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竟允我合葬,掌事恭敬道:娘娘说碧落黄泉都不要再与您相见!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15 13:36 1

摘要: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半个月前,那时,他一心想要册封我的妹妹崔明姝为贵妃,可这一决定却引发了我与他之间一场激烈的争吵。自那之后,我们便陷入了冷战,而我至今都未曾向他低头认错,这让他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烦闷不已。

我离世的那一天,整个宫廷都沉浸在一片哀伤的氛围之中,众人皆神色悲戚。

然而,唯独皇帝燕琅,他的脸上并未浮现出过多的难过之色,有的只是内心深处那一抹难以言说的烦闷。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半个月前,那时,他一心想要册封我的妹妹崔明姝为贵妃,可这一决定却引发了我与他之间一场激烈的争吵。自那之后,我们便陷入了冷战,而我至今都未曾向他低头认错,这让他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烦闷不已。

更让他烦闷的是,那些没有眼力见的礼部司官员,此刻正齐刷刷地跪在殿外,满脸愁容地诉说着,不知该如何为皇后娘娘拟定谥号、撰写生平事迹,以及安排入皇陵等相关事宜。

奏折如同屋檐上堆积的厚雪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案几之上。朝堂上的百官们,为了揣测天子的心思,在奏折中极尽溢美之词,将我夸赞得如同天仙下凡一般。可他们哪里知道,说谥号贤德温恭,可我也曾因为燕琅被人克扣吃食,气得如同一头发怒的母老虎,提着刀就追着那太监,在宫道上骂了整整三条街,那场面,何来贤德温恭之态?

说生平尊贵无忧,可自从燕琅登基之后,我们之间不是争吵不休,就是彼此赌气。我似乎总是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泪水常常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我真正开心起来。

再说到入皇陵之事,燕琅倒是念及了与我夫妻一场的情分,他并不吝啬,打算赐予我一场死后哀荣,恩准我与他在同一个墓穴中长眠。

可合葬的朱批还未在奏折上落下,蒹葭宫的掌事孙姑姑已经恭恭敬敬地跪在殿外,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生前曾想求陛下一道恩准。”

燕琅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大概已经猜到了几分。他暗自思忖,八成是我终于想通了,要和他低头认个错,然后再向他讨要尊贵的谥号、追封,以及不许崔明姝入宫之类的要求。

然而,孙姑姑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他心中炸开了锅:“娘娘不愿与您合葬。她说此生太过不堪,无论是碧落还是黄泉,都不要再与您相见了。”

1

在决定离宫之前,我的心中还有诸多事情放心不下,如同乱麻一般缠绕在心头。

我仔细叮嘱医药司的官员,今年冬天虽不算寒冷,但一定要提防春疫的爆发以及灾年的到来,提前做好各项防范措施。我又告诫内务府的管事,千万不要因为皇后的丧仪,就耽误了宫女们出宫嫁娶的人生大事,毕竟她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幸福。

两份遗诏在笔下缓缓写成,我轻轻俯身,用手帕温柔地擦去大皇子恒儿脸上的泪水,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以后可不许再折蝈蝈腿儿玩了,身为君子,即便独自一人,也要谨慎行事,千万不要因为恶事微小就去做。”

大皇子恒儿年纪尚小,并不明白君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垂着头,用手轻轻摸着那盏破了一角的纸灯,眼神中满是懵懂。

一旁待命的周公公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还有陛下那儿,奴才该怎么交代呢……”

我听到这话,不禁微微一怔,思绪瞬间飘回到了半个月前。那时,我和燕琅大吵了一架,之后便一直冷战至今。他执意要封我妹妹为贵妃,甚至不惜将废后的诏书和赐死的毒酒一并送到我面前,妄图逼我再低一低头。

若是换作从前,我定会毫不犹豫地撕了诏书,摔了毒酒,然后提着剑就闯进殿内,找燕琅当面问个清楚明白,非要让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不可。

可如今,当我决心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时,我突然觉得,既不想,也懒得再和他闹了。我静静地算着自己不足三日的寿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额角,温声笑道:“告诉陛下,本宫答允了。三日后就册崔氏为贵人,接进宫来吧。”

周公公在宫里伺候多年,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了。他看到我因病气而变得苍白的脸色,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劝了两句:“娘娘,崔氏五娘入宫您不必太过在意,如今您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何况您是天下之母,不管是谁的孩子,您若是喜欢,都可以抱去蒹葭宫养着。”

大皇子听见周公公的声音,高兴地从我身后探出头来,举起手上那盏有些损坏的滚灯,奶声奶气地说道:“灯坏了,大喜修修……”

周公公忙放下臂中的拂尘,去哄他开心,一不留神,瞧见我案上摊开的遗诏,脸色瞬间变得慌张起来,连忙跪下说道:“娘娘,您这些话可不吉利啊……奴才斗胆说一句不怕死的话,当年陛下本来是与崔氏五娘有婚约的,可陛下怜悯娘娘在崔氏过得艰难,才改了心思,娶娘娘为妻。前些日子医药司还选了一批新的医侍,陛下的意思是等崔氏五娘进了宫,他就派人为娘娘调理身子开药方,将来娘娘诞下皇子便是太子……”

