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当年那个一向守规矩的他,为了娶我,拒绝了皇家的联姻,违抗了父母的意愿。
成为国公府大娘子的第八年,沈言枫有了外室。
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当年那个一向守规矩的他,为了娶我,拒绝了皇家的联姻,违抗了父母的意愿。
但如今,他却冷漠地说:「令婉身为庶女,性格柔和,习惯了低头,掀不起大风大浪,离开国公府,她还能有何更好的归宿?」
那个曾对我许下海誓山盟的谦和君子,此刻却拥着另一个女子,柔情似水:「仙仙,你才是我沈言枫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离别的那一日,婆母叮嘱我回来时记得收起晒干的茶叶,明日为夫君泡上一杯。
我低头轻声应诺。
国公府的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无人知晓我此去将不再回头。
从此,烟雨蒙蒙笼罩都城,我独自一人撑伞,孤独前行。
1
我双膝跪在冰凉的石地上,手中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盘。
「儿媳给婆母请安。」我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恭敬。
片刻的沉默后,婆母依旧端坐不动,仿佛雕塑一般。直到茶水传递的温热逐渐变得灼热,烫得我指尖生疼,她才缓缓伸出手来接过:「你这样的出身,奉茶这样的基本礼仪,还是显得生疏了些。」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丫鬟们纷纷掩嘴窃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
这样的冷嘲热讽,自打我踏入国公府的那天起,便成了家常便饭。我总是告诉自己,人要学会知足。
我,一个五品官员的庶出女儿,能嫁入声名显赫的沈家,已是万幸。何况,我还拥有夫君沈言枫的宠爱与呵护。
「婆母教训的是,儿媳会再加练习。」我低声回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这样的态度还算不错,」婆母微微点头,语气依旧冷淡,「但国公府不比你们小门小户,这里的规矩多着呢。」
我默默忍受,心中明白,在这个深宅大院里,婆母的刁难和宅院里的种种磨练,都是我必须承受的。
「儿媳明白,」我答道,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保持恭敬,「我会更加努力,不辜负婆母的教诲。」
婆母轻哼一声,不再言语。我小心翼翼地将茶盘放在一旁,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我都要在这里站稳脚跟。
我紧紧握住衣袖里的手指,用力摩挲着,以此来缓解方才的疼痛。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恭敬地听着婆母训示府里的内务。
眼看婆母就要起身离开,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婆母容禀,今日我得回趟娘家,刚刚有下人来报,说我祖母昨日从齐王的寿宴上回去,便病倒了。」
婆母微微皱眉,语气冷淡:「你且去罢,记得天黑前回来,祠堂祈福之事不可断。」
我咬了咬牙,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祖母年纪大了,这病来势汹汹,想必一两日不能完全康复。还请婆母宽限几日。」
婆母眼神一冷,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哦?你的意思是要夜不归府?」
婆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咱们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令婉,你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娘家的事情最好少掺和。更何况要是你祖母一直病重,难道你就不打算回婆家了?」
婆婆一直都很严格,我不仅要尽到照顾长辈的责任,就连日常的穿着打扮、饭菜的样式,她都要一一过问,更别提像出门这样的大事了。
要是换作以前,我肯定早就低头认错了,乖乖听她的话,可这次不行。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母亲早逝,父亲对我漠不关心,是祖母把我接回家里,精心抚养我长大。
如今她生病了,哪怕是要违背长辈的意愿,我也一定要出府去看她。
「婆婆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背后诅咒长辈,恕令婉不能听从。」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杯盏砸在地上的声音。
