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年我以木匠身份参加高考,凭全县文科第二名的成绩考入重点大学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14 10:09 1

摘要:1983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常来得更早一些,也更闷热一些。蝉鸣聒噪,一声声穿透薄薄的窗棂,钻进“方记木器行”略显昏暗的室内。汗水顺着陈远山的额角滑落,滴在脚下粗糙的木屑上,瞬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深色的印记。

1983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常来得更早一些,也更闷热一些。蝉鸣聒噪,一声声穿透薄薄的窗棂,钻进“方记木器行”略显昏暗的室内。汗水顺着陈远山的额角滑落,滴在脚下粗糙的木屑上,瞬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深色的印记。

他放下手中的刨子,那是一把用了多年的老伙计,乌黑的铁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木柄被手掌磨得光滑油亮。他抬起胳膊,用搭在肩膀上的旧毛巾擦了擦脸。毛巾已经洗得发白,带着一股淡淡的汗碱和木屑混合的味道,这是他熟悉的气息,也是他生活的底色。

“方师傅,这张八仙桌,腿好像有点歪,您给看看?”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陈远山的思绪。

说话的是住在隔壁街的王屠户,他正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指着他刚做好的那张新八仙桌的一只桌腿。陈远山走过去,俯下身,手指轻轻抚过桌腿连接处的榫卯结构。他的指尖触感敏锐,经验老道,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是榫头稍微偏了一点,导致桌腿与桌面连接后,整体呈现出一种难以察觉的倾斜。

“嗯,王大哥,是有点小毛病。”陈远山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带着常年劳作形成的沧桑感,“放那儿吧,我下午给你修修,保证稳当。”

“哎,麻烦您了,方师傅!您这手艺,真是没得说。”王屠户连连道谢,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在这个小镇上,“方记木器行”的手艺是出了名的好。陈远山十三岁跟着师父学徒,如今三十六岁,守着这间不大的铺面已经二十多年。经他手打出来的家具,结实耐用,样式也规矩好看,价格公道,因此街坊四邻都乐意照顾他的生意。

送走了王屠户,陈远山拿起那把特制的小刮刀,开始仔细地修正那个微小的瑕疵。他的动作专注而熟练,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尘埃在其中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新锯开的木材清香、清漆的淡淡气味,以及陈远山身上永远挥之不去的汗味和木屑味。这就是他的世界,一个由木材、工具和手艺构成的实在而安稳的世界。

然而,在这片实在之外,总有另一种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陈远山的心头。那气息来自于墙角那个不起眼的旧木箱。

那不是装工具的箱子,也不是存放木料的箱子。箱子是普通的松木板钉的,边角已经磨损,上面没有上漆,裸露着木材原本的纹理。箱子上有一把小小的铜锁,有些年头了,上面的绿锈斑驳。这个箱子,是陈远山的宝贝。

他放下刮刀,走到箱子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裤腰上解下那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找出其中一枚最小的,插进了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他掀开箱盖,一股混合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金银细软,只有几摞被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和一叠叠泛黄的纸页。

最上面的是几本字典和词典。《现代汉语词典》、《成语词典》、《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书脊已经磨得有些起毛,但内页却保存得相当完好,字迹清晰,看得出被主人反复翻阅过。字典旁边,是一本厚厚的《高中语文基础知识手册》,封面已经卷边,里面密密麻麻地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许多标记和笔记。

再往下,是一摞摞的试卷和作业本。试卷的抬头写着“XX县中学高X年级月考(或期末考试)”,学科是语文、历史、地理、政治。这些试卷的主人,也曾是这个箱子前的常客。本子上的字迹,从最初的稚嫩生涩,到后来的工整有力,记录着一个少年在知识海洋里艰难跋涉的足迹。

陈远山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熟悉的字迹,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这些,是他二十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东西了。

他原本不叫陈远山,他叫方远山。方是随父姓,远山是他的本名,寄托着父亲对他“志存高远”的期望。他的父亲曾是镇上小学的校长,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个文化人。然而,命运弄人,在他十岁那年,父亲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受到冲击,含冤去世了。母亲体弱多病,无法独自支撑这个家。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母亲,年仅十三岁的方远山,不得不放弃了学业,拜了镇上一位老木匠为师,学起了这门能够糊口的手艺。

从此,“方学生”变成了“小方”、“方师傅”。书本被收进了箱底,知识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生活的重担,学徒的艰辛,过早地压在了他的肩上。他每天与木头、刨子、凿子打交道,双手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皮肤变得黝黑粗糙。他学会了如何看料下料,如何计算尺寸,如何让冰冷的木头变成温润实用的家具。

他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上手也早。师父很喜欢他,觉得他有悟性。如果一直走下去,他或许能成为镇上最有名的木匠,甚至开一家更大的木器厂,过上富足安稳的日子。镇上不少人都这么看他,觉得他手艺好,又肯干,将来肯定错不了。

只有陈远山自己知道,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角落,是留给书本,留给文字的。那份对知识的渴望,并没有因为生活的困顿而消失,反而像深埋在地下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顽强地生根发芽。

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零碎时间偷偷看书。帮师父打下手时,他会趁人不注意,翻看师父压在箱底的一些旧书;夜深人静时,等母亲睡下,他会点上昏暗的煤油灯,如饥似渴地阅读那些从旧书摊淘来的、或是从回收站捡回来的书籍。历史、地理、文学……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他能接触到的知识。

母亲的病时好时坏,医药费是个不小的负担。为了省钱,也为了能多买几本书,他过着极其节俭的生活。衣服总是缝缝补补,一日三餐多是粗茶淡饭。但他从未在这些“身外之物”上抱怨过。对他而言,精神上的饥饿感,远比生理上的更难以忍受。