周公公提到药和过去的事情,我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厉害。

燕琅登基的前五年,我为了能早日怀上龙嗣,各式调理身体的苦药,我一口接一口地吃了整整五年,可肚子却始终不见有动静。

御医们总是安慰我说:“娘娘年轻时忧思过度,又受了寒症,调养些时日自然会怀上的。”

其实我也略懂些医术,心里清楚,我的身子恐怕是好不了了。忧思过度,是因为当初嫁给燕琅时,他被自己的手足诬陷,遭到了先帝的厌弃,别说一饮一食被宫人苛待,就是生病发烧,烧得浑身滚烫,都无人在意。

我感激燕琅愿意娶我,皇子妃的头衔让父亲认下了我,将我接进了京城,还把我阿娘的坟冢迁入崔家,了却了阿娘生前的一大遗愿。所以,我身上的喜服还未脱下,就毅然决然地抽起院中柴垛里的刀。十四岁的我,强压下心中的眼泪和羞耻心,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吓得那些仗势欺人的内监慌了神,连忙去请御医。

后来,为了给燕琅调养身子,我省下了许多吃用,常常是饱一顿饿一顿。先帝三日杀五子,这一系列的变故让我成日里惊惧忧虑,身体失于调养,连月信也总是不准。

寒症则是从前燕琅被他皇兄追杀时,我毫不犹豫地穿上了燕琅的衣裳,骑着他的白狮马引开追兵。燕琅寻到我时,我已经昏迷在悬崖下的雪水里,整整三日三夜。

最精于妇人科的袁院首曾感慨地说:“若是陛下脚程再快半日,娘娘身子都不至于坏成这样。”

头两年,那汤药害得我一直呕吐不止,吐到最后,我虚弱得只能喝下一点米汤。

燕琅心疼地握住我消瘦的手,红着眼睛满是愧疚地说道:“掌珠,我们不喝了,这药太苦了。怪我,若是再早些赶来,你也不会……”

他太过自责,所以特意拟了一道旨意给我,说将来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他宁可不要孩子,也不愿我再受这份罪了。

我心里难过极了,所以每日都强忍着恶心,喝下一份份苦药,企盼上天能够垂怜,让我怀上孩子。

2

直到一年前,我新寡的妹妹崔明姝在服丧期间竟然大了肚子。

族中对此深以为耻,纷纷逼问奸夫是谁。深夜里,燕琅冒着大雨策马而来,将灵前披麻戴孝的崔明姝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如同珍视世间最宝贵的宝贝一般,然后将她藏娇于行宫之中。

群臣们纷纷上疏谏言,希望陛下能够慎重处理此事。但都被燕琅轻飘飘地用一句:“后宫无人,皇后无子”,挡了回去。

只剩下一个难啃的硬骨头李御史,即便挨了廷杖,依旧倔强地跪在殿外,不肯离去。

燕琅被他气得暴跳如雷,骂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最终将他流放岭南,贬了个芝麻小官。

有李御史作例,臣子们开始琢磨贵妃的封号,是“惠”还是“淑”,争论不休。

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怒不可遏,提剑闯进行宫时,隔着那华丽的珠帘,心底竟然也有一点可怕的犹豫。这些年,我听过一些传闻,说王氏公子不曾与崔明姝圆房也不敢纳妾,如今燕琅登基后他又死得离奇。

见我怔住,崔明姝骄傲地挺着隆起的小腹,用帕子捂着嘴,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那笑声中充满了对我的胆怯的嘲笑,对我真心的践踏,更笑我这些年如同一个傻瓜一般,被蒙在鼓里,为她做嫁衣。

“姐姐,其实阿琅想娶的人一直都是我,可当初夺嫡多么惊险,他舍不得崔家的助力,也舍不得拿我赌。才叫我嫁进王氏避祸,又选了你这个外室所生的野种挡在前头。”

说罢,她轻蔑地瞧了瞧我手上的剑,一眼就看破了我强装的凶悍,继续嘲讽道:“姐姐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本来可以有孩子的。可惜你泡在冰水里那天,正好是我的生辰。我说想吃宫里的枣花糕,阿琅快马加鞭为我送来时还是热的。可是呀我嫌太甜,一口也不要吃呢。”

那五年的苦药似乎一下攥住我的心肺,苦涩腥甜的气息猛地涌上喉头,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等我回过神时,手上的剑已经如同闪电一般劈断珠帘。大珠小珠并着尖叫声滚落阶上,汩汩的血从崔明姝双腿间涌出。

她没想到我那一剑真的砍下,在闪躲时不慎跌了跤。

燕琅匆匆赶来,一记耳光猝然落在我脸上,打得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我不肯低头让眼泪掉下来,只仰着头定定地看着他,笑中带泪,一字一顿地说道:“燕琅,下次见她,我一定杀她。”

听我这么说,燕琅眼中的愧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厌恶:“疯妇!言行疯癫!利欲熏心!你自己不能生,难道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吗?”

我想大笑,可笑声却变成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燕琅,那日你真的立刻来寻我了么?”

