地盯着她:「那柳员外是什么人,姐姐难道不清楚吗?都是一家子骨血,非要将我赶尽杀绝吗?」
堂姐嗤笑一声。
靠近我,轻声耳语:「为什么?没道理要我伺候一个老东西,而妹妹却能觅得年轻儿郎吧。」
「都是一家子姐妹,妹妹自然要与我有难同当。」
说完,她就命人将我推上轿子。
而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我闭上眼睛。
心底最后的那一丝柔软也彻底消失了。
7
轿子抬向的地方并不是柳府,而是柳员外在城外的别院。
而别院里住着的人。
正是微服私访的老皇帝。
至于我们府里那位,不过是老皇帝的众多替身之一。
当今天子昏庸荒唐。
却极为惜命。
每次微服,都会寻七八个替身。
然后由当地官员出面暗示他们的身份,那些地方乡绅信以为真,拼了命地讨好,都想接这泼天的富贵。
譬如我那伯父。
便是舍了半数身家,贿赂了师爷才得到了接待「贵人」的殊荣。
如此一来。
老皇帝的安全得到保障,府衙赚的盆满钵满。
只有那些乡绅却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那也是他们妄图攀权附贵的下场罢了。
真正可怜的,便是如我一般,被迫献给「贵人」的那些姑娘们—
8
我也是上辈子死后才知道这些事的。
和我同病相怜的女子,一共还有十几个。
老皇帝圣驾回鸾后,那些替身都被暗地里一一绞杀。
而那些被糟蹋过的女子。
要么自己吞了金,要么被家人一根白绫吊上房梁…
最好的结局,大约就是青灯伴古佛了…
而像我这样试图鸣冤的—
不仅昭雪无门,反而名声尽毁,就连死后也被人唾弃…
我的眼角渐渐湿润。
重活一世,我自然不会再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既然申冤无门,那我便自己开一个门。
为自己,为那些和我有一样遭遇的姑娘,也为了千千万万被老皇帝临幸过的可怜女子—
9
来别院,是我为自己谋划的一条路。
那日我故意激怒堂姐,为的便是今日。
我知道她定会报复。
所以便偷偷买通了她的贴身丫鬟绿珠。
绿珠是堂姐奶娘的女儿,最是忠心。
可偏偏她有一个烂赌的情郎。
而那个情郎如今正被追债的快逼到绝路了。
绿珠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拿给了对方,却还是杯水车薪。
而她的家人本就不同意二人的婚事,巴不得对方被追债的打死才好,才不会救济他。
她本想求助堂姐,可堂姐此时正忙着伺候贵人,自然没空搭理她。
我主动找上来,无疑是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焉有不愿之理?
何况我也没让她背主。
只不过让她在堂姐面前稍稍透露下柳员外之事,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呢。
此举果然正中堂姐下怀。
当即就派人去柳府联系。
至于我那大伯父大伯母,自然不会忤逆得宠的女儿,而族中那些长辈—
只要不是明着卖女儿,害他们失了面子—
其他是万事不管的。
10
别院很大。
住了十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
我到的第二天,就被真正的老皇帝临幸了。
这里每日都有新人送进来,而我们这些被宠幸过老人,便被随意安置在了各处。
好在无人看管,行动上也便宜。
不过两日,我便将这小小的别院摸了个遍。
唯一没踏足过的地方。
就是西南角那处院子。
隔着院墙都能望见那株枝繁叶茂的海棠树。
花团锦簇。
生机盎然。
那里住的,正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景王。
按说天子下榻处,外男是不宜留住的。
但这位景王殿下不一样。
一是他向来深受天子信赖,二是—
他好龙阳。
景王早过而立,却从未娶妻生子,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
反倒是养了一群容貌秀丽的男戏子在府里。
一来二去,所有人都知道景王殿下的那点子秘密了。
是以,不管深宫还是别院,他都不用避嫌。
景王喜静。
不喜欢被人打扰。
没他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擅自涉足那处院子。
11
我换上一身绿色纱衣,将那朵秋海棠别在鬓边。
而后便悄悄溜进了那院子。
一进门,我便朝那株海棠树走过去。
我寻了根枝桠半靠着。
想起前世今生的点点滴滴,所有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宣泄口,泪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不知哭了多久。
