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对话 | 黄漫:在科技的战力面前,任何抵抗都是螳臂挡车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14 10:47 1

摘要:桥水基金创始人达利欧说,今天的世界越来越像二战之前:欧洲绥靖主义抬头,美国重回孤立主义,俄乌几乎就是当年苏波的翻版。尤其是经济泡沫加速扩散,大量债务被创造,大量货币被发行,各国普遍爆发社会和政治冲突,主义之争开始白热化,不仅有内战危险,甚至有世界大战之忧。而回

编者按:桥水基金创始人达利欧说,今天的世界越来越像二战之前:欧洲绥靖主义抬头,美国重回孤立主义,俄乌几乎就是当年苏波的翻版。尤其是经济泡沫加速扩散,大量债务被创造,大量货币被发行,各国普遍爆发社会和政治冲突,主义之争开始白热化,不仅有内战危险,甚至有世界大战之忧。而回到1930年代,就会发现这一切惊人的相似,百年前的往事改头换面,高仿重现。

为什么相同的历史情境会一再上演?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历史的铁律?不仅是达利欧,很多人都有相同的疑问。上一期的访谈录《深度对话|黄漫:历史的规律,有且只有一个》发布后,我们收到大量的反馈,认可的很多,反对的也不少,但无论认可还是反对,绝大多数声音都集中在:“为什么历史规律有且只有一个”?

本期是系列深度访谈第二期,主题为“科技是历史的第一推动力”,希望继续加深大家对“历史逻辑”的理解,同时也是对这一焦点问题的回应。

以下是对谈实录。

01

如果历史有且只有一个规律,

那是因为“历史第一推动力”的存在

编辑:很多人感到好奇,一般学者研究历史,都是从新史料或新史观进入,而您的起点却是寻找历史的“第一推动力”。作为理工科出身,您肯定知道这是一个物理学概念吧?

黄漫:牛顿将“第一推”用在物理学上,但他是从亚里士多德那里借过来的,最早它是一个哲学词汇。亚里士多德认为“凡运动的事物,必然都有推动者在推着它运动”,但这种推动不能无限向前追溯,因此必然存在“第一推”,它是一切事物的终极目的和运动第一因。牛顿晚年提出“上帝是第一推”,引导他走向了神学。

那么,什么是历史的第一推?历史的第一推动力,是指决定历史演进的最重要、最根本的推动力。众所周知,影响历史的因素可以列出很多,但哪些是历史的承重墙,哪些是非承重墙,搞不清这一点,历史研究就会被无数噪音所干扰,使无数假的“规律”,遮蔽了真正的规律。当我意识到历史在宏观层面一定有规律,接下来最根本的任务,就是要找到这个“第一推”。

编辑:估计很多人第一眼看到,会当成“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黄漫:的确,“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已成为当今社会的流行表述,但这种表述并不能真正体现科技之于历史的极端重要性,“科技是历史的第一推动力”包含“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但远远高于它。

编辑:通常来说,读历史是为寻求真相、汲取经验教训,或再往里走一点儿,总结一下“规律”——对历史学科来说,似乎也就到头了。那么第一推对读者的价值在哪里?

黄漫:历史学家爱德华·卡尔说,“历史不是关于过去,而是关于现在的永恒对话”。学习历史,就是为了在未来决策中多一点选项,历史知识越渊博、越深刻,选项越多。

黑格尔却说,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从未吸取教训。这表明,选项的增加,并不总能帮我们作出正确决策。原因在于,很多“历史动力说”都存在各种局限,用它们去理解历史的必然性,出发点就错了。

预测未来,关键是掌握历史必然性。什么叫决定论?决定论就意味着在事前看,某因素的效用就是确定的、具体的、可预知的。找不到第一推,就看不到宏观历史的必然性,任凭历史的逻辑在暗处发力而我们浑然不知,那就真的只能“活在当下”了。

编辑:历史的第一推动力,到底应该如何理解?