他愕然望着我,竟然不敢说一个字。

迟来真相如锈刀,在心上钝钝地割,那种疼痛,让我几乎无法承受。

从那以后,除却亲蚕祭祀、赈灾施药等必要的场合,我不见燕琅,也不吃那些叫我皱眉头的苦药了。

直到半年前我生辰,燕琅把六岁的恒儿送来我这。

八月热如流火,我正在指点女官清点登记各地官员进献的生辰贺礼。晚间燕琅来时,我以为他要道歉服软,还以为这孩子是哪位命妇的孩子。

燕琅将畏手畏脚的恒儿推到我面前,像是受够了我终日冷言冷语,不耐烦地说道:“这孩子是旁支血脉,记在你名下,今后你不必担心旁人非议你不能生育,也不用害怕权柄旁落,哪怕姝儿入宫,你也始终是朕的皇后,不会轻易废弃。”

我放下手中算筹,抬头定定望着燕琅,一寸也不肯让:“陛下想纳妃嫔,成百也好上千也罢,我都不在乎。可若要崔明姝入宫,除非我死。”

见我咄咄逼人,燕琅终于失去最后一点耐心,拂袖而去时丢下一句:“崔掌珠,如今孩子你也有了,朕已经不欠你的了。”

风吹得九枝灯轻颤,蝉鸣虫声和孩子的哭声如沸。

恒儿一边擦眼泪一边用力打我:“他们都说你是坏人,你生不出孩子就要把我从阿娘身边抢走。”

周公公急得捂他的嘴,我摇摇头,叫周公公松开他。

我向来不擅长哄逗孩童,然而此刻,却恰巧收到了岭南进献而来的一盒荔枝煎。那精致的盒子,散发着淡淡的果香,仿佛带着岭南的温暖气息。

周公公可是宫里的资深老人了,往昔常常陪着皇子们嬉戏玩闹,那股子活泼劲儿,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王。只见他吩咐徒弟小聪子送来一个雕琢精美的黄金蛐蛐盒,随后自己趴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给恒儿逗弄蛐蛐。那专注的模样,仿佛此刻他不是宫里的公公,而是一个纯粹陪着孩子玩耍的长辈。我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温暖,想着这宫中虽冷,却也有这般温情的时刻。

恒儿吃了那香甜的荔枝煎,又尽情地玩耍了一番,不一会儿便累得进入了梦乡。瞧着他那恬静的睡颜,我心中满是怜惜,轻声说道:“等他醒了,就把他送回去吧,他阿娘应当十分想念他。”我缓缓收起那盒荔枝煎,动作轻柔,仿佛在珍藏一份珍贵的回忆。忽然,我的思绪飘回到了从前,那些喝苦药的日子里,似乎总有一份甜蜜的蜜饯相伴,那滋味,至今仍萦绕在心头。

我拿起那张笺子,上面的字迹飘逸俊秀,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有着独特的韵味。那横折钩捺的笔锋,竟让我觉得有些眼熟,可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笺子上写着:“勿以有限身,常供无尽愁。”这句诗如同一把钥匙,轻轻触动了我心底那扇尘封已久的心门,勾起了我一丝难以言说的心事。我微微皱眉,问一旁侍立的侍女彤儿:“今日是本宫第几个生辰了?”

彤儿微微一怔,随即忙笑着回答:“娘娘千秋,如今才二十有三。”我听了,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感慨。十四岁那年,我嫁给了燕琅,那时的我,满心欢喜,以为找到了一生的依靠。然而,命运却如此弄人,接下来的三年,我被囚于永巷,那黑暗的日子,仿佛永无止境。之后又吃了五年的苦药,每一口都苦涩难咽,却不得不强撑着喝下去。还剩一年,我和崔明姝斗得你死我活,那激烈的争斗,让我身心俱疲。

我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托着腮望着那个黄金笼里,刚刚斗赢却断了条腿的常胜将军。它此刻缩在角落里,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那模样,竟让我觉得有点像我。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笑,仿佛在这深宫之中,我们都是命运的玩物,身不由己。

如今回过神来,只听外头雪簌簌地落着,那声音,仿佛是命运的叹息。周公公看我脸色苍白,咳喘不止,心中十分担忧,忙使眼色叫小聪子悄悄送些炭来。看着周公公那焦急的神情,我心中满是感动。从前没有和燕琅反目时,他知道我寒症冬日发作得厉害,所以蒹葭宫早早备好了汤药,烧起了地龙,供上了萝炭,冬日也暖如盛夏。那温暖的时光,如今想来,竟是如此遥远。

我明白,断了汤药,减了炭火,是燕琅的意思。他大概是想磨一磨我的骨头,让我低头认错。可我生性倔强,又怎会轻易屈服?只是,这寒症发作时,四肢百骸都像长出了冰刺,那钻心的疼痛,让我疼得眼泪和冷汗都要浸湿衣衫。剧痛时,身不由心不由己,我只能狼狈着将头磕下去,认命认过错。可每一次,我的心中都充满了不甘和屈辱。

炉火融融,一碗驱寒的汤药服下,那温暖的感觉渐渐蔓延至全身。我拿起一块荔枝煎放入口中,那甜蜜的滋味驱散了口中大半的苦涩。当初想走时,我也有些犹豫和担忧。天下之大,我却思虑了半年,却不知该去哪里。这偌大的世界,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想来真是可悲。可如今捧着药碗,低头瞧见蜜饯盒上那纸泛黄的笺子,我心中一动,抿了口汤药,轻声问道:“周公公,岭南可冷么?”