我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朝着门口走去。
走得匆忙,竟然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2
「令婉,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
来人正是我的夫君,沈言枫。几个月未见,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中的疲惫清晰可见。
自从五年前他去余县赈灾,被皇帝封了转盐司运使,他便时常四处奔波,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成了常态。
此刻他扶住我,眼神里满是关切:「怎么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我抬头看着他,眼眶瞬间红了:「我刚从祖母那儿过来,她病了,我正想去请大夫。」
沈言枫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祖母病了?怎么没早些告诉我?」
婆母身边的苏嬷嬷忙插话道:「少夫人的祖母病了,夫人刚问了两句,她就急了,还说要回娘家再也不回来了,把夫人气得够呛。小公爷您知道的,夫人是担心少夫人的身体,怕她回去过了病气,这可真是好心啊。」
沈言枫的脸色微微一沉,露出一丝为难:「这……」
我看着他,心里明白他的难处,轻声说道:「娘是好心,我明白。」
苏嬷嬷又道:「少夫人,您也别生气,夫人也是担心您,您看这……」
沈言枫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嬷嬷,别说了,我知道了。」
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是歉意:「令婉,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也是担心你,你别往心里去。」
我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明白,沈言枫从来都是疼我的。
可他更惧怕自己的母亲。
多少次争执后,他总会对我说:「令婉,母亲年纪大了,生不得气,你服个软,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每次听到这话,我只能无奈点头,心里却满是委屈。
这次也定是如此,我暗暗想道。
回想起多年的做低伏小,我的心头涌上一股酸涩,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妥协,谁知却听到沈言枫说:「令婉是庄家祖母一手带大的,乍然听闻祖母病倒,一时情急才会冲撞母亲。依我看,还是让她回去,若是母亲不放心,我可随行照顾她。」
我惊讶地眸子正对上他安抚的目光,宽松衣袖中,我的手被他牢牢攥紧,温暖异常。
「这怎么行?你身子一向娇贵,东奔西跑了数日已是不易,如今怎能再劳累,定要在家里好生养着。」婆母惊慌不已,连声音都尖细了几分。
沈言枫微微一笑,语气坚定地说:「母亲心疼我,令婉心疼祖母,都是一样的。既然我作为孙女婿不能尽一份心,便着人亲自送她回府。有些日子没见母亲,儿子还有许多话想跟您说。」
他暗暗摆手让我退下,又一把拉过要阻拦的婆母,径直往内屋走去。
我心下一松,嘴角含笑:关键时刻,他还是能指望上的。
3
阳光明媚,却忽然雷声轰鸣。我不得不在屏风后等待丫鬟们准备马车,厢房内沈言枫与他母亲低语的声音时断时续。
「母亲,仙仙随我多年,屡次有孕,如今柏哥儿降临,他不同于嫣姐儿,将来需入书院、应科考、谋官职,必须接回京城养育。」
我的心头猛地一紧,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被攥得更紧。
「你瞒了这么久,终于肯纳妾了?」婆母的声音中难掩喜悦。
「纳妾之事不提也罢,我此行只为柏哥儿。这孩子由您出面,便说是故交遗孤,令婉心善,定不会追究。何况她多年无所出,抚养孩子也是对她的一种安慰。」
「至于仙仙,她自幼在余县长大,掌管多家铺子和田庄,留在那里对她更有利。」
他的话语急促,充满自信和得意。
「你就不怕令婉得知孩子身世,闹起来要求与你和离?」婆母追问。
我尽力压制胸中的怒火,接下来的话如同钝刀,狠狠刺进我的心。
「令婉身为庶女,性格温和,向来懂得谦卑,掀不起风浪。况且,离开国公府,她还能有何更好的去处?」
沈言枫的语气中透露出几许冷漠,几乎将我撕裂。
屋外,暴雨如同瀑布般倾盆而下。我站在廊下,回忆起大婚当日,他握着我的手,温柔地说:「娘子,今后的路,我都会牵着你的手走。」
没想到,这条路的尽头来得如此之快。
我拭去泪水,整理好头上的步摇,装作无事回到娘家。
祖母尚在病中,在她面前,我必须保持镇定。
然而,当我走进祖母的房间,没有闻到熟悉的药香,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直接切入主题:「我装病让你回来,是为了沈言枫的风流事。」