直到身后一道洪亮的斥责声将我唤回神:「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闯进本王的院子。」
我被吓了一跳。
手里那根白绫也在慌乱中掉在了地上—
一回眸,正巧对上了景王那双如鹰般的眼睛。
而那双眼里,先是震怒,随后更是震惊—
我一时不知所措。
低着头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的,只是…」
景王顿了顿。
俯身捡起那根白绫。
拿在手里摩挲了良久,才看向我:「要寻死?」
被戳破了心思。
我只好惊恐地跪下:「王爷恕罪。我不是有意要冒犯您的。只是我一向喜欢海棠,若是能死在这漫天花海里,也算不枉这一遭了。」
而景王听完却无甚表情,反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根白绫,喃喃道:「为何都那么想不开呢?」
我以为他在问我。
只好抽泣着解释:「我不是自愿来的。是伯父一家欺我无父母在堂,才将我送到了这里。」
「这样的日子并非我所愿,倒不如死了干净。」
一阵风乍起。
吹落了漫天花瓣雨。
也吹掉了我鬓角的海棠。
隔着满天花海,景王突然面色潮红,弯腰将我抱起—
莫愁花片随风散,蜂迷蝶恋香径迷。
12
一晌贪欢。
景王哪有什么龙阳之好。
只是他的爱人早就葬在了那年风光旖旎的锦州城。
十五年前,景王还是意气风发的弱冠少年。
因缘际会之下,邂逅了锦州城外钟灵毓秀的浣纱女。
二人一见钟情,互许终身。
浣纱女不知情郎真实身份,而景王亦想着等回京向皇兄求旨后,再给对方一个惊喜。
结果却造化弄人。
景王刚离开。
宫里的皇帝却突然南巡,刚好落脚锦州。
当地官员为了奉迎,花重金四处搜寻美貌女子。
浣纱女芳名在外。
自然也成了她叔婶眼中的金疙瘩。
不管她如何挣扎,最终还是被捆了起来,送到了所谓的行宫。
她心里惦记着情郎,如何肯以身侍人。
于是,她便穿上初见时的那身绿纱裙,鬓边别一朵最艳的海棠,吊死在了行宫里一座荒废许久的院子里。
等景王得到消息找过来,那具鲜艳的躯体,早已溃烂不堪,只剩鬓角的海棠依然绚丽。
景王大醉一场。
醒来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瞒着所有人,将浣纱女的尸首带了出去,埋在了他们初见时的那株海棠树下—
这些事除了景王自己,世上恐怕早已无人知晓。
而我,若不是有上辈子做鬼的那五年经历,也绝不会知晓这些秘闻。
我利用浣纱女之事只能引得景王垂怜。
而真正令他意乱情迷的。
正是那条看似普通,实则被我用催情香熏了又熏的白绫。
至于那催情香,则是我从春姨娘那拿助孕丸时,顺手拿过来的。
没错。
其实那日我去找堂姐前,先一步便去了春姨娘那。
而堂姐吃掉的那粒,不过是我随手换进去的一颗养荣丸。
真正的那颗助孕药丸,一直在我身上。
我来找景王之前,已将那颗药丸服下。
这才是我最终的目的。
老皇帝风流多年,子嗣却并不丰。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宫里还是有皇子皇女出生的,只是不知为何,总是莫名夭折。
这些年长成的唯有皇后膝下的太子一人。
自从他爱上微服后,更是宠幸民女无数,却仍无一儿半女出生。
那只能说明。
要么有人不想他生。
要么是他自己不能生。
不管何种缘由,那粒珍贵的药丸我都不敢浪费在老皇帝身上。
而景王却是最好的选择。
若真能如我所愿,来日在那冰冷的深宫里,总要有人能护着我们才好—
13
那日之事。
仿佛镜花水月。
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只不过,我的衣食倒是丰厚了许多。
而房间里也多了一个伺候的丫鬟,屋外也多了个打扫的婆子。
我知道,这两人多半是景王派来监视我的。
他不忍杀我。
亦怕我多嘴泄密。
只得将我放下他的眼皮底下。
好在没两天,老皇帝也看腻了这城中的嫣红柳绿,起驾回鸾了。
待他一走。
那两个看管我的丫鬟婆子便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的行动也自由了许多。
说是自由,其实也就是能在这别院里到处走走罢了。
被皇帝宠幸过的女人。
即便是死,也要烂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若无意外,我们所有人今生都踏不出这里一步了。
而这里的姑娘们,在被宠幸后似乎也都接受了现实。
甚至有人认为,锦衣玉食一生也不错。
唯有我暗自摇头。
别院不是正经行宫。
没有专门的供给。
哪来什么锦衣玉食?
