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妈能裹着睡衣就往姜阿姨家冲,就为了跟她掰扯刚追完的狗血剧 —— 里面女二抢男主的戏码,我妈能吐槽俩小时不带重样的。
第 1 章
我妈有个铁闺蜜,叫姜舒微。
她俩好到啥份上?
我妈能裹着睡衣就往姜阿姨家冲,就为了跟她掰扯刚追完的狗血剧 —— 里面女二抢男主的戏码,我妈能吐槽俩小时不带重样的。
姜阿姨也不含糊,一个电话打过来,能让我妈把刚揉好的面团扔在案板上,陪她去看个连名字都绕口的抽象画展,我妈回来还跟我吐槽 “还不如菜市场的菜摊看着热闹”。
她俩差不多每周都得见两三回,一起去菜市场跟摊主砍价,逛商场试衣服时互相给意见,或者找家咖啡馆坐一下午唠家常,黏得跟连体婴似的。
我爸赵卫东总开玩笑:“你俩干脆搬一起住得了,省得来回跑。”
我打小就喊姜阿姨 “阿姨”,她长得是真好看,但不是那种扎眼的美,是温温柔柔的,像春天早晨湖面上飘的那层薄雾,看着就舒服。
说话也慢悠悠的,嘴角总挂着笑,看谁都跟看自家孩子似的,连小区门口卖水果的大爷,都愿意多给她装两个橘子。我妈总念叨:“舒微这性子软乎乎的,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 可偏偏,姜阿姨这辈子没结过婚,身边也没个伴儿,我妈有时候还偷偷跟我爸感慨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遇到对的呢”。
我爸赵卫东,就是个典型的中年男人,在国企当小领导,手底下管着几个人。他对我妈和姜阿姨的友情,态度特明确:支持,但绝不掺和。用他的话说 “女人家的事儿,少插嘴”。可每次姜阿姨来家里吃饭,他又客气得有点过头 —— 那股子劲儿,跟在单位接待领导似的,端着。
他会提前跟我妈打听:“舒微今天来啊?那我下班绕去菜市场买条鲈鱼,她爱吃清蒸的。” 饭桌上,也会主动给姜阿姨夹菜,但话不多,跟平时跟我妈唠嗑的热闹劲儿完全不一样。要么说 “舒微,尝尝这个,老李从福建带的茶叶,口感还行”,要么问 “最近身子怎么样?听晚卿说你前阵子有点咳嗽,好利索了没”。
有意思的是,我爸喊姜阿姨直接叫 “舒微”,喊我妈也叫 “晚卿”。俩称呼听着都正常,可就是透着股说不上来的怪 —— 那疏离感不是装的,是打骨子里透出来的,像俩人中间隔着条看不见的河,你递我个苹果,我回你个梨,客客气气的,没半点亲近劲儿。
我妈压根没察觉,还特热情地拍我爸一下:“卫东你别光给舒微夹菜,你自己也吃啊,菜都要凉了!” 然后转头跟姜阿姨笑:“别理他,他就这德行,跟个木头疙瘩似的,不会说话。” 姜阿姨就笑,眼睛弯成月牙儿:“卫东哥一直都这么稳重,靠谱。” 我爸听了,一般就笑一下,然后低下头扒饭,没多话。
以前我总觉得,我爸是不喜欢姜阿姨这种温柔挂的女人 —— 毕竟我妈风风火火,说话跟打机关枪似的,走路都带风;姜阿姨呢,连起身倒杯水,动作都慢得跟电影慢镜头似的,俩人完全是两个极端。直到上周六,这想法彻底被打破了。
那天我妈跟姜阿姨约好去郊区泡温泉,天刚亮就收拾东西出门了。我爸难得歇一天,说要趁这功夫把家里彻底打扫一遍,尤其是书房堆旧东西的角落。我在房间打游戏,耳机里全是音效,还能听见他在外面叮叮咣咣搬东西。到了下午,他突然喊我:“赵淼,出来搭个手!”
我摘下耳机走出去,就看见我爸站在书房门口,怀里抱着个纸箱子,沉得他胳膊都有点弯了。“过来搭把手,把这箱旧东西挪到储藏室去,放这儿占地方。” 那箱子是真沉,表面落了层灰,我跟我爸俩人抬着都费劲,好不容易才挪到阳台那头的储藏室。结果我爸刚把箱子往置物架上放,箱底的胶带估计老化了,“刺啦” 一声就裂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全掉在地上。
掉出来的大多是旧书,还有几本泛黄的奖状、证书,都是我爸年轻时的物件。我爸 “哎呀” 一声赶紧蹲下去收拾,我也跟着蹲下来帮忙。就在这时候,我瞥见了一本相册 —— 深红色绒布封面,边角都磨得发白了,一看就有些年头。我爸的动作瞬间停住,就那么盯着相册,眼神复杂得很,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神情。
我顺手把相册捡起来,好奇地问:“爸,这啥啊?你以前的老相册?” 我爸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我手里接过去,飞快地塞回箱子里。他动作快得反常,明显在掩饰什么。但我还是看清了 —— 相册掉出来时不小心摔开了一页,上面是张女人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姑娘穿白衬衫,扎两条麻花辫,笑得特灿烂。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了,就是年轻时的姜阿姨。
2
我爸的反应太不对劲了。他把相册往箱子最底下塞,还找了堆旧书压在上面,压得严严实实的。整个过程他一句话没说,脸绷得紧紧的,连耳根都有点红。
我站在旁边,假装收拾地上的旧书,其实用眼角余光一直瞟着他。他那表情,怎么说呢,就跟做贼被抓了现行似的,脸上全是慌张,还有藏不住的心虚。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露出这种样子,怎么想都觉得邪门。我没敢当场问 —— 我太了解我爸的脾气了,他不想说的事,就算拿钳子撬他的嘴,他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张黑白照片。年轻时的姜阿姨笑得那么明媚,跟现在温柔恬静的她完全不一样 —— 那是种带着青春劲儿的、不管不顾的灿烂,看着就有活力。更关键的是,那张照片为啥会在我爸的私人相册里?还是唯一一本被他这么紧张藏起来的,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第二天是周日,我爸妈都不在家 —— 我妈陪姜阿姨去医院复查身体,我爸单位临时有事,一大早也出门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心里跟长了草似的坐立不安。犹豫了老半天,我还是没忍住,偷偷跑去了储藏室。
我把纸箱子搬下来,心脏跳得跟打鼓似的砰砰直响。很快就找到了那本红色绒布相册,赶紧拿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还反锁了。坐在书桌前,我深吸一口气,才慢慢翻开第一页 —— 我的手都有点抖,紧张得不行。
相册第一页,就是我昨天瞥见的那张黑白照片。下面有一行钢笔字,字迹挺隽秀的,但已经有些褪色,写着 “一九八八年,初秋,于师范大学图书馆前”。我接着往后翻,一页,两页,三页…… 翻着翻着,我整个人都懵了 —— 这本相册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人,全是姜阿姨的照片。
有她在图书馆看书的侧脸,阳光落在她头发上,特温柔;有她在运动会上跑步的抓拍,辫子甩在脑后,透着股冲劲儿;有她穿连衣裙在公园里笑的照片,裙摆飘着,特别好看;还有她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看着就特别居家。每一张下面,都用同一种钢笔标注了时间和地点。照片里的姜阿姨,从青涩的小姑娘慢慢变得成熟,衣服换了好几款,发型也变了好几次,但那张温柔的脸,一点没变。
我一页一页地翻,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这哪是普通的相册啊?这分明是一个男人用镜头给一个女人写的情书,还是长达好几年的无声情书。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没有照片,就只有一行字。字迹比前面潦草不少,看着就像写字的人当时心情特别激动,写着 “此生挚爱,不敢拥有”。
