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八三年的夏夜总裹着层化不开的湿热,十六岁的陈砚生蹲在供销社后门的青石板上啃冰棍,绿豆沙混着糖水顺着指缝往手腕淌,黏得他猛甩胳膊。胡同口的大槐树上挂着广播喇叭,“在希望的田野上”的调子刚飘到耳朵根,他眼皮子就沉得像坠了铅——下午帮隔壁王大爷卸了三车煤,此刻困
第一章 槐院三重门
一九八三年的夏夜总裹着层化不开的湿热,十六岁的陈砚生蹲在供销社后门的青石板上啃冰棍,绿豆沙混着糖水顺着指缝往手腕淌,黏得他猛甩胳膊。胡同口的大槐树上挂着广播喇叭,“在希望的田野上”的调子刚飘到耳朵根,他眼皮子就沉得像坠了铅——下午帮隔壁王大爷卸了三车煤,此刻困意顺着汗毛孔往骨头缝里钻。
“砚生!冰棍纸别乱扔!”供销社的刘婶探出头,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陈砚生含糊应着,把糖纸揉成球塞进裤兜,转身往巷尾走。他家住在胡同最里头,是座民国时留下的老院子,红墙斑驳,门楣上还嵌着块模糊的“耕读传家”木匾。刚拐过拐角,他忽然顿住脚——本该紧闭的朱漆大门,此刻正虚掩着,门内漏出缕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院里老梧桐的叶子香,飘得人心里发飘。
“娘?”他试探着喊了声,没人应。往常这时候,娘该在院里择菜,灶房的烟囱早该冒青烟了。他伸手推开门,吱呀一声,门轴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院子里静得出奇,青砖地上没留半个人影,只有墙根的牵牛花顺着竹架爬得老高,紫莹莹的花瓣上沾着傍晚的露水。他往里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不对——原本只有一重的院子,尽头竟多了道月亮门,门楣上雕着缠枝莲,刷着簇新的朱红漆,像是刚落成的样子。
“这是……”陈砚生挠了挠头,记忆里这院子打他记事起就是个单进院,哪来的第二重门?可那月亮门就摆在眼前,门内的青石板路延伸进去,隐约能看见里头的石榴树影。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迈了进去。
第二重院里种着两株老桂树,枝叶繁茂得遮天蔽日,细碎的黄花落了满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尽头又是一道门,这次是道垂花门,木雕的垂莲柱上描着金粉,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陈砚生的心怦怦跳,脚步却像被勾住似的,不由自主地往里走。
垂花门后是条长廊,廊柱刷着靛蓝色的漆,脚下的地砖竟是罕见的孔雀蓝釉砖,砖缝里长着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长廊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树干得两人合抱,枝叶在空中交叠,织成道浓绿的天幕。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陈砚生沿着长廊往前走,廊檐下挂着的铜铃偶尔叮当作响,声音清越得能荡开暑气。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亮堂起来——长廊尽头是片开阔的庭院,中央的梧桐树下,坐着尊弥勒佛。
那佛像不是庙里常见的泥塑金身,而是用整块汉白玉雕成的,眉眼弯弯,嘴角咧着,露出两排圆润的牙齿。佛前摆着个三足铜炉,青烟袅袅,正是他进门时闻到的檀香。陈砚生愣了愣,下意识地学着庙里见过的样子,双手合十鞠了一躬:“佛祖好。”
弥勒佛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眼皮垂着,眼神却像是能看透人心。陈砚生被笑得有些发慌,正想再开口,忽然见佛祖的目光飘向了他身后的远方。他好奇地转过身,顺着佛祖的视线往天上看——
只见原本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大片的云,不是寻常的白云,而是带着金边的彩云,层层叠叠地堆在头顶,像座悬空的楼阁。更奇的是,云顶上竟站着许多人,穿着各色的长袍,有的戴着眼帘低垂的斗笠,有的背着剑,剑穗在风里飘得老远。他们排成队,顺着云阶往下走,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衣角扫过云层,落下点点金光。
“这……这是神仙?”陈砚生瞪圆了眼睛,手指着云端,声音都在发颤。他转头看向弥勒佛,见佛祖还在笑,忍不住追问:“佛祖,他们是要下山吗?神仙都下山了?”
弥勒佛依旧不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胸口,又指了指远方的天际。陈砚生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只见最前头的那道身影已经走下云阶,长袍翻飞间,露出腰间挂着的玉佩,在夕阳下闪着温润的光。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斗笠的竹帘晃了晃,遮住了脸,只留下道清瘦的剪影。
就在这时,巷口忽然传来娘的喊声:“砚生!你跑哪儿去了?饭都凉了!”
陈砚生猛地回过神,眼前的景象瞬间碎成了泡影——汉白玉佛像不见了,孔雀蓝长廊不见了,就连那座层层叠叠的院子,也变回了熟悉的单进院。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条毛巾,正一脸焦急地往巷子里张望。
“娘,我……”他张了张嘴,想说刚才的奇遇,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刚才的一切太真实了,檀香的味道还在鼻尖萦绕,佛祖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可看看眼前的院子,青砖地上只有牵牛花,哪来的桂树和垂花门?
“发什么愣?赶紧进来洗手吃饭。”娘走过来,把毛巾递给他,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满头的汗,是不是又去爬树了?”
陈砚生接过毛巾擦着脸,偷偷往院子尽头看了一眼,只有斑驳的红墙,什么都没有。他挠了挠头,心想大概是下午太累,做了个白日梦。可那梦里的细节太清晰了——孔雀蓝地砖上的青苔,弥勒佛眼角的纹路,还有云端上那些人的长袍……
那天晚上,陈砚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小时候奶奶给他讲的故事,说天上有神仙,住在云端的宫殿里,偶尔会下凡来看看。可奶奶早就不在了,那些故事也只是故事。他摸了摸胸口,刚才佛祖指过的地方,还留着一丝温热的感觉。
“神仙下山……”他喃喃自语,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墙上,像一道银色的门。
来源:橘子姐姐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