如今老皇帝才走,我们这些人的待遇自是还不错。
等时间一久,府衙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能有清粥小菜度日,已是万幸。
上辈子我在人间游荡时,曾亲眼见过别院里那些姑娘的惨状。
有手艺的,还能用绣品求那些高高在上的丫鬟婆子换些吃食。
没手艺的,要么给人洗脏衣服换吃的,要么就吃那些如泔水般的剩菜剩饭—
有人饿死,也有人病死,也有人偷偷翻墙出去却被守卫活活打死—
人在无能为力之时,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因此,我也没有戳穿她们的美梦。
毕竟这样的好日子应该还能持续几个月。
倒不是我们的知府大人心善,而是我们这些人到底是受过天子宠幸的,说不准就有谁运气好能怀上一男半女呢?
谁也不敢拿皇嗣开玩笑。
就连平安脉都是七天一请的。
14
而我的滑脉,就是在老皇帝离开的两个月后被诊出来的。
别院上下俱是震惊。
据说知府大人差点喜极而泣,连夜就派人送了消息去京城。
而我则是当即就被送到了单独的院子里。
锦衣玉食,仆妇环绕。
在等京城来人的日子里,我也陆续得到了关于伯父一家的消息。
当日假皇帝的事情被揭穿后,堂姐便像得了失心疯一般。
拿着把刀就要砍了那个假皇帝。
只可惜,终究未能成事。
府衙的人一得到消息,早就把假皇帝偷偷带了出去。
堂姐扑了空。
事情却闹的沸沸扬扬。
那周家听闻后,随即就上门退了亲。
不顾伯父一家如何阻拦,硬是砸了库房,将之前送来的聘礼悉数抬了回去。
顺道还搬空了伯父收藏的古玩字画作为补偿。
周家因为堂姐一事失尽脸面,自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于是,他们又在生意上处处打压。
没过半月,伯父的那些铺子就关了大半,亏空无数。
听说要债的都在门口排起了长队,他们只能胆战心惊地缩在家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
春姨娘见府上情况不妙,便勾引了府上的管事,将伯父一家迷晕,然后卷了所有的家产偷偷跑路。
结果他们运气不好,刚爬出后院的狗洞,就被要债的逮个正着—
等伯父他们醒过来,家里已然被搬空了。
我那伯母当场便晕了过去—
没两日。
他们便被要债的人赶出了宅子。
身无分文,只能流落街头。
可他们养尊处优惯了,哪有自力更生的本事。
于是伯父和堂兄一合计,竟打算把堂姐卖给过路的客商换钱。
谁曾想,堂姐竟然真的有了身孕!
那客商以为遭了戏弄,便雇人将伯父父子俩狠狠打了一顿才拂袖而去。
经此一遭,他们竟恨上了堂姐。
也顾不得脸面,赁了条破船,就在运河上做起了皮肉生意。
至于接客的人—
除了身怀六甲的堂姐,连我那半老徐娘的伯母也没逃过—
而那父子俩,靠着女人的皮肉钱吃吃喝喝,日子过的好不快哉!