他曾偷偷报名参加过一次高考,那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三年,他十九岁。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超负荷的体力劳动,让他在考场上头晕目眩,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更重要的是,他的“木匠”身份,以及当时社会普遍存在的对“个体户”、“手艺人”参加高考的偏见,让他在报名时都遇到了不小的阻力。最终,他名落孙山。

那次失败,几乎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火焰。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被雕琢坏了的木头,已经失去了成为栋梁的资格。他将所有的书籍和试卷小心翼翼地收进那个旧木箱,加上了锁,仿佛要将那段不光彩的梦想也一同封存起来。

他更加拼命地工作,接更多的活,熬更晚的夜。他娶了邻居家一个和他一样朴实善良的姑娘,春枝。春枝不识字,但她理解丈夫的沉默和偶尔流露出的忧郁。她默默地操持着家务,照顾婆婆,支持着丈夫的事业。小日子过得清贫,但也算安稳。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取名陈默,希望他能沉默是金,平安长大。

日子就像木匠手中的刨花,一片片落下,看似平淡无奇,却在不知不觉中堆积起来。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年郎,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个手艺精湛的木匠师傅。镇上的人们早已忘记了他曾经是个学生,只知道“方师傅”手艺好,人实在。

箱底的秘密,再次被遗忘在角落。

直到一个月前。

那天,收音机里传来了一条消息,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陈远山死水般的心湖里。

广播里说,国家决定恢复高等学校招生统一考试制度,并且,这次考试不限年龄,不限出身,欢迎广大知识青年和各行各业的同志们踊跃报考!

“不限年龄,不限出身……”

这几个字眼,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陈远山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锁。他握着收音机手柄的手微微颤抖。多少年了?整整二十年了!他以为自己的人生轨迹早已固定,注定要在这方寸之间的木匠铺里,伴随着木材的清香和刨花的飞舞,了此残生。

可是,机会,真的来了吗?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种混杂着激动、忐忑、渴望,甚至还有一丝恐惧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

他想起了父亲的期望,想起了少年时的梦想,想起了那次惨败的考试,想起了这些年无数个深夜里,从箱底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墨香。

春枝端着一碗绿豆汤走进来时,看到丈夫正对着那个旧木箱发呆,眼神复杂难明。

“他爹,歇会儿吧,喝口水。”春枝将碗放在旁边的木凳上。

陈远山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嗯,知道了。”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碗绿豆汤,而是伸出手,再次轻轻抚摸着箱盖上那陈旧的木纹。二十年的时光,并未在上面留下太多痕迹,却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的沟壑。

“春枝,”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我现在,还能……考大学吗?”

春枝愣住了。她显然没想到丈夫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看着丈夫,这个她嫁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鬓角也染上了霜白。他一直是她生活中的支柱,踏实、可靠,就像他打的家具一样。可此刻,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久违的光芒,一种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光芒。

“考……考大学?”春枝有些不确定地重复道,“都这么多年了,还考那个干啥?费脑子不说,还得花钱……”

“我知道难。”陈远山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可……我想试试。”

春枝沉默了。她不了解大学是什么样子,也不懂什么叫高考。但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他决定的事情,很少会改变。她看着那个旧木箱,似乎明白了什么。

“需要多少钱?”她低声问道。

陈远山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下:“报名费、买复习资料……估计得不少。而且,我这木匠铺……也得找个能替我的人。”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放弃稳定的收入,重新拾起荒废了二十年的书本,去面对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考试,去迎接可能的失败和周围人的议论……这对于一个三十六岁、上有老下有小、需要养家糊口的男人来说,无疑是一场豪赌。

但陈远山的心里,那颗沉寂了二十年的种子,已经开始破土而出。他渴望改变,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未能实现的梦想,也为了这个家,或许能有一条不同的出路。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春枝,再等等,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炽烈。但木匠铺里的空气,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一种无形的、充满力量的东西,正在那堆木屑和工具之间,在那旧木箱的墨香之中,慢慢凝聚。

方远山,或者说,曾经的方学生,那个被生活磨砺成木匠的陈远山,决定重新拿起笔,走向那个阔别已久的考场。他的第二次人生,似乎将从这个夏天,从这间小小的木匠铺开始,重新书写。

第二章 重拾的课本与质疑的目光

决定了要参加高考,陈远山的生活节奏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最大的问题是时间。白天,他必须守在木匠铺里,接待络绎不绝的客人,处理堆积的订单。王屠户那张八仙桌的活儿只是小插曲,更多的是定制床铺、衣柜、桌椅,甚至为即将到来的结婚旺季赶制嫁妆家具。他不能丢下这份赖以生存的工作。

于是,学习只能放在晚上和清晨。

夜深人静时,等春枝和孩子都睡熟了,陈远山就会悄悄起身。他怕吵醒家人,总是蹑手蹑脚地挪到厨房,点亮那盏昏暗的煤油灯。灯光如豆,勉强照亮一小片空间。他就着这点光,摊开那些积了灰的课本和试卷。

最初的重逢,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陌生感。那些曾经熟悉的公式、定理、历史年份、地理名词,此刻在他眼中,竟显得有些模糊。二十年的空白,终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填补的。

尤其是英语。八十年代初的高考,英语虽然不是必考科目,但对于想要报考重点大学文科的学生来说,英语成绩还是有一定加分的。而他当年学的俄语,早已被抛诸脑后。看着那些蝌蚪般的字母,他感到一阵头疼。

但他没有退缩。他拿出当年学木匠的狠劲。不会的单词,他就一个一个查字典,然后在笔记本上反复抄写,加深记忆。语法不懂,他就对照例句,一点点揣摩。他甚至想办法从广播里听英语教学节目,虽然效果甚微,但他乐此不疲。