周公公微微一愣,随即回答道:“那地方长夏无冬,上蒸下煮,热得怕人呢!娘娘问这个做什么?”我心中暗自思量,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岭南暖和,那就去岭南吧。那里若不下雪,身子大约也不会痛。就不至于叫我为了一篓子炭火认命认过错,让我自己都好瞧不起自己。

3

允准崔氏五娘入宫的诏书落了凤印,静静地放在燕琅手旁。燕琅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淡淡地问道:“终于肯低头了?你是怎么说服她的?说朕保她后位尊崇?还是将来要立她的孩子为太子?”总归是荣华富贵,体面尊荣。因为崔掌珠从前就把皇子妃的头衔看得很重,在她心中,那或许就是一生的追求。

当初他被皇兄陷害,陷入困境,并不舍得叫明姝陪自己赌。于是,他挑中了来崔家认亲的崔掌珠。一个血脉存疑的外室女,能有机会飞上枝头做皇子妃,自然喜不自胜,满口答应。那时的她,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辉煌的人生。

大婚当晚,那狗眼看人低的内监苛待燕琅,眼见着他起了高热也不肯放人出去请太医。燕琅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心中满是无奈和愤怒。就在这时,他看着掌珠急切地扯下盖头,毫不犹豫地出去与那看门的内监理论。她任那内监塞了支银钗,又低声下气地求情,可那内监只是掏了掏耳朵,浑不在意,仿佛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掌珠气急之下,抽出了木垛里头的柴刀,将锈迹斑斑的刀刃抵在脖颈上,目光狠绝,大声说道:“我如今是四皇子妃,公公若不帮我通报,明日陛下就会知道四皇子妃不堪刁奴欺辱,一刀抹了脖子!”那决绝的气势,让那内监也不禁一愣。燕琅病的这半个月,素日与他交好的护国公长子卫彦都没办法把医侍送进去。而她,竟然做到了。

一剂药汤服下,燕琅退了烧才仔细打量她。与崔明姝七分相似的模样,眉眼却比崔明姝倔强许多。那倔强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服输的精神。燕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调侃道:“威胁的时候要把刀对着别人,你这样伤了自己算什么?”被夫君这么调侃,她抿一抿唇,脸忽然一红,羞涩地说道:“我没杀过人,不敢。”燕琅又问道:“你就不怕他们不吃你这套?”掌珠赧然一笑,眼中竟然有小小的狡黠和得意,说道:“我可是皇子妃呀,他们不敢的。”燕琅觉得有点可笑,连他这个失了圣恩的皇子都无人放在眼里,她一个皇子妃竟然很把自己当回事。

周公公小心地擦了擦额上薄汗,说道:“奴才说了保后位,又说了立太子。说了好些软话,娘娘都不肯认错……可蒹葭宫炭火不足,寒症发作时疼得厉害,娘娘熬不住,直掉眼泪……”燕琅的手顿住了,蘸了朱砂的笔猛地掷在案上,愤怒地说道:“谁叫你们停了她的炭火?”

一年前,娘娘从行宫回来时不与陛下同乘,内务那群人精已经瞧出娘娘不得圣心的端倪。所以节下什么赏赐贺礼,蒹葭宫有的,行宫往往厚上一倍不止。那些人,总是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一众宫人忙跪伏在地,只觉得帝王心思难测,不知今晚阎王几更去内务点卯。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要去蒹葭宫看望娘娘么?”燕琅心中有些犹豫,看她又有什么用呢?少年夫妻走到今日,见面只剩争吵和辱骂。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舒展了眉头,说道:“罢了。给五娘的宫殿修葺得如何?她喜欢听戏,梨园选些伶人供她取乐,再多拨些机灵宫人去她那里伺候。”

见惯了这红墙后生死荣辱,每逢福祸临头,周公公周大喜常有一种准得毒辣的直觉。叫他在风口浪尖里一次次跟对了主子,保全了性命和富贵。如今这种直觉又荡在心口,让周公公想问一句,昨日在娘娘手边看见的遗诏:“昨日奴才在蒹葭宫瞧见……”燕琅不耐地摆手:“五娘进宫以后,蒹葭宫一切事务都不必来报。”周公公低下头,殿外卫将军卫彦求见。

卫彦十岁那年做了燕琅伴读,富贵落魄也不曾背弃燕琅。他们之间的情谊,如同坚固的城墙,经得起风雨的考验。燕琅亲政后多疑敏感,却始终不曾对卫彦生出一丝疑窦。这信任,在这充满猜忌的宫廷中,显得尤为珍贵。燕琅热情地说道:“此次进宫,定要留你在宫中小住。明日五娘入宫,也是值得庆贺的好事,朕要与你痛饮,可不许推。”

