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没有人给她上药,为了今晚的事情,夫人只悄悄接了她一个人来,还好夫人答应她,在长姐三日回门的时候,允许她把红玉带来。
屋子里豆大的灯油,浅浅的照亮了半间耳室。
露出纱窗上隐隐重重的影子,能从侧颜看出来是一个娇俏的姑娘。
徐望月正在耳室里面抱着膝盖,嬷嬷给的药膏打开盖子放在桌案上。
没有人给她上药,为了今晚的事情,夫人只悄悄接了她一个人来,还好夫人答应她,在长姐三日回门的时候,允许她把红玉带来。
所以这会儿徐望月只能自己给自己上药。
冰冷还带着有些刺痛的药膏落在膝盖上的红肿处,刺激的她倒吸一口气。
这不算是什么好的伤药,但徐望月对这个并没有意见。
以她的身份,本就可以随便粗糙得对待。
膝盖这块伤口是裴长意情动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立刻就青紫一片。
但当时徐望月为了不惹麻烦,忍着疼,没有说。
这会儿真的上起药来,眼泪都有些止不住。
她觉得自己明天大概是走不了路了,除了膝盖上的伤口之外,整个人腰酸背痛的,很像儿时和母亲爬山的情景。
累得徐望月只想丢了药膏,立刻趴在床榻上睡一觉。
却不曾想窗外竟传来了裴长意的声音。
徐望月登时吓得一整个机灵,跟只兔子一样敏捷的离开木凳,往屋子的角落藏起来。
其实她和裴长意之间明明隔着一扇不能看见雕花木窗,而且她现在身处下人的耳房里,拥有正经身份的主人是不可能踏进下人耳房的。
但徐望月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裴长意的声音,就条件反射的想要躲。
昨日之前她还没有这样。
大抵是床榻上的回忆实在太不美妙,想起来又害怕又羞涩的。
裴长意修长的身影被烛灯投射在纸糊的窗面上,如松如柏,如竹如玉。
身姿清朗,是一轮不可亵渎的雪岭之月。
裴长意问完话,目光落在窗前影子上。
那影子动了动,很快就从窗纸上消失了,似乎在躲着谁。
如果是侯府的下人,并不会这么没有礼数。
定远侯府是个十分讲规矩的地方,不仅当家主母,十分古朴严肃,所管教出来的下人也必须行得正,站得直。
不可行恶事,出恶言,更不可仗着自己是侯府的家奴狐假虎威,被发现一律发卖。
跟在裴长意身边的小厮见状冷了脸,规规矩矩道:“世子,我去敲门问一问。”
裴长意面无表情,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徐望月在里面听着外面对话,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虽然她不是在裴长意屋子里被抓的,但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害怕。
初来侯府,她对此地人生地不熟,更别说是熟悉侯府的规矩了。
小厮的敲门声落在沉重的木框门上,就好似落在她的心头。
“里面是哪个下人不懂规矩,快出来面见世子。”
小厮的声音不算友善,敲门声也愈加激烈,大有一种徐望月不开门,他就破门而入的感觉。
徐望月只穿了那件红色的里衣,与长姐今夜穿得一模一样,若是贸然开门被人看见,恐怕这件事就说不清了。
里面的人迟迟不出来,裴长意站在长廊八角玲珑灯下,有夜风盈袖,将他周身都拢了一层寒气。
也不知是夜太凉,还是他不悦。
就在那扇门都快被震碎的时候,服侍徐瑶夜的嬷嬷终于赶了过来,急匆匆略过徐望月,还瞪了她一眼。
随即上前去打开门。
“大晚上的,劳烦侯爷久等了。”
嬷嬷礼数周全。
小厮见是世子妃身边的陪嫁嬷嬷,也不敢造次,退后一步看裴长意脸色。
等了这许久,裴长意自然是知道这屋子里藏着猫腻。
他其实素来清冷,不太爱管下人之间的事情,定远侯府这么大,总有些藏着掖着不能见人的黑暗东西。
只要不舞到主子眼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会儿嬷嬷出来,裴长意倒是觉得,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或许是还不习惯多了个小妻子,又或者是一直孤身一人,忽然在自己屋子范围内多了别人,有些不习惯。
这才让他停下脚步来,将那细碎声音听了去。
想到那声细碎的声音,裴长意皱了皱眉。
就好似一只小猫挠了挠他的心,没留下什么痕迹,却在想起的时候,总觉得苏苏痒痒的。
“屋子里是谁?”他冷了冷声。
“是嬷嬷我的外甥女,还没出阁,所以不敢给世子开门,还请世子恕罪。”嬷嬷是跟在夫人身边的,虽然这件突发的事情夫人并没有交代过她,但她有经验。
不能将今夜,世子妃带着妹妹入府的消息声张出去。
这位裴世子不是个好骗的,索性将全部都瞒了。
“请世子恕罪,我们那有习俗说是沾沾新人喜气,也能觅得如意郎君,所以老奴特意悄悄带了外甥女来,让新世子妃摸摸头,沾沾大人的喜气。”
这一番说辞滴水不漏。
裴长意知道里面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也便不再多言。
他新婚之夜,对方并未出格,确实不宜见面。
小厮立刻驱赶:“既已经解了误会,还是快带人离开,侯府过夜需要牙牌,往后不可随意带人出入。”
“晓得了晓得了。”嬷嬷陪笑,“这不是王府落了匙,一会儿一开门我便带她离开。”
他们说话的功夫,屋子里的徐望月正慢慢挪到窗前去。
倒不是想要偷听,而是想要学习一下,该如何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
别的不谈,往后要在王府生存,她需多学些技能。
尤其是应对裴长意的。
想到裴长意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染上的情欲,徐望月就觉得,此人极难对付,更是要小心为上。
可她忘了,自己能瞧见裴长意投射在窗上的影子,裴长意自然能瞧见她的。
嬷嬷的说辞,裴长意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反倒是目光落在窗纸上,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窗纸,也能瞧见一个蹑手蹑脚的俏丽身影。
这个外甥女,到当真是有些胆大活泼。
“什么时候出府不要紧,莫要扰了世子妃休息。”
不知为何,裴长意总会忍不住想起刚才的那人。
分明被他弄得累极了,轻轻哭着不要了,却还是在他进攻的时候忍不住环住他的脖子。
一边抽泣一边嘤咛。
小姑娘心性。
像极了窗后的那个小外甥女。
或许,他的那个小妻子在出嫁为人妻之前,也曾这样胆大活泼吧。
思及如此,裴长意的语气里就多了几分温柔,随后也不再多做停留,跟小厮向天际一抹鱼肚白扬长而去。
“他当真嘱咐,不可扰了我休息?”
屋子里徐瑶夜听说了这事,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却又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得意情态。
瞧瞧,不论昨夜熄灯之后的是谁,后来裴长意明明瞧见的是她的脸。
嘱咐的也是不要扰了她的休息。
徐瑶夜对这个夫君,甚是满意。晚上心中有一丝担忧徐望月露馅的情绪也彻底烟消云散。
“我那庶妹呢?”