「多年前,你说你们情投意合,即使国公府的日子艰难,也要放手一搏。如今,我要告诉你,令婉,你输了。」
她清了清嗓子,似乎在给我时间消化这个事实,然后继续说:「沈言枫在余县还有个家,那里的女主人,不是你,是李仙仙。」
4
从我难堪多于震惊的表情中,祖母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你早知道?」
我闭上眼,任由眼泪滑落:「孙女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他不堪托付。」
祖母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沈言枫,曾经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到底怎么了?」
我低声说道:「祖母,沈言枫曾经那样深情、无畏且坚定。」
祖母微微点头:「是啊,他曾经确实是个好孩子。」
我和沈言枫是在私塾相识的。他是课堂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的翩翩公子,而我则是背书磕巴、字迹歪扭,次次被先生罚抄的迷糊蛋。
祖母轻声问道:「那他是怎么对你说的?」
我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他说,喜欢我,想要娶我为妻。」
祖母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情窦初开的懵懂,终究是抵不过现实的。」
我摇了摇头:「当皇帝的一纸赐婚下来,我以为情窦初开的懵懂终究会无疾而终。谁料他竟然会抗婚!」
祖母微微皱眉:「若不是皇帝突然病重,夺嫡之事惹得朝堂震动,他必然要被治一个藐视皇家的罪名。」
我咬了咬唇:「婚后,即便婆母不喜,满京贵眷鄙夷,我都强撑着去应付。只因我觉着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为着沈言枫,都是值得的。」
祖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比如呢?」
我低声说道:「比如他为免我忧心,外出从不带女使。体谅我身子孱弱,怕怀孕损伤母体,每次行房都会戴上肠衣。他说:‘如此,你便不用喝药。我舍不得你喝那些劳什子草药,酸得发苦。’」
祖母沉默片刻,轻声说道:「这样体贴入微的人,真会一转眼同别人无媒苟合吗?」
我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我不相信,祖母。」
祖母捕捉到了我的犹豫,适时下了剂猛药:「带那丫头上来,亲自说给婉儿听。」
接下来,我从曾侍奉过李仙仙的婢女口中,听闻了一段戏文里才有的美人配英雄。
五年前,沈言枫跟着太子去余县赈灾,结识了当地首富之女——李仙仙。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在几场宴会上打过照面,互相点头致意。
后来,灾银被贪污,粥棚被砸,沈言枫因为办事不力被太子狠狠训斥了一顿。
伺机而动的山匪伪装成灾民四处作恶,偷盗的、奸淫的、拐小孩的,整个余县都陷入了混乱。
李仙仙家首当其冲,被山匪盯上。虽然她躲在地窖里逃过一劫,但失去了父兄和家财,最后无奈之下,只能进了教坊司,卖起了身子。
天可怜见,她的第一夜就遇上了沈言枫。
一个初入风尘,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个办差不利,满心都是郁郁不得志的苦闷。
失意男遇上解语花,不动心真的很难收场。
婢女小心翼翼地讲完,低着头就退下了。
祖母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探寻:「现下你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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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拨开额前的发丝,笑容发自内心:「祖母,您身体健康,真是让我安心。我可以安心地离开京城了。」
祖母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我接着说:「我决定和沈言枫和离。」
「那女子不过是外室,地位无法与你相比。从你转述的他们母子的对话来看,沈言枫并未打算让她进门,只是为了子嗣而已。如今有权有势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若愿意妥协……」
我声音坚定地打断她:「祖母,不必再试探了。如果他在刚开始与那女子有染时就带她回来,我或许还能容忍。但八年来,沈言枫对此只字不提,一边与他人偷欢,一边在我面前扮演情深似海,这种两面派的行径,我无法容忍。」
既然已经看透人心,那就该果断行事。