日期是一九九五年夏天。我之前看过我爸妈的结婚证,他们是九五年年底结的婚 —— 也就是说,这句话写了之后没几个月,我爸就娶了我妈。
我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嗡嗡响,跟有无数只蜜蜂在飞似的。一个又荒唐又清晰的念头突然炸开:我爸爱的人,一直都是姜阿姨。就是我妈最要好的闺蜜,我叫了二十多年 “阿姨” 的女人,是我爸藏在心里、连说都不敢说的白月光。
那我妈呢?我妈在这事儿里算什么?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还是个替代品?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透着冷。我们家这二十多年的和睦日子,难道全是假的?都是我爸装出来的 “稳重”?
我不敢再想下去,赶紧把相册原封不动地放回纸箱,又把纸箱搬回储藏室,摆回原来的样子,还特意抹去了我来过的所有痕迹。可我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了,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我心里的那个家,好像突然裂开了一道缝,冷风直往里灌。
3
那本相册就像个魔咒,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法用以前的眼光看我爸了。
他还是那个赵卫东,每天按时上下班,下班会给我妈带她爱吃的烤红薯 —— 知道我妈爱吃甜的,每次都挑最软的。会在我打游戏到半夜时,轻轻敲我房门,说一句 “早点睡,别熬坏了身子”。会在饭桌上一边看新闻,一边跟我妈唠单位里的烦心事。
可在我眼里,他做的这一切都像在演戏 —— 演一个好丈夫,演一个好父亲。而我,成了唯一知道他底细的观众。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了,心里堵得慌,跟压了块石头似的。
上周三,姜阿姨又来家里吃饭。跟以前一样,我妈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姜阿姨在旁边帮忙打下手,递个盘子递个碗的。我爸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跟个没事人似的。
我从房间出来倒水,路过客厅。我爸抬头看了我一眼:“赵淼,给你姜阿姨倒杯茶。” 我 “嗯” 了一声,拿着杯子就去了厨房。我妈正在切菜,看见我就说:“倒什么茶啊,马上就开饭了。去,把你爸那罐宝贝茶叶拿出来,给你姜阿姨泡一壶,他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喝。”
我爸那罐 “宝贝茶叶” 是朋友从福建带的大红袍,他平时真舍不得喝。我刚拿出茶叶罐,姜阿姨正好转身,看见罐子就笑:“哎呀,又让卫东哥破费了,这茶叶多贵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爸也走了过来,靠在厨房门口:“什么破费不破费的,好东西不就是要跟朋友分享嘛。”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姜阿姨,那眼神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 没有了刻意的疏离和客气,软乎乎的,甚至带着点我以前从没注意到的缱绻。
就那么一秒钟的功夫,等我再看过去,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转头对我妈说:“晚卿,今天这菜盐是不是放少了?有点淡。” 我妈尝了口汤:“不少啊,咸淡正好。” 我爸就 “哦” 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回了客厅。
一切都跟平时一样自然,如果我没看过那本相册,绝对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一幕在我眼里,就跟被放慢了无数倍的电影镜头似的,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藏着话。
吃完饭,我妈留姜阿姨在家看电视。她俩窝在沙发上,盖着同一条毯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剧,时不时还讨论两句剧情。我爸去阳台抽烟,我走过去,也靠在栏杆上。
“爸,给我一根。” 我说。我爸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还是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我,还帮我点上了火。我们俩就这么沉默地抽着烟,看着楼下的车来车往,谁都没说话。
阳台的玻璃门关着,听不清客厅里我妈和姜阿姨在笑什么,只能看到电视屏幕的光在她们脸上闪来闪去。“爸。”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嗯?” 他应了一声。“你…… 跟我妈,感情好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我爸抽烟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没看我,而是望着远处的霓虹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绕着他,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只说:“你妈是个好女人。”
他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给了个评价 —— 一个挺中肯,但没带任何感情的评价,就像在说一个同事或者邻居似的。我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堵得更慌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储藏室,打开了那个纸箱。可这次不一样,我翻开那本红色相册,里面的照片全变成了我妈 —— 都是我妈年轻时的照片,笑得比姜阿姨还灿烂。相册最后一页也有一行字,写着 “此生挚爱,幸好有你”。我醒过来的时候,枕头都湿了一半。
4
从那以后,我跟个侦探似的,总想找我爸的 “证据”。我偷偷翻他书房的抽屉,想找他写的日记,结果发现他根本没写日记的习惯,只有一个工作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开会记录和工作计划,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我还偷偷查他的手机,看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结果干净得跟水洗过似的,一点猫腻都没有。他跟姜阿姨的微信聊天记录就那么几条,不是 “舒微,晚卿手机没电了,让你别等了,早点休息”,就是 “卫东哥,麻烦跟晚卿说下,画展的票我买好了,周六上午十点”,全是跟我妈有关的传话,客气又礼貌,挑不出一点毛病。
要不是见过那本相册,我爸简直就是已婚男人的榜样,知道跟妻子的闺蜜保持安全距离。可我心里清楚,越是这样,问题越大 —— 一个男人要是心里没鬼,根本不可能做得这么滴水不漏。这哪是避嫌啊,分明是刻意,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怕被人发现的刻意。