“在耳房睡了。”
“嗯。”徐瑶夜浅浅嗯了一声,心里是极其受用的。耳房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徐望月在那么逼仄的屋子里都能睡着,可见还是只配住在那儿。
瞧见她心情好,嬷嬷也就宽了心,多言几句:“姑娘您现在是世子妃了,一言一行都要有世子妃的架势。还有半刻钟就要去给赵氏主母奉茶,您还是要上些脂粉遮一遮。这也太憔悴了,天可怜见。”
徐瑶夜每日必喝三副安胎药,但身体骨太弱,偶尔起身还是会有些许坠红。
也不知这孩子保不保得住。
但不管能不能保住,总要撑过这一个月。
想到这一个月如此难熬,徐瑶夜脸色更不好。
喝掉今晨的第一碗药,任凭嬷嬷给她梳起妇人的发髻,还没来得及将其他东西收拾掉。
那边门口的下人便依次垂手:“世子。”
裴长意换了一套青竹长衫,腰间系着环棕玉佩腰带,说不出地风流写意。
但他那双瞧不出情绪的远山眉眼,却落在徐瑶夜梳妆台边,一个空置的药碗上。
徐瑶夜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第6章裴长意从后面
裴长意此人,许是在外流浪久了,身上除了本该有的贵公子气质外,更多的是生人勿近。
尤其是他不笑垂眸不言的时候,那股气质就更让人无法直视。
徐瑶夜整个后背都在发凉,甚至几乎快要将所有死法都思索了一边,是这件事被捅破,自己狼狈回到御史府然后因为蒙羞被父亲勒令自尽,还是说侯府为了颜面要藏了这件事,将她关到院子里溢死,对外谎称突发疾病而亡。
总之,徐瑶夜觉得,自己可能死定了。
以裴长意在典狱司的敏锐直觉,只要但凡开口审问她这是什么药,恐怕她哆哆嗦嗦就招了。
见徐瑶夜坐在镜子前,整个身体都有些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纤弱背部从背后瞧着,倒是与昨夜瑟瑟发抖的模样十分相似。
裴长意难免思绪被扯走,再拉回。
耳边软语滴滴,嘤嘤喊着不要,瘦弱的香肩一抖一抖得,确实让人动容。
她竟这么怕自己?
想到这儿,裴长意挪开目光,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缓:“母亲快起了,我来同你一道去。”
他没去问那碗不知名的药物。
但鼻尖萦绕的中药味,让他从脑海中曾读过的医书中搜索出了几味药材。
多半都是些止血的药物。
是昨夜,他太放肆了。
想到昨夜床上被染红送去母亲身边的那方锦帕,犹如点点梅花绽开。
似乎,确实需要止血...
饶是读过万卷书,但终究都在兵书功名上,关于女子的,他所知甚少。
也许,大概。
女子,是经不太住太多次的吧。
空气中有那么一些难耐的滞闷,裴长意不自觉得侧过身子,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应该给这个新婚妻子,一些缓冲的时间。
“若是你身体不适,今日的敬茶就不必去,我会同母亲说。”
听到这句话,徐瑶夜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天知道,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
谁料,这个看起来目不关情的裴长意,倒是有几分会疼惜人的分寸。
想到这个疼惜,是为了昨晚,为了徐望月。
徐瑶夜脸色又难看起来,她拼命压住心中那股不舒服,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来。
“没事的,郎君。”
徐瑶夜语气嫩得能掐出水来:“给婆母奉茶是大事,是我身为儿媳应该要做的,何况公爹今日也在,我更是推脱不得,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说罢,徐瑶夜往前伸了伸手,顺势扶住裴长意的手腕,想要做出一副二人新婚夫妇亲呢的模样。
这个动作,与昨晚那双胆怯伸出解他腰带的柔荑重合在一起。
前者让人怜惜,后者却太过主动。
裴长意心中无端端升起一股燥意。
他错开了身,恰好躲过徐瑶夜的手,然后扬步往外:“既如此,天色已不早,尽快去吧。”
徐瑶夜不知道他是恰好转身,还是故意躲着自己,心中又恨又茫然,只能咬咬牙提着裙跟上裴长意的步伐。
侯府娶新妇是一件大事。
全府里的下人都早早起床,洒扫的洒扫,剪枝的剪枝,稍尘的稍尘。
廊上挂着的红绸要挂满一个月才可摘除,所以整座侯府里都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裴长意阔步走在前面,因他换了一身青竹长袍,并没有其他鲜艳的点缀,跟在他身后的徐瑶夜也不敢造次打扮的太过娇艳。
一身夹袄马面裙着实苏雅得很。
以至于到正堂的时候,赵云薇赵氏瞧着自己这新儿媳妇上气不接下气追着儿子进门来,脸色都不太好。
区区几步路跑得气喘吁吁也就算了,还穿着这么素雅,本身面色就苍白,这会儿瞧起来就更加羸弱。
新婚第二日,真不是个好兆头。
罢了罢了。
赵氏念在昨日的喜帕上点点樱红,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姑娘,这点子不愉快也就不再提及。
喝了徐瑶夜奉的茶,再赏了一对祖传碧玉镯,这一日的礼数就算是走完了。
裴长意虽新婚燕尔,但因为御前执笔的原因,也没有主动请假休沐,奉茶之后便请辞要入宫侍奉圣上。
赵氏允了,本身娶了媳妇就是给自己解闷的,这个儿子在不在身前,用处不大。
见裴长意走了,未免徐瑶夜太过尴尬,赵氏便主动体恤:“可怜你了,为了我儿苦守这么多年,今后苦尽甘来,这偌大的侯府以后万事都将交给你,你初来乍到,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只管同我讲。”
徐瑶夜感激得回了几句,心中谨记着母亲的叮嘱,小心翼翼道:“确实是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母亲。”
“但说无妨。”赵氏面上温柔。
“我有个本家妹妹,自小与我长在一起,这些年郎君失踪,苦日子也是妹妹陪我熬过来的。她母亲早逝,我们一起长大感情甚好,想要请问母亲,我是否可以将妹妹接过来,陪我在侯府呆上一段日子。”
这些不是徐瑶夜的本意,是她母亲的叮嘱。
若是不将徐望月接来侯府住在自己身边,也不知裴长意什么时候想要了,再去请徐望月显然不现实。
可是侯府森严,岂是说接进来一个外人就能接进来的。
徐氏就出了主意,拿多年等待裴长意的恩情来提及,不怕侯府不答应。
赵氏显然不知道,徐御史家竟然还有个女儿,一时有些愕然。
“我妹妹徐望月是姨娘所出,她娘身份不高,所以也就没有对外张扬。此次想要开这个口,除了陪我,还有别的缘由。”
徐瑶夜三言两语,将徐望月的身世给带过去。
“妹妹身份低,但年龄也已到了婚嫁,侯府平日交际甚广,我也想带妹妹见见世面,将来...”