「好,好样的!这才是我养大的孙女。」
「婉儿,庄家这一代的儿孙中,我最疼爱的就是你。即便你当初放弃了我为你挑选的亲事,一心想要嫁给沈言枫,我也从未责怪你。我们女人总要在爱情上跌倒一次,疼了没关系,重要的是要懂得站起来,前面的路还长。」
祖母的声音中充满了自豪,她温暖的手掌放在我的肩上,那是我童年时的庇护,是我一生的倚靠,更是我曾经被深爱过的证明。
我遣人给沈言枫带了口信,说祖母感染风寒,需要人照料,一时半刻回不去。
没想到,沈言枫很快就来了,还带着上好的补品和药膳,一脸认真地说要陪我一起守着祖母。
「你照顾祖母,我照顾你。」他轻抚着我散落的发丝,眼神里满是紧张。
我有些抵触,正想着拿什么理由打发他,就看见他的贴身小厮朝他低声耳语了几句。他鼻尖微微耸动,眼珠一转,那慌张的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我别过头,佯装看不见。
下一秒,他脸上浮起一抹尴尬:「令婉,皇帝召见,说有要事,我得去一趟。」
我嗯了一声,看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出神。
昨日父亲大人还说皇帝在马场受了风,旧疾复发,罢朝两日。
我忽然失笑,这样的谎话,八年间,我究竟错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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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娘家待了七天,期间沈言枫再也没有出现过。至于父亲和继母,也只是按照礼节问候了祖母,又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我的场面话,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我一边安排了许多郎中进进出出诊脉、开药,一边派了心腹去长公主府传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我愿意。」
接着,我就陷入了吃饭、睡觉的循环中。
很少有人知道,昔年的祖母和长公主是手帕交。那时候长公主是养在深宫的娇纵贵女,祖母则是随着父亲四处征战的将门之后。
定远将军去世后,老皇帝怜惜祖母孤身一人,便让她入宫做了长公主的伴读。
两个人竟意外地投缘。
后来,皇室纷争不断,祖母又嫁了人,为了避免卷入党争,她们逐渐断了面上的联系。
但其实她们私交颇深。
我和沈言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一年,长公主的女儿刚好要去塞外和亲。
她给祖母修书一封,言明向来看好我天资聪颖,为人谨小慎微,眼下婚嫁之事惹怒皇家,随时会有牢狱之灾,便问我是否愿意随小公主同去。
当时我拒绝了。
我谢了长公主的恩典,跪在她面前,倔强地说:「人人都想往生路上走,可小公爷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为我到此地步,他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令婉不愿退缩。」
犹记得长公主的眼神,有赞许,也有落寞。
良久,她轻声说道:「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令婉,本宫祝你得偿所愿。」
我怀着沉甸甸的祝愿和一腔热忱,踏进高门。
不想誓言犹在耳,故人心已变。
终究是镜花水月。
我决定回国公府那日,府门口处有个等候已久的孩童。
她递了封信给我,那是个眼睛很漂亮的小女孩,长长的睫毛,黑溜溜的眼珠,像极了一位故人。
她低声说道:「娘亲让我来求你,她希望你能把爹爹还给我们。」
说完,她还磕了个头。
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分崩离析。
这信里写的,和祖母探听的,几乎差不多。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合婚庚帖。
沈言枫,李仙仙,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底下还有一行写着年月的小字。
看来沈言枫低估了这个外室。
她比我年轻,又有孩子,在不争不抢、眼看着母子分离和进京为自己搏一份前程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我仔细将它们折好,放入袖中。
这样的证据可不能轻易撕了,往后自会派上用场。
再踏入国公府,恍若隔世。
沈言枫正在主屋的里间沐浴,细雾缭绕下,隐隐透出他健硕的胸膛。
我拿了帕子递上去,蓦然被他一个反手抓住。
「我的小美人儿,怎么这会儿过来,是不是想我了?」
他话语里的亲密、兴奋和欲望,呼之欲出。
可当看清我的面容,他脸上的惊慌也清清楚楚。
即便知道他做了那些令人不耻的事,还是没想到会如此没有底线。
他竟然趁我不在,将李仙仙接入府中?