大概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
终于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喝的酩酊大醉的父子俩,被一个风浪打下了船—
过两日被发现时,已经泡的面目全非了。
至于伯母刘氏和堂姐,早就没了踪影。
有人说她们早就沉在了河里,也有人说看见她们偷偷离开了小船—
15
来接我进宫的不是旁人,正是景王。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我。
脸上看不出是欣喜还是失望。
过了许久,才悠悠开口:「给娘娘道喜了。」
我扶着尚未显怀的肚子,朝他微微屈膝:「一入宫门深似海。妾和肚子里的孩子今后还要仰仗王爷,望王爷垂怜一二—」
景王眸光微动,晦涩不明地落在我的肚子上。
到底还是应下了。
「那是自然。」
16
老皇帝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很是看重。
不仅破格将我封为淑妃,还把西六宫中最好的宫殿赐给我住。
每日里流水般的补品送过来。
有皇帝赏的,也有皇后和后宫嫔妃们送的。
只是我一样也不敢轻易入口。
一应吃穿用度,都要经过不同的医女检查后,才能送到我跟前。
饶是我这般小心谨慎,在怀孕七个多月时,还是差点遭了暗算。
皇后的千秋节上,一只野猫突然蹿了出来,莫名就朝我扑过来—
好在景王安排的宫女及时出现,这才让我化险为夷。
这件事却让老皇帝震怒不已,下令彻查此事。
无他。
只因二十年前,他心爱的庄贵妃也是被一只野猫扑倒导致一尸两命—
如今事情重演,显然始作俑者并非当年伏罪的那位小贵人。
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加上景王在暗中默默使力,真相很快就被揭开了。
原来,这么多年一直隐在背后,无情残害皇嗣的,竟是当今皇后。
见事情败露,一向慈祥贤惠的皇后索性也不装了:「都是本宫做的又如何?皇上只有一子,这皇位将来终究还是太子的。」
「本宫还是赢了。」
她看向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倒是让你这个贱人逃过一劫。不过又如何呢。就算你侥幸生下皇子,皇上估计也没时间等他长大了—」
老皇帝气的直骂:「毒妇—毒妇—」
可最终也只是将皇后软禁在了坤宁宫中。
皇后说的没错。
眼下太子才是唯一的继承人。
他不能让这个继承人有一个被废的生母。
17
我倒是不急。
一边安心养胎,一边默默数着日子。
果不其然。
和前世一样,过了没多久,太子的病体突然急转直下—
太子驾薨那日。
我也顺利产下一子。
那一刻,我悬了十个月的心终于咽回了肚子里。
我并非重男轻女。
只是没有儿子,我报仇的路终究难走了些—
初生的喜悦似乎冲淡了悲伤。
老皇帝前脚才送走大儿子,后脚就册封了我的儿子为太子。
册封礼那日。
我再次见到了景王。
他依然神情难辨。
我朝他微微颔首。
刚好捕捉到了他眸底那抹一闪而过的喜色—
18
皇儿五岁那年。
老皇帝驾崩。
除了留下了让太子即位的圣旨,还亲笔写下了一份罪己诏。
诏书上的一字一句,皆是对他这些年荒唐无度的自省与检讨。
尤其对微服途中伤害过的那些无辜女子表示深深忏悔。
并下令彻查那些助纣为虐的地方官员。
所查抄的银两全部分发到那些女子手里。
准其立女户,置房置业。
此诏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那群老臣觉得不可思议,久久不敢相信。
倒是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我烧掉了最后一张临摹过的字帖—
这五年来,我早已将先帝的笔风学的出神入化—
19
皇帝五岁登基,十五岁亲政。
亲政那日。
景王头一回踏进了宁寿宫。
他问对方,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出宫养老。
结果对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王爷心底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景王丝毫没有被戳穿心事的恐慌。
反而自嘲地笑了笑。
他现在也不知道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一个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人,一个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一个因他殒命,一个为他生子…
他竟一个也抓不住……
也是。
像他这般懦弱的人,本就配不上她们。
想当年,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于非命。
明明下定决心替她报仇—
可临了,心中还是顾念着手足之情,将那颗穿肠毒药换成了不孕的秘药—
景王终究还是孤身离开了京城。
下一站,也许是锦州城,也许是云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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