起初徐瑶夜提及妹妹的时候,赵氏心头一冷,还以为是想要姐妹两个共侍一夫。
再听儿媳妇言语间,是想要借着侯府的名头,给这个妹妹找个好人家,她的心倒是放了下来。
这点事,还是可以的。
不说找个找个高门嫁了,凭着侯府的面子,找个普通人家不在话下。
但毕竟是与侯府相关,提前接到侯府来教养一番,将来也不会丢了侯府的面子。
“那就将她接过来吧,我正好也见见,从未听过你有妹妹,也不知这姑娘是否有你的一分气度。”
“那可甚好,我现在就让嬷嬷带她来给母亲见见,以后也好劳烦母亲给掌掌眼。”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徐瑶夜连忙给嬷嬷使颜色。
嬷嬷自是心领神会,早已让徐望月候在四重院子外面,这会儿就派人去喊来。
而这会儿,徐望月才勘勘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就被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随随便便打扮了一番丢在侯府主母院子里站着晒太阳。
冬日的早晨,太阳不是很热烈,北风穿堂而过,吹在身上浑身都是冷意。
徐望月缩着身子,等到百无聊赖的时候,打着哈欠决定活动活动身子。
周遭下了一夜的积雪在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恰好像个天然的宣纸。
徐望月随手从树下拿了一支小树枝当作毛笔,一点一点在青石板上认真得练习着字。
她是庶女,没资格去学堂里上学,甚至没有人来给她讲如何识字。
若不是遇见了他。
徐望月抓在手中的树枝有些颤抖。
那个人隔着围墙,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告诉她即使是女子,也应该有资格读书。
徐望月就此认识了字。
可是他们终究只是隔着围墙对话,没有办法手把手教她怎么写字。
导致徐望月虽然认识字,却写的不怎么利索,歪歪扭扭像一条条蚯蚓。
即使她平日努力偷偷练习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原本他们约定,再过一年就向徐家提亲,带她离开这个虎狼窝。
可是,事与愿违。
没能等到他的提亲,徐望月却等来了他被抓到典狱司的消息,说是安了个杀妓的罪名。
可徐望月知道,那样一个儒雅的门生,一个与她隔着围墙从不越界的翩翩公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事情的!
他定是被冤枉的!
而她要做的,就是接近裴长意,为他洗脱罪名。
正当徐望月发呆的时候,有一道清冷声音越过她的头顶,落在耳畔。
如环佩琳琅滑过丝绸,温润得让人耳朵痒痒。
“怎么到了前院,你不是在陪母亲说话吗?”
话音落下,徐望月猛然一惊。
“什么母亲?”
等她脱口而出扭头之后,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人。
居然是裴长意!
徐望月立刻低下了头。
而裴长意这会儿也微不可闻得皱着眉头,盯着眼前人。
新婚后的第一天,他居然会认错自己的新婚妻子?
还是说,她们二人,过于相似了点。
他语气凝重,不容人质疑。
“把头抬起来。”
第7章比昨晚还热烈
从前只从书里读到心如擂鼓是怎样的说法。
但此刻徐望月确实切切实实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了。当真是一整颗心都在胸腔里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着急的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嗓子眼里掉出来。
这比昨天晚上还让人害怕。
现在长姐的嬷嬷也不在身边,整个院子里面除了裴长意和他身边的小厮,其他下人无不低头做事两耳不闻窗外。
徐望月心中慌的很,感觉自己周身的衣服都被裴长意扒光了,就这么赤裸裸的站在雪地里任人打量。
裴长意的话不容任何人质疑,徐望月知道自己在犹豫下去只会露馅,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与眼前男人两两相接。
如此近距离的看裴长意,徐望月倒是第一次。
昨夜没有烛火只有月光,这个男人俯首埋在她的身上,尽管他们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可徐望月却从未看清楚过裴长意的那张脸。
如今这张脸送到眼前,徐望月才后知后觉发现,裴长意竟然长得如此好看。
与她心中的那位不一样,裴长意的身上是另一股莫名的气质,有一种傲杀万户侯的感觉。
眼前这张脸,裴长意沉默了半晌。
真看到了这张脸,他竟有些说不出的陌生感。
他很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一张脸。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过目不忘,所以绝对不会记错。
即使眼前女子与自己的新婚妻子身形如此相似,嗓音也都差不多,但这张脸属实太过于陌生,让裴长意有些微微觉得自己唐突。
“你是谁家的?”
“我的长姐是徐瑶夜。”清脆的声音入耳,裴长意只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
早上他的新婚妻子梳妆的时候也是拾着这样甜甜的嗓音,只不过比眼前人的嗓音多了几分媚态和讨好。
不如眼前人清澈,空灵。
裴长意更喜欢后者,但他脸上绷着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表露出来。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自己的妻妹。
从前参加酒局的时候也听人说过风月无边的话,裴长意从未对那些画动过心思。
如今妻妹二字落在心头上,无端端的多了几分沉重感,裴长意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已经越了界。
裴长意收敛心神,“倒是听说过徐御史还有一个女儿。想必那个人就是你。”
听闻此言,徐望月愣神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人:“你知道我的存在?”
那小小的语气里竟有几分惊喜,还有几分不可思议。
徐御史一心扑在社稷上,家中妻妾并不多,子女也少,除了长子和长姐之外,外界几乎没有听过别的孩子。
这种事情在他们王权富贵人家并不少见。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妾室或者填房所生的孩子,连录入族谱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儿。
裴长意看向徐望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怜悯。
但眼前那天真可爱的姑娘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而觉得羞愧,反倒是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他。
“原来你们典狱司这么厉害,果然像传说中一样。”
普天之下所有事情,典狱司都能知晓。
徐望月是故意提的典狱司。
裴长意不置可否,“知道我掌管典狱司,你不害怕吗?”
“不怕。”徐望月莞尔一笑,恰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眉眼间,瞬间融化。
那笑容像冬日暖阳,颇有些耀眼。
“典狱司,是绝对不会错杀好人的,所以我不怕。”
为了不表现的太刻意,徐望月说完这句就转过脸去,用脚小心翼翼得想要擦掉自己写的奇丑无比的字。
但裴长意本不该和一个姑娘家聊朝堂上的事情,也不知怎么就被人带偏了题。
应该是新婚还不适应。
裴长意摒去脑中杂念,也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地上。
这是,
蚯蚓?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若不是全神贯注,几乎分辨不出来。
徐家的小女儿,竟然不会写字?
裴长意惊讶之余,没多思考,就转身从身侧的书箱子中拿出一本书来,递给徐望月。
“这是抄录的书楷,你可以跟着练一练。”
少女抬起眼眸,看着那本书,一双眼湿漉漉的,充满了惊喜。
片刻之后,眼中的光亮又骤然散去,徐望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不必了,我...”