我强压着滔天的怒意,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本能地想抽出手,逃离和他的接触。
「夫君,我帮你去拿就寝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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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言枫很快恢复了平静,以及他对我惯有的温柔。
他突然靠近,眼眸紧闭,低声呢喃:「婉婉,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很想你。」
我感到一股温热触及我的脸颊,伴随着浓重的脂粉气息,让人感到不适。那湿滑的手掌穿过我的腰间,缓缓地解开层层叠叠的衣裳,从外衣到内衣,再到胸前的抹胸,一步步地侵蚀我的防线。
当他将我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上时,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这样的生理反应让我感到羞耻。
在他的吻中,我感到一阵迷乱,口中却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刚才叫的是谁的名字?」
他的动作并未因此而停顿,湿润的唇离开我的耳垂,声音依旧充满怜爱:「当然是你,婉兮佳人,清扬婉兮,这说的不就是你吗?」
他为了安抚我,竟然还刻意引用诗词。
随着我们身体的紧密相贴,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份暧昧:「这些年来,你总是频繁外出,真的只是为了公务吗?」
话音刚落,我感觉到他身体一僵。
沈言枫倒在金丝软枕上,幽幽地叹了口气:「婉婉,分开这么久,你对我就只有质问吗?你可知官场凶险,我是如何费心思和那帮庸人周旋,又可知奔波辛劳,有时连个客栈都住不上,只能在马车上将就。我想成为你的靠山,也想撑起国公府的荣耀,你不明白我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我无声地望着他,眼前笼罩着一层雾气。当男人顾左右而言他时,便是心虚的铁证。
「你别总说这些,」我轻声打断他,「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年你到底有没有变心。」
沈言枫愣了一下,随即加重了语气:「当初皇帝赐婚,我都拒绝了,就是为了娶你。这些年身边更没有纳过一个女子,你怎么能疑我的真心?」
「你知道的,我没有别人,只有你。」他目光灼灼,语带情深,真挚得令人晃神。
我扯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笑容,身子一软斜靠在他怀里,做出被哄好的样子:「那就好,我就是怕你在外头被人迷了眼。」
沈言枫轻轻拍着我的背:「婉婉,你放心,我的心只有你。」
真正拆穿了,又是一番纠缠。他的谎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
那晚我借口身子劳累,拒绝了他的热情:「我今天太累了,你去书房睡吧。」
他不肯去书房,竟老老实实抱着我,沉沉睡去:「婉婉,有你在身边,我才睡得安心。」
黑暗中,我娇羞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古怪的嘲讽。
沈言枫,这我最后一次和你同榻而眠。
8
天刚蒙蒙亮,沈言枫就已经不在枕边了。伺候他的小厮进来收拾,我随口问了一句:「公子呢?」
小厮恭敬地回答:「公子今日要去给上峰贺寿,所以走得早了些。」
我对镜梳妆,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失笑:「贺寿?这上峰的寿辰倒是赶得巧,四更天就出门,这贺寿的热忱也太过了些。」
小厮有些尴尬,忙道:「这……公子吩咐了,让我伺候好夫人,别的就不太清楚了。」
我笑了笑,没再多问。床榻上的被子早已凉透,看来他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谁家贺寿需要起这么早?想必是另有佳人相邀吧。
我放下手中的梳子,心中暗想: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念旧和哭,都不在我的计划里。
梳妆完毕,我照例去向婆母请安。走进屋内,婆母正坐在榻上,见我进来,微微点了点头:「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旁,轻声说道:「祖母身体不适,我来问问婆母,今日有没有什么安排。」
婆母叹了口气:「你祖母的身子,怕是还得歇一阵子。对了,我听说长公主府今日设宴,遍邀京城贵眷,你有没有收到帖子?」
我微微一笑:「长公主的帖子送到庄府时,正好被我碰上。得知祖母还不能起身,那位传话的婢女便说我去也是一样。婆母久在京城,想必也知道我祖母和长公主是旧相识。」
婆母点了点头:「这倒是,你祖母和长公主年轻时就交好,只是后来各自忙碌,走动得少了。听说这次宴会,有许多贵人们都在,尤其是太子良娣。」
我铺垫得很满,说到关窍又点到为止:「是啊,能与这些贵人们同席,也是难得的缘分。我祖母虽然不能亲自前往,但想必长公主也不会介意我代她出席。」
果然,婆母神色一喜:「那就让枫哥儿陪你同去,他如今这个差事也有些年头了,若想往上走,还得靠太子。」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待会儿你去库房挑些重礼带上,别失了国公府的颜面。」