白天,他是那个沉默寡言、技艺娴熟的方师傅。他站在木屑纷飞的铺子里,拉着锯子,推着刨子,与顾客讨价还价,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老练。没有人能从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读出他夜晚正在进行的这场艰苦卓绝的“秘密战争”。

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面对书本的时候,他那张严肃的脸庞才会偶尔流露出孩童般的专注和对知识的渴求。有时,他会为一个搞不懂的问题而冥思苦想,辗转反侧;有时,他会为一个突然想通的知识点而兴奋不已,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欢呼。

除了知识上的障碍,经济上的压力也如影随形。购买复习资料需要钱,偶尔还需要请几天假去县城参加一些免费的辅导讲座(那是他打听到的唯一途径),这都会影响木匠铺的收入。春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更加节俭,甚至偷偷接了一些缝缝补补的零活补贴家用。

“他爹,要不……咱别考了吧?”一天晚上,春枝看着丈夫又一次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惫地从里屋出来,忍不住轻声说道,“你看,小默眼看就要上小学了,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再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

陈远山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妻子面前,看着她眼中浓浓的担忧。

“春枝,我知道你担心。但是,我已经决定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我不是心血来潮。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这个家一个机会。也许我考不上,也许我老了,学不会了。但至少,我试过了,我不会后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放心吧,我会安排好家里的。白天我会更拼命干活,争取多接点活。晚上学的那些东西,也许将来还能派上用场呢?不一定非要考上大学才算没白学。”

看着丈夫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春枝沉默了。她知道,丈夫一旦决定的事情,是谁也劝不回来的。她叹了口气,走上前,默默地帮他捶了捶酸痛的肩膀。

“好吧,他爹。你自己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陈远山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妻子的理解和支持,是他前进的最大动力。

然而,来自外界的压力,并不仅仅来自经济。

当他偶尔在白天,趁着空闲看几眼书的时候,总会引来一些异样的目光。

“哟,方师傅,不忙啊?还看起书来了?”隔壁裁缝铺的孙嫂子总是第一个发现,她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调侃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瞎看啥,又不考大学。”另一个常客,卖猪肉的李胖子也凑过来,嘿嘿笑着,“有那功夫,多打两件家具不比啥强?”

这些话,陈远山大都一笑置之。他早已习惯了别人对他的看法——一个木匠,做好自己的手艺活就行了,看什么闲书,纯粹是浪费时间。

但有些话,就让他有些难受了。

一次,他去给镇上的小学修理课桌椅。学校的刘老师是个戴着老花镜、看起来挺斯文的中年人。在陈远山修一张摇晃的课桌时,刘老师在一旁看着,忽然开口问道:“方师傅,你这是……看的啥书?”

陈远山没想到刘老师会跟他搭话,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把一本历史复习资料带在了身上。

“哦,没什么,刘老师,就是随便看看。”他有些不自然地把书往身后藏了藏。

刘老师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封面,眉毛微微一挑:“《世界通史》?方师傅,你一个木匠师傅,看这个……能看懂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但语气里的惊讶和不解,却像针一样刺痛了陈远山。

“略懂一点皮毛。”陈远山强作镇定地回答。

刘老师点点头,没再多问,继续低头看他修桌子。但陈远山却觉得,刘老师那略带审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是啊,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木匠。一个木匠看历史书,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种无形的偏见,像一层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

他甚至不敢告诉铺子里的老伙计,那个跟他学了十几年手艺,如今也算是半个徒弟的赵根。赵根比他小十几岁,为人实在,但思想相对保守。陈远山怕他知道了,会议论,会不解,甚至会劝他安分守己。

他只能将所有的秘密,都深藏在心底,独自承受着这份压力。

备考的过程中,他也遇到了实际的困难。很多课本知识都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尤其是政治和历史,涉及到大量的时事和年代,需要重新梳理记忆。数学和地理对他来说相对好一些,毕竟逻辑思维和空间感是木匠的基本功。但语文,特别是作文,对他来说既是强项,也是挑战。他的文字功底还在,但多年的手艺生涯,让他习惯了用简洁、实用的语言,对于如何写出符合高考标准的议论文,他感到有些陌生。

他开始有意识地练习写作。晚上,写完作业,他会拿出几张草纸,模仿着报纸社论或者优秀作文的样子,写一些时事评论或者感想。起初,他的文字显得有些生硬,观点也有些偏激。但他不停地写,不停地修改,逐渐找回了一些感觉。

有一次,他写了一篇关于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变化的文章,结合了自己亲眼所见的身边人的生活变迁,写得情真意切,颇有些深度。他看着自己的“作品”,心里竟有了一丝久违的成就感。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和夜以继日的刻苦学习中,时间悄然流逝。夏天的酷热渐渐退去,秋天的凉意开始蔓延。木匠铺的生意依旧繁忙,陈远山的眼窝却越来越深陷,眼角的皱纹也越来越密。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似乎越来越明亮。

那个装满了秘密和梦想的旧木箱,被他从床底下拖了出来,放在了床头。箱盖不再紧锁,里面的书籍和试卷随时陪伴着他。夜深人静时,煤油灯光下,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他拉锯推刨的声音,交织成了这个小小木匠铺里,最独特的两重奏。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这场考试的结果如何。但他知道,他已经走在了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这条路注定崎岖,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坚定地走下去。

第三章 县城里的“另类”考生

时间来到了十月下旬,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陈远山知道,光靠晚上和清晨的学习是不够了。他需要系统地复习,需要做一些模拟题,需要了解考试的动向。