裴长意没等到她话说话,因为赶着去面圣,所以匆匆就将哪本字帖塞到她的手中,然后转身离去。
徐望月步子小,又穿着儒裙,追了几步未曾追上,也就放弃了。
她回身盯着遗留的那册书,书上是裴长意亲笔抄录的痕迹,字迹苍劲有力,如刀锋入木,带了几分金戈铁马的气势。
果真好看。
状元一幅字价值千金,何况状元郎的字帖。
只是,她不能留下。
否则长姐那不好交代。
徐望月轻轻捡起那本书,将被雨雪润湿的页面摊开,随手放在长廊下的椅子上。
远处来寻徐望月的嬷嬷越发靠近,安置了那本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书,徐望月又三两脚将地上字迹踢碎,这才跟着长姐的嬷嬷回到大堂。
高堂之下坐着一个端庄贵妇人,书着当下最流行的朝天发髻,身上是绫罗绸缎和金器珠宝。
徐望月上前曲了个礼:“见过定远侯夫人。”
定远侯夫人赵氏抬了抬手。“是个懂礼数的,孺子可教,也不枉你姐姐想要将你就接到侯府来教养。”
“谢过长姐。”
徐望月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出来,见徐望月没有给自己丢人,徐瑶夜心中那股戾气少了几分。
“只是。”赵氏语气严肃起来。
“在侯府只能居住在后院,入夜后不可去正房,白日无事不要四处乱逛,尤其是世子的书房周围。”
该提点的,徐瑶夜不懂,赵氏有义务提点。
这个庶妹虽然看起来清汤寡水的,但如果打扮起来姿容并不在徐瑶夜之下。
成日在世子面前晃悠,总不是什么好事。
见婆母单纯的为自己着想,徐瑶夜心中如同吃了蜜一样,两个人又说了好些体己的话,将徐望月撂在一边好一会儿。
正说的兴起的时候,忽地从外院闯进来一个大大咧咧的身影。
男人一身金色的衣袍显得格外耀眼,近来也顾不得行礼,端起桌上的茶便牛饮起来。
定王侯夫人语气冷了冷,却不似生气的样子。
“又去哪里鬼混到现在,仔细这被侯爷知道撕了你的皮。”
那人咧嘴一笑,混不在意,然后目光掠过徐瑶夜,直直的盯着徐望月。
“这是哪里来的妹妹,生得这样好看。”
徐望月往长姐身后缩了缩。
此人的身份不必进然后夫人点明,看他这副纵容的样子也猜到了几分。
一定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裴长远。
二公子裴长远是定远侯妾室所出,本来身世是不行的,可是那年裴长意失踪,生死不知。
这偌大的侯府总要有人继承,定远侯夫人就将裴长远带在自己身边抚养。
虽不是亲生的,可定远侯只剩了这一个独苗,自然是千恩万宠养大的。
倒是感情比裴长意还要更深一些。
如今裴长意回来了,世子之位肯定是属于裴长意,定远侯夫人心疼裴长远这个小儿子,不免更加纵容一些。
“这是你的新嫂嫂,这位是你嫂嫂的妹妹,还未出个阁,你不要这么莽撞。”
“未出阁好啊。”裴长远举着杯子,不怀好意的目光流连在徐望月的身上。
真好看一姑娘,这张瓷白小脸在日光下,更是惹人欢喜。
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徐望月干脆整个人都缩到长姐的身后。
理论上未出阁的姑娘是不可以见外男的,但长姐嫁进了定远侯府,裴长远就成了亲戚而不是外男。
这人的目光太不怀好意,徐望月心中只剩一片惶恐。
赵氏自然也注意到裴长远的目光,象征性的制止了一下:“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读书考个功名,旁的东西想都不要想。”
裴长远倒是识趣,没有再过纠缠,饮了一杯水之后就绕到后堂去了。
又聊了半个时辰,赵氏才放她们姐妹二人回去。
徐望月自然是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
徐瑶夜却一整个心神不宁。
嬷嬷看出她有心事:“夫人可是在想二公子?”
“你刚才没有听到我婆母说,叫望月不要对世子起心思。她说的是望月,实际却在提点我。”
虽然徐望月代替的是自己的身份同裴长意圆房,可谁都不能保证,裴长意就认不出来。
若是这事儿以后成了他们俩之间的导火索……
徐瑶夜冷了冷语气:“明日,你找个由头把二公子约出来,让他和望月单独偶遇……”
第8章今晚继续去夫人那
徐瑶夜一开始并没有想要走这一步棋。
可是那天晚上声声入耳的靡靡声实在刺激到她了,她不敢想象若是裴长意真的有一天看上了徐望月,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即使只需要徐望月代替她一个月,她也要让这一个月里,掐灭裴长意对徐望月的一切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就从裴长远开始吧。
这边,裴长意从宫里出来之后,思绪还一直萦绕在早上那个妻妹身上。
倒不是说他对别人有心思,只是想到早上冒冒然将自己的书本送出去,落到妻妹手中,不免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更何况对方本就是怀春的年纪,若是因为这本书让别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反倒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他起初只是爱屋及乌,觉得妻子的妹妹也当读书识字,才能嫁得高门。
如今回想来,确实有些不妥。
裴长意后悔了。
他素来洁身自好,虽然所娶的妻子未必合自己心意,但是看在对方守了这么多年安安分分的情况下。
裴长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率先对不起别人的。
所以他一出宫就吩咐小厮去将那本书光明正大的拿回来,然后换一本市面上很普通的字帖去,不要给别人其他的遐想。
未免落了妻妹的面子,裴长意还特意叮嘱小厮,言语之间找个借口,不要让别人觉得难堪。
可当他才回到府中,就听到小厮气喘吁吁的来禀报。
“世子,徐姑娘根本就没有拿那本字帖,她就将它随手弃在长廊上,被婆子捡了……”
好好,倒是他自己想多了。
裴长意有一些气郁。
“能明白自己身份是个好事。”
他面色八分不动,随手从书案上拾起一本书就翻开,似乎浑不在意的模样。
可接连两次翻页都翻了两张纸,他还能继续看下去,可见根本就心不在焉。
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再遮掩下去,倒是显得有些故意了。
裴长意干脆放下书,凝望着外面已经渐渐落下的夕阳,淡淡吩咐。
“今晚继续去夫人那。”
这边徐瑶夜都已经做好今晚裴长意不来的准备,早早换了里衣开始用膳。
一听到下人回报,裴长意已经到了。
她顿时六神无主。
这可怎么办,看早上裴长意的表现就不是那种勤于房事的人,怎的还接连两天过来了?
她本来想着以裴长意的性格很可能三五天都不过来,实在想不到这才第二日。
吓得徐瑶夜连碗筷都来不及收拾九就出门迎。
红烛高燃,满目喜气。
裴长意一踏进院落里,就觉得整个院子都洋溢着各种奇怪的香味。
而正堂的桌上,满满堆堆摆了好几道撒着辣椒的菜,与他平日爱吃的清淡养生菜大相径庭。
徐瑶夜连桌子都没来得及撤,一边派人急匆匆的去寻徐望月,另一边陪着笑:“郎君用过晚膳了吗?”