「再有,后院晒着枫哥儿爱喝的茶,记得回来后收捡起来,明日一早泡上。」
我低垂着头,一如往常地顺从:「儿媳明白,呆会儿备好礼就顺道去接官人。」
婆母微微点头,满意地说:「去吧,凡事小心些。」
「是,婆婆。」我轻声回应,转身离开。
就这样,我顺理成章地来到库房。随手挑了些玉石珠宝,又顺手将我的嫁妆箱子装车。
「这些够了吧?」我自言自语,心里却清楚,这些只是开始。
国公府的人我用不得,因而一应都是庄家拿了死契的下人。
「你们动作快些,别耽误了行程。」我吩咐道,下人们应了一声,动作麻利起来。
这些都是祖母当年把半辈子的棺材本送与我的陪嫁,还有这些年苦心经营攒下的积蓄。
已经被骗了感情,金银财帛可一件都不能少。
我坐上马车,听着车轱辘在青石板上的滚动声,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终于要离开了。」我轻声叹息,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缓缓后退。
我将和离书、李仙仙写的信,连同那份合婚庚帖一并交给长公主。
「长公主,这些请您过目。」我双手奉上,语气恭敬。
「后面的事,劳烦长公主替我来操持。此等大恩,令婉铭记在心,日后定会为琼华公主马首是瞻。」我双手并在额前,屈膝跪地,朝她行了大礼。
长公主微微一笑,伸手扶我起来:「起来吧,这些事我自会处理妥当。」
她顿了顿,又说:「琼华在西焉刚怀上身孕,之前女子学堂初立,又管着盐铁丝绸等事务的运作,忙得焦头烂额,我正为她备了一队女官准备启程,正好你赶上了。」
我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多谢长公主信任。」
「你是宋芸教养出来的,我很放心。」长公主语气温和,眼中带着几分慈爱。
宋芸,是祖母的名字。
我从长公主那深沉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对挚友的怀念。
「我和你祖母姐妹一场,那些在闺阁的时光,千金不换,今日不过是帮着传话、送个人,不算什么恩德。」 长公主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长公主亲自将我打扮成侍女的模样,让我混迹在送去西焉的队伍中。
城门口,马车排起了长队,人声鼎沸。
临别前,我掀开帘子,想再看一眼这座我住了数十年的皇城。
路边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嬉笑打闹的孩童们跑来跑去,还有携手在桥上散步的平民夫妻,好不热闹。
我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沈言枫。
他手里拿着糖葫芦,正在逗弄肩上的小女孩,脸上满是宠溺。
一旁的女子含羞带怯,手却牢牢挽住他的胳膊,眼神里满是依恋。
远远的,他们的交谈声传来。
「枫郎,你总陪着我们,姐姐会不会起疑心?」 女子轻声问道,声音软糯。
沈言枫微微一笑,眼神温柔:「当着孩子的面,别提她。再说她哪有你那颗玲珑剔透的心,总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女子低下头,声音更轻了:「我比不上姐姐的出身,比不上你们的夫妻情谊,我呆在你身边,就很满足。」
沈言枫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仙仙,你和她不一样。」
心底像是漏了一拍,我却听到他继续道:「你是我沈言枫迟来的命定之人。」
那一刻,我恍惚间看到了十二岁的沈言枫,他手里拿着花街巷里一个老夫人做的栗子糕,跌跌撞撞地奔向我。
新出炉的糕点很烫手,他一路捧着跑来,头上全是细细的汗珠,可他却只顾对着我笑,眉眼清扬:「令婉,知道你爱吃,我一早就去排队。你,喜不喜欢?」
那个笑容和此刻的他重叠在一起,让我心中一阵刺痛。
我清楚地知道,曾经的沈言枫已经不在了。
他在我心里,死得透透的。
9
沈言枫回府时,天色还早。
他心里盘算着,今天终于可以和令婉好好亲热一番,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可当他走进主屋时,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他正想喊个丫鬟来问问,眼神一扫过墙壁,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原本挂在那里的一幅画,不翼而飞了。
那是刚成婚时,沈言枫从宫里请来画师,特地为他们夫妻临摹的双人像。
令婉特别喜欢,每天都要看上半天,还隔三差五地换框重新裱起来。
如今却被人拿走了。
沈言枫心里猛地一沉,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了上来。
他再仔细看了看屋里的陈设,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妆台上的钗环一个不剩,全都没了。
令婉最喜欢的琵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彩珍,见着少夫人了吗?」沈言枫急切地问站在门口的丫鬟。
丫鬟显然有些意外:「少夫人不是和您一同去了长公主府赴宴吗?」
沈言枫的双眼骤然瞪大:「什么时候的事?」
丫鬟连忙解释:「今日晨起,夫人准了少夫人外出,她便从库房带着几箱物品上了马车,临走前还说要去接您一道。」
沈言枫皱起眉头:「刚刚公主府的人还来禀报,说少夫人醉酒,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小公爷难道没有一起,您怎么……?」