卫彦也有几分诧异,问道:“她竟然肯?”崔掌珠毕竟是燕琅的妻,卫彦私下与她无过多往来。只知道崔掌珠与崔明姝之间的仇恨,是崔明姝的生母,崔家主母逼死了掌珠的生母,一个无权无势的外室,是崔父下江南惹的一桩风月债。大户人家的主母解决这些莺莺燕燕的手段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他记得自己奉了燕琅的命去寻崔掌珠时。那个十四岁的少女一身素孝,如失恃的幼兽伏在母亲身上绝望地嚎啕。那凄惨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她母亲的尸首无钱收敛,停在义庄里,就要生出蝇蛆。那恶心的画面,让人不忍直视。他说是四皇子燕琅出面,许她母亲入了崔家祖坟好生安葬。卫彦还未说出条件是要她嫁给燕琅。她已经擦干满脸的泪,眼中尽是感激,说道:“那四皇子要我做什么?只要他开口,掌珠万死不辞。”她这么说,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燕琅被圈禁时,她亲尝汤药试毒,又托卫彦借了医书,学着为燕琅调理身子。她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守护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因为识字,她也帮底下宫人太监们往宫外写些家书,还闹过笑话。宫外代笔的书生以为她是哪位心善的宫女,家书末尾还问过她可有婚配。知道燕琅喜欢崔氏五娘,所以卫彦没有跟旁人说过,他心里是很敬佩掌珠为人的。

燕琅兴致勃勃地说道:“快来帮我挑一挑,明日给五娘送什么颜色的胭脂。”卫彦自认忠君侍主,有些话不得不言明:“陛下,帝后和睦为天下表率,莫要叫人非议您寡恩薄情。”这话说得燕琅失了挑胭脂的兴致。

宫殿上方,沉甸甸地压着乌黑如墨的云团,仿佛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宫殿笼罩在压抑的氛围之中。周公公十分机灵,赶忙恭敬地呈上棋盘,又对着身旁的宫女吩咐道:“快,把新贡上来的茶端上来,陛下可一直盼着能和卫将军一同品茗呢。”

我望着眼前这盘棋,思绪瞬间飘回到当年。那时,我被三位皇兄紧紧围困,局势危急万分。就在这时,掌珠身着我那身衣袍,英姿飒爽地跨上那匹白狮子马。她未施半点粉黛,可那双眼睛,却如同她手中高举的炬火一般,明亮而炽热。在那漆黑的夜色中,这双眼睛不仅在我心头烫了一下,也在卫彦的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掌珠目光坚定地看着我,声音清脆而决绝:“殿下,我可以为您去死。”那一刻,我深知她对我的爱是如此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甚至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这些年来,我自认为对掌珠也算是关怀备至、恩宠有加了。我甚至愿意耐心地等待她五年,等她诞下子嗣之后,再将五娘接入宫中。就连蓬莱山那位何术士进献的假死药,我也毫不犹豫地打算送给她,只为让她能避开一些未知的灾祸。

我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思忖:“纵使朕愿意给她这些,可如今这局面,又该从哪里找个台阶下来呢?”

卫彦轻轻落下一颗棋子,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挑选的胭脂,颜色十分好看,想必她也会喜欢的。”“把李御史召回京城来吧,毕竟那可是她亲自点选的人,是个刚正不阿、不媚上欺下的直臣。”

燕琅缓缓站起身来,对着周公公吩咐道:“罢了,去蒹葭宫。”

寂静的深夜,寒风凛冽。一个报丧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奔走着,由于太过匆忙,一不小心摔了个大跟头。紧接着,丧钟声悠悠响起,一共四声。小太监也顾不上身上沾染的雪水,急忙爬起身来,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娘娘薨了——”

报丧的消息传进殿内,那盒精心挑选的胭脂,突然从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陛下?”一旁的宫女惊慌失措地喊道,“陛下当心雪滑——”

此时,殿外已经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如棉絮、如鹅毛般轻盈地飘落。燕琅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地朝着雪中奔去。

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洁白的雪所覆盖。这景象,就如同棋盘上那满盘皆输的黑子,充满了无尽的凄凉与落寞。

“她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忽然就……”燕琅满脸的难以置信,喃喃自语道。

恒儿年纪尚小,还不懂事,被目眦欲裂的燕琅吓得嚎啕大哭起来:“不知道,恒儿什么都不知道……”

案上摆放着掌珠留下的遗诏,一共有三条。第一条叮嘱医药司,今年冬天虽不算太冷,但也要提防春疫和灾年的到来;第二条让内务府不要因为皇后的丧仪,而耽误宫女们出宫嫁娶的好事;第三条则是要把恒儿送回他母亲身边,不要再让他们母子分离,遭受离别之苦。

然而,这遗诏之中,却没有只言片语留给他燕琅。

在这阖宫上下都沉浸在哀戚之中的时候,唯独燕琅,他并没有感到多么难过。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烦闷,这种烦闷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涌上心头。

他烦闷半个月前掌珠与他大吵了一架,至今都还没有跟他低头认错;他烦闷那些没有眼力见的礼部司官员,跪在殿外,一脸为难地说不知该如何为娘娘定谥号、写生平、安排入皇陵之事。

奏折如同檐上堆积的雪一般,重重地压在案上。百官们纷纷从内务下狱一事来揣测天子的喜怒,在奏折中不吝惜满纸的溢美之词。他们说谥号贤德温恭,可他们哪里知道,掌珠也曾因为燕琅被人克扣吃食,像个悍妇一般提着刀追着那太监骂了三条街,只为替饿肚子的燕琅委屈得直掉眼泪。他们说生平尊贵无忧,可燕琅却清楚地记得,登基之后,掌珠与他不是争吵,便是赌气。她好像总是哭,没完没了地哭。