他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去县城参加一个考前辅导班。

县一中的高考辅导班,每周六下午和周日上午上课,请的都是县里有经验的老师。对于那些准备不足或者基础薄弱的考生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但学费对于陈远山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他需要向春枝坦白,至少要请两天假。

“要去县城?”春枝有些惊讶,“那得耽误两天生意啊。”

“我知道。但我觉得,还是去听听比较好。”陈远山解释道,“里面的老师经验丰富,能划划重点,指点指点,比我自己瞎琢磨强。”

春枝看着丈夫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去吧。路上小心点。钱……家里还有点积蓄,先用着。”

陈远山心里一暖,感激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周六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陈远山就起了床。他换上了一身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浆洗得还算干净的蓝布中山装,把自己精心收拾了一下。虽然依旧是那个朴实的木匠模样,但眉宇间,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木讷,多了几分郑重。

他锁好木匠铺的门,把钥匙交给隔壁的孙嫂子代为照看,然后背上了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面装着他的几本复习资料和一个冷硬的馒头——这是他的午饭。

从他们居住的镇子到县城,有十几里路。那时候没有公交车,更没有出租车。陈远山要么走路,要么搭顺路的车。

他选择了走路。一来省钱,二来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再看看书。他把一本政治复习提纲揣在怀里,一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默默地背诵着上面的要点。

清晨的乡间小路,空气清新,带着泥土的芬芳。偶尔有早起的农民扛着锄头下地,看到陈远山背着书包匆匆赶路的样子,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方师傅,这是去哪儿啊?”

“进城……办事。”陈远山含糊地应了一声,并不多说。

他知道,这些人多半会把他的行踪传出去。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事到如今,他只想抓住这个机会。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天色已经大亮。远处的县城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起来。高高的红砖烟囱,冒着袅袅炊烟。街道两旁的建筑,虽然大多还很破旧,但已经隐隐透出了一丝城市的气息。

终于到了县城。县城不大,主要街道就那么几条。县第一中学坐落在县城西边,靠近一片农田。

陈远山按照地址,找到了县一中的校门。此时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和家长。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功课,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家长们则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期待和焦虑。

陈远山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蓝布中山装,背着破旧的帆布包,站在校门口,显得有些突兀。学生们好奇地打量着他,家长们则投来审视甚至略带轻视的目光。

“这个人是谁啊?也是来上课的?”

“看样子像个农民……”

“农民也来考大学?”

细碎的议论声,像针一样飘进陈远山的耳朵里。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却尽量保持平静。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确实像个“异类”。

他找到辅导班的教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也有几个和他一样,看起来已经不年轻的“大龄考生”。他们大多穿着和陈远山差不多的衣服,脸上带着同样的紧张和期待。

他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他粗糙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很快,上课铃响了。进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先生,据说是县里赫赫有名的历史老师。

课程开始了。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解着重点、难点,分析着历年真题。陈远山听得非常认真,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他拿出笔记本,不停地记录着。周围的年轻同学也都很专注,课堂气氛很浓。

然而,当老师提问,或者组织小组讨论时,陈远山总是下意识地低下头,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害怕自己的口音,害怕自己回答问题的方式,会暴露自己的“与众不同”。

课间休息时,有几个同学主动和他搭话。

“这位大哥,您也是来复读的吗?”

“不是,我是第一次考。”

“第一次考?看您这年纪,快三十了吧?”

“嗯。”

“厉害啊!这把年纪还敢来挑战高考!”

“就是,有这股劲头,说不定真能考上!”

同学们大多是善意的调侃,但陈远山听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他们说的是实话,他的年纪,在这群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中间,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中午吃饭时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食堂或者外面的小吃摊。陈远山则拿出早上带来的冷馒头,就着白开水,慢慢地啃着。

他看到有几个同学在讨论上午的课程内容,不时发出一阵笑声。他很想加入他们,和他们交流一下学习心得,但他犹豫了。他怕自己的见解会被认为是“过时”的,怕自己的加入会显得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朴素但很干净的女生端着一个饭盒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大哥,你好。我叫周晓丽,你也参加高考辅导班吗?”女生主动开口,声音清脆悦耳。

陈远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点了点头:“嗯,你好。我叫陈远山。”

“陈大哥,我看你听课很认真啊。”周晓丽笑着说,“刚才老师讲的几个历史事件,你都记下来了吧?我觉得那个……有点难。”

陈远山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开朗的女生会主动和自己交流。他有些拘谨地回答:“还好,以前……看过一点。”

“那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周晓丽好奇地问。

这个问题让陈远山有些警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我是镇上的木匠。”

“木匠?”周晓丽眼睛一亮,“哇,那你会打家具吗?一定很厉害吧!”

没想到周晓丽非但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轻视他,反而流露出几分敬佩。陈远山心里轻松了不少。

“谈不上厉害,就是混口饭吃。”他笑了笑。

“真厉害!”周晓丽由衷地赞叹道,“我就佩服有手艺的人。不像我,学了这么多年数理化,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用。”

两人聊了起来。周晓丽是县城附近公社中学的老师,因为觉得在乡下教书没前途,也想通过高考改变命运。她性格开朗,见多识广,和她聊天,让陈远山感觉轻松了不少。

“陈大哥,你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周晓丽似乎看出了他内心的顾虑,安慰道,“谁说木匠就不能考大学?恢复高考,不就是为了让更多有才华的人有机会吗?只要你有真本事,谁也拦不住你!”