这周一,我妈单位组织去外地学习,要去三天,家里就剩我和我爸。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故意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爸,你说姜阿姨一个人住,我妈又不在家,她晚上吃饭咋解决啊?别饿肚子了。”
我爸夹菜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跟审犯人似的。“她自己会解决的。” 他说,语气平淡得很。“要不…… 你打个电话问问?别到时候姜阿姨一个人在家啃面包,我妈回来肯定得骂你。” 我接着试探他。
我爸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放下筷子,盯着桌上的菜,一言不发。大概过了一分钟,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有动作的时候,他突然拿起手机,拨通了姜阿姨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他还开了免提。
“喂,舒微。” 我爸开口说。“卫东哥?怎么了?是晚卿有什么事吗?” 姜阿姨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哦,不是,她没事。我就是问问你,晚饭吃了没?” 我爸的声音听着有点干巴巴的,不像平时那么自然。
“吃了吃了,刚吃完。你们吃了没?”“嗯,正在吃。那个…… 赵淼怕你一个人瞎对付,让我问问你。” 我爸居然把事儿推到我身上,我差点一口饭喷出来 —— 这也太能装了。
电话那头的姜阿姨轻轻笑了:“赵淼这孩子,真是长大了,还知道关心阿姨了。你跟他说,阿姨吃了,让他放心。”“行,那你早点休息。”“好,卫东哥再见。” 电话很快就挂了,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聊的内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我爸放下手机,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责备:“以后别瞎操心这些事。” 我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没说话。但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我爸撒谎了。
因为在他给姜阿姨打电话之前,我瞥到他手机屏幕根本不是拨号界面,而是一条编辑好但没发出去的短信 —— 收件人是姜阿姨,内容就几个字:“晚上一起吃饭吗?”
他当时肯定在犹豫,而我那句话,就像块石头,直接把他犹豫的天平砸偏了。他放弃了那个更私人、更暧昧的邀请,选了个更安全、更公开的方式,还把我拉进来当借口。他怕了,怕我发现什么 —— 说不定他已经察觉到,我好像知道点什么了。
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半天都没出来。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他书房门缝里还透着光。我悄悄走过去,听到里面有很轻的、压着嗓子的咳嗽声 —— 我爸平时很少咳嗽,怎么突然咳起来了?
我趴在门上,想听得更清楚些,结果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 不是咳嗽,是哭声。一个中年男人,压着嗓子,悄无声息地在哭,那声音听着特别难受,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连哭都不敢大声。
5
我爸居然在哭 ——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根冰碴子似的,一下扎进我心窝里,又凉又疼。
活了二十多年,我就没见我爸掉过一滴眼泪。当年爷爷奶奶走的时候,他眼眶明明红得快滴血了,可硬是没让一滴眼泪砸下来。他就像咱家门口那棵老槐树,不声不响地把家扛在肩上,一边撑着我妈,一边护着我,从不让我们看见他半分脆弱。
可现在,他躲在自己书房里,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似的,连哭都不敢大声,只能压着嗓子抽噎。
到底是为啥啊?是因为上次被我搅黄的那通电话?还是因为那顿没凑齐的晚饭?又或者,是为了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爱了大半辈子,却只能客客气气叫一声 “舒微” 的女人?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问。我只能悄悄退回到自己房间,往床上一躺,睁着眼睛到天亮,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他哭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我爸又跟啥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早早起来给我煎鸡蛋、热牛奶。他眼泡有点肿,可精神看着还行,甚至还跟我开了句玩笑:“咋?昨晚又打游戏熬到后半夜了?你瞅瞅这黑眼圈,快赶上熊猫了。”
我盯着他递过来的煎蛋,心里跟装了五味瓶似的,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全混在一块儿,说不清到底是啥滋味。一个能在深夜偷偷哭到发抖,天亮了却还能笑着给你做早饭的男人,我该怨他藏着心事,还是该心疼他的难?
我妈是周三下午回来的。她一进门,家里立马就有了烟火气 —— 手里拎着给我带的当地特产,给我爸塞了条新领带,嘴就没停过,絮絮叨叨讲她这次去学习的新鲜事儿。我爸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嗯”,偶尔还会帮她递杯温水,看起来跟往常没半点不一样。
晚上姜阿姨来了,是我妈一个电话叫过来的,说给她带了礼物。姜阿姨进门的时候,我爸刚要出门,说单位临时有急事。他跟我妈打了声招呼,换好鞋走到门口,路过姜阿姨身边时,脚步忽然顿了半秒。
那会儿姜阿姨正笑着跟我妈聊得起劲,没注意到他。我爸就那么站着,盯着她看了一秒 —— 那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得很,有想靠近又不敢的渴望,有拼命压着的克制,还有藏不住的疼,我压根儿看不懂。接着他没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还轻轻把门关好,生怕吵到屋里人。
姜阿姨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可很快又被笑容盖过去了。她跟我妈说:“卫东哥还是这么忙,天天都不着家。”
我妈一脸理所当然:“可不是嘛,他们单位事儿本来就多,他又是个实在人,啥活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俩凑在一块儿拆礼物、说悄悄话,亲密得跟亲姐妹似的,胸口却堵得慌,连呼吸都觉得费劲。忽然有个词蹦进我脑子里 —— 共犯。
我爸和姜阿姨,他俩就是彼此那段见不得光的感情的共犯。靠着二十多年的沉默和刻意保持的距离,守着一个没法跟人说的秘密。我妈呢?她是被蒙在鼓里的,最无辜的倒霉蛋。而我,不过是个不小心撞破这事儿的目击者,现在却也被卷进了这个秘密里,拔都拔不出来。
那天晚上,我忍不住问我妈:“妈,你跟姜阿姨是咋认识的啊?”