裴长意盯着桌上那满目红色,突然间没有了食欲。
这些菜就和他的新婚妻子一样,看起来明艳热切,总让人觉得哪里奇奇怪怪。
有一种白日和晚上大相径庭的违和感。
昨天晚上歇在这房中所获得的那种舒心感,此刻似乎也荡然无存。
但来都来了,拂袖转身就走的话,多少有些不给人面子。
裴长意清冷归清冷,该体恤别人的还是会体恤。
“晨起的时候不是不舒服吗,饮食还是要清淡为好。”
徐瑶夜垂下头,“实在是没有胃口吃饭,小厨房的人怕我不吃东西才特意做些胃口重的,我去也是吃不下多少,这就喊他们撤了。”
虽然饿着肚子,但徐瑶夜还是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喊下人将桌上食物都撤掉,换了几份清淡的茶点来。
裴长意就这两杯清茶吃了两块点心,就当是用过晚膳了。
屋子里还和昨夜一样,有一股温柔的香气,只要进来就有些春潮涌动。
可对着眼前这张笑语盈盈的脸,裴长意却有些兴致缺缺。
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题。
徐瑶夜虽然一边在含笑陪聊着,另一边却心急如焚。
裴长意若是就现在这个样子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出去,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换徐望月进来。
可若是铤而走险自己和裴长意同房的话,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再难怀孕。
她这世子妃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
心不在焉陪聊,很多裴长意所说的话就没有办法接上。
才聊了几句,裴长意便觉得自己这个妻子除了温柔可意之外,似乎同自己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无论是诗书山水,还是琴棋书画,亦或者是一些对世俗的看法,都没有办法达成一致。
他不再言语,终止了话题。
月上中天的时候,裴长意吩咐丫鬟去备水。
等裴长意一进去,徐瑶夜就站在屋子门口探头探脑,恨不得将半个身子探出去看看徐望月怎么还没过来。
直到那扇院子后面的半月门被打开,徐瑶夜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要从后院绕去耳房的话,还是要经过主院落。
主院的净房窗口恰对着后走廊,正在里面梳洗的裴长意若是一抬眼,定能看到后花园里经过的徐望月。
还好嬷嬷机灵,吩咐婢女找了个衣架子,将徐瑶夜的衣袍架住,遮掩着徐望月往里走。
裴长意换下衣服的时候,望向窗外浅浅月色,夜风吹过,一股奇特的药香入鼻。
这味道,裴长意从未闻过。
比白日里他妻子喝的药多了七分苦味,还有些刺鼻,闻起来并非良药。
也就是这一瞬间,徐望月就这衣架子,与裴长意错位而过。
再面对面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熄了灯。
徐望月假装用了水,涂上长姐惯用的脂粉,亦步亦趋往拔步床边走。
依稀能看见裴长意站在桌案的轮廓,携霜沾雪,清极艳极。
他手中握着一支毛笔,屋子里已经熄灯,却不知为何裴长意不去床榻上休息。
徐望月小心翼翼得凑近,刚准备开口问他什么时候休息。
就看见裴长意放下笔,有些语气严肃道:
“我今早,遇见了你的妹妹,徐望月。”
第9章手怎么跟妹妹伤的一样?
窗外,月疏影淡,只隐约透来几分光亮,落在男主的眉眼上,晦暗不明。
徐望月心中忐忑,既不知道长姐刚才和裴长意说了些什么,又不知道是否被裴长意发现她们二人之间的勾当。
否则怎么会无端端提起她的名字。
但这时候她人已站在房中,退无可退,只能尽力撒开嗓子,模仿着长姐的声音。
“郎君今日怎么会无端端提起她?”
她是徐家不为人知的存在,是徐御史一次酒醉之后的污点,是该永远被深藏在院落中的那个。
徐望月语气紧张到有些生涩,落在裴长意的耳中,倒恰恰十分自然。
徐遥夜不愿意提起这个妹妹。
故而支吾。
是徐家的风格。
但既然已经带进了侯府,要倚仗侯府出去论亲,自然是不能像当初一样藏着掖着。
侯府介绍出去的人,文墨不通,会惹人笑话。
“我今日在院中遇到她,见她不太会写字。”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徐望月的脸登时红了起来,裴长意用了不太会三个字,多多少少让她没有那么尴尬。
但她依旧会觉得窘迫,像是某个见不得光的东西被他人揭穿一样。
幸亏屋内没有燃烛,隔着淡淡的月影,只能看见彼此黑色的影子,看不清面目表情。
“徐家是有私塾的,只是,只是我这个妹妹,自小没有母亲管束。”
“爹爹如何教养我,便是如何教养她的。想来是她性子顽劣,去了私塾又不好好听先生授课,到底还是个孩子。”
徐望月语气里带着笑意,细嫩的柔荑紧紧掐住了衣袖,细细密密的汗濡湿了绸缎。
她不擅说谎。
“让郎君见笑了,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将来嫁做人妇,诗书礼义也用不上。”
徐望月努力学着长姐平日里的语气。
她其实不懂,为何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平日里夫人和长姐总这么对她说。
说多了,她便记在了心中。
只是这句话落在裴长意的耳朵里,突然就多了几分别的意思。
裴长意手中捏着一支上好玉竹笔,细细摩挲着。
玉色宣纸在黑夜之中微微反着光,他一笔一划写着,却丝毫不知自己在写什么。
他的心思不在字上,脑海里不自觉地浮起那些歪歪扭扭仿若蚯蚓的“雪字”。
性情顽劣。
无才是德。
从妻子口中得出这样的评价,裴长意倒是并不意外。
想着雪地里那娇俏活泼的少女,小女孩心性,倒也算不上顽劣。
许是那抹身影在脑海里跑了许久,裴长意一时间没有继续询问。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徐望月头皮发麻,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说错了,会不会露了破绽。
但话已说出口,无转圜余地,只能想别的办法转开话题。
压着心头的不安,徐望月故作娇嗔地轻声道,“郎君,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庶妹?”
她的声音清冽如冷泉,轻轻慢慢地流淌着,平白勾起了裴长意的兴致。
他是人生第一次娶妻,也是第一次和女子相处,听出她语气里微不可闻的醋味。
女子不可善妒。
可不知为何,裴长意并不反感这种娇嗔的感觉。
只是觉得,同白日里的徐瑶夜有些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萦绕不去。他索性放下了笔,抬眸望着暗色之中的窈窕身影,“爱屋及乌,人之常情。”
原来是甚是喜爱长姐。
徐望月垂下头,她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也没忘了今晚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夜深了,郎君我们去休息吧。”
这休息二字是何意,徐望月头垂得更低了。
趁着夜色,她轻轻揉了揉发酸生疼的后腰,脸颊通红,只盼着裴长意能真的休息,早点结束好换她去休息。
这两字落在裴长意耳里,似有几分邀请的意味。
握着毛笔的手一顿,体内缓缓升腾起燥热的痒意,他放下笔,冲着那道瑟瑟娇柔的影子伸出了手。
“过来。”
低沉的嗓音从喉咙口慢慢溢出来,徐望月没听出他压抑着的涌动,略带着犹疑上前一步。
裴长意站在桌案前向她相邀,是要做什么?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握住,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传来了暖意。
裴长意将她圈在身侧,一只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徐望月身子一瞬僵硬,后背打得直直的。
即使昨夜云雨绵长,和他肌肤相亲,彼此贴合,她仍是不太习惯。
她努力想让自己放松一点,裴长意的气息在她耳畔远远近近地萦绕,让她的脑子越发空白。
“郎君,我······”
徐望月是做好准备会发生什么,可那样的事应当在床榻上,怎么能是······
桌案?
光是想到这两个字,徐望月的脸燥热得仿佛一个火炉。
她的话还未说出口,手心里蓦地多出一个物件,冰凉凉的,又带着一丝温度。
裴长意方才握在手里的笔,此刻握在她手里。而他宽厚的手心贴在她的手背上,温润如玉。
原来是她想多了。
徐望月刚放下的心,因着裴长意接下来的话,又悬了起来。
“听闻夫人是名满京都的才女,月色高悬,满目清霜,可否请夫人指点一二?”