黄漫:明确了历史的规律有且只有一个,就可以推导出,历史的规律必然是长时段、具有普适性、在宏观层面唯一确定的东西。既然如此,就一定存在一种最根本的力量,始终让“历史的逻辑”发挥作用,一直向前。符合这一点的,才是历史的第一推动力。

02

“历史规律”的三要素:

长时段、普适性、唯一确定

编辑:您能否展开讲一下,什么叫长时段、普适性、唯一确定?

黄漫:长时段是把历史尽量拉长,《历史的逻辑》是从6000多年前的人类远古时期开始,在这种超长尺度下,可以看到人类历史被天然地做了分期,这就是《历史的逻辑》上编所阐述的七次大变革时代。历史被哪种变量做了分期?科技。

普适性是把历史拉宽——扩展到同时期的全世界,就会看到在同一个科技突破点影响下,不同地区的文明变迁非常类似,除了王朝更迭,还有政治上集权和分权的相似变化、经济变革的相似变化,等等。以科技作为历史的第一推,其解释力不分地域而全覆盖。

编辑:这完全符合您的研究原则。

黄漫:是的,我的研究原则就是“普遍性大于特殊性”,用一个答案解释尽量多现象。科技决定论就是普遍性地解释全球各文明的变革,而非解释单独事件。只要同意这种统一性解释的方法论,那就没有别的选择,科技是唯一的答案。

就如同比较乡镇中学和省城中学的高考差异。常规方法是追溯每一个乡镇学生的方方面面,来解释该学生自身的“失败”,一个个研究完,个个原因不一样,当然也算是解释了该中学整体的“失败”。但这些细节性的还原,不如用一个普遍性的原因解释更稳健——省城中学的生源和教育质量,比乡镇中学好。

编辑:什么是唯一确定性?

黄漫:唯一就是指历史演进的底层逻辑只能有一个,这符合爱因斯坦的大一统理论。确定性是指在一个复杂系统中,虽然会有很多因素对系统产生作用,但产生作用和产生确定性作用是完全不同的,科技对历史所起的是确定性作用。

漫长的人类演化史,有无数因素参与其中,这就是马克思说的“历史合力”,但其他因素就像碎石投入水面,有的波纹很小,有的略大,混在一起错综难辨,无法确定谁的作用更大,更无法量化。唯有这七次科技大变革,如同七颗巨石,巨大的涟漪横扫千军,一直推向远方,不仅清晰,而且强悍,影响极其深远。

科技作为主宰文明变迁的唯一长程变量,直接导致各区域文明的军事、经济变量从量变到质变,由此构成了全球文明史演进的基本动力。

编辑:如您所说,这种强悍的推动力,是来自于科技本身的固有特性吗?

黄漫:首先是科技的整体性。科技天然是一个整体,这使它拥有其他变量——比如,政治、经济、文化等——所不具备的超强之处:科技永远向前——任何人类活动都会直接间接推动科技发展,只存在效率差异,而没有方向差异。

此外,科技的普适性,是它越来越强的本质保证。任何一个地方的科技进步,最终都会传递到所有文明区域,其整体性任何其他变量都无法与之比肩。

科技的决定性推动力,还植根于其独立性。比如,铁器比石器的优势不言自明,可以从另外体系独立推证出来,并不依赖于人类的判断而存在,因此也不受人类的干扰,其根本性判据由宇宙本身所决定。虽然通常来讲的科技是人类创造的,但整个宇宙都建立在物理法则之上,属于广义的科技法则,所有的物质资源从一开始就在那里,所有的科学规则从一开始也都在那里,人类只是把它们组合在一起。从客观事实看,人类法则再大,也大不过宇宙法则。

编辑:其他变量为什么不符合“第一推”的标准要求?