我妈正敷着面膜,含含糊糊地说:“我俩啊?大学同学,睡上下铺的好姐妹,当年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那…… 她跟我爸,也是那时候认识的?” 我装作随口搭话,手却攥紧了衣角。
“对啊。” 我妈撕下面膜,一边拍脸一边笑,“你爸那时候可是你姜阿姨她们系的系草,长得帅又会来事,追他的女生能从宿舍楼排到校门口去。可惜啊,你姜阿姨那时候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谁都看不上,愣是把你爸晾在那儿了。”
我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点小骄傲,跟炫耀自己家宝贝似的。可我心里却一阵一阵地发冷 —— 她真的不知道吗?她知道自己口中 “谁都看不上” 的闺蜜,早就把心给了后来娶她的男人吗?
还是说,连我妈都是这场戏里的演员?她其实啥都知道,只是装糊涂?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不可能啊,我妈那么大大咧咧的人,要是真知道了,咱们家早就天翻地覆了。可万一呢?万一她比我想的要精明得多,只是把情绪都藏起来了呢?
6
我决定去找姜阿姨,不叫上我妈,就我自己去。我得要个答案,或者说,我得亲自去印证我心里那个吓人的猜想。
我找了个由头,说我电脑坏了,想让姜阿姨帮我瞅瞅。姜阿姨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现在在软件公司当技术总监,找她修电脑,合情合理,谁都挑不出毛病。
我妈还挺高兴,拍着我肩膀说:“对对对,找你姜阿姨准没错,她修电脑的本事,比那些专业维修的还厉害。你这孩子,总算知道找对人了。”
我给姜阿姨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那头笑出声:“你这小鬼,总算想起阿姨还有这手艺了?行,你把电脑抱过来吧,刚好今天下午我在家,没别的事儿。”
我抱着笔记本电脑,心里七上八下的去了她家。姜阿姨家离咱们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是个安安静静的老小区。她住一楼,带个小院子,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看得出来打理得很用心。
她给我开了门,身上穿件浅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松松挽了个髻,看着比平时温和多了。“快进来吧,外面热不热?阿姨刚榨了点西瓜汁,冰在冰箱里呢。”
她家收拾得特别干净,装修是简约的原木风,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让人心里能静下来。她把电脑放在客厅茶几上,让我坐,自己转身去了厨房。
我坐在沙发上,有点坐立不安。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跟她待在一个空间里,没有我妈在中间当缓冲剂,气氛总觉得有点微妙,连呼吸都不自在。
她端着两杯西瓜汁出来,递给我一杯:“说吧,电脑咋了?是卡还是开不了机?” 她坐在我对面,打开电脑开始检查,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我随便编了个问题:“就是…… 有时候会突然蓝屏,还特别卡,点啥都没反应。”
她点点头,一边操作一边问:“最近有没有下过啥奇怪的软件?比如那些弹窗里跳出来的小游戏、小工具之类的?”
“没有吧……” 我含糊地应着,俩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全是关于电脑的事儿。她看得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侧脸轮廓软乎乎的,看着特别温柔。可我脑子里却全是那本旧相册 —— 她知道那本相册的存在吗?她知道我爸当年有多迷恋她吗?
大概过了半小时,她把电脑合上,推到我面前:“没啥大问题,就是系统里垃圾文件太多了,我帮你清理了一下,再重启就好了。”
“谢谢姜阿姨。” 我接过电脑,手指却有点发颤。
“跟阿姨客气啥。” 她笑了笑,端起自己那杯西瓜汁喝了一口。
我觉得时机到了。我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姜阿姨,前几天我在家大扫除,翻到我爸一本旧相册。”
姜阿姨端着杯子的手,几乎看不出来地顿了一下。但她表情没咋变,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是吗?你爸那个人,就是个老古董,总爱留着那些老掉牙的玩意儿。”
“是啊。” 我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那本相册里,全是您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好多…… 是您跟我爸在大学拍的。”
空气在那一瞬间就凝固了。她脸上的笑容跟按了暂停键似的,僵在嘴角,再也没动过。客厅里静得吓人,只有冰箱发出的轻微嗡嗡声。
过了足足十几秒,她才慢慢放下手里的杯子。玻璃杯碰到木茶几,发出一声轻轻的 “叩” 声,在安静的屋里特别明显。她垂下眼,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角,声音轻得跟自言自语似的:“他…… 还留着呢?”
就这么一句话,没有否认,没有惊讶,也没有质问,只有一句带着叹息的、平静的陈述。
我彻底懂了。她打一开始就啥都知道。她不仅知道那本相册,还知道我爸这么多年来一直把她放在心里。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凉得跟冰窖似的。原来,我妈才是那个唯一被排除在外的傻瓜,我们家这看似和睦的日子,全是假的。
“为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眼泪都快憋不住了,“你们为啥要这么对我妈?她那么信任你们……”
姜阿姨缓缓抬起头,看向我。她眼圈红了,眼泪顺着脸往下掉,她却没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平时总跟没事人似的她,露出这么伤心的表情。
她说:“赵淼,有些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啥样?” 我追问,声音里全是委屈,“你们一个藏着心思,一个装不知道,就我妈一个人蒙在鼓里,这还不够吗?”
“你妈……”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你妈,她也知道。”
7
我妈…… 也知道?
这六个字跟个炸雷似的,在我脑子里炸开了。我整个人都懵了,直勾勾地盯着姜阿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你…… 你说啥?我妈知道?她知道啥?”
姜阿姨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抬手抹了把脸,却没止住:“你以为你妈真的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大姐吗?她比谁都精明,比谁都看得明白。她只是…… 不想说破而已。”
“那为啥……” 我的喉咙发紧,话都说不完整,“为啥她还要跟我爸过下去?为啥还要跟你做朋友?”
“因为她爱他,” 姜阿姨吸了吸鼻子,声音里满是无奈,“也因为,她爱我。”
我彻底乱了。这到底是啥逻辑啊?爱我爸,所以能容忍他心里装着别人?爱自己的闺蜜,所以能容忍闺蜜是自己丈夫的白月光?这也太荒唐了吧?
“我不懂。” 我摇着头,感觉自己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正在一点点崩塌,“这根本说不通啊……”
姜阿姨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怜惜。她拍了拍我的手,说:“赵淼,你坐下,阿姨跟你说个故事吧,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故事里有三个年轻人,赵卫东、于晚卿,还有姜舒微。他们是大学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好到可以分享所有秘密。
那时候,赵卫东和姜舒微是学校里公认的金童玉女。他长得帅又有才华,还是学生会主席,走到哪儿都受欢迎;她温柔又文静,会写诗会画画,是所有男生心里的文艺女神。他们互相欣赏,也互相有意思,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迟早会在一起,包括于晚卿。
那时候的于晚卿,还是个大大咧咧的假小子,留着短头发,爱穿运动服,是姜舒微最好的姐妹,也是赵卫东最好的哥们儿。她早就看出了赵卫东和姜舒微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暧昧,甚至还帮着赵卫东出主意,教他怎么追姜舒微。
“那后来呢?” 我忍不住问,“既然大家都觉得他们该在一起,为啥最后没成?”