丫鬟从沈言枫逐渐愠怒的眼神中察觉到不对,立刻噤声。
沈言枫的声音有些抖:「立刻备车,去长公主府。」
他坐在马车上,双手紧紧握着膝盖,心里还在暗暗祈祷。
「定是令婉生气了,我晨起走时没打招呼,要不就是我疏于探望庄家祖母的病情,她才独自赴宴。」
他喃喃自语,试图给自己一点安慰。
「也许她是不忿母亲管束,才连家仆都不带一个。」
他皱着眉,反复琢磨着各种可能。
「一定是这样。」
他低声重复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直到马车停下,叩开长公主府的大门,长公主的贴身侍女递给他一沓信,他的心才猛地沉了下去。
他颤抖着手接过信件,最上面的婚书映入眼帘,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这是我的字,令婉喜欢我的字,曾赞道:‘挥毫列锦绣,落纸如云烟。’」
他低声念着,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可那是李仙仙孕中多次痴缠,为保孩子无虞,我才会写下的,并非真心。」
他抬起头,看着侍女,声音里带着一丝质问:「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
侍女冷着脸,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小公爷,长公主让我代为传话,庄家这桩和离的事,她管定了。」
沈言枫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侍女继续说道:「小公爷若是识相,便将这和离书签了,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是有休妻或旁的痴心妄想,奴婢劝您还是打住。」
沈言枫定了定心神,冷哼一声:「我若不肯签,你们能怎样。莫说是长公主,今日就算闹到皇帝跟前,我也要问一声,她究竟把我大娘子拐到了何处?」
侍女不欲同他废话,一甩手展开合婚庚帖,指着那行小字,嗤笑道:「小公爷不会想闹大的,否则您国丧期间办喜事的行径传扬出去,整个国公府都担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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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枫在公主府遭遇挫败,回到家中便将主屋内的物品砸了个粉碎,随后又叫人送来几壶上等美酒。
连续几天,他都是醉生梦死,即便是国公夫人亲自来请,他也一步不出房门。
李仙仙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轻喝一声,遣走了守在门口的家仆,脚步轻快地走到沈言枫身旁。
棋局已定,她来收拾残局了。
「官人,酒喝多了伤身,有什么心事不妨对妾身说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沈言枫突然被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刺激,那气味直冲脑门,让他心中更加烦躁,而脂粉的主人还在不停地说话。
「姐姐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哪有女人不告而别,留下和离书就走的,而且……」
她的话触及了他的痛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他一挥手将李仙仙推开,酒壶也狠狠地砸在她身上。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过问爷的事。」
「你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名分地位,只想见识京城的繁华,和柏哥儿多些时光,我信了你。没想到你转头就去联系了令婉,还设计让她离开。李仙仙,你的心机真是深不可测。」
李仙仙心中恐惧,她不敢相信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竟有如此暴戾的一面。
但此时她不能退缩,因为富贵荣华,近在咫尺。
想到这儿,她强忍着手肘的疼痛,匍匐在沈言枫脚边,哭得梨花带雨:「妾身此举,都是太仰慕枫郎的缘故。眼下姐姐负气离家,置您于不顾,妾身实在是心疼啊。」
沈言枫死死盯着地上的女人,眸中跳动着两簇怒火:「我和大娘子的事,容不得你一个下九流的jian人置喙。」
李仙仙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惊恐:「枫郎,你不能这样对我……」
沈言枫冷冷打断她:「你以为逼走令婉,自己就能登堂入室?一个风尘女子,居然痴心妄想进国公府?我同你不过是露水情缘,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容忍你进京?」
李仙仙浑身一震,似是不敢相信:「枫郎,我的事桩桩件件你都知道。在教司坊时,你说怜惜我的遭遇,又赞我出淤泥而不染,我的清白身子是给了你,如今又怎能看不起我?」
沈言枫冷笑一声:「怜惜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来人,即刻将她送回余县,安置在庄上,严加看管。今生今世,你都别想见到两个孩子。」
他简单一句话,就敲定了李仙仙的一生。
李仙仙绝望地喊道:「枫郎,你不能这样……」
伴随着凄厉的叫喊声,李仙仙被人捂了嘴拖下去。
沈言枫丝毫不在意,只是对着那张和离书发呆。
令婉,你真的要离我而去吗?