周晓丽的话,像一股暖流,注入了陈远山冰冷的心房。是啊,他自己也曾怀疑过,动摇过,但此刻,从一个同龄的考生口中听到这样充满鼓励和信任的话语,让他重新找回了勇气。

“谢谢你,晓丽。”他由衷地说。

“不客气,我们是同学嘛!”周晓丽笑了起来,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那天下午的课,陈远山听得格外认真。他不再刻意隐藏自己,遇到不懂的问题,也会鼓起勇气向老师提问。虽然他的问题有时候显得有些“业余”,但老师都很耐心地解答。

下课后,周晓丽对他说:“陈大哥,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复习吗?互相帮助一下。”

陈远山求之不得,立刻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陈远山的心情和来时完全不同。虽然依旧疲惫,但他心里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这个偌大的县城里,他遇到了一个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朋友。

然而,县城里的“另类”考生,并不仅仅是他自己。在返回镇子的路上,他又遇到了一个人——县一中的教导主任,老刘。

老刘显然也认出了他,拦住了他。

“方师傅?是你啊?”老刘的表情有些复杂,既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刘主任。”陈远山点了点头。

“你……真的打算考大学?”老刘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嗯,试试。”陈远山回答得很干脆。

老刘叹了口气:“方师傅,不是我说你。你有手艺,有家庭,日子过得也不错。何苦非要挤这条独木桥呢?高考可不是闹着玩的,要看分数,要看出身……”

“刘主任,我知道很难。”陈远山打断了他,“但我还是想试试。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算了。”

老刘看着陈远山坚定的眼神,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随你吧。不过,我还是劝你慎重。耽误了生意是小,别到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说完,老刘摇摇头,转身走了。

陈远山望着老刘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老刘说的是好意,也是现实。但他已经下定决心,不会轻易放弃。

回到镇上,天色已经晚了。他推开木匠铺的门,春枝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等他,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回来了?吃饭了吗?”春枝连忙起身。

“吃过了。”陈远山笑了笑,把背上的包放下,“今天去县里听课了,收获挺大的。”

他没有立刻说自己遇到了周晓丽,也没有说老刘的劝告。他不想让妻子刚刚放下的心,再悬起来。

他走到桌边,打开帆布包,拿出几张油印的模拟题和老师划的重点。

“春枝,以后晚上,我可能要更晚点睡了。”他认真地说,“这些题目,我得好好做一做。”

春枝看着桌上厚厚的一叠资料,又看了看丈夫疲惫却坚毅的脸庞,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个晚上,木匠铺的灯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都要持久。灯光下,一个木匠,正握着笔,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笔一划地,书写着自己的未来。

第四章 家庭的变故与无声的支持

参加县里的辅导班,让陈远山开阔了眼界,也让他对高考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但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学习的压力,还有家庭经济上的进一步紧张。

每次去县城,来回的路费,加上偶尔需要购买一些辅导材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春枝不得不更加节省,甚至开始变卖家里一些不常用的旧物。陈远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白天更加拼命地干活,常常加班加点,希望能多挣几个钱。

然而,就在高考日益临近的时候,家里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变故。

婆婆,那个一直默默操劳、慈祥和蔼的老人,突然病倒了。

一开始只是觉得胸口发闷,浑身无力。陈远山和春枝以为是年纪大了,没太在意,只是请了镇上的赤脚医生开了几副中药调理。但婆婆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常常咳嗽不止,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陈远山心里慌了。他请了假,和春枝一起,用板车拉着婆婆去了县医院。

县医院的诊断结果,如同晴天霹雳,击垮了陈远山夫妇。

婆婆得了严重的肺气肿,加上长期劳累和营养不良,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医生建议立刻住院治疗,并且表示,这病很难根治,需要长期服药和静养,花费巨大。

“住院?得花多少钱啊?”春枝一听要住院,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她知道家里的情况,哪里还有余钱给婆婆治病?

陈远山强忍着内心的焦虑和痛苦,对医生说:“医生,我们……我们先住院观察几天,看看情况再说吧。”

接下来的几天,陈远山和春枝轮流在医院照顾婆婆。看着老人被病痛折磨得日渐消瘦,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们心如刀绞。而每天催缴的医药费单,更是像一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陈远山不得不再次放下手里的书本。他白天要去医院照顾母亲,晚上回来还要处理木匠铺里堆积的活计。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看起来憔悴不堪。

春枝更是心力交瘁。她白天要上课,晚上要照顾婆婆和孩子,还要为家里的钱发愁。夫妻俩常常一夜无眠,默默地流泪。

“他爹,要不……咱把铺子卖了吧?”一天夜里,春枝看着熟睡的孩子和病床上的婆婆,哽咽着说,“把铺子卖了,给娘治病,也许还能剩下点钱……”

“不行!”陈远山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铺子是我们多年的心血,卖了我们以后靠什么生活?再说,万一娘的病……”他不敢再说下去。

他知道,卖掉铺子,就等于断了他们一家人的生计。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可是,不卖铺子,医药费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病情恶化下去吗?

那段时间,是陈远山人生中最黑暗、最艰难的日子。高考的梦想,家庭的困境,像两座大山,同时压在他的肩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助。

他甚至产生过放弃高考的念头。现在最重要的是母亲的病,是这个家的生存。等母亲的病好了,等家里的情况稳定下来,再谈这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吧。

但每当他看到床头那个旧木箱,看到里面那些承载着他少年梦想的书籍时,他内心深处那股不甘的力量,又会重新燃起。

他不能放弃。为了母亲,为了这个家,他也必须坚持下去。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春枝。

“春枝,铺子不能卖。”他看着妻子,眼神坚定,“娘的病,我们再想办法。高考,我也不会放弃。”

春枝看着丈夫疲惫却依然挺拔的身影,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知道丈夫心里有多苦,但她也知道,丈夫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

“他爹,你放心去忙吧。”春枝擦干眼泪,点了点头,“家里的事,有我。你安心准备考试。”

妻子的理解和支持,给了陈远山巨大的力量。

为了筹钱,他想尽了办法。他接下了所有能接的活,不分昼夜地干。他甚至利用自己精湛的木工手艺,偷偷制作了一些小巧精致的木梳、筷子、首饰盒等,拿到县城的集市上去卖。虽然赚的钱不多,但也能勉强补贴一些家用。

周晓丽得知陈远山的困境后,也尽力帮助他。她帮着打听有没有便宜的药材,还把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一些钱,偷偷塞给了陈远山。

“陈大哥,这点钱你先拿着,给阿姨买点营养品。”周晓丽把钱塞到陈远山手里,低声说,“别推辞,我们是同学嘛!”