姜阿姨的目光飘向窗外,落在院子里的栀子花上,仿佛陷进了很深的回忆里。“因为我家里出事了。”
姜阿姨的爸爸,也就是我从没见过的 “姜爷爷”,当年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就在赵卫东准备跟姜舒微告白的前几天,姜爷爷被人冤枉,出了政治问题。一夜之间,姜家就从天上摔进了泥里,以前围着他们家转的人,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连累。
“那年代,这种事儿能毁了一个人一辈子。” 姜阿姨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哽咽,“谁跟我走得近,谁就会被拖累,我不能坑了卫东。”
赵卫东却没躲。姜爷爷出事后,只有他还跟以前一样,帮姜舒微打饭、占座,陪她去医院看生病的母亲,甚至还偷偷给她塞钱,怕她日子过不下去。他啥也没说,但他做的事儿,早就说明了一切。
“我不能害了他。” 姜阿姨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那么优秀,有那么好的前途,本该有光明正大的好日子,而不是被我这个‘罪人’的女儿拖累,一辈子抬不起头。”
于是,姜舒微开始刻意躲着赵卫东。他送的东西,她不收;他约她吃饭,她不去;甚至有时候在路上碰到,她都会绕着走,对他说最难听的话,想让他彻底死心。她还求于晚卿,让她去跟赵卫东说,自己从来没喜欢过他,让他别再白费功夫了。
“你妈那天回来,哭得比我还厉害。” 姜阿姨说,“她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是天底下最傻的笨蛋,放着真心对自己的人不珍惜。”
后来,姜爷爷的事儿总算平反了,可他的身体也彻底垮了。姜舒微大学毕业后,没选择留校,也没去大城市,而是回了老家,一边照顾父母,一边打零工。她和赵卫东,就这么断了联系,一晃就是好几年。
再后来,于晚卿不知道从哪儿问到了姜舒微的消息,一个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跑到老家找到了她。那时候,姜爷爷姜奶奶都已经走了,姜舒微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老房子,日子过得死气沉沉。
是于晚卿硬把她从那个小城里拉了出来,带回了这个城市。也是于晚卿跟她说:“赵卫东还单着呢,他一直在等你。”
“那我爸为啥最后娶了我妈?” 我终于问出了心里最想问的问题。
姜阿姨苦笑着摇了摇头,替我把后半句说了:“为啥最后娶了晚卿,是吗?”
“因为我跟他说,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了。” 姜阿姨的声音很轻,“我说,卫东哥,你要是真觉得欠我啥,就别再纠缠我了。你对我最好的补偿,就是对我最好的姐妹好一点,替我好好照顾她。”
“你妈也去找过他。” 姜阿姨接着说,“她跟赵卫东说,你要是个男人,就别再折腾舒微了。她为了你,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年,你要是真的爱她,就该让她看到你过得好。你过得好,才是对她最好的交代。”
我坐在沙发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之前一直以为,这是一场关于背叛和欺骗的悲剧,可现在我才知道,这根本不是 —— 这是一场关于成全和牺牲的,更让人难受的悲剧。
8
从姜阿姨家出来的时候,天快黑了。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走路都发飘,连脚下的路都看不太清。原来我所以为的 “真相”,不过是冰山一角;原来我妈不是傻白甜,我爸不是伪君子,姜阿姨也不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他们三个人,被命运的绳子紧紧捆在一起,谁都挣脱不开。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法子去爱、去牺牲、去成全,都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可最后呢?三个人都苦了大半辈子,没一个人过得真正开心。
回到家的时候,我爸妈居然都在,饭菜都已经摆上桌了,还冒着热气。我妈看见我,喊了一嗓子:“赵淼,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赶紧洗手吃饭,菜都快凉了!”
我爸坐在餐桌旁,盯着手里的报纸,头都没抬,跟平时一样。
我换了鞋,默默地进了卫生间。看着镜子里脸色发白、眼神恍惚的自己,忽然觉得特别可笑。我之前那些愤怒、那些质问,还有那些自作主张的 “主持公道”,在他们藏了几十年的往事面前,简直幼稚得可笑,还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有啥资格去评判他们啊?我连他们万分之一的苦都没体会过,凭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他们?
吃饭的时候,气氛有点压抑。我妈好像察觉到我不对劲,夹了块排骨放在我碗里:“咋了儿子?丢了魂儿似的,是不是电脑没修好啊?我就说你姜阿姨厉害,肯定能给你修好。”
我没说话,只是闷头吃饭,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
我爸放下报纸,瞅了我一眼,然后对我妈说:“晚卿,明天周末,咱一起去看看舒微吧。她最近总说不舒服,咱去瞧瞧她。”
我妈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好啊!咋突然想起这事儿了?刚好我前两天逛街,看到一件羊绒衫,颜色和款式都特别适合她,正想给她送过去呢。”
“嗯。” 我爸应了一声,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她一个人住,身边也没人照顾,咱多去看看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特别平静,就像在说 “明天吃面条” 一样平常。可我却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 他知道了。他知道我今天去找了姜阿姨,也知道姜阿姨肯定跟我说了啥。
他不打算再在我面前藏着掖着了。
那顿饭,我吃得没滋没味,连平时最爱吃的排骨都觉得腻。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妈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哈密瓜。她坐在我床边,把果盘递给我:“来,吃点水果,解解腻。”
我拿起牙签,扎了块哈密瓜,没敢看她的眼睛。
“儿子,跟妈说实话,你今天是不是跟你姜阿姨闹别扭了?” 我妈盯着我,语气里带着担心,“你姜阿姨那个人,心最软,你可别跟她置气,更别说啥话伤着她。”
我看着我妈,她眼里满是担忧,还带着点小心翼翼。我忽然特别想问她 —— 妈,嫁给我爸,你后悔不?为了成全他们,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你后悔吗?