黄漫:通常的决定论,都只是笼统承认某些变量改变了历史走向,但不能具体给出方向和路径,更从未给出具体规则,更像是一种影响论,譬如技术影响世界、棉花改变世界,信息含量很低,因为任何因素都会或多或少影响历史,蝴蝶效应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如果认为文明是有方向的,作为文明演进的主导变量,一定应该是单调增长、只进不退的。但很多学者对历史动力的解读,存在不同程度的偏差。比如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将文明看作一种“产生、生长、繁盛、衰亡”的循环反复,而且没有找到底层变量,导致当他最后论证大一统宗教社会的进步性时,陷入了自相矛盾——代表进步性的那个底层变量,和导致固定循环的那个底层逻辑,并没有必然关系。

麦克尼尔在《西方的兴起》中,致力于在同一时代寻找各地科技突破点的相同之处,但他认为文明之间的互动是历史变革的主要动力,比如将游牧民族征服农耕帝国归因于原始平均主义的优越性,然而其理论缺乏统一的解释力,在其他情境下,比如当罗马方阵远远强于流寇组织,原始平均主义的优越性在哪里?

还有《棉花帝国》《白银帝国》等近年来畅销的作品,虽然都强调技术对文明的冲击效应,但却没有关注在技术冲击之后,不同文明的回应是否具有普遍性的内在机制。不符合长时段、普适性和唯一确定性这三者中任何一项,都不会成为第一推,这是刚性要求,我在书中用了很多案例加以说明。

03

“科技”天然是历史的第一推动力,

只是长期被边缘化

编辑:明确了科技是历史的第一推动力,其他参与改变历史的变量如经济、政治、地理,等等,以及不同变量的代表理论,如您书中反复提到的以地理决定论为代表的年鉴学派、文化决定论的韦伯、经济基础决定论的马克思、制度决定论的诺斯,等等,是否可以视为是错误的理论,而无需理会了?

▲各种决定论代表作

黄漫:肯定不是。将技术作为历史第一推,反倒让这些理论在各自场域发挥更重要作用。就像物理学里,虽然把哈密顿量作为整个物理的理论基础,但真正解题时,还是要分解成具体的基本作用力,应用不同的公式。再者说,做具体的应用题,无需列出全部方程,我们只会关心跟问题有关的方程,还要找到问题的边界条件才能求解。每一个实际问题都有相对应的场域。就像我们不能找热学公式,去解决光学问题。

科技是第一推,是说处于最高优先级,其次是地理,再次是经济、军事,政治和意识形态在最后。比如,比较同一个时间段的两个地区,如果宏观科技水平不在一个量级,那就可以无视任何其他变量,制度文化落后的地方,只要率先掌握了先进的科技,是可以摧毁制度文化更先进、但技术比较落后的地方的,当然,这是一个事实判断,而非价值判断,好的制度、文化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推动力之一。

编辑:就是说,作为历史的第一推动力,科技有时候是冷酷无情的。

黄漫:是的,这也正是由科技的独立性所决定的。历史上,几百名西班牙殖民者就能打败美洲的大帝国,这是军事科技的巨大差异导致的,并不用考虑天花病毒之类的传染病影响,也无需衡量制度的孰优孰劣。

但当科技水平在同一个量级上时,就要找次级变量的差异。比如,19世纪中后期的东亚,在差不多的科技水平下,中国的洋务运动和日本的明治维新,为什么结局大为不同?这就要寻找地理差异作为首要原因——日本的水运条件远远强于中国,最后,再去寻找经济、文化、制度等变量的差异。

再比如,为何荷兰、英国、法国北部走入了资本主义,而同时代相同地理位置的西班牙、意大利、法国南部没有?韦伯很自然地首先想到的解释变量是宗教。同理,比较相同时代、相同地理乃至同文同种的东西德国、朝鲜半岛朝韩两国,变量就只剩下制度了。

不同的决定论对应不同的场域、不同的问题类型。以科技为第一推,此前各种历史动力说,就无需再削足适履硬套全部场域,在真正适合它的领域,更精准地发挥各自独特的解释力度,科技的统领让“众神归位”,结束“诸神之战”这一长久来的“大历史乱象”。

编辑:很多学者都认识到了技术在文明进程中的重要性,但您在《历史的逻辑》里,用七次科技大变革给历史重做分期,系统构建了一整套解释框架,这还是破天荒独一份儿。这个框架具体来说是什么?