11
我在西焉待了数月,逐渐习惯了这里的饮食和气候。
琼华公主,也就是如今的王后,她把书院的事务全权交给了我。
其实女子入学本就艰难,但当王后的得宠和雷霆手段被一一领略后,她想要做的事便没人能阻拦。
这其中就包括女子入朝。
既要入朝,便得读书习字,知礼明事。
我在四四方方的书院中看到了新的天地。
看世界之辽阔,论民生之多艰,都比抓住一个男子的心有趣多了。
所以当中年丧妻的侍郎大人李牧,借着他小女问功课的机会,开口向我求娶时,我果断摇头。
谨言慎行了这么多年,我突然起了顽心,对他道:「侍郎大人长得不赖,官职也高,是个不错的夫君人选。但是……」
他满怀希冀地瞧着我,眼神里满是期待。
「但这样选郎君的法子,我用过一回,结局不太好。」
他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拱手作揖,语气温和,丝毫没有被拒后的恼羞成怒:「懂了,庄姑娘栽过跟头。但我得说一句,世间好男儿多的是,不兴一棒子打死。眼下我是近水楼台,等等也无妨。」
松柏树下,两人相视一笑。
西焉一切都好,只是思念祖母。
她老人家传信说沈言枫拒不肯签和离书,最后还是国公夫人以死相逼,他才壮士断腕般应了。
果然,他一辈子都在被母亲掌控。也许当时冲动抗婚,违逆母命,是他循规蹈矩的一生中,最出格的事了。
信中还说,他之后便一蹶不振,公务接连出错,还在太子的大宴上醉酒。
至于他的一双儿女,听说因为过于思念母亲,女孩带着弟弟翻墙出府,谁料不小心摔了,听说一死一伤。
经此一事,满京都说,小公爷废了。
我回信给祖母,让她放心,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沈言枫的事,以后都不必再提。
以后的庄令婉会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这个人,这张脸,这么近,那么远。
他从马背上下来,身披月牙白锦袍,身形清瘦,眸光闪烁。
此时我和李牧正从书院出来,他抱着一摞书,边走边和我谈着今日的趣闻。
我脚步一顿,他的视线在我和沈言枫之间流转。
李牧说:「这就是那位结局不太好的郎君?」
我嗯了一声。
「追佳人至此,也是有心了。」他戏谑道,看向沈言枫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敌意。
「有心便不会到如此地步。你不用那样瞧他,我和你之间,他不是问题。」
「庄姑娘果然率直。」
李牧快步走向前,等和沈言枫擦肩时,故意扭头朗声道:「庄令婉,我在家里等你。」
我一时有些失笑,沈言枫却当即变了脸色,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婉婉,你当真不要我了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天下间的女子就是太好性,才让他们认为破镜重圆是件寻常事。
我微微皱眉:「小公爷,我们二人中,先负心的难道不是你吗?」
他还要再辩驳,却被我截住话头:「你眼中伏低做小,谨言慎行的庄令婉,是个心狠之人。」
「自此山高路远,相思不再,你我只剩陌路。」
我跟上李牧的脚步,把手里的书放在他怀中:「初冬百花杀尽,我想看一看你后院的腊梅,顺带摘了煮茶喝。」
「庄姑娘这是在暗示,答应了?」
我抿唇:「我真的只是想看花。」
李牧笑而不语,他和我肩并着肩,走在长长的巷道里。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来源:大气原野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