可我问不出口。我怕看到她装出来的笑脸,更怕看到她藏不住的眼泪。我只能低下头,小声说:“妈,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早点睡。”
我妈看了我半天,叹了口气。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动作轻轻的,跟我小时候生病时她安慰我的样子一模一样。
“赵淼,你长大了。”她说,“有些大人的事,很复杂。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知道,爸爸妈妈,还有你姜阿-姨,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她的手很温暖。
可她的话,却让我心里更难受了。
她什么都知道。
她早就看穿了我这几天所有的反常。
她只是在配合我,在等我。
等我自己想明白,或者,等我主动去问她。
我们家,好像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又都默契地,不去揭穿对方。
我们就这样,在一种微妙的平衡里,小心翼翼地,生活了这么多年。
9
那件事,成了一个我们三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爸,我妈,还有我。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爸依然客气,我妈依然热情,姜阿-姨依然温柔。
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我爸开始更频繁地提起姜阿姨。
他会买菜的时候,顺便多买一份,让我妈给姜阿姨送去。
他会看到什么关于养生的文章,转发给我妈,让她提醒姜阿姨注意身体。
他做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
我妈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行,知道了,你比我还关心舒微。”她会这么打趣我爸。
我爸就笑笑,不说话。
他们俩,像是在演一出对手戏。
台词,动作,眼神,都恰到好处。
而我,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台下的提词员。
我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周,姜阿姨生病了。
急性阑尾炎,半夜送去的医院,直接就动了手术。
是我妈陪着去的。
我第二天早上才知道。
我到医院的时候,我妈正趴在姜阿姨的病床边打盹,眼下一片青黑。
姜阿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挂着点滴。
看到我,她虚弱地笑了笑:“赵淼来了。”
“姜阿姨,你好点没?”
“没事,小手术。”
我妈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待着吗?”
“我不放心。”我说。
我妈打了个哈欠,说:“行了,你来了正好,我回去给你俩弄点吃的,你在这儿陪着你姜阿姨。”
我妈走了。
病房里就剩下我和姜阿姨。
气氛有点尴尬。
“赵淼。”姜阿姨忽然开口。
“嗯?”
“你……别怪你爸妈。”她说。
我愣住了。
“我们那个年代的人,跟你们不一样。”她看着天花板,轻轻地说,“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我知道。”我的声音有点闷。
“你爸是个好人。”她说,“你妈,也是个好人。”
“所以你们就好人没好报,三个人一起痛苦吗?”我没忍住,语气有点冲。
姜阿-姨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悲伤。
“不痛苦。”她摇摇头,“能看着你们一家人好好的,我就觉得……很好了。”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她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当成了对别人的祝福。
下午的时候,我爸来了。
他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炖好的鱼汤。
他一进门,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对我妈说:“你一夜没睡,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
我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行,那我回去眯一会儿。赵淼,你也跟你爸换换班。”
我妈和我一起走出了病房。
在医院的走廊上,我妈突然停下脚步。
她对我说:“赵淼,你是不是觉得,妈妈特别傻?”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告诉你,你妈一点都不傻。”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要的,不是一个男人全部的爱。我没那么贪心。”
“我要的,是一个家。一个有他,有你,安安稳稳的家。”
“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姜阿-姨,是我最好的朋友,一辈子都是。我希望她好,也希望你爸……能心安。”
“他心里那点念想,我知道。我不去戳破,不是我傻,是我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让她难过。”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挺好的。”
“你明白吗?”
我看着我妈,她一脸的平静和坦然。
我一直以为,她是这场悲剧里最可怜的受害者。
现在我才明白,她或许是这场戏里,活得最通透,也最强大的那个人。
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她想要的一切。
10
姜阿姨出院那天,是我和我爸去接的。
我妈在家煲了汤,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说是要给她“去晦气”。
车上,姜阿姨坐在后座,我爸开车,我坐在副驾驶。
一路无话。
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
车开到小区门口,我爸停下车,对我说:“赵淼,你先扶姜阿姨上去,我去找个车位。”
我下了车,扶着姜阿姨慢慢往楼上走。
她身体还很虚弱,走几步就要歇一下。
到了她家门口,我帮她打开门。
一股熟悉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
我扶她到沙发上坐下。
“赵淼,谢谢你。”
“阿姨,你跟我客气什么。”
她笑了笑,脸色还是没什么血色。
“你爸……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她忽然问。
我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姜阿-姨,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
我的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没有如果。”她的语气很轻,但很坚定,“人生没有回头路,赵淼。选择了一条路,就只能走下去。”
“可是那条路,不一定是你真心想走的路。”
“真心?”她自嘲地笑了笑,“真心这个东西,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我沉默了。
是啊,真心。
我爸的真心,我妈的真心,她的真心。
他们三个人的真心,纠缠了几十年,最后换来了什么?
一个看似圆满,实则千疮百孔的现在。
我爸停好车上来了。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各种营养品。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对姜阿姨说:“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姜阿姨点了点头:“我知道。”
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我爸打破了僵局。
他对我说:“走吧,让你妈等急了。”
我和我爸一起离开了姜阿姨家。
走在楼下的小路上,我爸突然开口。
“赵淼。”
“嗯。”
“以后……别再单独去找你姜阿-姨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她需要静养,我们别去打扰她。”
我知道,这是借口。
他只是不想再让这个脆弱的平衡,被我这个“变数”给打破。
他怕我。
怕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他想把一切,都重新关回那个叫“秘密”的盒子里。
“爸。”我看着他,“你累吗?”
他愣住了。
“每天这样演戏,你不累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这不是演戏。”他一字一句地说,“这是生活。”
说完,他不再理我,径直往前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大,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独和疲惫。
是啊,生活。
或许对他们那一代人来说,生活,本身就是一场需要演技的漫长戏剧。
而剧本,从一开始,就由不得他们自己来写。
11
我妈说,她和姜阿姨是睡上下铺的姐妹。
这话没错。
但她没说的是,当年睡在姜阿姨上铺的,是她。
而睡在我爸隔壁寝室的,也是她。
我妈叫于晚卿。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像个小太阳,热情,开朗,没心没肺。
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直到她认识了姜舒微和赵卫东。
她第一次见到姜舒微,是在新生报到的宿舍里。
姜舒微穿着一条白裙子,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捧着一本书在看。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于晚卿当时就觉得,这个女孩,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她也第一次见到赵卫东,是在开学的迎新晚会上。
赵卫东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穿着白衬衫,干净,沉稳。
他说-话不快,但很有条理,声音也很好听。
于晚卿当时坐在台下,心跳得有点快。
她喜欢上了赵卫东。
是一见钟情。
但她很快就发现,赵卫东也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她的室友,她最好的朋友,姜舒微。
于晚卿心里难受。
但她是什么性格?