长姐的名头,徐望月不曾听过。她被关在院中十数年,只能从下人的只言片语里,了解一些传闻。
名满京都有没有,她不知道。
但长姐必然是会写字的,甚至可能写得十分好,好到令人称赞的地步。
但她不是徐瑶夜,是写字如蚯蚓的徐望月。
更何况,此时月色已是彻底隐去,她连基本的握笔姿势都做不对,如何能写?
此刻就算写下,他也看不见。
可白纸黑字落了下去,点了灯她就会露馅。
万万不可。
徐望月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心的笔,塞回裴长意手中,温柔小意说道,“郎君,今日太晚了,纸都看不清了。不如早些休憩,明日再写。”
佳人在怀,裴长意却只闻见了一缕泠冽的药香。
一如刚才在窗口换衣的时候,随着月色飘进来的那股味道。
浓烈,苦涩,带着几分悲凉。
是从怀中人身上传来的,夹杂在浓浓的脂粉香中,十分引人注目。
似乎是下意识想到了某些东西。
裴长意在接过那只毛笔的时候,微不可闻的在她手指上摩挲了两下。
汴京的贵女,最在意的是自己的脸,其次便是娇嫩的手。
而她没有这般讲究,今日在雪地里写字,不慎被冻伤,手指上有了冻疮。
完了。
徐望月的心猛跳了两下。
她竭力保持着镇定,只盼着裴长意并未注意到。
他不说话,她便只能屏息等着,仿佛河边行走的人,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待他开口,语气自然温柔,却好似有人从身后用力推了她一把,直直堕入冰凉河底。
裴长意握住了徐望月的手,轻轻翻转,细细摩挲着明显的冻疮,“什么时候伤的?”
第10章在她背上写字
裴长意发现了。
徐望月身子僵住,脑海里仿若走马灯一般,那些勾当被发现,整个徐家都要遭殃,会问罪流放,母亲再也无望入徐家宗谱……
一个激灵。
“晨起时有些着急,碰了冷水,方才上了药······”
徐望月想要抽回手,没抽动。
她不知道,手指不经意掠过掌心的感觉,又痒又麻,有多勾人。
夜色愈发暗沉。
裴长意眼神一暗,小猫儿的尾巴在掌心里甩过,有些挠人。
他手上用了些劲,想要怀里猫儿安分些。
徐望月误会了他的反应,想到方才脑海里的画面,她把心一横,在他怀里转了身,闭上眼吻了上去。
嬷嬷说过,男人在做那事的时候,脑子便不思考了,自然分不清她们。
她的左手被裴长意的右手握住,右手顺势攀上他的脖子,努力仰着头,凭着感觉寻找着他的唇。
这方面徐望月实在没有经验,她吻上去便知自己寻错了······
冰凉细腻的触感,若有似无的胡渣才冒了一点点出来,扎着有些痒。
徐望月柔软的唇贴在裴长意冰冷的下巴上,她抬了抬下巴,想要吻上去一些,却不想裴长意抬了头。
“啊······”
她轻呼,唇齿恰好撞上他的下巴。她不敢再动,头往后仰了仰,桌边狭窄,逃脱不了。
四下越发安静,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郎君,我们······”
徐望月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身子被裴长意单手抱起,她本能地伸出双手搂紧了他的脖子。
裴长意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却是为了腾出手,挪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
怀里的小猫儿有些发抖,白日里看不出,她竟这般轻,只挪开面前的几样物件,就能将她安放坐稳。
徐望月咬着牙关,昨夜长姐那巴掌她记得,不愿意再受一次。
那感觉与昨夜相似,却又不同,她忍不住往后瑟缩着,不慎打翻了桌边的一卷画纸。
纯白的宣纸从桌边滚落到地面,撕扯推拉,皱皱巴巴。
裴长意闻着鼻尖始终萦绕的清冽药香,他如点墨的眸子翻涌着暗浪。
他执了玉竹笔,在她后背飞速落下。龙飞凤舞,他写了两字。
徐望月感受到他在写字,却没感觉出是何字,此刻她也没心思想他写了什么。
她已然是没了力气,隐约月色之下,徐望月见自己的白色里衣上沾上了不少墨迹。
她的脸登时红透了。
初时她还有理智,后来便如那卷宣纸,随波逐流,半分不由她。
宣纸包裹着她修长的小腿,纯白里衣也落上了好些墨点。
徐望月垂头,攀着裴长意落在地上,满脸通红,“郎君,我······”
裴长意正想说什么,怀里的人儿一个腿软,刚站直的身子又落回他怀里。
他点头,没有说话。
徐望月半边身子靠在桌案边上,等着裴长意修长高挑的身影进了净房,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绕过里室去耳房的路,徐望月熟悉了,只是她的双腿不断打颤,还是走慢了几步。
待她站到长姐面前时,她小心翼翼低垂着头,想着如何能躲开那一巴掌。
徐瑶夜没有动手,怔怔地看着她身上星星点点的里衣,眼神里的怨毒一闪而过,仿佛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没入草丛。
“妹妹真是好手段。”
她的语气不耐,能听得出她十分不悦,强压着怒火。
徐望月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却不得不咬了牙,让她更不痛快。
“长姐,刚刚世子······”她语气顿了顿,似是难言,“在我后背写了字。”
听了这话,徐瑶夜脸色一白,好,看不出她这位郎君衣冠楚楚,竟也深谙此道。
这般手段若是用在她身上,便是夫妻情趣,可用在她这不上台面的庶妹身上,是真真下作。
她吸了一口气,极力保持着平静,冷声道,“脱。”
徐望月难堪至极,她早已转过身去,只解开了半身,露出白皙娇嫩的后背。
徐瑶夜看清她身上难掩的绯红印记,脸色愈发难看。
背后长姐的眼神仿佛一道炙热的火光,让徐望月不寒而栗。
“你在戏弄我吗?”徐瑶夜咬着牙,眼前的身子白皙光滑如瓷白的玉石,哪有字?
徐望月惶恐。
她看不见自己背后,慌忙穿好衣服,回忆着方才的动静,满脸羞红着转身,“我记得了,世子好像不是用墨写的,是用水······”
她没再说下去。
可徐瑶夜自己会想象。
她想象着她的郎君和庶妹翻云覆雨,清水写玉背,好,真好!