再说到入皇陵,燕琅倒是念起了崔掌珠的一点好。毕竟夫妻一场,他也不吝赐她一场死后的哀荣,恩准她与自己同穴而眠。

合葬的朱批还未落下,蒹葭宫的掌事孙姑姑恭敬敬地跪在殿外,说道:“陛下,娘娘生前想求一道恩准。”

燕琅心中暗自猜测,八成是掌珠要和他低头认个错,然后再要尊谥、要追封,还要他不许崔明姝入宫。

“不是。”孙姑姑接着说道,“娘娘说不愿与您合葬,自请葬入妃陵。”

燕琅愣住了,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

“娘娘说此生太不堪,碧落黄泉都不要再相见了。”

4

“娘娘,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彤儿小心翼翼地将妃陵的图纸放在我的枕下,轻声说道,“兄长把一切都打点好了,还特意叮嘱彤儿,要谢娘娘当日救命之恩。”

彤儿的兄长是建造陵寝的工匠,按照律例,修完陵寝的工匠应当被处死,这是为了防止贼人伙同工匠打起盗墓的主意。

当日,彤儿为我梳头时,我透过铜镜,瞧见身后的她正悄悄抹眼泪。我心中疑惑,一问才知,她是担忧兄长的性命安危。

原来,那棺椁设有暗门,妃陵底下连着暗河,通过暗河可以出逃。

我曾仔细计划过很久,可无奈冬日河水结冰,我又不慎受了寒,还呛了两口水。

被水流卷走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心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然而,当我幽幽转醒时,却发现自己趴在一头小毛驴上。这头小黑毛驴驮着我和药箱,颠颠地走着,正好把呛的水都吐了出来。

那牵驴的老者戴着斗笠,背着鱼篓,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牵着毛驴不紧不慢地走着,见我醒了,笑着说道:“老头我起了一卦,算出这里今日能钓大鱼,果然钓到金鲤一条。”

我疑惑地看着他空空如也的鱼篓,心中虽有疑问,但还是礼貌地问道:“谢老先生救命之恩,敢问您要往哪去?”

“老头子我呀,要去梧州救灾。”老者回答道。

救灾?我心中一动,我记得从前的李御史李慎之就是被贬去了岭南梧州,可年下官员陈奏,却并未听说岭南有什么灾情啊。

“履霜知冰,穴处知雨,我学生说去年冬日不冷且少雨水,难保秋日无疫,一定要我去梧州帮着治病救人。”老者说道。

老者说起治病救人,我这才发觉自己在冰水里泡了这么久,醒来竟然也没有犯寒症。顿时,我对老者的医术肃然起敬,连忙问道:“老先生可否带我一同去岭南?我懂一些医术,路上必定不会给您添乱的。”

老者一眼看透我的心思,摆了摆手,笑着说:“叫我何老就好,你跟着可以,但我可不当人老师了,如今我这颐养天年的岁数,还要操心学生,可够累啦。”

说罢,何老丢给我一只斗笠,并着一小盒膏药,说道:“戴上斗笠,把脸涂得黑黄些,再服下这粒嗓药,妆扮成我孙儿,免得惹人注目。”

此举正合我意。我心想,燕琅接崔明姝入宫后,必不会再想起我,可是为保万全,还是小心些好。

梧州路途遥远,待我们走到时,天气已经暖得可以穿单衣了。远远望去,梧州城门两旁,已有人在马车旁恭候多时。

“那是我的学生,李慎之。”何老指着前方说道。

燕琅开恩科第一年,亲自点的探花郎,便是这李御史,李慎之。

我与他有两次交集。第一回是燕琅执意册崔明姝为贵妃,官员们并不在意后宫的明争暗斗,只想明哲保身,独善其身。唯独李御史跪在殿外,挨了廷杖也不肯让步。燕琅气得暴跳如雷,将李慎之呈上来的奏章扫落一地,还一口一个村夫地骂着。

那时,我和燕琅还没有闹得那么难看。我特意梳了初嫁时的发髻,换了身绿罗裙,还做了一份我最拿手的酥山,想求一求燕琅,不要让五娘入宫,不要让我那么难堪。

那天,骄阳似火,蝉鸣如沸,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烤化。可燕琅却并不见我。我在殿外默默地擦着眼泪,李慎之则垂首跪在地上,不去看我的难堪。

第二回是燕琅流放李慎之。那是十月,满宫尽是木樨香气,而我和燕琅的关系已经坏到无可转圜的地步。李慎之离京那天,我做了糕点,又叫彤儿拿了些金银细软,想让他一路好打点些。

彤儿回来时,却说李大人性子古怪,只是谢了娘娘记挂,什么也没要。

“他不要,我当然不肯,趁他不注意忙着把糕点和银钱往他包里塞。”彤儿说道,“我以为那厚厚一叠是银票,可是仔细一看却是好些家书。”