她是于晚卿啊。
喜欢一个人,就希望他好。
她看得出来,赵卫东和姜舒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于是,她把自己那点刚萌芽的小心思,狠狠地踩进了泥里。
她开始帮赵卫东追姜舒微。
她给他出主意,制造偶遇,传递情书。
她看着他们俩越走越近,看着赵卫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她觉得自己做对了。
可她没想到,命运开了一个那么大的玩笑。
姜家出事了。
姜舒微像变了个人,把自己封闭起来。
她看到赵卫东,就像看到瘟疫一样。
赵卫东急得团团转,跑来问她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她只能两头跑,这边安慰赵卫东,那边开导姜舒微。
她成了他们俩之间,唯一的传话筒。
直到姜舒微让她去跟赵卫东说,她从来没喜欢过他。
于晚卿不去。
她跟姜舒微大吵了一架。
那是她们俩认识以来,第一次吵架。
“你这是在把他往外推!你这是在作践他的真心!”她冲着姜舒微吼。
姜舒微就哭,说:“我不能害了他。”
于晚卿看着哭得发抖的闺蜜,心都碎了。
她最后还是去了。
她跟赵卫东撒了谎。
她看着那个骄傲的男生,在她面前,一点点地低下头,眼里的光,慢慢地熄灭。
那一刻,于晚卿恨死自己了。
大学毕业,姜舒微回了老家。
赵卫东留在了学校。
于晚卿也留下了。
她想,她得看着赵卫东。
她怕他做傻事。
也怕他,真的忘了姜舒微。
几年过去了,赵卫东一直单着。
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拒绝了。
于晚卿知道,他心里那个人,还在。
她坐不住了。
她跑去姜舒微的老家。
她看到姜舒微一个人,守着空房子,过得像个与世隔绝的隐士。
于晚卿又跟她吵了一架。
“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你觉得你这是为他好?你这是自私!”
她把姜舒微拖回了这个城市。
她想,她要把这两个别扭的傻瓜,重新撮合到一起。
可她失败了。
姜舒微铁了心不嫁。
赵卫东被她伤透了心,也不再主动。
两个人,就那么耗着。
于晚卿看着都替他们着急。
有一天,她喝了点酒,壮着胆子,去找了赵卫东。
她说:“赵卫东,你娶我吧。”
赵卫东当时就愣住了。
于晚卿借着酒劲,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爱的是舒微,我都知道。”
“可她不会嫁给你了,你看不出来吗?”
“你这样耗下去,是三个人一起痛苦。”
“你娶我,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当舒微是最好的朋友。”
“你让她看到你幸福,让她安心,好不好?”
“就当……就当我求你了。”
赵卫东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点了点头。
他说:“好。”
结婚那天,姜舒微来了。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给于晚卿当伴娘。
她笑着,闹着,比谁都开心。
可于晚卿在敬酒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
于晚卿也想哭。
但她不能。
她是新娘。
她得笑。
她得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和赵卫东,很幸福。
洞房花烛夜。
赵卫东喝了很多酒。
他抱着于晚卿,嘴里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舒微……”
于晚卿的眼泪,在那一刻,终于忍不住了。
她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孩子。
“没事的。”她说,“都会过去的。”
她知道,过不去了。
有些东西,一旦刻在心上,就是一辈子。
但她不后悔。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要的,只是一个家。
一个有他,有舒微的影子,安安稳稳的家。
这就够了。
12
姜阿姨的葬礼,是个阴天。
天灰蒙蒙的,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
她走得很突然,是睡梦中离开的,心肌梗塞。
医生说,她走的时候,应该没什么痛苦。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安慰。
葬礼上,人不多。
都是她单位的一些同事,还有我们家三口。
我妈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全程都靠我爸扶着。
我爸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忙前忙后,接待来宾,处理各种琐事。
他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可我知道,他心里那根弦,已经断了。
我看着他把姜阿姨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
那个动作,那么轻,那么珍视。
仿佛他捧着的,是他一生的珍宝。
我突然想起了那本相册的最后一页。
“此生挚爱,不敢拥有。”
现在,他终于“拥有”了她。
以这样一种,天人永隔的方式。
何其讽刺。
葬礼结束后,我爸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把姜阿姨的骨灰,安葬回她的老家。
他说,她一个人在这座城市太久了,该落叶归根了。
我妈没有反对,只是红着眼睛点头。
周末,我爸一个人开车,带着姜阿姨的骨灰,回了那个我从未去过的小城。
他没让我和我妈跟着。
他说,他想一个人,送她最后一程。
他走了三天。
那三天,我们家的气氛,沉重得像要塌下来。
我妈不怎么说话,就是不停地收拾屋子,把姜阿姨送给她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擦了又擦。
一个音乐盒,一条丝巾,一个陶瓷娃娃。
她一边擦,一边掉眼泪。
我知道,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闺蜜。
更是一个,支撑了她半生婚姻的,无形的“盟友”。
她们俩,像是一对奇怪的共生体。
彼此都知道对方是自己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现在,一部分,被抽走了。
剩下的那部分,也空了。
我爸回来那天,是傍晚。
他看起来很疲惫,胡子拉碴的,像是老了好几岁。
他把车钥匙放在鞋柜上,对我妈说:“都办好了。”
我妈“嗯”了一声。
他走进屋,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发了很久的呆。
然后,他对我说:“赵淼,你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一把很旧的,带着铜锈的钥匙。
“这是她老房子的钥匙。”他说,“我去收拾她遗物的时候找到的。”
“她在书桌的抽屉里,留了一封信。”
“是给你的。”
13
一封信。
给我的。
我接过那把冰凉的钥匙,手都在抖。
我爸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去吧。”他说,“她可能……有话想对你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的。
我开着我爸的车,按照他给的地址,导航去了那个小城。
开了三个多小时。
天黑透的时候,我到了。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小镇,街上都没什么人。
姜阿姨的老房子,在一条很深的巷子里。
是一栋青砖黛瓦的老式平房,院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
我用钥匙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子里,杂草丛生。
屋子里,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
借着手机的光,我找到了书房。
书桌上,果然放着一个信封。
信封上,是姜阿姨娟秀的字迹。
“赵淼亲启。”
我撕开信封,里面是几张信纸。
“赵淼: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阿姨应该已经不在了。
请不要难过。
对我来说,这或许是一种解脱。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关于我,关于你爸,关于你妈。
那天在你家,我没能把话说完。
有些事,说出来,太残忍。
写下来,或许会好一些。
你妈说得对,她不傻。
其实,当年你爸娶她的时候,是我劝的。
你爸那个人,轴,死心眼。
我如果不嫁给他,他可能就真的一辈子不娶了。
我不能让他那样。
我希望他能有正常的人生,有妻子,有孩子,有一个温暖的家。
而能给他这一切的,只有你妈。
你妈爱他,爱得比我勇敢,比我纯粹。
她可以为了他,什么都不要。
而我,做不到。