徐瑶夜气得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却也没有丝毫办法,她素手按上小腹,平复着心情。
方才她情绪激动,腹中隐隐作痛。她强迫自己平复下来,无妨,她早晚会解决眼前的烦心事。
她的思绪被房中传来的声响打断,似乎是裴长意在说话。
想来是觉得她离开得太久了。
她阴鸷的目光扫过徐望月,终究是不发一言,快步走向内室。
徐瑶夜见到桌案边上的裴长意,立刻换上了笑意,“郎君。”
裴长意立在桌案旁,手里执了本书卷,远远望去,徐瑶夜没看清。
待佣人将桌案收拾好,徐瑶夜走上前去挽住了裴长意的胳膊,略带娇嗔地说道,“郎君方才弄得人家身上到处都是墨水,洗了好久才洗干净。”
裴长意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胳膊,放下了书卷,在桌案上铺开了宣纸。
“这是御赐的上等徽墨,应当不难洗。”
他边说话,一边执起了玉竹笔。
徐瑶夜脸色一僵,“应该是我肌肤太娇嫩,这才洗了许久呢。”
她尴尬得笑了两声,看着裴长意在纸上落笔,她迎了上去。
昏暗的烛火之下,裴长意抬眸,正对上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美则美矣,却总好像哪里不对劲。猫爪挠心的感觉,似乎瞬间没有了。
这一瞬,他心思倒是沉了下来,落笔如有神。
徐瑶夜倒没发现他没了兴致,颇有几分红袖添香的意味,凑在他身旁,“好难得能见状元郎执笔,当真是一字千金。”
她兀自夸着,见裴长意停了笔,抬头望向了自己。
“郎君,为何如此看我?”徐瑶夜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心里有些打鼓,他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裴长意开口,“听闻夫人的字名满京都,方才我在夫人后背写了两字,夫人可愿写与我看看?”
他说着话,递上了玉竹笔,点墨一般的眸子凝视着徐瑶夜。
第11章裴长意似乎发现了
徐瑶夜脑海里想着徐望月光洁嫩滑的后背,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恐惧。
完了。
就算她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出刚刚裴长意一时兴起写下了哪两个字。
他们欢好时的事,她如何能知道细节?
欢好。
徐瑶夜知道自己脸颊泛红,索性不加掩饰,装出娇嗔的语气,整个人半倚在裴长意身侧,“郎君方才太厉害了,我累极了,如何还能记得?”
她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这番话说来很自然。
可黑夜之中,她似乎要羞涩许多。
裴长意轻撩了一下眼皮,抬眸看了徐瑶夜一眼,眼神中晦暗不明。
只一眼,他挪开了视线,玉竹笔在桌案上响起啪嗒一声,如同敲打在徐瑶夜心头。
“既是累了,早些歇息。”
裴长意语气温和,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叫人听不出丝毫情绪。
徐瑶夜惴惴不安。
她本想在裴长意身边伺候他写字,可听他这般说,也只能点头,乖巧回到了床上。
许是吃了药,她累极了,很快便睡地香沉,连裴长意几时回到床边都不知道。
等她再醒过来,裴长意已上朝去了。
手指轻轻抚上干净冰凉的半边床铺,没有丝毫温度,徐瑶夜的心一沉,直觉昨晚惹了裴长意不快。
且不论他有没有怀疑到自己和徐望月,单论没认出那两字,定是扫了他的兴致。
而这一切,都怪徐望月。
这般想着,徐瑶夜气急了,让嬷嬷立刻把徐望月叫来。
“长姐。”徐望月眼神有些迷离,她是从床铺上被嬷嬷拎起来的,还未清醒。
青天白日,天才微微亮,她就对上了长姐愠怒的脸。
徐望月长得不差,此刻发丝还有些凌乱,落了几缕在脸颊边上,愈显娇柔。
她脸色很好,红粉菲菲。
徐瑶夜没看铜镜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惨白,心里愈发郁结,“你可知昨夜那两字,令世子不悦。”
听到那两字,徐望月心头一激灵,抬头看了长姐一眼,迅速低了头,垂首等着挨骂。
昨夜她回到耳房,也担心过此事,不过太累了,她很快便睡着了。
见徐望月这般乖巧的模样,徐瑶夜心底的火气稍弱了几分,冷声道,“既然你入了侯府,总要学学识字。”
“哪怕是我的庶妹,也不能如此不堪,叫侯府看了笑话。不过是两个字,你竟然······”
徐瑶夜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火气消了大半,还是说了好些难听话。
“全都听长姐安排。”徐望月头垂得越发低了,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迷迷糊糊听着,只记得一句,让她学识字。
识字?
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练字,想到那蚯蚓般的雪字,她脸颊微微一红。
日后她能练字,定不会再如此了。
她有些高兴,小心翼翼掩饰着,怕被长姐瞧出来。
见徐望月这么怯懦,伏低做小的模样,徐瑶夜胸口的那口气算是出了。
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和她置气不值得。
学识字说来容易,但如今她们在侯府,此事如何安排,她且要想想。
挥了挥手让徐望月下去,徐瑶夜接过了嬷嬷递来的汤药,满眼阴郁。
这些日子药她喝了不少,可身子还不知如何······
嬷嬷正要好言相劝徐瑶夜快些用药,就听外头姑娘来报,说是世子着人传话来,问夫人可准备好了?
徐瑶夜脸色瞬时煞白,和嬷嬷对视一眼。
“我即刻就来。”徐瑶夜一口饮尽苦药,往脸上扑了好些脂粉,看着脸色红润,这才出了门。
外头下了雪,日头虽温煦,冷风还是吹得人发抖。
徐瑶夜裹紧了身上明艳的红色斗篷,冲马车旁的小厮微微颔首。
小厮撩开厚厚的挡风帘子,侯府马车宽敞舒适,座椅上铺着厚厚的暖垫。
裴长意还穿着朝服,端坐在暖垫上,手里执着一本书卷。他身侧放着一个桌案,茶水点心冒着热气。
徐瑶夜被扶上车,在裴长意身旁坐下,轻呼了一口气,面前立时出现了一团气雾。
“冷吗?”裴长意待她脱下斗篷,递了杯热茶给她。
“上车便不冷了。”徐瑶夜接过茶盏,指尖相触,微微红了脸。
裴长意神色淡然,他这位新娶的小妻子很会害羞。
但不知为何,白日里她的害羞总带着几分刻意,有些不对劲。
徐瑶夜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心里烦闷极了,此次他们要去出席将军府的夫人大寿宴会。
这位将军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上郎将的母亲,她曾想要的婆母。
物是人非。
如今她贵为定远侯府的世子妃,根本不想和将军府再有任何关系。可她若不去参加这场宴会,也于礼不合。
一路无言,裴长意看着手中书卷,徐瑶夜心不在焉。
“定远侯府世子,世子妃到。”将军府门外守卫洪亮绵远的音调响起,将徐瑶夜胡思乱想的心思拉回眼前。
裴长意已是踏步走了进去,她快走两步,陪在他身侧,端庄自持,一对璧人。
“瞧瞧,状元郎好生意气风发,新娶的夫人也是明眸皓齿的大美人呢。”
“可不是嘛,这位世子爷的传奇故事,便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如今大小登科,实在是人生美事。”
“那是自然,徐大姑娘,从小便定下的婚约,那是真真的好姻缘。”
“好姻缘不止天定,还要人为。状元郎失踪数年,世子妃便守了数年,真令人动容。”
······
徐瑶夜从小便是汴京贵女中的翘楚,可也没有这般被吹捧的,从美貌到学识人品,夸得她仿佛天仙下凡,无人能及。
她心潮难耐,微微抬头看向身旁的玉面郎君。这一切荣耀赞誉,多是冲着裴长意来的。
定远侯府世子,圣上钦点的状元郎,一朝入仕便掌管典狱司······
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徐大姑娘。
她微微挺直了脊背,神态自若,满腹激荡。
母亲说得对,如今她已是世子妃,同过去种种,自然是该割席。
听着众人对徐瑶夜赞不绝口,端坐在上位的将军夫人于氏冷哼一声,眼神总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
好个唇红齿白的勾人狐媚子,难怪将她最在意的三郎迷得失了心智。
早些日子,她家三郎官拜上郎将,正是前途光明的时候,竟与她说,要和定远侯府抢媳妇。
将军府不是怕侯府,可抢人未婚妻这等话听来,实在不算君子行径。
于氏好不容易劝下三郎,待此次得胜回来再议。
可谁也没想到,三郎在战场浴血奋战,他瞧上的这位世间顶好的徐大姑娘,转身成了世子妃。
上郎将夫人名头是不如定远侯府世子妃,可她家三郎也不能随意给她做了垫脚石。
“早听闻今日来给老身祝寿的,不乏才子才女,可否来个飞花令,让老身见识见识?”