大约是他入京为官这些年,家书抵万金,每一封都饱含着对家人的思念。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问李慎之,为何被贬也要帮我说句话呢。可这些年别说说话,连面也不曾私下见过。不见也好,省得给他添麻烦,我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我欲在梧州与何老道别,何老却笑着说道:“留下来吧,等老头子帮你治好旧疾再走。”

小黑驴也去咬我的衣袖,把我往李慎之身旁拉。李慎之摸了摸小黑驴的脖颈,笑道:“小白跟着师父游历,也壮实了许多。”

这么黑的小驴竟然叫小白?我心中觉得十分有趣,但又不敢多问,只低着头,生怕他会看出来我的异样。

可李慎之一眼也没多瞧我。他一身麻布素衣,臂上系着孝。见我眼神诧异,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在为一位故人服丧。”

何老在梧州这座温润的小城开设了一间医馆,我隐匿真名,化名崔宏,每日不辞辛劳地帮着何老打打下手,忙前忙后。

李慎之原本对我态度不冷不热,宛如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可当听闻我姓崔,又敏锐地捕捉到我那带着京城韵味的口音时,他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仿佛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警惕与厌恶。

何老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谁不知道京城崔氏势力庞大,官商相互勾结,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得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而且,崔氏五娘如今正深得圣上盛宠,风头正盛。你若不姓崔,也不来自京城,他倒也不会这般讨厌你。”

梧州这地方,气候潮湿多雨,人长期居住在这样潮湿的环境里,身体常常会遭受病痛的侵扰。春天容易患上头痛之症,那疼痛如针扎般在脑袋里肆虐;夏天则会被痒疥折磨,浑身瘙痒难耐,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子在身上爬;秋天疟寒频发,让人一会儿冷得瑟瑟发抖,一会儿又热得大汗淋漓;冬天又会咳嗽不止,上气不接下气,难受至极。

何老的药铺里,来的大多是穷苦人家。他们生活困窘,常常拿不出钱来付药费,所以账目上赊欠的情况十分普遍。这些欠账挂到最后,大多也只能用粮食或者粗布来抵偿。要是过了季节,那些粮食和粗布也难以处理,李慎之便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俸禄来平了这些账,既不会向那些穷苦人家追讨,也不会让何老贴补分毫。我心里不禁暗暗钦佩他的善良与慷慨。

而我和何老为了节省开支,也会亲自上山采药,然后将采来的草药仔细晾晒。每次上山,我望着那漫山遍野的药草,心中都充满了期待,仿佛看到了治愈病患的希望。

这日,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神色匆匆地来到医馆看病,可不巧的是,何老恰好不在。我自认为在宫廷药典中浸淫许久,又跟着何老学了不少医术,心中多少有些底气。于是,我自信满满地为这位产后失调的妇人诊断病情,仔细斟酌着药方,思索片刻后,又添了一味药:“再添一剂阿胶补补身子。”

话音刚落,门外那头小黑毛驴似乎对我的决定十分不满,不满地喷出一口长长的气,仿佛在表达它的抗议。

李慎之听到我的话,猛地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眉头紧紧皱起,如同两座小山丘:“阿胶如此昂贵,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够用得起的?”

我下意识地看向那位妇人,只见她囊中羞涩,眼神中满是忐忑与不安,仿佛在担心自己无力承担这昂贵的药费。我心中一怔,这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从前在宫中用药,一切都是取之于民,上层取用时根本不计代价,只求用最好的药材。想到这里,我的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红晕,心中满是惭愧,赶忙改了药方,并连连向妇人赔罪。

李慎之走时,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厌恶和轻蔑毫不掩饰,仿佛我是他眼中的一颗刺:“崔公子医术果然了得,梧州这样的小地方,怕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来这看病的大多是穷苦人,你若想替崔家在此地谋取利益,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思绪也随之飘回到当初。那时燕琅刚登基,一心想要大修宫殿庙宇,以彰显自己的威严。被他亲自点的探花郎李慎之,却一纸奏疏将燕琅讽刺得又羞又愧。燕琅气得暴跳如雷,扬言要杀了他泄愤:“无知村夫!亏得当初殿试,朕如此厚爱于他!朕选上来的人,不为朕耳目喉舌!当着旧臣的面直言,置朕脸面于何地?”

那时,燕琅还听得进我的劝诫,也愿意听我讲述魏征与唐太宗皇帝的典故,这才转怒为喜。如今,我竟然真的被他如此奚落,我心中不禁暗自咒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何老采药回来时,正撞见我被李慎之说得又羞又愧,低着头,一声不吭,那模样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何老馋我做的酥山,笑眯眯地凑过来,瞧了瞧我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丫头,今日午后可做你那个糖酥山么?”