黄漫:主要是三个理论模型。其中给历史做分期的是ALIK模型,我称之文明进化周期,可以重构古今各地的大历史脉络,包括断代史脉络,比如欧洲史、日本史、欧洲大航海史、中国春秋战国史,以及近代西方经济的世界霸权等问题。用七次大变革作分期,简单明晰,不必先理解各种复杂概念,科学的本质就是追求简单。

编辑:这套分析框架致力于重新解释历史,那是否也能回答一些重大历史遗留问题?

黄漫:可以。比如关于商朝灭亡,《史记》里说是因为商纣王“不修德”,今天各种“百科”也说来自纣王大兴土木、穷兵黩武等等。不修德应该也是史实,但却未必是商朝灭亡的真正原因。因为很容易用另一个历史事实推翻:商朝中兴之主武丁也穷兵黩武,为什么那时候没有灭亡?周朝开国几代人主都穷兵黩武,为何却开创了周朝800年的基业?

当统治者的道德或文化,不是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时,我们就要把目光转向更高场域的变量——从军事科技角度看,问题迎刃而解——幅轮车在武丁时期传入中国,马拉幅轮车的运输革命,提高了商朝管理能力,引爆武丁中兴。在西亚,对应的是古巴比伦国的汉谟拉比王中兴盛世。

而一百多年后,马拉车改造的更前沿军事科技——马拉冲击战车传入,靠近西北的周国很快团结战车民族,组建了最先进的战车军团。依赖传统步兵的商朝军队无法及时转型,其步兵在牧野之战不敌战车军团,一战而亡。其实商纣王很能打,然而“一生未输,一输一生”。

编辑:有一种说法——魏蜀吴最先亡的其实是曹魏,最强大却只存在了30年。然而,曹操、曹丕、曹睿三代都可以称为英主,为什么连续三代严防死守,司马氏依然篡得了皇位?陈寅恪解释说是因为司马氏代表世家大族、曹魏代表寒门庶族;《魏书》说是因为司马懿“阴毒坚忍”;也有说是司马懿个人能力强。请问三国归晋这件事,可以用科技衡量吗?

黄漫:这个问题很好,宏观上说,不是可以、而是只有用科技来做分析,才能还原这段历史的真相。在七次大变革的划分中,铁器之后是重骑兵。秦汉时期以铁器为主,武器成本和训练成本相对低,导致军事模式属于人力密集型,这有利于政治上的中央集权化。也就是说,铁器推动集权,反过来说,集权适应铁器时代。

但到了三国两晋时期,全世界范围内,不仅仅是中国,游牧民族的重骑兵淘汰了农耕民族的铁器重步兵,而重骑兵成本高,军事模式转向资本密集型,这有利于政治上的贵族分权化。也就是说,重骑兵推动分权,反过来说,分权适应重骑兵时代。

此时,曹魏仍强调集权,打击豪强宗族;司马氏则顺应分权大势,“王与马共天下”。具体举措,《历史的逻辑》里有详细解读。正如历史学家何兹全所说,“司马氏的胜利代表分权的胜利,曹氏的失败代表中央集权的失败。这胜利是时代大潮使然,这失败也是时代大潮使然。”也就是说,强调集权的曹魏终将被分权王朝取代,不是司马氏也会是另一世家。后来的历史更说明了这一点:作为分权的晋王朝,即使惨遭游牧骑兵的毁灭性打击,衣冠南渡之后依然顽强地活下来。

来源:近现代史论一点号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