于氏笑着挥了挥手,很快,一枚金铜色酒杯在水流之下缓缓移动着,鼓声雷动,煞是热闹。
徐瑶夜陪在裴长意身边,一方面是和诸位武将夫人还不熟悉,另一方面是她很享受众人对他们投来的目光。
有艳羡,还有讨好,让她十分受用。
她并未将这飞花令当回事,却不想,酒杯停在她面前之时,鼓声刹那间停止,一时间悄无声息,安静得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飞花令?
她方才沉醉于众人赞誉之中,根本就没有听题。
“世子妃?巧了,我们汴京的第一才女,真是大家的福气。”于氏笑得欢畅。
徐瑶夜强装镇定,她确有学识,可第一才女的名头,是母亲遣人造势的。
她慌乱极了,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裴长意,他端着茶盏,似是在认真品茗,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感受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徐瑶夜心如擂鼓,咬着牙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背上突然冰冰凉凉的。
从手背漫上心头,徐瑶夜的感官渐渐缓过来,是字。
有人在她手背写字,“袅袅”。
她急中生智,脱口而出,“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
“好诗!不愧是世子妃。”
“哎,叠词飞花令好难,世子妃却一时便答出来了,第一才女果真名不虚传。”
······
徐瑶夜颔首听着众人赞许,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裴长意,他淡定地站在一旁,似乎一切与他都没有关系。
方才是他沾了茶水在她手背写字提醒她,徐瑶夜心头漫上一丝欣喜。
鼓声再次响起,徐瑶夜只顾着看裴长意,却不想,鼓声停下时,酒杯又停在了她的面前。
未免太巧。
徐瑶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朗声道,“疏疏篱落娟娟月,寂寂轩窗淡淡风。”
“好,世子妃很好,继续。”于氏带着笑意,拍了拍手,鼓声再次响起。
当酒杯第三次停在自己面前,徐瑶夜知道不对劲了。
面对于氏狠厉的目光,她心头有一丝不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被针对的愤恨。
始终仿佛局外人的裴长意放下了茶盏,清脆的声响,他开口,语气疏离。
“今日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还望老夫人体谅。”
他这般说来,于氏脸色一僵。
裴长意微微侧头,牵起自家夫人的手,“夫人呢,是还想继续参加宴会,还是陪我回府?”
他虽不知自家小妻子是何时得罪了这位老夫人,他对她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可定远侯府的世子妃,轮不到任何人欺辱。
世子妃的体面,他定要给她。万万没有看出旁人为难她,还不作声的道理。
听出他言语间的维护,徐瑶夜心头升起一丝暖意,越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颔首,挺直了后背,随裴长意缓缓往外走,如来时一般光耀夺目。
见裴长意离开,朝官们面面相觑,三三两两寻了借口离开。
他们本就是冲着裴长意才来的,他走了,他们自然也没道理留下。
看着原本热闹的厅堂瞬间变得冷清,于氏冷笑着,长袍之下的手不断颤抖。
颠簸的马车上,徐瑶夜心潮汹涌,望着裴长意清风霁月的侧脸,整个人攀在他身侧,娇声道,“郎君今日,实在英武不凡······”
她还有一肚子话想要夸他,若没有他,她今日可就难堪了。
裴长意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喝了口桌案上的冷茶,撩起眼皮看她,冷声道,“夫人如此才女,袅袅二字瞬间领悟,昨日为何会猜不出?”
第12章毁了她的名节……
回时的路,似是比来时难走。
马车时有颠簸,徐瑶夜的心也跟着颤动不安。
心底升腾了一丝烦闷,昨夜之事,如何便过不去了?
她双手紧紧捧着暖炉,多用了几分力气,灼得手心微微有些发烫。
“方才我是急中生智,昨夜······昨夜我心思都在郎君身上,自是留意不到旁的······”
徐瑶夜含含糊糊解释着,声音轻如蚊鸣,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这番说辞能不能蒙骗了眼前的状元郎。
她抬头,见裴长意端着书卷,没有再追问下去,稍稍松了口气。
她兀自胡思乱想,并未瞧见裴长意不置可否地抬眸,眼神漫不经心地掠过她捧着暖炉的手。
那双因紧张用力而指节分明的手,细腻洁白,丝毫没有上过药的痕迹。
马车缓缓在定远侯府门前停下,徐瑶夜端正了身姿,微微侧头看向裴长意。
却不想,耳旁响起男人儒雅淡然的声音。
“夫人先回去吧,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裴长意的声音很远,飘忽不定,让人听不出他语气里是何情绪。
这话听来耳熟,方才他对将军府的老夫人,也是这般说的。
徐瑶夜以为是说辞而已,难道竟是真的?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轻轻拉住了裴长意的衣袖,两人一同出门,自是要一同回府,否则岂不是······
可她还未开口,裴长意不着痕迹抬起了衣袖,用书卷撩起了帘子,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望向徐瑶夜。
一眼望不到底。
徐瑶夜提了提裙摆,从容地下了马车,世子妃的仪态未失分毫。
她在原地站定,还想开口关切几句,裴长意仿佛未瞧见她开口,放下了帘子。
驾着马车的小厮裴钰是定远侯府的家生子,最擅长察言观色,早已熟识了裴长意的性子。
见他放下帘子,立时便驾马车离去,只留下徐瑶夜一人站在原地。
汴京的初冬寒风彻骨,小雪淅淅沥沥地落下,落在头顶化作雪水,愈添寒意。
徐瑶夜裹紧了斗篷,手上沾上雪水,寒意从指尖漫上心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说不出的委屈难受,隐隐还有几分愤恨。
嫁入定远侯府这些时日,裴长意待她虽不能说甜如蜜,可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今日他竟将她一人置于这冰天雪地里,她脚下如同灌了铅,挪不动半步。
他为何如此?竟用对那老夫人的说辞来搪塞她······
将军府的老夫人?
徐瑶夜的心凉了半截,不好,莫不是方才在将军府,被裴长意瞧出了端倪?
是了,那老夫人平日脾气算不得好,可在汴京贵妇里口碑不错,这般为难自己,如何不让裴长意怀疑。
徐瑶夜越想越深,越想越怕,转身快步走进了侯府。
进了自己的院子,她还未坐定,先拉住了正要为她解开斗篷的嬷嬷,压低声音说道,“快去请我母亲来一趟,我有话对她说。”
漫天落雪,这场雪下得有些大了,落在青石板路上,路面有些湿滑。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