我心里正憋着一股气,没好气地回道:“不做了,气都气饱了。”

何老却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地说道:“莫要与那村夫置气,其实呀你们是一样的人。”

我心中疑惑不已,忍不住问道:“哪里一样?我可不像他,第一次看人就不顺眼,说话也不给人留情面。”

何老坐下,倒了壶粗茶,慢悠悠地擦了擦嘴,缓缓说道:“这不怨他,你可记得七年前南方大疫,崔氏勾结几家药商,把药价抬得离谱,一两柴胡竟然卖到一两金,不知死了多少人。如今你无缘无故来了梧州,他自然会对你有所防备。”

说罢,何老笑嘻嘻地从包里掏出一罐子醪糟,眼神中带着一丝促狭,说道:“你不知道,李大人另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我教你个法子治他,包管他以后躲着你走……”

晚饭过后,我提了一食盒醪糟酥山,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李慎之的住处。李慎之的住处十分简陋,园中收着各式各样的药材,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还种了一架蔷薇,那娇艳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最惹眼的是院中一树新结的荔枝,那荔枝大如鸡卵,果实累累,可爱极了。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感受着那光滑的表皮。

“不要偷摘。”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我刚想反驳,李慎之却冷笑道:“崔公子,李下不整冠。”

我心里一阵委屈,暗自嘀咕:算了,他把我想得这么坏,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错的。

“眼见熟了又不摘了吃,你留着做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明日天气好,做荔枝煎。”李慎之淡淡地回答道。

我一怔,忽然想起从前吃药时常吃的荔枝煎,那也是岭南贡上的。但是,应该不会这么巧吧,我心里暗暗想着。

“你来做什么?”李慎之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

“何老叫我来送吃食给你,快吃吧,要化了。”我赶忙说道。

李慎之放下手中的书,竟然大方了一次,将酥山分我一半。我吃着酥山,偷偷打量着李慎之的脸色。何老跟我说李慎之沾酒就倒,这酥山用醪糟兑些梨花白,也够他迷糊上半日,到时候我看见他的醉态,就足够当成把柄拿捏上一阵子了。

难怪从前宫宴或是同僚下帖,李慎之都称病推掉。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他性子孤直,不肯与人来往,没想到原来是沾酒就醉。

黄昏时分,下过一场雨,暮夏的晚风送来一架蔷薇香,那香气清新宜人,让人心旷神怡。李慎之吃着酥山,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我托着腮,静静地看着灯下他的脸,那脸上渐渐染上淡淡的酡红,像黄昏时雨水洗过的蔷薇花,美丽而又动人。

我忍不住在心中慨叹,燕琅这探花点得果然名副其实。我以为喝醉了的李慎之会耍酒疯,会嚎啕大哭,会丑态百出。可是,都没有。他只是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全无平日讽刺我时牙尖嘴利的样子。

“李慎之?你喝多了?”我轻声问道。

“……嗯。”他迷迷糊糊地回答道。

喝醉了的李慎之,竟然很安静乖巧,像个有问必答的听话孩童。我心中一动,说道:“今日的事是我有错在先,但是你也不该那样说我。”

“……对不起。”他竟然如此轻易地道歉了,这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那今天的事就算了,还有我也没想要偷你的荔枝,你不要那么刻薄。”我接着说道。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拍拍衣角,准备起身离开。李慎之跪坐在地的身子,忽然向前一步,慌忙捉住了我的衣袖,急切地说道:“那些荔枝,你想吃就摘去吧。……反正她已经不在了。”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故意逗他道:“谁不在了?”

李慎之茫然地看着我,他想了很久,连捉住我衣袖的手都慢慢滑下去。他忽然垂下头,很难过地小声说了句:“……娘娘。……娘娘不在了。”

这一句“娘娘”如同惊雷一般在我心上炸响。我猛地想起初见时李慎之臂上系的孝,想起彤儿说的,李慎之离京时那一包家书。我心中一阵慌乱,忙起身,匆匆翻找他的书架,却不慎抖落一地书信。

我蹲下身子,一封封地捡起那些书信,仔细一看,竟然都是当初我替宫人们写的信。当初我也问过小宫女太监们,如果信送到家中,家人不识字要如何回呢?宫女太监们却说宫外有个和皇子妃一样好心的读书人,帮他们家人写信,不要他们的钱。

我终于想起那荔枝煎上头的笺子为何如此眼熟。不等我细细想这些前尘旧事,忽然脖颈一凉。李慎之的佩剑已经架在了我的脖颈上,他一字一顿,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愤怒:“谁叫你来的?是崔家?还是崔明姝?”

我没想到李慎之的酒醒得这么快,心中不禁一阵慌乱。正想着对策,却听见门外传来何老的笑声:“崔宏是我学生,心思不坏,慎之你不要这么待他,不然日后怕你后悔。”

脖子上的剑收回,我才松了口气,那紧张的心情如同紧绷的弦终于松开。

何老却笑呵呵地打圆场说:“慎之,崔宏也有秘密在我手上,你不必怕他。”

想起何老当初笑着说的金鲤,我背后忽地一凉,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与崔氏并无来往,此次来岭南也是为了寻大夫治病,以后也不出岭南的。”

听何老和我这么说,李慎之淡漠地将剑收鞘,冷冷地说道:“你若敢污她声誉,我一定要你偿命。”

回去路上,何老拎着灯笼,他那须发皆白的模样,像一个成了精的老人参,仿佛勘破了一切迷障。他缓缓说道:“当初我在岭南行医,我这学生想要我入宫为一个人看病。我呢就为这姑娘卜算了一卦,治得好病,治不好命,就送了颗假死药,并着荔枝煎去。老头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不忍心我这个学生在心里酿苦酒,自个儿醉。丫头,你听过便揭过,不必往心里去,那都是前尘旧事了。”

来源:枕边故事集一点号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