陈远山看着周晓丽真诚的眼神,心里充满了感激。在这个举步维艰的时刻,来自朋友的温暖,让他倍感珍惜。

时间一天天过去,婆婆的病情虽然没有明显好转,但也没有继续恶化。陈远山和春枝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他们开始商量,等婆婆的病情稳定一点,就让他重新开始复习。

然而,就在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一个更加沉重的打击,悄然而至。

那天,陈远山正在县医院陪护。春枝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脸色苍白,眼神慌乱。

“他爹,不好了!铺子……铺子出事了!”

“怎么了?慢慢说,别急。”陈远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昨天晚上,铺子……铺子着火了!”

“什么?!”陈远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站立不稳。

“幸亏发现得早,隔壁的孙嫂子帮忙扑灭了。但是……但是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烧了……”春枝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些刚做好的家具,还有……还有你放在里面的那些……那些书……”

书!

陈远山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那个旧木箱……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背包。幸好,出发前他把那些最珍贵的复习资料和几本手抄笔记带在了身上。

铺子着火了?怎么会着火?是意外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清楚了情况。起火的原因,初步判断是电路老化引起的。幸运的是,火势没有蔓延到隔壁,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木匠铺,里面的工具、材料、成品半成品家具,几乎毁于一旦。

这意味着,他不仅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工具和场所,更失去了他最后的退路。

“娘……娘知道了……她急火攻心,又……又咳血了……”春枝越说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

陈远山只觉得一阵眩晕,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快要崩溃了。

铺子没了,钱也没了,母亲的病还不见好转……难道,他真的要被这接踵而至的灾难彻底击垮吗?他的大学梦,难道真的就如此遥不可及吗?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婆婆躺在床上,脸色比前几天更加苍白,看到他回来,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陈远山走到床边,紧紧握住母亲枯瘦的手。

“娘,您放心,我没事。”他强忍着泪水,声音沙哑地说,“铺子烧了就烧了吧,不碍事的。您好好养病,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婆婆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光芒,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她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

那一刻,陈远山心如刀割。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倒下了。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必须撑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铺子没了,可以在别的地方再开。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人还在,手艺还在,希望就还在。

至于高考……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二十多天。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但他知道,他不能放弃。为了母亲,为了这个家,也为了那个深埋心底二十年的梦想。

他必须坚持到最后。

第五章 最后的冲刺与无声的较量

木匠铺被大火夷为平地,对于陈远山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没有了固定的场所和工具,他连维持生计都成了问题。春枝白天要上班,还要照顾婆婆和孩子,根本无暇顾及生意。

短暂的绝望过后,陈远山迅速冷静下来。他知道,怨天尤人没有任何用处,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活下去,并且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做最后的准备。

他把家里仅存的一点积蓄拿出来,又向几个关系比较好的老主顾借了一些钱,勉强支付了医院的医药费和一家人的基本生活开销。

关于生计,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去附近的乡村揽活。

乡村里的人家,盖房子、打家具,需求还是比较大的。虽然价钱可能不如在镇上公道,但胜在不需要固定的店铺和昂贵的租金。他只需要带上必要的工具,上门服务即可。

这是一个辛苦的活计。常常需要翻山越岭,走很远的路。有时候在农忙时节,还需要等很久才能找到活计。但他没有选择。为了这个家,他必须付出比以前更多的努力。

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简单吃点东西,然后背上他那套用了多年、已经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的工具,踏上未知的旅程。他穿梭在各个村庄之间,寻找着零散的活计。

有时候,他能接到一两件简单的活,比如打个小板凳,修个篱笆,挣个十块八块钱。有时候,他需要走上一整天,也找不到合适的雇主。

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往往已经是深夜了。他顾不上休息,吃过晚饭,便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中去。

他把家里的一张旧方桌清理出来,作为自己的临时书桌。煤油灯下,他一遍遍地翻阅着那些早已被翻烂的复习资料,做着各种模拟题。没有了安静的书店和教室,没有了同窗的讨论和老师的指导,他只能依靠自己。

乡村的夜晚,寂静而漫长。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远处传来的几声蛙鸣。陈远山常常学习到凌晨两三点,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或者用针尖刺一下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春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尽可能地照顾好婆婆和孩子,不让丈夫分心。她会在丈夫学习的时候,默默地坐在一旁,缝补着衣服,或者织着毛衣。虽然她不懂丈夫书桌上的那些东西,但她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他,支持着他。

周晓丽也时常会写信给他,鼓励他,安慰他,并且把自己整理的一些复习资料和模拟题寄给他。信中,她还会分享一些县城里的考试信息,以及她自己的学习心得。这些信件,成了陈远山在艰难岁月里最大的慰藉和精神支柱。

“陈大哥,别灰心。困难都是暂时的。相信自己,你一定能行!”