我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我的家庭,我的过去。
我给不了他一个干净的未来。
所以,我把他‘让’给了你妈。
我以为,这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排。
也是对我自己,最好的解脱。
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回了老家。
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可我错了。
我每天都在想他。
想他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直到几年后,你妈找到了我。
她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她说,姜舒微,你就是个懦夫。
她说,你以为你这是成全吗?你这是在惩罚我们三个人。
她说,你回来吧。
她说,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我就真的,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回来之后,我才发现,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结婚了,有了你。
你妈,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三个人,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又稳固得可怕的三角关系。
你妈把我当成亲姐妹,什么都跟我说。
包括,你爸在夜里,说的梦话。
你爸对我,客气又疏离。
他把我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老朋友的妹妹。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也不敢看他的。
我们就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吃着饭,聊着天。
心照不宣地,演着一场戏。
一场给别人看,也给自己看的戏。
演久了,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我以为,我们真的可以,就这样,一辈子。
直到你发现了那本相册。
你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们这潭死水里。
我知道,我们演不下去了。
赵淼,我知道你恨你爸。
你觉得他欺骗了你妈,也欺骗了你。
可你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有多苦。
他守着一个不爱他,但需要他的妻子。
守着一个他爱,却不能爱的女人。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那本相册,是他唯一的,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他,是一个好人。
请你,试着去理解他。
也请你,好好爱你妈妈。
她才是这个故事里,最伟大,也最无辜的人。
她用她的一生,爱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得不到的男人。
一个,是她不愿失去的朋友。
至于我……
请忘了我吧。
就当,我只是你妈妈一个,很普通的朋友。
一个来过,又走了的,普通朋友。
姜舒微 绝笔”
14
我坐在那张落满灰尘的书桌前,把那封信,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直到窗外的天,开始泛白。
我终于明白了所有。
没有谁对谁错。
他们只是,被命运捉弄的,三个普通人。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做出了他们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然后用一生,去承担那个选择带来的,所有后果。
我收拾了一下屋子。
在床底的一个旧木箱里,我找到了很多东西。
有很多姜阿姨年轻时的画。
画上,大多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那个少年,是我爸。
我还找到了一个日记本。
日记本里,只有一句话,被重复写了很多很多遍。
“卫东,祝你幸福。”
我把那封信,和那个日记本,都收了起来。
我锁上门,离开了那栋老房子。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我在想,爱到底是什么?
是占有,是拥有?
还是像他们那样,是成全,是守护,是长达一生的,沉默。
我好像,有点懂了。
回到家,我爸妈都在客厅等我。
他们一夜没睡。
我把那把铜钥匙,放在我爸面前。
“爸,我想,这个东西,应该由你来保管。”
我爸看着那把钥匙,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最后,是我妈,拿起了那把钥匙。
她把它放进我爸的手里,然后用自己的手,盖住了他的手。
“卫东。”她看着他,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心疼,“都过去了。”
我爸的肩膀,在那一刻,垮了下来。
他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
他反手握住我妈的手,把头埋在她的掌心里。
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妈抱着他的头,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我也哭了。
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释然。
我们家的那道裂痕,好像并没有愈合。
它只是被一种更强大的东西,给填满了。
那种东西,叫作“亲情”。
是经历过风暴后,重新生长出来的,更坚韧的东西。
我们三个人,终于不用再演戏了。
15
姜阿姨走后的第二年,我爸提前退休了。
他不再是那个忙忙碌碌的赵处长了。
他开始学着养花,学着钓鱼,学着给我妈做各种她爱吃的菜。
他的话多了起来,甚至会跟我开玩笑了。
他好像,终于从那座孤岛上,走了出来。
我妈呢?
她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于晚卿。
但她不再拉着我爸,去参加那些无聊的聚会了。
她会陪着他,去逛花鸟市场,去河边坐一下午。
他们俩,好像终于找到了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不像是情人,更像是……相伴了一生的,老伙计。
上个周末,是姜阿-姨的忌日。
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了那个小城。
姜阿姨的墓,在后山的一片松树姜里。
很安静。
墓碑前,摆着一束新鲜的栀子花。
我不知道是谁放的。
我们三个人,在墓前站了很久。
谁都没有说话。
下山的时候,我爸走在最前面,我妈跟在他身后。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走在最后面。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姜阿姨信里的那句话。
“她才是这个故事里,最伟大,也最无辜的人。”
我以前觉得,我妈是输家。
她用一辈子,守着一个不完全爱她的男人。
可现在,我看着她平静的侧脸,我忽然觉得,她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得到了她最想要的。
一个完整的,安稳的家。
一个虽然内心有过缺口,但最终选择与她相守一生的伴侣。
一个,懂得了他们所有故事,并选择与他们站在一起的儿子。
至于爱情……
或许,当爱情褪去激情,剩下的,不就是这些,平淡又琐碎的,陪伴与守护吗?
我爸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朝我妈伸出了手。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他们俩,就那么手牵着手,继续往前走。
阳光洒在他们斑白的头发上,温暖又祥和。
我的故事讲完了。
一个关于我爸,我妈,还有我妈闺蜜的故事。
一个关于爱与错过的故事。
一个,关于选择与承担的故事。
其实,人生哪有那么多的是非对错呢?
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在自己的剧本里,努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罢了。
结尾,得升华一下。
他们谁也没有得到完整的爱情,但他们都拥有了某种意义上的永恒。
什么是完美?有点遗憾,才叫完美。
好了,帅气收工。
【全文完】
来源:糖果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