“这次的模拟题,我觉得你语文和历史应该没问题了。数学和地理还要再加把劲。”

“考试的时候,一定要沉着冷静。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

周晓丽的话语,像一缕缕阳光,驱散了陈远山心中的阴霾。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随着高考日期的临近,陈远山的心情也愈发紧张。他知道,这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他不仅要和年轻的学子们竞争,更要和过去的自己赛跑,和命运的不公较量。

他把所有的复习资料都重新梳理了一遍,重点攻克自己薄弱的环节。他找来一些往年的高考试卷,严格按照考试时间进行模拟训练。每一次模拟,他都把它当作真正的考试来对待,认真答题,仔细检查。

他发现,长时间的刻苦学习和积累,让他的知识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语文和历史,他的分析能力和文字表达能力,都有了显著提高。数学和地理,虽然依旧不算顶尖,但也基本能够应付。

最让他感到惊喜的是政治。凭借着多年对社会现实的观察和思考,以及对一些基本理论的刻苦钻研,他对政治科目中的时事分析和论述题,竟然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这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成为了他的优势。

当然,他也清楚自己的不足。他的英语基础实在太差,词汇量有限,语法也掌握得不好。在模拟考试中,英语成绩一直是他的拉分项。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系统地弥补了。他只能寄希望于考试时能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或者在选择题上多拿几分。

考试前一天,陈远山特意请了一天假。他没有再去揽活,也没有埋头复习。他只是和春枝一起,去县城给婆婆取了些药,然后早早地回到了家里。

他把自己的所有准考证、文具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放进一个旧书包里。他又拿出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穿在身上。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的男人,两鬓斑白,面容憔悴,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沉静和坚定。

春枝默默地看着他,眼睛湿润了。

“他爹,别担心,我们都等着你回来。”她走上前,轻轻抱了抱丈夫。

这是他们结婚多年来,第一次如此亲密的举动。陈远山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也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

“放心吧,春枝。”他低声说,“我会尽力的。”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陈远山就和春枝一起出发了。他们要赶在早高峰之前到达县城,参加人生的第二次,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次高考。

一路上,夫妻俩都没有说话。但彼此的心意,却在这一刻相通。他们知道,接下来的两天,将决定这个家庭的未来,也将决定陈远山后半生的人生走向。

走进县一中的校门,看到那熟悉的教学楼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陈远山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许多陌生的年轻脸庞。

他找到自己的考场和座位。那是一张普通的木制课桌,桌面有些坑洼不平。他把书包放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监考老师走了进来,开始宣读考试纪律。陈远山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比如周晓丽,她正微笑着朝他点头示意。

他也看到了一些异样的目光。或许是因为他略显沧桑的外表,或许是因为他那身与其他考生格格不入的蓝布衣服。但他已经不在意了。经过了这么多波折,他内心已经变得无比强大。

考试开始了。

陈远山拿起笔,手却微微有些颤抖。第一场考的是语文。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阅读题目。当看到作文题目时,他的心猛地一跳。

作文题目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个题目,对于任何一个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来说,都不陌生。它考察的不仅是学生的文学功底,更是他们的思想觉悟和政治素养。

陈远山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这个题目,仿佛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他想起了父亲的教诲,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想起了社会的变迁,想起了底层人民的疾苦……

他握紧了笔,思绪万千。他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惊天动地的经历,但他有真实的感受,有深刻的思考。他开始奋笔疾书,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融入到那篇作文之中。

他写得投入而忘情,仿佛要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话语,一次性全部倾诉出来。他的文字或许不够优美,不够流畅,但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和对社会的关切。

接下来的几场考试,数学、历史、地理、政治……陈远山都全力以赴。他遇到了难题,也感受到了时间的压力,但他都咬牙坚持了下来。他将自己几年来所学的知识,所积累的经验,都尽情地挥洒在试卷上。

考试期间,春枝没有去打扰他。她只是默默地在家做好饭菜,等他回来。周晓丽则在考试结束后,第一时间找到他,关切地询问他的考试情况。

“陈大哥,感觉怎么样?”周晓丽笑着问。

陈远山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还……还行吧。尽力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再后悔了。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整个校园都沸腾了。考生们纷纷涌出考场,脸上洋溢着解脱、兴奋、茫然、沮丧……各种复杂的表情。

陈远山慢慢地走出考场,站在校门口,望着夕阳下渐渐西沉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

这场承载了他太多梦想和心血的考试,终于结束了。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金榜题名的喜悦,还是名落孙山的失落。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人生的又一个重要篇章,即将翻开。

他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不再像来时那样匆忙和焦虑,而是多了一份从容和坦然。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属于他的挑战和命运。

第六章 等待与尘埃落定

高考结束后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陈远山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他继续在乡村之间揽活,修补家具,维持生计。婆婆的病情在精心照料下,总算稳定了下来,只是身体依然虚弱。春枝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眉宇间,总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盼和焦虑。

只有陈远山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深处,从未真正平静过。高考的情景,如同电影画面一般,一遍遍在他的脑海中回放。他不断地回忆着自己在考场上的表现,猜测着每一道题的答案,估摸着自己的分数。

他知道自己语文和政治应该考得不错,尤其是作文,他感觉写得很有感情,也很有深度。历史和地理,凭借着多年的积累,也应该问题不大。最让他担心的,还是数学和英语。数学有几道大题,他当时没有完全解出来。英语的选择题,更是有好几道拿不准。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让他备受煎熬。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煤油灯发呆,想象着可能的结果。

春枝看出了丈夫的心思,总是默默地陪在他身边,给他鼓励和安慰。

“他爹,别想那么多了。考也考完了,就看结果吧。就算……就算没考上,也没什么的。日子还是一样要过的。”春枝柔声说着,试图让丈夫放松。

陈远山点点头,道理他都懂,但心里的那份期待和不安,却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周晓丽也时常会写信给他,询问他的情况,并且告诉他一些小道消息。据说今年报考的人数创了新高,竞争异常激烈。尤其是重点大学的名额,更是少之又少。

“陈大哥,别太担心。我觉得你发挥得不错,尤其是文科,很有希望。”周晓丽在信中写道,“耐心等待吧,好消息说不定就在眼前呢!”

周晓丽的话,给了陈远山一些信心。

时间一天天过去,七月份,天气炎热。一个令人紧张的消息传来:高考成绩即将公布!

整个县城,乃至整个地区,都弥漫着一种焦灼不安的气氛。考生们纷纷涌向县城的招生办公室,想要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分数。陈远山和春枝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公布成绩的那天,陈远山特意请了一天假,和春枝一起,早早地就赶到了县城。

招生办公室门口,早已人山人海。考生、家长,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各种询问声、叹息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异常嘈杂。

“让让!让让!”

“我的准考证号是多少来着?”

“听说今年分数线特别高!”

陈远山和春枝挤在人群中,心情忐忑不安。春枝紧紧攥着陈远山的胳膊,手心里全是汗。

“他爹,要是……要是考不上,咱们也不怪你。”春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陈远山拍了拍妻子的手,没有说话。他的心,也像揣着一只兔子,怦怦直跳。

开始放榜了。工作人员从里面搬出一大摞名单,按照地区和分数段,依次张贴在办公室门口的公告栏上。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向公告栏,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我在这儿!我看到我了!”

“多少分?多少分?”

“完了,差了好几分……”

陈远山和春枝也奋力挤到公告栏前。公告栏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让他眼花缭乱。他眯起眼睛,仔细地从上往下,一个一个地寻找着。

“陈远山……陈远山……”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也开始冒汗。春枝在他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在理科榜单的末尾,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但他不敢确定。他继续往下看,目光扫过文科榜单。

文科榜单的前列,大多是县城重点中学的尖子生的名字,分数高得惊人。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真的没考上吗?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一个名字上。

方远山。

名字后面,跟着一串数字。

总分:586分。

全县文科:第二名!

“天啊!”

陈远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那个名字,确实是他的!分数,也确实是那个数字!

586分!全县文科第二名!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春枝。春枝也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公告栏,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交加的神色。

“他爹!你考上了!你考上大学了!!”春枝激动地抓住陈远山的胳膊,又哭又笑,声音哽咽。

周围的人群也注意到了他们。

“哎,方师傅!你考上了啊!”

“我的天,一个木匠,考了全县第二!”

“了不起!真了不起!”

惊叹声、祝贺声此起彼伏。陈远山有些不知所措,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用力抱了抱妻子:“春枝,我们……成功了!”

“嗯!成功了!”春枝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在周围人善意的目光和祝福声中,陈远山和春枝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多年的辛酸和委屈,此刻都化作了喜悦的泪水。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对他们这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回家的路上,陈远山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回想着自己走过的路,从那个被迫放弃学业的少年,到今天这个考上重点大学的“老学生”,这中间的艰辛和坎坷,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感谢自己的坚持,感谢妻子的支持,感谢周晓丽的鼓励,也感谢命运给了他这次宝贵的机会。

回到家里,他把喜讯告诉了婆婆。老人听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嘴里不停地说着:“好,好……我家远山有出息了……”

邻居们听说了消息,也都纷纷前来道贺。孙嫂子、李胖子,甚至以前经常调侃他的那些人,此刻都真诚地向他表示祝贺。

“方师傅,真有你的!真给咱们镇子争光了!”

“了不起!真没想到,一个木匠还能考上大学!”

面对这些赞誉,陈远山只是憨厚地笑着,心里却充满了感慨。

几天后,正式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里。鲜红的纸张,烫金的字体,写着“XX师范学院”(假设的重点大学)字样。那一刻,陈远山的手微微颤抖,眼眶再次湿润了。

他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到院子里,望着湛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转机。

然而,喜悦过后,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他被录取了,要去千里之外的省城读大学。这意味着,他将离开这个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小镇,离开他熟悉的木匠铺,离开需要他照顾的母亲和妻儿。

学费和生活费怎么办?大学四年,他不在家,这个家该怎么办?

新的挑战,又摆在了他的面前。

但他并没有被困难吓倒。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就不会退缩。他相信,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他开始为上学做准备。他卖掉了家里一些不值钱的家当,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一些钱,勉强凑够了第一年的学费和路费。春枝则表示,她会留在家里,照顾好婆婆和孩子,同时打理好家里的一切,让他安心学习。

临行前的晚上,春枝默默地为他收拾着行李。一个旧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书,还有春枝连夜缝制的几个布口袋,里面装着一些干粮和咸菜。

“他爹,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春枝低声说,“别太想家。没钱了,就给家里写信。”

“嗯。”陈远山点了点头,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不舍。

他知道,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却要离开他们,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这份愧疚,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春枝,这些年,辛苦你了。”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

春枝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要你能有出息,我做什么都愿意。”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陈远山就和春枝、孩子、母亲告别。他背起那个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前往省城的列车。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踏上远行的路。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大学的校园,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列车缓缓开动,窗外的小镇渐渐远去。陈远山看着熟悉的城市轮廓消失在视野中,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属于他的那段“匠人”岁月,已经成为了过去。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即将在他面前展开。而他,将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大学生,去迎接未来的挑战。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旧帆布包,拿出那本被他珍藏多年的、写满了笔记的《高中语文基础知识手册》,轻轻抚摸着。扉页上,是他年轻时用钢笔写下的几个字: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是的,求索之路,永无止境。而他,才刚刚开始。

来源:高贵海燕XZW8K

相关推荐